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二天一上班,項自鏈打了個電話給夏冬生,叫他有空來城裡一趟。夏冬生聰明,也不問什麼,說:「只要項市長中午請客就行了。」項自鏈放下電話,隨手翻開當日的瓊潮日報。頭版全是書記市長下鄉扶貧送溫暖的報道,題目卻各有千秋:頭條主標題是增加黨和人民群眾的血肉關係,副標題是魏書記關心山區群眾疾苦,弄得象人民日報社論似的;輪到趙新良就換了一副嘴臉,只有一個題頭,趙市長心繫冷嶴鄉群眾冷暖;或許是項自鏈事先打過招呼,記者們特別賣力,題目是《乍暖還寒?》,冠了個大問號,讓人一見就生疑,非讀下去不可。文章寫得激流澎湃,從春江水暖,說到群眾心寒。項自鏈看報道從來都是一目三行,這次卻破例認真看完,還特地記住記者名字,蕭文長。他一直不知道那個有事沒事愛在領導面前插話的高高瘦瘦的記者叫什麼名字,雖然以前打過幾次照面。放下報紙,突然想起就要過年了,得給同學朋友打個招呼。拿起電話本又不知先掛給誰,想了想,還是給交通部的司長同學撥了一個。大概是過年過節的緣故,雙方的熱情又煥發起來,司長同學又問生活又問工作,還特別關照項自鏈有空到北京走一走。

項自鏈開玩笑問:「老同學!北京的天氣很冷啊!這時候不會高於零下十三度吧,而你卻讓我感受到三十一度的高溫。以前總覺得北京冷,其實北京是天冷人心熱,春天的故事都是從北京傳向祖國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的,是不是老同學你又要升官發財了?」「項自鏈啊項自鏈,還是你知心啊!在學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走上社會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知我者莫若你啊!這樣吧,有空來趟北京,我讓你也感受一下春天的故事。」「好的好的,我一定來。咱山旯旮里老鄉親,挑擔茶葉上北京,禮輕情意重,你得準備一頓北京大餐,外加一打北京烤鴨,讓我回來好照顧一家老小啊!」「老同學說笑了,北京烤鴨那有寧臨的山珍海味好哪!要是你願意我倒非常高興拿一隻烤鴨,換你一隻大毛蟹的,到時候可別說我宰客宰熟哩!」「好好好!這事一定成交,到時可別說毛蟹蟄手啊!有你這話我就一百個放心了。先向你拜個早年,祝你百事享通啊!」放下電話,心情一下就輕鬆多了,不知為什麼,感覺里又回到了學生時代,這時候他真的想去趟北京了。剛靜下心,電話又響了。電話是許鴻運打來的,問他有沒有空,說是自己就到樓下了。項自鏈正好有事找他,打哈哈說:「你許大老闆來了,我還不雙手歡迎。」不知是哪位名家說過這麼一句話:權力金錢之外的影響是永恆的,許鴻運給人的感覺就是這種永恆。自從雅軒芳茶樓喝了一次茶后,這種感覺便彌散進項自鏈每一個細胞。不一會許鴻運上了樓,雙手合捧著臉上堆著笑朗聲地問侯:「給你拜個早年了!」項自鏈站起來挪挪椅子回答:「坐吧坐吧!新年發財,許大老闆又有大計劃了吧?萬象更新哪!」兩人寒暄了幾句,坐下來轉入正題。「你是個大忙人,難得有個空,來我這裡不會就是為了拜年吧?」「這時候不拜年還能做啥?想請你幫我剪綵呢,有沒有空?」許鴻運摸出一包煙,一支遞給項自鏈,一支自己點著。

