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一弘帶著一身泥濘回到家裡。
他是三江市的中共市委常委、副市長,分管農業和財政。三江市除了三個城區,八個縣都是農業縣,其中的兩個縣屬於貧困縣的行列。陳一弘既然分管農業,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八個縣裡轉。除了市委、市政府開會或者財政上需要他表什麼態,簽什麼文件,很少能在機關找到他。
這天下午他正在臨江縣何家渡的水利工地上,忽然接到通知要他當天趕回市裡,省考察組要找他談話。他感到很意外,兩個多星期以前,省考察組剛到的第二天就找他談過了。而且那是一次長談,整整花去了半天時間,要說的話都說了,要問的問題考察組也問過了,還要談什麼呢?這次考察組是為了調整充實市級班子而來的,變動的面並不大,主要是補選一個市長,與此同時再充實個把副職,如此而已。按常規這是不難解決的,這次卻有些反常,考察組已到達兩個多星期一直未走,根據常識推斷也許在人選上發生了分歧,所以才來了個第二次談話?他本能地不願回去,甚至埋怨考察組缺少判斷力。但也無法,既然來了通知,便只好上路。
北京吉普車在泥濘的山間道路上喘著粗氣爬行,這是一條今年才修的鄉鎮便道。它的修建結束了這一片窮山僻壤不通汽車的歷史,無疑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十多個村寨的村民們曾經用傳統的敲鑼打鼓放鞭炮的方式,慶祝了開車典禮。然而
,沒有錢購買柏油,路面全是黃土,正如人們所說的:「天晴是揚灰路(洋灰的諧音,即水泥),下雨是水泥路」處處是坑坑,車子陷進泥里乘客還要下來推。這天下午陳一弘就一連下來推了三次車,弄得褲子夾克全染上了黃泥。三十里便道足足用了兩個半鐘頭才到達大公路上,因此,陳一弘回到三江市,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了。
他走進家門妻子沈琳已經吃過晚飯,獨自一個人坐在窗前發愣,好像有什麼心事。她面前的三屜桌上擺著一封拆開了的書信,一張薄薄的信紙壓在信封下面。
沈琳意外地發現丈夫突然歸來,顧不得他身上的泥污,一下子撲進了他的懷裡,滿腔的委屈找到了安慰,眼淚便流出來了。
陳一弘並沒有發現妻子的異常表情,以為妻子的眼淚是突然發現自己回來而激動所致,便摟著她親熱了一番后才說:
「琳琳,我還沒吃飯哩。」
沈琳離開他的懷抱,說:
「快去換衣服洗洗臉,我給你做晚飯。」
說著便往廚房走,陳一弘在背後吩咐:
「別搞複雜了,煮一碗麵條就行!」
他回到卧室里換了衣服出來準備洗臉,發現了桌子上那封已經拆開的信,便漫不經心地順手拿起信箋,是一封寫給妻子的簡訊。雖然是夫妻,妻子個人的信他一般是不看的。但他忽然想到剛才沈琳的表情,便又把已經放回桌上的信紙拾起來,只見上面寫道:
沈琳同志:
告訴你一件不愉快的事,有少數無恥之徒向省考察組告
狀,誣衊你和陳一弘同志的婚姻不正常,甚至說陳一弘同志是
依仗權勢奪人之妻。
這當然是無恥濫言,陳一弘同志和你的為人我們都很清
楚,你們結為夫妻的過程我們也完全了解。但少數人心懷鬼
胎,趁市級班子即將調整之際來這一手,其用意可謂司馬昭之
心,路人皆知,實在太卑鄙了。
我們寫這封信是希望你和一弘同志心中有數,尋機會向
考察組和上級說清楚,以免混淆視聽,遭人暗算。當然,我們也
會儘可能向考察組說明真實情況的,但人微言輕啊!
