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水無藍天
程和平開著車,但海柔坐在副駕上,兩人就對岳海峰的印象開始了爭論。
「書記,我還是堅持我的看法,岳縣長是個純粹而儒雅的人。」
「哈哈,小但啊,你涉世不深,看人不準,這也怪不得你。我敢說,岳縣長的水之深,是一般人無法看到底的!」
但海柔搖頭:「有多深?再深也深不過千尺桃花潭水吧?我承認岳縣長的思想是我所不能及的,但是,我總覺得他應該是你工作上最好的夥伴,至少他是有思想的人。」
「越是有思想的人越會覺得自己挺了不起,他們越是不會把別人的意見看在眼裡,你等著瞧吧,今後的工作他會在很多方面都提出他的看法與建議,而他的那一套,就和他對小孩子的教育問題一樣離譜。他自認為自己看問題透徹見底,卻忽略了一個大前提,我們都是生活在中國這樣一個泱泱大國里,一個人的力量能有多大?能否實現自身的價值還得取決於獵人的目光。」
「你這是什麼歪理邪說?一個人的價值怎麼會取決於獵人的目光?」但海柔不解。
程和平笑笑,騰出右手拍了拍但海柔的大腿:「小但啊,你想啊,一隻站在雞群里的鶴是最惹眼的,也是最容易被發現的,獵人的目標是什麼,取決於獵物的價值。而價值體系的確立又不是單純獨立於思想之外的,它會結合所有層面的利益衝突來衡量,這就決定了鶴的生死。市場上鶴肉的價格高於雞肉,獵人會獵殺鶴,對吧?當活捉鶴會被罰款並勒令放生的時候,獵人首先想到的是將鶴殺死。這個時候,即便鶴被放到動物園供人觀賞會創造更多的價值,都與獵人無關了,所以獵人才會以自己的思想來決定鶴的生死。」
「你這說法簡直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這怎麼能扯到岳縣長的人生價值上呢?」
「你還是沒有想通。我們姑且將岳縣長看做是一隻鶴,而當前的形勢就是,大家就是一群雞,都在做著雞的事兒,干著雞的活兒,在這個層面的價值體系是相同的,平等的,大家所做的事兒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而這時候突然出現一隻鶴,這隻鶴要做的事兒就是想改變現有的價值體系,想在短時間內拔高所有人的思想意識,提高現有的價值體系,你認為這可能么?」
「你這是從哪兒推論出來的?」
「從他教育孩子的那套認識里。」
「就憑几句話你就給人打上那麼深的烙印?」
「哎,小但呀,老子的思想也就兩個字『無為』,孔子的思想呢,也是兩個字『仁治』。岳縣長的思想意識,我敢說,不管他面對什麼樣的事情,他都會有他自己的一套,那就是『特立獨行』。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很可能從我們現有的經濟體系著手改革,去實現他改變現有的惡劣價值觀的想法。」
「人家也沒說現行的價值觀是惡劣的呢,你怎麼會這樣認為?」
「從他對現行的教育制度推而廣之,我不得不這樣認為。而他對現行的經濟制度肯定也會有更為激烈的認識,只是今天你還沒法見識到而已,慢慢地你對他有了深入了解后就會知道,我對他的看法不會出錯。」
但海柔心裡一沉,這書記和縣長的發展觀點都是如此不同,河源縣會遭受一場什麼樣的思想鬥爭呢?誰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不管誰是贏家,河源縣的物質與文化的發展會受到什麼樣的衝擊?是進還是退呢?