這時候,魏宏益送來了兩杯茶水,放好后,笑了笑退了出去,順便關上門。許鴻運呷了口茶,抬起頭望著項自鏈。

「什麼剪綵?你大老闆叫我剪綵,我怕不夠格呢!」項自鏈說完吐了個漂亮的煙圈,看著許鴻運笑笑。

「鴻運建築材料公司就要開張了,你幫了最大的忙,你不夠格誰夠格啊!」許鴻運客客氣氣地送上了請貼。

「人家都說深圳速度,我看你比深圳速度還快呢!這麼大個攤子三個月就搞定了,日夜趕工也來不及啊!要是國營的,我看兩年能搞下來就不錯了,許鴻運就是許鴻運,難怪你會發財。我看就以你為標本,在全國推出個寧臨速度,那一定更讓世人矚目。」「項市長說話有點中央領導的派頭了,上次我在北京他們就是這樣說的。」許鴻運站起來拍拍項自鏈的肩膀說:「你要爭取啊!」項自鏈聳聳肩回答:「我是蒼蠅釘秤桿無足輕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兄就別拿我開心了。先說說有哪些人參加吧!」「蔣多聞、黎贏權、魏得鳴、趙新良,不過你項市長是我特邀佳賓,其他都是形式。」許鴻運輕易不說人好人壞,這回直呼頭頭腦腦們的名字,唯獨稱他叫項市長,項自鏈一聽心裡就熱了起來。象許鴻運這樣有地位的人,省長見了還得禮讓他三分,一個縣級市的副市長又算得了什麼呢?他大可不必如此禮讓的。「老兄啊!我就不必去了,你也不必拘於形式,咱心裡明白就是了。顯山露水的事,讓領導們去做吧。對了,我還欠你個大人情呢!」說著,項自鏈從抽屜里拿出一捆錢,要許鴻運鴻先收下十萬塊借款,說是另會十萬以後再還。

借款就象一個大包獄,壓得項自鏈心頭矮了一截,覺得朋友之間多了層迷幻的色彩,霧遮水攔的不明朗。以前項自鏈並沒打算還許鴻運錢,雖然老婆好幾次催著早點還上,可他總是支支吾吾地打掩護,說是還個七萬八萬的讓人看了笑話。這話也有道理,後來吳春蕊就沒提了。自從在雅芳軒喝過茶后,他覺得非還不可了,這回年終獎金連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收入湊在一起正合個整數。許鴻運反應很平靜,問項自鏈是不是記錯了,說自己根本就沒借錢給他,要他喝口水清醒清醒別過年過節還錯錢,喜了人家害苦了自己。項自鏈看了看許鴻運,正要攤牌明說,可再想想人家既然不認,勉強一番反而讓他小看了自己,就催著喝水,連稱許鴻運清醒得糊塗了,只好以後再說。

許鴻運笑笑什麼也不說,又點上煙悠然地抽著。過了好一會,項自鏈問他什麼時候舉行剪綵儀式。許鴻運說是大年初一。這老闆也夠精的,一刻時間都不肯拉下,大年初一誰不在家圖個團圓,他倒別出心裁搞公司成立典禮。項自鏈就笑他是陀螺,沒人揮鞭打著趕什麼急呢!還不如換到正月十五更熱鬧,挑鬧燈會的日子人多,影響更大些,乾脆把場面布置到大街上,來個車載台閣巡迴展示。

言者無心,聞者有意。許鴻運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說要聘請項自鏈做公司特別顧問,一個點子就抵上萬金,比什麼廣告都好。

這話倒一點沒錯,寧臨地區每逢過年,政府民間都自覺組織群眾挑台閣鬧燈會,許多邊遠的老百姓早早趕來一睹為快。據電視台抽樣調查統計,去年元宵節寧臨市區近十分之九的市民上街鬧燈會,其它各縣也大同小異。項自鏈沒想到一話玩笑就提起許鴻運這麼高的興趣,又奉承了幾句,誇他善於捕捉信息。這事說干就干,許鴻運忙打電話給下面人員,叫他們準備五輛台閣,要搞就搞得有模有樣搞出特色來,氣魄要大,讓群眾一看就把鴻運摩配公司烙到心底里。對方還沒有反應過來,猶猶豫豫地支吾著,許鴻運就生氣了,板著臉訓斥,要他別問那麼多馬上籌備就是了,還說開業典禮臨時取消了。