兩個敬重你們的知情者。
看了這封顯然是好心人所寫的簡訊,陳一弘氣得七竅生煙,拍著桌子連連地罵了幾聲「無恥!」
正從廚房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荷包雞蛋面出來的沈琳,聽到丈夫的吼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將麵條放在桌上說:
「不值得生氣,趁熱吃,等會兒冷了。」
她現在反而冷靜了,好說歹說地勸丈夫吃面,當然,心頭的氣依然是憋起的,多少有些強裝鎮靜罷了。
陳一弘拾起信封看看,上面沒有郵票,便問:
「是他們親自送來的?」
沈琳說:
「我下班回來一開門發現地上有封信,自然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了。」
「這會是誰?」
「上面不是寫了嗎,知情人,我估計很可能是接待考察組的人罷。」沈琳說。
「不對,」陳一弘說,「接待的人和服務的人都是不參與考察組談話也不能私拆考察組信件的,這是常規!」
「這就是問題的複雜性了,」沈琳說,「不管是誰寫的,第一人家知道情況,第二人家是一片好心,就不用去過問寫信人是誰了。」沈琳沉思了一下接著說:「真的說不假,假的說不真,現在要做的事是向考察組說明情況。」她忽然想起丈夫進門時說過接到通知回來的話,便問:「考察組通知回來,該不會就是談……」
她的話音未落,陳一弘便近乎吼叫似的說:
「通知我回來就是為了這個?審判我以權勢奪妻?想得美!我沒有犯罪,才不去接受審判哩,我明天一早就回工地。」
沈琳聽了著急地說:
「一弘,千萬不能這樣,人家通知找你談話,你就應該去,何況也不一定就是談這件事呀。」
「不去就是不去,」陳一弘氣憤地說,「又不是我要找他們,是他們要找我。現在我在水利工地上蹲點,有事到那裡去說!」
沈琳知道他這是氣話,他決不是那種完全憑義氣用事的人,等到晚上氣消了一切都好辦的。雖然自己也在氣頭上,總還是要冷靜處事才好,於是她顧左右而言它,轉變話題談起陳一弘的兒子星星來了。
星星是陳一弘的前妻馮菲所生,三歲時就由沈琳撫養,如今已八歲了,沈琳視若己出,不是親生勝似親生。將星星交給沈琳,陳一弘十分放心。剛才一進門就看見那封不愉快的信,倒把星星也忘記了,還是沈琳為了轉移他的情緒,主動告訴他星星他們學校組織郊遊,今天一大早出發,晚上住宿青龍鎮小學,明天下午才回來。
提到星星陳一弘的情緒果然好了一些,自從馮菲死後,他們父子二人相依為命,過著十分艱難的日子。幸虧有了沈琳,一家三口才又重新過上了和諧的生活,結束了陳一弘又當爹又當媽的日子。可以說星星是他和沈琳婚姻的媒介和感情的結合點。
當下聽沈琳提到星星,陳一弘便問起他最近的學習情況,還提到他下鄉時星星有些咳嗽,好了沒有如此等等。沈琳都一一告訴了他,還把星星最近的作業拿出來給他看。
正在這時一陣門鈴聲,沈琳去開了門,進來的是市水利局何局長和張總工程師。何局長一進門便大聲嚷嚷:
「嘿呀,我的大市長,我以為你在工地哩。給工地打電話才知道你回來了。」他詭譎地瞄了正忙著沏茶送水的沈琳一眼:「我又一想原來今天是星期六,怕有一個多星期沒回來了吧?應該回來一趟啦,應該、應該!」
說著覺自哈哈地笑了,笑得很開心。他們雖說是上下級,看上去卻像關係親密的老朋友。
陳一弘見二人面有喜色,知道一定有好事相告,便說:
「什麼應該不應該,有什麼事就說嘛!」
何局長還想故弄玄虛,但他自己卻是憋不住了,說:
「何家渡水利工程部里正式批准立項了,今天來的電話,文件隨後就到!作為扶貧項目,投資國家撥一半,省里按規定配套,不足部分低息長期貸款!」
這無疑是天大的喜訊,它意謂著八萬多畝農田灌溉和五萬千瓦的發電夢想即將變為現實。陳一弘喜出望外,剛才因匿名信而引起的不痛快頓時煙消雲散了。誣衊毀謗算得了什麼?八萬畝旱澇保收田,五萬千瓦的裝機容量電力才是硬的!讓那些出奸計進讒言的小人們見鬼去吧!他情不自禁地對兩個來訪者說:
「我們應該慶祝慶祝吧?」
何局長和張總不清楚陳一弘所說的慶祝是什麼意思,正待要問怎麼個慶祝法,陳一弘卻回頭對妻子說:
