第十八節

第十八節

6.本官給你做主

他們兩人都是從大明縣出來的,在那裡有過長時間的共事,也有不少熟人和朋友。有不少人以認識或親近他們為榮了。在他們剛剛上任的幾個月內,家裡每天都有客人,賀建軍的老婆趙琴,古長書的老婆左小莉,幾乎就成了家裡的接待員,左小莉就常常埋怨,家裡有保姆還不夠,還把我搭上去了,看來還得找個保姆才能應付得過來。古長書看著左小莉愁眉苦臉的樣子,說:「我總不能因為客人太多就不當市長了吧。」

左小莉說:「你當市長多神氣呀,可誰知道市長老婆的苦衷?來了客人,稍稍遲緩一點,就害怕接待不周,人家說我市長夫人怎麼怎麼。可每天都這樣又疲於應付,真是受不了。我現在聽到電話和門鈴一響心裡就發毛!」

古長書也沒辦法,安慰她說:「你要會想,假如哪天沒人登門了,可能我這個市長也就日暮途窮了。」

趙琴調到市中學后,跟左小莉又成了同事。兩人天天在一個學校教書,兩個男人都是在金安市頂天立地的人物,兩個女人之間的關係就加深了一步,更加團結友愛了。兩個女人都是聰明人,她們都明白,她們只有和平共處,才會既有利於別人也有利於自己。再說,相同的職業和相同的生活背景,又決定了她們有許多共同話題。所以兩人還是象最初在大明縣中學時那樣,形同姐妹。所好的是,趙琴那裡稍好一些,賀建軍是書記,工作上的好多事情並不找到家裡來。而左小莉家裡就不同了,政府事情雜,經常有各部門的領導在下班之後來找古長書,特別是一些突發事件,必需及時處理。所以在接待方面,左小莉就要比趙琴勞累得多。開頭幾天還體味了一下市長夫人的樂趣,以及那種微妙的優越感與自豪感,沒幾天就叫苦不迭了。兩個女人有時在學校辦公室里碰面就互倒苦水,但這話從不與外人說的,因為別人會以為她們作酸作醋,只有她們自己清楚領導夫人不好當。

節假日的時候,兩家人也互相走走,在一起吃頓飯。左小莉跟趙琴聊天時,說古長書幾乎從來不管孩子的學習,兒子的成績越來越差了。趙琴說,他們男人都這樣,這要通過教育才行。趙琴向外面客廳叫道:「書記,市長,你們給我進來!我有話給你們說。」

正在客廳說事的賀建軍和古長書就進去了。兩人站在門邊聽候發落。賀建軍說:「趙琴同志,你有什麼指示?」

趙琴伸出一隻胖胖的手指頭,說:「你們給我聽著。從現在起,你們要關心你們的孩子了。對你們要求不高,每周抽出兩小時時間,陪陪孩子,問問孩子的學習情況。假如你們的孩子將來考不上大學,成為社會上的不良少年,看你們的臉往哪兒放?」

古長書說:「沒問題。歡迎你們指出我們的不足。」

趙琴說:「還有。在外面,你們管人家。在家裡,我們管你們。」

賀建軍說:「本來就是你們管我們呀。」

四個人笑一陣,古長書和賀建軍又回到客廳談工作去了。

古長書作了市長,不僅是老婆忙了,父親也越來越成了忙人。以前古長書在當常務副市長時,父親給別人幫過不少忙,外界傳出一些風聲,說這老頭神通廣大,去年古長書批評了父親之後,父親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也不再給別人幫忙了。可是,那些打麻將的老頭並不知道這些,他們有侄子侄女需要調動工作安排工作什麼的,在求人無門的情況下,就想到了古長書的父親,便在打麻將的當口提到這事,說你兒子都當市長了,在金安市,還有什麼辦不了的?不就是一句話嗎?父親說不行啊不行啊,我兒子說過的,讓我別介入這種事情,介入這種事就是害他呢。可那些老頭也說,現在就是憑關係辦事,又不是讓你去殺人放火,為非作歹?誰害誰了?再說,我們是什麼關係啊,天天在一起打麻將,還不是為了陪你這個福老頭開心嗎?一個老頭開口,其他老頭都幫他說話,父親就為難了,覺得這事好象要得罪這些老朋友似的。父親一急就流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於是,父親就只有躲避。