但海柔深吸了一口氣,心說,這些都不是自己所能關心的,何必操那些心呢?想到這裡,但海柔微微一笑:「程書記,咱們不說那些了,說點高興的吧。」
「什麼事兒能讓你高興?哦,是不是你要走桃花運了?」程和平呵呵一笑。
但海柔在程書記大腿上揪了一把:「我哪來的桃花運呢,你別瞎說啊!」
程和平左手打著方向盤,右手抓起但海柔放在大腿上的小手就向自己的戰鬥機按去:「你沒有桃花運,我這兒給你一把桃木劍,你想怎麼舞它都可以!」
但海柔順勢一捏,用的力度大了點,疼得程和平整個身子向後一縮,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我的小祖宗,你想要我的命啊!」由於雙腳也下意識地用力,油門突然加大,卻又被突然踩住剎車,汽車顛簸了起來,嚇著但海柔驚叫起來。
這時汽車猛地撞在了什麼東西上,滑行了一段距離后,停了下來,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才下車去看撞著的東西,這一看不打緊,但海柔哆嗦了起來……
在汽車尾燈的照射下,一隻來不及躲藏的小貓躺在血泊中,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但海柔有些不忍地說:「哎呀,好可憐的小貓呢!你怎麼就沒有看到呢?」
「一隻貓而已,有啥可憐的。要不是你捏疼了我,我也不會撞著它的。」程和平上前提起貓的尾巴,鮮血還在滴著,他走向公路邊,將貓扔進了河裡。
「書記,應該把它埋了的,你這樣可是污染水源哦!」但海柔抗議說。
「黑燈瞎火的,怎麼埋呀,難道就讓它在這路中間被碾得稀爛呀?扔河裡總比血滴滴地爛在路上好得多。」程和平一邊說著一邊拍拍手,向汽車走去,「上車吧。」
在車燈的照射下,但海柔看著河面漂浮的雜物,心裡湧起陣陣疼痛,這段時間一直在報道一些大小企業的排污問題,他們都是有能力生產污水,卻沒有能力處理污水,大多數廠家都是將沒有經過處理的污水直接就排放到河裡。從山口流出來的還比較清澈的河水,經過了河源縣境內向下游縣市流去時,已經污濁得不成樣子了。
但海柔和同事去拍那些關於水污染的紀錄片時,看到河面漂浮的諸如塑料廢棄物,動物屍體一類的雜質時,她就感到胃疼,回到家煮飯弄菜時,她常常會看著水發獃,看著看著,她會突然看到清澈的水裡居然會有死貓死狗。
但海柔望著河水,想象著被程和平扔進水裡的小貓在怎樣沉浮時,程和平已經把車退到她身邊,叫她:「還不上車在想什麼呢?」
但海柔回身上了車,用憂鬱的眼神看著程和平:「書記,你對省委省政府就水資源的問題接連不斷地發出通知,要下大力氣整治水源問題怎麼看?」
「哎呀,現在是下班時間,我可沒那麼多精力去想那些問題,我現在想的是我這股水源應該流向何方呢!」程和平邊說邊笑。
「去,沒個正形,人家問你正事兒呢!」但海柔打了一下程和平又伸向自己的手,回頭望著窗外,「這段時間我們電視台一直在做水質問題的紀錄片,我的感慨很深很多呢。」
「我現在是真沒有心思和你說這些,快到你家了,你是回去一個人休息,還是到我那兒去?」程和平不想但海柔下車,希望她能去自己那兒,但出於禮貌,還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但海柔知道程和平的伎倆:「還是去你那兒吧,最近我總覺得寂寞得很。」
「你想不想我天天陪著你?」
「想又有什麼用?你又不能和你老婆離婚。我還是一個人過得自由自在的好。」但海柔心裡跟明鏡似的,她和程和平根本就沒有緣分的,兩人在一起,無非就是各取所需,程和平需要的是性慾的滿足,而但海柔除了滿足自己的性慾外,她還能從程和平那兒得到一些額外的幫助,比如幫她升到電視台副台長一職,這樣她就可以多一份津貼,工資也能提高一大截。只要不把某些東西戳破,這樣的生活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都說女人在思想與行為上都是善於妒忌的生物,卻總是忽略男人其實比女人在思想上更善於妒忌,在行為上更善於暴力呢!
但海柔只是在有些時候覺得程和平有些不可思議,而在大多數時候,她還是覺得程書記也是一個不錯的男人。
雖然程和平目前並沒把老婆與孩子接來與自己同住,他嘴裡也不說,可但海柔知道,他心裡其實是愛他的家,愛他的孩子與老婆的。他之所以捕捉但海柔,無非就是想滿足自己的慾望,他也就是玩玩而已,並不會真正把但海柔愛在心裡,所以說想讓他離婚來娶但海柔,根本就是天方夜譚的事兒。
所以但海柔也從來不要求他能對自己做出什麼承諾,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程和平時就悟到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但海柔很快就做出決定,做程和平一段時期的情人,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后,各奔東西,不用對他用情,也不用對他抱任何奢望。
但海柔的這些心思,程和平在第一次和她上床后就知道了。
第一次,程和平以為但海柔會懼怕,會很疼,所以想儘力溫柔地對她,誰知道她對他不但進攻得主動,而且淫蕩得讓程和平瞠目!