回過頭,許鴻運又象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臉色柔和得看不出一絲慍怒。

「都說當官的喜怒不形於色,我看這功夫寧臨市內還沒有誰比得上你老哥的,人家是陰轉多雲,你可是晴轉大雨,雨轉晴,盡在一瞬間啊!」項自鏈調侃說。

「小老弟笑話我了吧!辦公司管理人你得開重腔啊!你說得五分重,人家當你是三分,你用了十二分的勁,人家才會出十分的力。企業員工就象政府里的辦事員一樣,沒三聲響雷挪不動。輕輕講重重聽這古訓,只能教育小孩子。說到底還是官僚主義害死人。」「這同官僚主義有什麼聯繫?象你這樣的大公司可不能靠個人威望服人,得靠紀律約束才對,怕是你大老闆官僚慣了,屬下也就見怪不怪了。」「同官僚主義大有關係啊!中國自古以來都是人治,現在雖然有這法那法,但往往執法不嚴違法不究有法難依,說到底還是傳統的人治模式,老百姓就是信官信管不信法。員工帶著這種心理定勢到企業里,企業又怎麼依規治廠,我又怎麼能不吆三喝四?這或許就是中國特色吧!小平同志開闢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從國人的心理上也可以這樣去理解分析的。小平同志偉大就偉大在把握住我們的民族習慣和民族心理,沒有照搬國外的經濟模式和政治模式,維持一個相對穩定的社會環境和國民心理的基礎上,逐步接軌世界潮流……」項自鏈又一次震驚於許鴻運深刻的剖析。多少官員整天念著改革開放搞活經濟,走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可又有幾個真正理解這理論背後包裹著的深刻的歷史背景、社會背景和人文哲學背景呢!寧臨市這十幾年來經濟上取得了長足發展,從大處講得益於小平理論,從小處講得益於傳統。歷史上寧臨是個窮地方,人多地少,一家子長年累月困在田地里也只能喝糊糊。生產隊那時群眾明著支持大生產,背後卻上山拓荒搞起了小生產,膽大的不失冒著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甘當走資派,偷偷地干起了手藝活。開始時一兩戶搞,到後來就差不多一哄而上了。政府睜隻眼閉隻眼,只要上面不督辦,也就聽之任之。七八年後,改革風一吹起,手藝活就變成了資本,作坊式工廠便雨後春筍地冒了起來。可以說寧臨市有今天的成就同政府的「無所作為」是分不開的。可現在政府又在幹些什麼呢?不管寧臨市哪級黨政機關做報告,都免不了吹噓幾句:本屆黨委政府是如何領導人民進行改革開放如何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取得了這樣那樣的成績。可平心靜氣地想想,我們的黨委和政府在經濟建設中又真正付出過什麼呢?只能說給了群眾一個自我奮鬥的環境,可這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最起碼的要求而已,責無旁貸啊!歷史是人民創造的,這話永遠錯不了。想到瓊潮市鬆鬆散散的小企業,項自鏈更覺得有責任有義務把開放區建設好,得向魏得鳴和趙新良建議,儘早進行企業技術改造和革新,有條件的聯合組建集團公司,促進產業規模化。以前他根本就沒料到清嶴鄉的群眾會這麼窮,比瓊台縣的南浦鄉還要差一大截。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在號稱寧臨第一市的瓊潮市,東西貧富差距如此懸殊,象清嶴鄉這樣的鄉鎮還有八九個,群眾連飽飯都吃不上。所有這些矛盾難道不是瓊潮黨委和市府應當真正去關心解決的嗎?瓊潮年年搞扶貧,卻一直停留在表面上做文章!

這些話項自鏈很想同許鴻運交流,可接著許鴻運的話柄說下去,總覺得有點補充說明的意思,就轉過話題問:「聽過親和幫嗎?」「親和幫?你怎麼突然關心起它來,又不在你的份內?四月份就要大選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弟啊,我可希望你能儘快上去,別鬧出事來影響大局。」許鴻運說得語重心長。

項自鏈有點失望,以許鴻運今日的地位,黑白兩道有什麼事能瞞過他,聽話聽風,許鴻運似乎並不關心雞鳴狗盜的閑雜事。可今天項自鏈犯了牛脾氣,非問出個眉目來不可,他帶著責問的口氣說:「在你許老闆眼裡或許這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在我的眼裡它是個不節不扣的大事!日月幫雖然陰魂不散,但現在留下的也不過是些遊魂野鬼了,光頭幫殺的殺抓的抓,已沒了氣候,親和幫雖然做的都是雞鳴狗盜的小事,可民憤大,怨聲載道啊!不治不行,賊心是越偷越大的!」「話是這麼說的,可千萬別小看雞鳴狗盜的親和幫,為什麼到今天一個都沒逮住?不是有關部門不想抓,實在是難抓!親和幫做事隱秘,再加上有後台,往往公安部門還沒行動,消息就漏出去了。」許鴻運吸了口煙,慢悠悠地分析。