古長書的父親來了個勝利大逃亡。他像避難一樣來到了兒子家裡,向古長書訴苦,他說他煩事纏身了,這使古長書真正感到了領導權力在家庭中的巨大慣性與幅射力。古長書說:「爸,以後你就住在我家這裡!」

父親說:「兒子,我可不是來住的。我有話對你說呀。」

古長書擺開架勢,笑眯眯地對父親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本官給你做主!」

7.你是市長

父親說,你是市長,就當是在對市長反映情況吧,我就說說找我幫忙的事吧。父親說,「現在的幹部調動和工作安排這類事確實不合理。比如一個研究生畢業,如果沒有關係,可能好長時間沒單位接收他。而一個中專生,只要有關係,一畢業就能上班。還有調動工作,有的人在鄉下干十多年,而且表現不錯,如果沒關係就不能調進城裡;有關係的,即使下鄉工作一年半載,就可能很快調回來。這合理嗎?你是當市長的,應當在這方面採取一些措施才對。為什麼大家都要拚命拉關係,就是因為不合理的東西太多了。只有通過關係才能解決。以前你抱怨也反感這種現象,可那是你是普通老百姓。現在你是市長了,如果你再抱怨就說不過去了。」

看著父親焦慮的面孔,古長書臉上倒有些不自然了。父親說的又何嘗不是事實呢?古長書大學畢業那?子就已經這樣了,辦什麼事都得通過關係才行,十七八年過去了,這種現象非但沒有改變,而且越來越嚴重。比如公開錄用國家公務員,各縣區都搞過,可並沒有作為制度堅持下來。總有少數幹部在錄用時是暗箱操作,既不公開,也不透明。古長書從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到國家幹部,再到領導幹部,再到市長,其實對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以前作普通幹部的時候,你抱怨這種現象說得過去,可現在,你都當市長了,再埋怨就說不過去了。父親的話象針一樣刺在了他的胸口上。

古長書紅了一回臉之後,對父親說:「爸爸,你說的問題,我會努力在我的任期內解決好。其他的事你還是不要管,安心在這裡玩著。」

父親說:「那好,我就在這裡給你們燒飯吧。」

左小莉嘻嘻直笑。她就是喜歡父親說這話,可以減少她的許多勞動。父親不僅是做飯,洗衣服也是好的。有了父親,保姆也輕鬆了。左小莉就能騰出時間抓抓兒子的學習了。兒子才二年級,學習一直不太好。孩子們在一起比誰爸爸的官大,市長的兒子自然就排在第一了,這第一就使他優越感特彆強,老師也輕不得重不得,已經找左小莉談過話了,要家長配合抓一抓。兒子又不聽保姆的話,就只有靠左小莉自己上手了。

第二天,古長書專門約見了賀建軍,談了父親所說的事。兩人以此為由頭把話題展開了。賀建軍嘿嘿一笑,說,從側面反映出我們在用人方面,幹部制度方面的嚴重缺陷,需要通過完善制度來徹底解決。他還說,經常有中學老師托趙琴辦事的,有些實在推脫不了的朋友,又是需要解決的問題,也就幫幫忙算了。不符合規定的,再好的朋友也是不能辦的,這是原則。再大的官也有三親六戚,只是要把握一個度的問題。親戚也是人民的一員嘛,領導為人民服務,當然也要為親戚服務。在大的原則範圍內,適度地讓他們沾點光,也情有可原。古長書覺得,賀建軍還是很有人情味的。

賀建軍讓秘書馬上把組織劉部長和人事局長叫來,在小範圍內開一個碰頭會,專門議議幹部制度問題。古長書說,這事要搞就要大搞,來一次大行動,問題的癥結大家都明白,只是研究一個科學的辦法。因為這本身就是政治體制的一個重要方面,既要謹慎,又要大膽。如果搞起來,可能就是金安市的一次政治旋風,難免要遇到各種各樣的障礙,所以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甚至要把它當成一場戰役來打,當成一場消除政治腐敗,建立政治文明的戰役來打。賀建軍怕古長書急於求成,目標過高,便提醒他說,政治體系是一個逐步完善的過程,不要指望在一夜間就能建立一個無懈可擊的政治體系,解決體系內的所有問題。如果這樣的話,就患了政治幼稚病。當然,也不能過高地估計它的難度,否則就畏首畏尾,這便於工作政治恐懼症。古長書建議組織人事部門要用專門的時間,專業的人員,專心的態度搞一次調查研究和民意測驗,先摸清基本情況,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供市委市政府研究。而且這項工作要秘密進行,不要宣傳,以免引起波動。賀建軍說,這事提前不要張揚,要防止一些地方搞突擊提干,突擊調動。