但海柔告訴他,自己在上大一那年就不是處女了。是現實讓她徹底醒悟的。
當但海柔第一次看到程和平看自己的眼神時,她更堅定了自己的抉擇,也明白了寧台長為什麼非要讓自己來見程和平的原因。
程和平有多少個情人,但海柔不知道,也無法統計。她明白,不等程和平召喚,她是輕易不能約他的。
既然今天程和平向自己發出邀請,滿足他的同時,也能滿足自己,何樂而不為呢?
「我不會幹涉你尋找男朋友,更不會因為你想找什麼樣的男朋友而指手畫腳,但我會記著你的溫柔,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只要你覺得我還有用,我隨時都歡迎你來找我!」但海柔都不知道程和平這句話是真是假的。
可是不管他是真是假,反正至少眼前的他還是真實的:他是一個健壯的男人,肌肉結實得如同健美運動員,用他的話說,他能擁有健美的身軀,得益於他早些年在家裡乾的那些農活;雖然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干過農活了,但偏愛運動的他,一有時間就會做些健身運動;他是一個有思想的男人,雖然他的思想激進得讓人有時無法承受,但也正是那些思想才讓他具有與別的男人不一樣的魅力!
只求曾經擁有,不要天長地久。
這是但海柔一直以來就信奉的感情信條。
程和平在但海柔心裡就是一尊兵馬俑的將軍俑,可觀可賞可摸卻不能真正擁有;他也更像是有著華麗外表的唐三彩,易碎的性格讓他只能屬於玩物而不成為傳家的珍寶。
但海柔在感情問題上,這會兒可以說是心靜如水。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心裡的那潭水是什麼顏色,是清還是濁。不管什麼東西落入潭中,都無法激起漣漪。什麼時候是春天,什麼時候是冬天,什麼時候潭邊桃李花香,什麼時候天空雁影呢喃,都沒能在但海柔的心中留下痕迹。
腦海里一片空白的但海柔跟著程和平的腳步走進了他寬敞的家,她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走進這幢空空的但裝修得相當精美的房子。
但海柔還來不及脫下高跟鞋,就被程和平從背後一把抱住,雙手在她胸前一陣亂抓。她開始回應,儘力想釋放心中對性的渴望……可是,每次當她聞到程和平嘴裡濃濃的煙草味道時,心裡都會湧起一陣不適,或許她是對煙草過於敏感,又或許她是對當年那個無恥的男人那一嘴的煙味的厭惡,反正,此刻的但海柔對香煙的味道有些噁心。
程和平也來不及將但海柔抱到寢室的床上了,就在客廳里將但海柔剝了個精光,先是放到沙發上,既而又從沙發上滾到了地毯上。程和平的動作勇猛而果敢,每一次衝刺都好像要穿透蒼穹,每一次衝擊都伴隨著一股強烈的電流灼烤但海柔的胴體……
激蕩之中,但海柔緩緩地睜開眼睛,目光剛好落在前邊不遠的長條形魚缸上。魚缸里養著大大小小的色彩斑斕的魚,從缸底湧起的氣泡在魚兒們身邊升騰翻滾,缸中放置的假珊瑚石上有一些翠綠的水草,擺動著,像綠衣仙子。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就像是坐在珊瑚礁上的美人魚,水是冰涼的,沒有陽光,沒有月光,只有自己慘白的剪影在黑色的海面上孤獨地佇立著,她渴望純潔而甘美的水……
岳海峰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在河源縣相關領導的陪同下,在河源縣境內走了一趟。
從東源河與西源河的源頭出發,一直到兩條河流出河源縣境內的區域,他都作了比較詳細的考察。他希望看到一處水清草美的地方,可是他失望了:所到之處,他聞到的都是從河裡飄出的腥臭之味!