「有後台?有後台還做這種下三爛的事,更應當好好殺殺這股陰風。你許老闆身邊有的是千里眼順風耳,在寧臨有什麼事能瞞得過你的眼睛和耳朵!有什麼後果我一個人承擔,你就給我講講親和幫的事吧。」「好吧,醜話說在前頭,搞得焦頭爛額,可別埋怨我害了你。以前並沒有親和幫這個組織,知情的人都知道,親和幫是瓊潮政治鬥爭的產物。嚴德坤轉業到地方后,就坐上了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三把高椅,可多年來就是沒能上去半步,心裡就很不平衡了。直到四年前,寧臨市裡總算有意思提拔他,安排了代市長位置。可人大表決時,偏偏上了個陪選的。那時嚴德坤已經五十二歲,錯過這機會就只好等下輩子再圓市長夢了。這結局當然是始料不及的,那一天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走出大會堂的!悔不該當了三個月的代市長,這不等於給大家留了個大笑柄?寧臨市裡又不肯重新安排位置,硬要他留在瓊潮,人到了這一步也就萬念俱灰了。可嚴德坤就是嚴德坤,竟然還是接受了市人大主任的位置。自那以後,瓊潮上上下下就沒好日子過,只要人大沾得上邊的事,嚴德坤就一管到底,暗暗與市委市府較上了勁。雖然競選失利,但畢竟在瓊潮工作多年根基厚,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拿他沒辦法。上頭知道這事也協調過幾次,可嚴德坤破灌破摔,軟硬不吃,自喻執法如山兩袖清風一心為民。話也說回來,嚴德坤這幾年真沒少做實事,沒有他天天揪政府的小辯子不放,日月幫和光頭幫還真拿不下來。又不以身試法,上頭就找不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趕他下台,只好聽之任之。後來發電廠出事,市委書記和市長都扯了進去,幹部群眾就更是說嚴德坤的好話。這下子,嚴德坤聲譽鵲起,可隨之而來的問題也出現了,因為賭氣,一些經他手上去的鄉鎮幹部自身素質往往不高,見他如日中天,便更有恃無恐了。親和幫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登場的,據說背後人物就是嚴德坤的連襟顏玉寶。這人我不說你也認識。關於親和幫的說法社會上眾說紛芸,有的說幫里有一兩百號人,有的說根本就沒這個幫派。」項自鏈認真地聽著,不斷地點點頭。許鴻運又告誡說:「依我看,嚴德坤幾年來至所以能坐穩人大主任的交椅,不是沒有原因的。現在的局面是三足鼎立,瓊潮就需要這種局面。上頭並不是真的動不了一個嚴德坤,而是壓根不想動。發電廠還在建設中,一批的新的工程一個接一個地上馬,只要三隻腳穩定地撐著,瓊潮就不會再出現第二個發電廠事件。你知道嗎?為發電廠的事,蔣多聞差點就被省里免了職,有嚴德坤這個人大主任,等於在瓊潮駐了個欽差大臣,蔣多聞就可以高枕無憂。所以我勸你別插手這件事,弄不好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項自鏈聽完,久久沒有出聲。誰能想到一個下三爛的親和幫背後還有這麼複雜的政治背景,牽扯到寧臨市最高長官的治政策略,更想不到許鴻運會把其中的關係分析得如此透徹,並且毫不保留地告訴自己。項自鏈站起來,在室內踱了一圈回到座位上,狠狠地掐斷了手中的香煙,突然問:「親和幫偷雞摸狗,顏玉寶為非作歹,難道嚴德坤能容忍嗎?他現在要的不是政治清譽嗎?」「親和幫是不是偷雞摸狗,誰也說不清楚,就是嚴德坤也不一定知道內情,顏玉寶為非作歹就更不見得他明白其中一二。怎麼去了一趟清嶴鄉,對顏玉寶發生了興趣?」「清嶴鄉群眾都恨不得拿顏玉寶煮了當年夜飯吃了!」項自鏈把在上楊村送溫暖的所見所聞講了一遍。

許鴻運驚訝地睜大了眼,不相信地問:「反了反了,無法無天,顏玉寶不成了座山雕,見什麼啄什麼了?」「這哪裡象一個鄉黨委書記的樣子,簡直是卑鄙小人!不,不是人,是野獸,是鱷魚!我正在想,上楊村的群眾為什麼這麼膽小,為什麼不當場好好收拾他一番,給他中個六合彩過年哩!」項自鏈先是大罵,再是挖苦。