「咳,沈琳,給我們炒兩個菜好不好,我們來喝上它幾杯!」
原來是這麼回事,兩位客人不約而同地申明:他們都已經吃過晚飯了。
陳一弘笑道:
「吃過晚飯了喝兩杯酒還不行?你們吃過了可我還餓著肚子哩!」
這麼一說他就真的感到肚子餓了,剛才為那封信的事生氣沒有胃口,沈琳給他煮的雞蛋面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桌子上。現在他突然覺得胃口大開,順勢便端起那碗麵條說:
「對不起,我先來一碗麵條打底,再陪二位喝上幾杯,不醉不休!」
說著他便稀哩呼嚕地幾大口把那碗雞蛋面扒光了。雖然麵條和雞蛋都已經冷了,但由於心頭高興,肚子也真的餓了,吃起來特別有味道。
沈琳不愧是一個能幹的主婦,不到二十分鐘便端出了三個炒菜外加泡菜兩碟。陳一弘從屋裡拿出一瓶陳年茅台來,邊開瓶蓋邊說:
「七十年代的產品,過年都捨不得喝哩,今天高興我同二位共享了吧!」
他給二位客人和自己斟了滿滿的一杯,又給妻子沈琳斟了半杯,那十多個平方米的客廳兼餐廳的屋子裡頓時便酒香四溢了。他端起酒杯,神采奕奕地說:
「來,為我們的八萬畝旱澇保收和五萬千瓦乾杯!」
三個人一飲而盡,在主客人的半強制下沈琳勉強喝了一口。
酒一下肚話也就多了,談的自然都是何家渡水利工程,確切地說應該是水電工程的事。何局長說:
「市長你兩年前的決策是對的,先幹起來再說,用行動去感動上帝,要不然呀,嘿,可能到現在八字還沒一撇哩!」
陳一弘不無得意之色,笑道:
「那時就鐵了心的,上級不立項我們自己干。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上級真的不立項光靠我們自己的財力,還不知干到哪年哪月哩,工程成了鬍子工程我們也成了貨真價實的老愚公哪!」
說得大家都笑了,何局長正想說什麼,突然電話鈴響了。沈琳接了電話回頭叫丈夫:
「組織部找你接電話!」
陳一弘不高興地走過去拿起話筒:
「喂,哪個?」
對方說他是市委組織部小韓,沒有別的,他問問陳市長回來沒有,提醒一下明天早上八點鐘到市委招待所找考察組的事。
一聽考察組,陳一弘又火了。他想大聲地問對方:「是去接受審判嗎?」但腦子一轉,人家是干具體工作的,關別人什麼事?說不定那封匿名信還正是他們的所為呢,於是把聲音放緩和了問道:
「小韓,我不是已經談過了嘛,你知不知道他們還要找我談什麼?」
對方的語氣也十分平和:
「陳市長,我不清楚他們要談什麼,我們當聯絡員的只負責通知,不參加談話的。」
陳一弘說:
「嗯,我知道。他們通知談話也應當事先出題目好讓別人有所準備呀!」
話一出口他又有些後悔了,好像我陳一弘心中有鬼怕談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事先要作好對付的準備,呸!於是他迅速地改變了口氣:
「小韓,我明天一早要回何家渡工地去有急事,請你轉告考察組有什麼事他們先找別人調查吧!」
他本來還想說如果實在要找他就請他們上水利工地去,但話已到了嘴邊還是忍住了。
對方顯然是很為難了,組織部的幹部是不能隨便使氣的,何況對方是市委常委副市長哩,小韓的口氣依然和和氣氣,乃至低聲細語:
「陳市長,你看是不是先來談談再去工地,我想談話可能不會太長的。」
不愧是作組織工作的人,在短短的一句話里,他先加「我想」在先,「可能」押后,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陳一弘可沒有如此的耐心,終於將那句已經咽回肚裡去了的話又甩了出來:
「如果實在有事找我就請他們上工地來吧!」