8.這個老人家

任務布置下去了,古長書和賀建軍也開始考慮一個比較成熟的思路。雖說有專門機構來負責這項工作,主要領導的意見畢竟起著主導作用。再說,現在的組織部門,在幹部問題上,雖說也高舉著擇優錄用、公開透明的大旗,但其間還是掩蓋著複雜的人際關係在裡面。沒能力的幹部提拔要通過關係,有能力的幹部提拔也要通過關係,暗中還有金錢鋪路。這當然就很不正常了。現在要解決的問題是,要使確實有能力、政治責任心強,綜合素質高的幹部通過透明公開的渠道提拔到領導崗位上來,把那些才能平庸的、不為老百姓辦實事的自私自利的貪官趕下去,真正建立一種唯才是舉、能上能下的幹部任用制度。一方面是在凈化幹部隊伍,一方面也是堵塞和消除腐敗的政治源頭。為了這個既宏觀又微觀的目標,古長書和賀建軍兩人經常在一起討論自己的觀點和看法,有時甚至爭論不休。沒有下屬在場,他們倆就非常隨便了,也不忌諱什麼,什麼話都可以說的。有別人在場就不一樣了,畢竟一個是書記,一個是市長,人們喜歡從領導者的對話中揣摩和預測政治風向,如果去揣摩他們倆的說話,那問題就大了。所以有時他們在一起探討問題,聲音很大時,古長書就囑咐賀建軍聲音小點,知道的倒好,不知道的以為他們在吵架。

古長書父親在他家住了半月時間,每天保姆買菜回來,然後父親做飯,有時還給他們洗洗衣服,日子還算充實。兒子家裡什麼都好,什麼都用不著他操心,又能享天倫之樂,可就是沒有麻將打。老漢實在地憋不住了,有時就象丟了魂一樣坐立不安,渾身難受。有天,左小莉看出了父親的焦躁,說爸爸好象有心思?父親說,你是教師,猜猜我有什麼心思?左小莉說,莫不是想打麻將吧,父親就嘿嘿直笑。左小莉說,不遠處有一個麻將館,你可以去玩玩呀。父親眼睛一亮,說玩玩倒是好,可是又沒熟人,都不認識也沒意思。左小莉說,反正都是混時間嘛,你想玩的話,我就把你帶去,你玩畢了自己回家就行了。

父親頓時就開心了,還是兒媳婦善解人意啊!就讓左小莉把他帶到麻將館去了,找了一個房間讓他坐下來。屋子裡亂鬨哄的,左小莉正要離開,忽然有人給她打招呼,叫她左老師。左小莉看看,是個中年人,似有一面之交,可她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中年人自報家門說,他是她班上學生的家長,今天沒事,就來打打麻將。左小莉說那正好,老人家閑不住了,想玩玩,他又不認識人,你給他湊幾個人玩吧。左小莉說完這話就走了,她本以為家長並不知道她是古長書市長的夫人,就沒太在意。她一走,那位家長就張羅開了,邀了幾個人在屋子裡打麻將。他對其他兩位說,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堂堂古市長的父親!本來大家在玩著,於是突然變得嚴肅了,人們自然對他肅然起敬了。開麻將館的老闆可是開心得不得了,拿出最好的茶葉給他們泡上,還送了一包香煙讓大家抽。老闆滿臉堆笑,說,「你是市長的父親,是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呀。」這天麻將館非常破例,免收了他們這桌的費用。散場的時候,那位家長怕他走錯路,硬要送古老漢回家。古老漢也不客氣,讓他送到了家門口。此後,古長書的父親就天天在麻將館里泡著,早出晚歸。不過他一般要比左小莉下班的時間提前一個小時回家做飯,讓她回家有口熱飯吃。古長書是很少在家裡吃飯的,市政府應酬多,古長書通常是幾天才能回家吃一頓飯。