「難怪你硬要過問親和幫的事,原來想給顏玉寶送政治六合彩,讓他過個最有意義的春節。」「我是什麼人,不過是個幹事的主兒,可沒想過給誰送政治六合彩,只是看不慣這種作派,向魏書記和趙市長提個建議罷了,聽不聽是他們的事。對了,有人說親和幫有上百號人,有人說根本就沒有親和幫,倒底是怎麼回事呢?難道說這只是個煙幕彈,一個政治懸念?」許鴻運點點頭,回答:「剛剛還說自己是個幹事的主,轉眼就講起政治來了。我說嘛,你項自鏈還是很懂政治的。依我看親和幫就是個煙幕彈,一個政治懸念,嚴德坤製造的一場布在魏得鳴和趙新良周圍的政治迷霧。你想想,魏得鳴和趙新良來瓊潮主政,嚴德坤會真心實意地與他們保持統一戰線嗎?四年前要是沒有魏得鳴和趙新良,寧臨市市委秘書長或者市府秘書長,總有一個位置非他嚴德坤莫屬。為什麼嚴德坤在瓊潮落選后,市裡一直沒個明朗的態度,不就因為有二人頂著。現在三個冤家湊到一塊,好戲剛剛開頭呢!我想根本就沒有親和幫這個組織,在農村替人講事混飯吃的人自古以來就沒絕跡過,至於雞鳴狗盜更是見怪不怪,只不過是背後有人放風,放出個親和幫在中間攪著,擾亂視聽啊!要不為什麼至今沒捉到一點親和幫的影子,偷雞摸狗的幫派能有多少能量?日月幫和光頭幫不都給端了嗎?」項自鏈忍不住點頭,他不得不佩服許鴻運的分析推斷,「依你說親和幫不過是個嚴德坤放出的煙幕彈,一傳十十傳百,群眾出了什麼事就自然而然往親和幫身上扯,罵市委市府無能,把帳記到魏得鳴和趙新良頭上。這麼說這個嚴德坤還真不簡單!他是特務連出身的?」「不是特務連,是特務團出身的,你可別貶低了嚴德坤,人家轉業時就是正團級幹部。不過顏玉寶也太囂張了,這種現象得治治,比土皇帝還厲害呢!」項自鏈猶豫了,想不到去了一趟清嶴鄉竟惹出這麼多麻煩來。電視播出去了,瓊潮日報也報道了,狗屎即然挑開,不收拾不行,要不臭的可不是狗屎,而是他項自鏈。項自鏈下意識是抓了抓臉頰,彷彿臉上糊了屎。這時電話鈴響了,電話是夏冬生打來的,說是車子已進了瓊潮市區,十分鐘后就到市政府。掛了電話,項自鏈更懊喪了,想到楊清白那雙無助的眼睛,想到「乾兒子」那天真無邪的面,心就象打翻的醋瓶,到處都是酸溜溜的滋味。上楊村群眾憤怒的拳頭、嘶啞的喊聲、仇恨的臉色又在腦海里浮起,慢慢地鋪成了一個夢靨般可怕的場面:一群群村民從四面八方趕來,男的扛著鋤頭,女的握著鐮刀,小孩綳著彈弓,衝進清嶴鄉鄉政府,見人就打見物就砸。地上到處躺著血肉模糊的鄉幹部,不住地呻吟著,哀求著,而村民們往他們身上吐完最後一口唾沫后,又向瓊潮市區奔來……項自鏈傻愣了一會,咬咬牙自言自語地說「歪風不剎難平民憤!」許鴻運還能說什麼呢!起身告辭。項自鏈忽然想起什麼,說:「元宵節搞台閣最好搞到寧臨市裡去。」許鴻運愣了一下,會意過來呵呵笑:「你還有心思關照我的事,先把自己腳下撂乾淨再說,盡量別惹麻煩。」說完握握手走了。