當然他還是有分寸的並沒有將話說完,比如剛才對妻子所說的:「是他們要找我,不是我要找他們」就給保留了沒有說出口來。但這已經很夠意思了,甚至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了。一個普通群眾乃至基層幹部拒絕上級派來的工作組談話,也許是有的。但到了如陳一弘這樣的層次,而且是調整班子的考察組,竟然呼之不來,實屬罕見。乃至他的那句話後來被層層簡化成:「有事找我上工地來」,成了一時的名言,傳到省委書記和組織部長的耳朵里,傳到常委們和副省長們甚至部分老同志的耳朵里,引起一片議論之聲,自然是褒貶不一,這是后話。當下可為難了那個組織部的聯絡員小韓。他手握住聽筒啞口無言足足有分把鍾,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在組織部工作五年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是動員還是尊命?沉默了一陣才終於擠出了兩個字:
「陳市長,你看?……」
看什麼他沒有說出口來,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陳一弘說:
「就這麼辦,小韓,你按我的話回答他們,一切由我負責。」
話說得很溫和,他的氣本來就不是對著小韓們啦,更何況他總覺得那封好心的信,也許就是小韓們的作品。
對方無可奈何,聽筒里傳來了婉轉的聲音:
「陳市長,那我就告訴他們你有急事回工地去了,過天把再談。如果他們有什麼意見,我再打電話告訴你,好嗎?」
「好吧,就這樣小韓!」
陳一弘放下電話回到桌邊就真的對二位客人研究起明天趕回工地的事來了。他說: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明天一早我們趕到工地去把消息傳給大家,以此作為動力加快工程進度,還要研究一些加快進度和保證質量的措施,你們看怎麼樣?」
剛才電話上的對話二位客人都已經聽見了,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省里來的考察組要找他陳一弘談話。他卻以下工地為由拒絕了,這還了得?於是何局長便說:
「你有事還是留下先辦事吧,我們明天一早先走你辦完事後來。」
張總也附合局長的建議,一直坐在旁邊沒吭聲的沈琳再也忍不住了,乘機插進來勸道:
「一弘,我覺得何局長和張總的意見是對的,明天一早他們先走,你到考察組談完話再去也不遲呀。」
陳一弘有些不高興了,板起臉說;
「不要再談這個問題了,我們還是來研究一下如何抓住這個機遇搞點大動作吧。」
二位客人見他如此堅決也不便多說,只好把話題轉到工地上來。
三個人一邊商量一邊喝酒,等到事情商量完畢,一瓶「茅台」也酒干瓶凈了。
陳一弘已有幾分醉意,半躺在沙發上對剛送二位客人回來的沈琳招招手,說:
「琳琳,來吧。」
沈琳順從地走到他身邊坐下,依偎在他身上。他伸出左臂將她緊緊地摟住,輕輕地吻她。這個沒有生過孩子的中年女人身體依然是那麼柔軟而富有彈性,皮膚依然是那麼細嫩白皙,簡直就像二十多歲的少婦。他輕輕地吻著她,沉醉在幸福的溫馨之中,過了很久才輕聲細聲地問道:
「琳琳,你說,是我把你從別人那裡奪過來的嗎?」
沈琳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一封信,便也輕言細語地回應道:
「別聽那些胡說八道吧,一弘,我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歪,別人想怎麼說就讓他說去吧。」
她這麼說純粹是為了安慰丈夫,其實那封信給她帶來的思想負擔比丈夫沉重得多。當然,正如她剛才對丈夫所說,「自己的事自己還不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歪」。然而,她更清楚有些事只要別人咬住不放是難以說清楚的。俗話說:「蛇咬人有葯醫,人咬人無葯醫呀!」他是有婦之夫,妻子死了再娶無可非議;可是偏偏娶了她這個有夫之婦,當然一切離婚、結婚的法律手續都是完備的,無懈可擊,但那些抓辮子的人不管這些。離了婚的是小小職員,後來的個體戶,再結婚的是大大的副市長,何況還是老同學,老朋友,對,「老朋友」,問題就出在這「老朋友」上,這就夠了,可以給人以借口了!我們現今的社會裡,在一部分人的眼中,不分青紅皂白,離婚就等於作風不正,資產階級思想作怪如此等等,這就給那些造謠者有了販賣謠言的市場。可怕!