可是不出一個月,那家麻將館就被公安機關查封了。原因是他們最近在旁邊擴大了營業場地,大肆進行地下賭博活動,一次查出了幾個豪賭,收繳了十多萬元賭資。老闆娘就找到了那位學生家長,學生家長又找到古長書的父親,請他說情,請古市長給公安局去個電話。那位學生家長對他說,這家麻將館本來不搞賭博的,平時就是玩玩,大多數是下崗職工和退休幹部,就是因為你古老漢在那裡打麻將,給他們壯了膽,才起了聚賭的邪念。當時想得很美,即使今後有犯了事,有你這個市長的父親在這裡就不怕。古長書父親大吃一驚,連連說我老頭子不就是喜歡打個麻將么?怎麼就給別人壯了膽?至於說情,我可沒這份能耐,他們那些政事,我管不著的。學生家長見這樣不行,便從身上掏出五百塊錢來,塞進他的口袋就跑了。古老漢摸著口袋裡的錢,愣了半天,不知道怎麼辦。後來只好愁眉苦臉地回家。左小莉這天下午沒課,回家早,見父親沒出去玩,便說:「爸爸,你今天怎麼沒去打麻將?」

父親說:「那地方叫人查封了。」

左小莉說:「莫不是他們賭博吧?」

父親說:「是的。」

左小莉說:「那你就在家看電視。」

父親口袋裡裝著那莫名其妙的五百元錢,感到渾身不自在。他不敢對古長書講這事,害怕兒子批評他。可他又沒有能力處理這事,感到非常為難。便吞吞吐吐地向左小莉說了,讓她把那錢捎給學生家長,退還給人家,他不能不明不白地拿別人的錢。左小莉聽后只是笑,說爸爸你也真是的,怎麼會遇到這種事。並答應他把錢轉交給那位家長,物歸原主。父親還囑咐她,千萬別對古長書說這事,悄悄處理了就行了。左小莉說不告訴他的。父親就笑了,覺得兒媳婦真是理解他。父親很感嘆地說:「我原以為市長難當,沒想到市長的老子也難當啊!」

可父親沒有麻將打,他手就發癢,就閑不住。感覺市裡還不如大明縣城好,又忍耐了兩天,每天面對保姆,面對電視,除了做飯便無所事事,實在感到無聊了,想想還是那些老朋友好,他們可以隨叫隨到。父親又回到大明縣去了。

古長書回家之後發現父親不見了,連忙問左小莉:「爸爸呢?」

左小莉說:「忍受不了寂寞,回去了。他說回去打麻將方便些。」

古長書說:「我就害怕他老人家回去又給別幫忙啊。惹了事怎麼辦。」

左小莉說:「他又不是不懂事。你給他叮囑一下就行了。」

古長書當時就給父親打了電話,電話里規定了幾條原則:「假如老朋友送你一條煙,你就抽了。假如別人送你一瓶酒,你就喝了。假如人家給你送錢,你就退了。假如有人請你幫忙,你就推辭了。」

父親很幽默地回答道:「兒子,你的指示精神老子領會了。」

古長書放下電話沖左小莉一笑:「這個老人家!」

9.提拔顧曉你

賀建軍正式跟古長書談到了顧曉你提拔的問題。古長書知道的,顧曉你在市委辦人緣很好,工作也很出色,文字能力算不上優秀,但有一個很大的優勢,就是同事們都很喜歡她,領導也喜歡她,說明她的團隊合作精神是很強的,這種人容易贏得他人的信賴與支持。按說,顧曉你最理想的崗位還是在辦公室,如果提拔為市委辦副主任確實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但古長書不能讓她到政府辦來,不能讓她跟他在一起,那是會出事的。雖說他們之間的男女私情早就沒有了,但在一起工作,就很容易舊情複發。即使不會出現舊情複發的事,顧曉你大大咧咧的,有時甚至會因為一個玩笑,一句不經意的話,讓別人看出來他們關係不薄,這就是潛在的隱患。鑒於這種顧慮,顧曉你後來還是安排到婦聯會任副主任。