山間植被的過度砍伐,造成水土流失嚴重,一遇到雨天,雨水將地表的黃沙泥土與各種雜質裹挾著帶入河中,原本有些清澈的水流眨眼間就會變得濁浪滾滾。山間的十多家小型煤礦沖洗煤的污水像墨汁一樣沒經過任何沉澱就直接流入了河中;幾家開採與加工礦石的企業所產生的污水也沒有處理好就直接排入了河水中;出了山口的河水本來已經遭受污染了,從這段區域開始,又有無數家的畜禽養殖戶的污水,各種加工廠產生的污水都不經過處理或者稍作沉澱后就排入河中,這兩條河能不臭么?
有幾天,但海柔與岳海峰一起考察。
看到河面上漂浮的各種雜質,岳海峰苦笑著對但海柔說:「誰是造成河水污染如此嚴重的罪魁禍首?」
但海柔指著河邊的那些工廠作坊:「就是他們這些只管自身利益卻不懂環保的人!」
岳海峰搖頭:「你只看到了現象。」
「是他們的思想還沒有達到一定的高度,環保意識淡薄。」
「你這樣看問題始終只能看到問題的表面,卻無法看到問題的本質。如果抓不到問題的本質,就很難找准解決問題的方法。」
「嗯,岳縣長,我要能看問題那麼透徹獨到的話,那我都可以當縣長了,你就直接告訴我是什麼原因,好嗎?」但海柔看其他幾個隨行人員遠遠地在河邊站著,就她一個人在岳海峰的身邊,她的語調變得有些嬌柔了。
岳海峰笑:「哎呀,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弄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但海柔捂住嘴,強忍住笑:「我一直都是這樣說話的,別是你自己眼睛花,卻怪別人穿得不淡雅!」
「好了,不和你瞎扯了。其實造成河水污染如此嚴重的根本所在,還是經濟體制的問題。大力發展經濟而忽略因發展帶來的後遺症,其實是最不明智的。全世界有很多因水污染而造成危害的例子,你做水污染紀錄片,多少應該有些見識才是。」
「做片子時也查了一些資料,當時只為把問題反映出來,腳本是別人寫的,所以根本就沒有時間認真去思考。」
「你是記者,思考問題之根本應該已經形成習慣,任何時候看問題都不能只看表面。有些責任是整個社會整個體制的問題就不能只讓個體來承擔,而只能由個體來承擔的問題就不能直接或間接推給整個制度,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尋找到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關鍵。水污染這個問題,應該說是隨著工業進步和社會發展而日趨嚴重的,當前水污染問題已經成了世界性的頭號環境治理難題。」
「這意思就是說,也不只是中國這種體制才讓水污染更嚴重,任何國家只要工業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就肯定會有環境污染的問題存在。」
「對,早在十八世紀工業開始之初,英國當時由於只注重工業發展,而忽視了水資源保護,大量的工業廢水廢渣傾入江河,造成泰晤士河的嚴重污染,基本喪失了利用價值,從而制約了經濟的發展,同時也影響到人們的健康與生存。英國政府經過百餘年的治理,投資五億多英鎊,直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泰晤士河的水質才得到改善。這難道不是人類發展的警鐘么?」
「岳縣長,你知識面太廣博了!」但海柔由衷地贊道。
岳海峰搖搖頭:「這些都是皮毛,要想全面了解一個問題,找到最佳的解決方案,你需要涉獵的知識與資料有很多。這水質污染問題,我還有很多很多故事可以說給你聽。」
「你已經激起我的興趣了,說給我聽聽好么?」
「由於工業的高度快速發展,十九世紀初,德國萊茵河流域也發生嚴重污染,德國政府為此運用嚴格的法律和投入大量資金致力於水資源保護,經過數十年不懈努力,在萊茵河流經的國家的共同合作治理下,才使萊茵河碧水流暢,達到飲用水標準。這些都是前車之鑒。還有美國,這個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近年來,水質惡化問題也讓他們頭疼。就在一九九八年,美國總統柯林頓宣布了一項投資二十三億美元的清潔水行動計劃,治理美國百分之四十已受到污染的水域。所有的這些,難道還不能引起我們的深思么?你看看這片水域,什麼時候才能像《小二黑結婚》里小芹唱的那樣,是個清粼粼的水來藍瑩瑩的天啦,像這樣的水,你是小芹的話,你敢在裡邊洗澡洗衣服么?」
看著岳海峰緊緊地皺起的眉頭,但海柔猛然間覺得岳縣長實在是一個讓人敬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