沈琳盡量控制住自己,不將內心的煩惱去感染丈夫,盡量安慰他,穩定他的情緒。他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心情,當她再次提起這件事時,他激動地說:
「我怕什麼?只是氣人罷了。有人造謠有人要相信,那就讓他相信去吧。我一不違紀二不違法,半夜不怕鬼敲門!頂多不讓我當這個副市長嘛!有什麼了不起的。」
沈琳依舊心事重重,聽了丈夫的話便說:
「一弘,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我覺得你明天早上還是應該到考察組去才對。也許人家就是不相信那些語言,才找你本人去談談,以便核實否定。也許,人家根本就不是談這件事,不去好嗎?」
經妻子這麼一說,陳一弘的思想有些活動了。但他在電話上對小韓說得那麼硬,明天一早又自己否定自己地跑去了,這算什麼?小韓明明說了,他向考察組彙報,有意見再給他打電話。到現在電話還沒來,說明考察組已接受他的意見,自己又主動跑去,像話?這麼委曲求全真是想陞官啦?更何況聽到水利工地立項的消息,他的確是興奮得恨不能立刻跑到工地向大家宣布。如果說黨政幹部也有「作品」,這項工程便是他的重點著作,得心應手之作。相比之下,那語言一類的事,乃至提升與否都不在話下了。於是他對懷中的妻子說:
「已經定了的事就不要改了,我上工地去一兩天就回來,那時再談也不遲呀!」
沈琳說:
「也許人家很急不能等呢?要不為什麼特別打電話叫你回來。」
沈琳沒有將心裡的話全部說出來,她是在想:也許人家就要整理材料上報名單,突然生出這麼個問題來,作為緊急情況處理,抓緊調查后肯定或否定,要是那樣豈不誤了大事?她抬起頭來望著丈夫,嘴唇翕動正要開口說話,陳一弘卻用手指輕輕地將她的嘴唇按住,柔情蜜語地說:
「我累了,我們睡覺吧。」
沈琳無可奈何,只好由他。
陳一弘洗洗漱漱上了床,他將後上床的妻子拉到自己的懷中,用左腕枕著她輕輕地撫摸著她那潔白柔滑如凝脂的背部,很快便睡著了。
她卻一直想著那封信,腦子裡亂糟糟的很久很久睡不著。心裡不停地自問自答:說得清楚嗎?當然!不,有些事是很難說得清楚的。道理只能說給通情達理的人聽,一旦到了胡攪蠻纏的人那裡就成了一團理不清的亂麻,唉!
過了很久,她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然而睡得不踏實,老是做噩夢同別人爭論吵架,乃至大叫一聲:
「豈有此理,太欺侮人了!」
吼聲將陳一弘驚醒,他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臂:
「琳琳,怎麼哪,醒醒。」
她「嗯」了一聲,依然是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也依然躺在他的懷裡。
「怎麼,我在吵架?」
他撫摸著她那烏黑的秀髮,輕聲細語:
「沒什麼,睡吧,睡吧,啊!」
沈琳似乎睡著了,陳一弘卻反而醒了,而且是清醒了。茅台酒不上頭,那幾分酒意早已全然消失。像是接班似的,剛才妻子所想的問題乃至在睡夢中和人爭吵的同一個問題也在他腦海中翻騰起來。當然,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不是怕而是氣,有什麼可怕的?笑話,光明磊落,身正不怕影歪。考察組要相信就由他去吧,作為一時(實際也可能一輩子)難以查清的問題掛起來也隨它去吧。自己從來就沒有鑽頭覓縫去尋求提升呀,當然了,如果誰要當一件事情來查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陞官可以,栽誣定罪,那是決對不行的!我陳一弘決不是可以隨便讓人欺侮的人!事實就是事實嘛有理就擺到桌面上來說吧,在背後偷偷摸摸告黑狀,算哪門子英雄!
他越想越氣憤,也許是為了堅定自信吧,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確切地說是回到了十九年前的往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