公示期間,顧曉你專門來到古長書辦公室,恭恭敬敬叫了聲古市長,然後頑皮地笑笑說:「我想向你了解一個情況。」古長書說:「什麼情況?」顧曉你說:「這次提拔我,是你幫忙的吧?」古長書說:「沒有。提拔你是你自己努力工作的結果,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也許我不在這個位子上,你還提拔得快些。」顧曉你甜蜜地一笑,一雙眼睛深情地看著古長書,說:「別這樣說。你肯定在裡面起了作用,我要說的是,非常感謝你。」古長書顯得很堅定,說:「不用感謝我。我可以給你透露一個機密:汪書記對你印象很好的。你本來具有這種能力,你的能力又得到了領導的肯定。所以你就提拔了。」顧曉你說:「我知道汪書記對我印象不錯的,可你不同意,那也不行的。」古長書說:「我會不同意嗎?那麼多常委,我反對也無效。」

兩人很久沒有這樣交談過了,都忙著,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在辦公室里談話也太正規,是純粹的工作性質。顧曉你就端莊地坐在古長書對面的沙發上,隔著一張龐大的辦公桌,不能靠近他,只是遠遠地看著他的臉。顧曉你站起來,走近桌子,臉上放射出迷人的光彩。顧曉你說:「我老公出差了,這幾天我一人在家。閑得無聊。」

古長書說:「現代人的時間是最好打發的東西。你可以看看書,或者找朋友玩玩,還可以上上網。」

顧曉你說這幾天晚上都在看政治理論書籍,頭都看大了。她也確實想學點東西,可許多東西不是想學就能學會的。顧曉你說:「那你就陪我聊天吧。不過,你是市長,市長可能陪一個普通女人聊天嗎?」

古長書說:「你這話對了一半。如果我不是市長,我會陪你的。可我是市長啊,市長就要有個市長的樣子。市長是一個崇高的職業,崇高的職業決定了崇高的使命與理想,我必須要對得起這個稱謂啊。」

顧曉你說:「可市長也是凡人!」

「是凡人,而且是極普通的凡人。」古長書半天玩笑地說:「說句實話吧,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面對秀色我也蠢蠢欲動,有時恨不能天下美女供我一宵之樂。可作為一個市長,又不能越雷池一步!如果沒有這點自律精神,我還當什麼領導!」

顧曉你並沒有表現出不快的意思。似乎古長書的這種回答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如果說她是有所期待的話,那麼她也聽明白了,古長書是在拒絕她的暗示,便不再說這事了,話題又回到她任職的事情上來了。她試探性地說:「我任職的事,假如公示之後群眾反映不好怎麼辦?」

古長書說:「如果群眾反映不好,那就說明你不合格。或者說你不是理想的人選。」

顧曉你明知故問:「那會怎麼樣?」

古長書說:「那你就在原單位好好乾,暫時不能提拔了。公示的目的,就是為了廣泛聽取群眾意見。」

「告訴你,不會這樣的!」顧曉你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顯然她對公示這一關是充滿信心的。這些年她一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地工作,與上上下下的關係都非常和諧,為此她付出了不少努力,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可畢竟是未知數,也難說沒有暗中做梗的人,想想也有些后怕,便說:「要是當不上,那多丟人啊。」

古長書說:「不丟人的。上任之後干不好才叫丟人。有許多人上任之前雄心勃勃,好象有一身安邦治國的本事沒處使,結果搞得一塌糊塗。這才是真正的丟人!我想,你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顧曉你說:「說什麼我也要爭口氣呀!」

10.德聖古今

金安市要進行政治體制和扶貧模式改革的消息還是從市委組織部傳出去了。紛紛揚揚地議論著,說賀建軍和古長書上台後要從幹部制度上開刀,還說這主要是古長書的政治圖謀與政治理想。這事才剛剛啟動,一傳播出去,就迅速成為機關幹部議論的核心問題。有一天,顧曉你給古長書打電話說,下面議論很厲害的,有人擁護,也有人觀望,但不少人都認為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難度很大的事。古長書說:「也有人罵娘吧?」顧曉你說:「這個我瀒沒聽到。即使有人要罵,也是私下罵罵,心裡罵罵,發發牢騷,你德高望重,絕不會公開罵的。」古長書聽出顧曉你在調侃,問她還有什麼反響沒有,顧曉你說:「市委一些幹部都在為自己的未來考慮著,擔心他們會下台或者下崗。」古長書說:「那也沒那麼容易。這個過程不是一蹴而就的。我們不是要搞亂幹部隊伍,而是要進一步穩定和理順幹部隊伍。只是要通過改革,讓不稱職的領導下去,讓能幹的幹部上來,讓機關的閑人離開機關,減輕財政負擔。可現在方案還沒出來,大家都不必擔心的,好好工作才是第一要務。」顧曉你說:「我也是按你這樣的話在傳播你的思想意圖的。」古長書笑笑說:「什麼話。又頑皮了不是?」顧曉你嘿嘿笑了笑,說:「市長大人的話,在這裡當然是最高指示了。」古長書放下電話就想,有人為自己的前途和命運擔心了,可能找他的人就更多了。人們向來都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可在官場,命運的一半是掌握在領導手上的。所以他特別喜歡上海關帝廟的一副對聯,「事在人為,休言萬般皆由命;境由心造,退後一步自然寬。」橫批是「德聖古今」。

這天是古長書44歲周生日,這是昨天晚上左小莉告訴他的。如果不是妻子提起,他自己倒忘記了。他的生日除了顧曉你之外,沒有任何外人知道的。以前每年這天,顧曉你都要給他打個電話,祝他生日快樂。也許顧曉你也忘記了,到午餐時候顧曉你才想起來。她給古長書發了個祝賀生日的簡訊,附帶了一則笑話:「某孕婦身懷六甲時,其夫還要與之過夫妻生活。兒子出生后,就用指頭連連捅著父親的腦袋說,我這樣戮你,你痛嗎?」古長書笑笑,捅把簡訊刪除了。他想這些創作簡訊的人真是想得出來,總是在挖空心思逗人一樂。沒當市長之前,古長書手機的簡訊很多的,他覺得很煩,當了市長倒沒人給他發簡訊了。

剛剛合上手機,古長書便接到了工業局長何無疾的電話,他問古長書晚上有沒有時間,想跟他彙報一下近期工作。接到何無疾電話,古長書的第一反應就是:也許他知道我生日?是碰巧,還是專門調查過?大家都習慣在幹部履歷表上填寫陰曆出生日,要知道一個人的生日太容易了。這天左小莉提前準備了一些菜蔬,準備把賀建軍叫來,再把黃駿叫來,幾個人喝兩杯小酒。可事不湊巧,黃駿有事回到深圳了,賀建軍到省委開會去了。古長書本來不想在晚上見人的,可何無疾說是彙報工作,他就不好推辭了。自從古長書當副市長后,何無疾對古長書真是一心一意的,幾乎是一步一個變化。當了常務副市長后,何無疾就自然而然地把古長書當靠山了。何無疾在外面有句口頭禪:「古長書是咱們工業局出來的領導,是咱的哥們兒!」而古長書當市長之後,何無疾就把古長書奉為神仙尊為上帝了,在局裡開會時,動不動就是「長書說的」,「長書指示」,好象他跟古長書就是親兄弟一樣。外界也有不少人認為,何無疾跟古長書的確關係不一般,私人交情是很深的。何無疾自己也是這樣看的。而在古長書的心中,何無疾就是一個很差的人。儘管確實對他不錯,也非常尊重與佩服他,但不能因為對他不錯就掩蓋了何無疾本身的缺陷,一個人的平庸無能不是通過關係和對領導的態度來改善的。領導的個人能力,必須要通過工作和學習來提升。所以,何無疾找他談什麼事,古長書都是冷冰冰的,熱不起來。即使哈哈一笑,也是禮節性的,只是出於對工作的態度和上下級之間的起碼的禮節。可這並不能阻擋何無疾對古長書的那份熱情。

11.劍膽琴心的人

古長書每天下班都很晚,他的司機經常在辦公室打著瞌睡等他。這天古長書六點多才回家。七點多鐘,何無疾來到古長書家裡。此時古長書正在一人獨飲,見何無疾去了,說,來得正好,我們喝兩杯。何無疾好象拎著什麼東西,手提包里脹得很飽滿,他走過去掃了一眼飯桌,見只有幾個簡單的菜肴,笑笑說:「堂堂市長過生日就這樣清冷?」古長書說:「你來了就不清冷了嘛!你說說,你是怎麼知道我生日的?」何無疾坐下去,說:「那天我在局裡查閱幹部履歷表時突然發現的,就記住了,心想一定要親自給市長祝壽。」左小莉說:「才多大呀,還祝壽呢。」左小莉說著起身,連忙從櫥櫃取出碗筷和酒杯,給何無疾斟酒。何無疾奪過酒瓶,說:「左老師,我自己來,我在你們家一向是隨便的。」左小莉就把酒瓶遞給了他,說:「也是的,老朋友了,自己斟酒。」

兩人喝酒是很難起興的,一瓶酒喝到一半,古長書就不想再喝了。何無疾從包里取出一包東西,用塑料袋裝著,往飯桌上一放,說:「古市長,我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不知道給你買什麼紀念品合適,就乾脆不買了。我是個直性子,就直來直去吧。」

古長書說:「讓我先看看是什麼。」說著古長書就打開了塑料袋,是五疊百元現金,上面打著銀行的捆條,一共是五萬元。古長書恨不得拍案而起,開口罵娘。可他忍住了。他把錢往何無疾面前一推,說:「拿回去吧。何局長,如果你把我當領導,當朋友,那你就別害我。」

何無疾說:「怎麼成害你了?難道說這是給你行賄?我們是朋友,談不上賄賂的問題。」

古長書說:「可不是行賄又是什麼呢?」

何無疾說:「我這就不是行賄。我只是想表達我對你的敬意。」

「你知道嗎?就是這五萬塊錢,可以把我們雙規,也可以把我們送進地獄。這是從廉政建設的大原則上講。」古長書說:「從小的方面講,我會認為你是在污辱我,是小看我!從另一方面看,我這個市長當得不稱職啊,你都能這樣看我,這樣對待我,把我跟那些貪污腐化的官僚們劃為一類了,我還算什麼市長?」

左小莉在旁邊看著,不時地瞅瞅那些錢,也瞅瞅何無疾的臉。

何無疾說:「古市長,你這不是傷我面子嘛!」

「不對。你是在傷我的面子。」古長書說:「你自己拿回去吧。否則,我明天就召集全市處級以上幹部大會,把你這筆錢拿到大會上去亮相。這可不是威脅你,也不是嚇唬你。你這樣做,不覺得是充當了一份教材嗎?」

何無疾知道古長書的強硬個性,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何無疾見古長書滿面陰雲,這才意識到對他的判斷失誤了,古長書不是他想像的那種人。在何無疾與古長書的交往中,以前他也經常送他一些煙酒之類,古長書感到很為難,收下不好,退了也不好,就只好收下。對於古長書來說,收下實在是一種無奈之舉。可何無疾的位置並沒有任何變動,幾個重要部門局長的位子都是何無疾覬覦的對象,但每次人事調整,都沒有何無疾的份。何無疾便認為是自己給古長書送少了,古長書看不上。所以這回,他就瞅准生日這個機會,搬來了重型炮彈,送上五萬元,希望一炮就把古長書攻下來。下次幹部調整,何無疾就能得到一個有權有錢的好位子了。而他萬萬沒有想到,會遭到古長書的嚴厲拒絕。但何無疾畢竟是慣於做這種事的人,他幾乎跟市委市政府的許多領導都熟悉,也經常跑動。無論是對方拒收還是收下,他都看得很正常,他在這方面真有一顆平常心。所以,他的尷尬瞬間從臉上掠過,稍縱即逝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說:「我何無疾今天做錯了事,你批評我好吧!反正你是市長,要打要殺任你選。總之我錯了!可我再錯,咱們還是朋友吧?」

古長書給他遞上一支煙,又端起最後一杯酒,兩人喝了。酒真是個好東西,它聯接著飲者的情感終端,酒一喝,氣氛馬上得到了緩和。古長書說:「對,咱們還是朋友。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何無疾說:「其實我知道你是個清正廉潔的領導。所以你拒絕,我沒有感到意外。」

古長書把那捆錢給他裝進包里,恢復原狀。然後說:「可你這樣做,卻讓我感到意外了。我們是同事,是朋友,你就更應當了解我。」

古長書也是個劍膽琴心的人。之所以這樣說,是想從心理是拉近與他的距離,不要讓他產生仇恨。古長書早就明白,一些幹部送禮送不出去的時候,他們會認為今後提拔無望了。這不僅意味著友情的喪失,而是意味著種仇恨的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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