許鴻運前腳剛走,夏冬生就敲門了。項自鏈覺得前所未有的累,開了門后,一句話沒說癱在沙發上。

夏冬生惶誠惶恐,站著搓手抖腳很不自然,直到項自鏈招手,讓他在身邊坐下來,夏冬生才開口問「項市長身體不舒服?」項自鏈不回答,隨手把當日的瓊潮日報扔到夏冬生面前。夏冬生看過就笑了:「項市長在造輿論攻勢呢!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準備充分啊!」項自鏈沒好氣地訓道:「造什麼輿論攻勢?我在幫你擦屁股啊!清嶴鄉搞成這局面,你擔一半責任,最後處理起來恐怕難辭其咎。」夏冬生一下子斂起了笑容,囁嚅著問:「不會吧?該反應的問題我都反應過了,上頭一點動靜也沒有,我這個做二把手的總不能造反,再說我也造不了這個反啊?基層工作難,清嶴鄉工作特難,別人或許不相信,你項市長可是親眼目睹的。」項自鏈無意中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間近十二點了,才問:「吃過午飯了沒有?」「沒有啊!不是說好中午你請客的嗎?一進門見你神態嚴肅,一時倒沒覺得肚子餓了。」夏冬生摸摸肚子說:「差點就來不了了,君命難違啊!我是從窗子跳出來的。」「什麼?窗子跳出來的?你不會嫌我沒及時招待你吧!走走走,先吃飯再說,工作第一,但得服從吃飯這個大前提,雷不打吃飯之人,等會再收拾你。」「我那敢嫌你市長啊!是清嶴鄉鄉政府被群眾包圍了,我出不來,只好跳窗逃跑。」「不是開玩笑吧,群眾圍困鄉里,你這個鄉長就這樣一走了之。得,給我打住,趕緊回去處理停當,別弄得誰都過不了年。」項自鏈這下真來氣了,大罵:「我還以為你夏冬生是個好人,原來同顏玉寶一樣不負責任,就因為我找你有事,就可以拋開群眾拋開鄉里的幹部,典型的唯上主義,只知道看上頭的眼色行事。這樣下去,清嶴鄉的事永遠解決不好。」夏冬生大概挨慣了罵,不慍不怒地回答:「項市長你批評得好,要真會出什麼大事,我哪敢接受你的閻王令呢!我來這裡,你還不把我劈了!群眾包圍鄉政府是找顏玉寶要個說法。顏玉寶一大早就上瓊潮來了,找不到他,群眾就會找我訴苦,如果一露面,那今天就別想脫身了,你的閻王令也只能作廢。」「這叫哪門子包圍鄉政府,原來是正常上訪,你這人說話浮誇得厲害嘛,乾脆說群眾衝擊鄉政府得了。」氣話說完了,項自鏈催夏冬生去吃午飯。

上了車,項自鏈說:「今天我給你當回司機,也當回老媽子,飯上我家吃,菜從簡酒是五糧液,算是賀獎你跳窗直奔閻王殿的勇氣。等會喝了酒你別說忘了生前事,得一五一十地招來,我可沒給你灌迷魂湯!」夏冬生笑笑,知道項自鏈在犯自己的氣,誰叫他官僚習氣嚴重,不明前因後果亂訓一通呢!工作餐變成家庭用餐,檔次上就拔高了一籌,夏冬生暗自得意,卻不露聲色地說:「聽說貪污受賄的一進了紀委,十有八九都一吐為快,我現在的感覺就是那八九中的一員,不吐能行嗎?」「你啊關進渣之洞,恐怕都壓不出一個屁來,除非發了瘋想換腦。」說著,車子已到了大街上,街上車流如水,項自鏈不敢再說話。

沒過多久,項自鏈在一家排檔前點了幾個菜,叫人做好馬上送到家中。老闆是個熟人,上來散了煙,問:「項市長又有貴客?當市長的自己掏腰包請客少見,我在這裡開店十多年,就同你這個當官的合得來,一點架子也沒有。」項自鏈笑笑:「趙老闆是不是戴有色眼鏡看人,好象當官的就我一個好人了,其實絕大多數政府官員是廉潔的。」夏冬生雖然是個旁觀者,可心裡比誰都熱,看來項自鏈是把自己當貴客了。兩人剛進房門坐下,菜就跟著上來了。項自鏈從酒櫃里取出一瓶五糧液分成兩份說是包干到戶。夏冬生也不客氣,端起杯借花獻佛先干為敬。菜是最平常的菜,因為在家裡吃,就多了一份感情。兩人邊喝邊聊,把清嶴鄉四年來的底子都攤了出來。

原來自從嚴德坤競選市長落選當上人大主任不久,顏玉寶就從副鄉長提到鄉黨委書記位置上。顏玉寶上任第一天起就抓住計劃生育做開文章,這事本來就是他分管的,可以說是熟門熟路。第一次開會就暗示清嶴鄉底子差,幹部收入低,要大家多動腦子改善生活。沿海鄉鎮先是吃漁業后是吃企業,現在搞改革開放吃土地。山區窮鄉鎮怎麼辦呢?因地制宜嘛!山區地大人稀管理松,上頭想管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要抓住計劃生育不放鬆,認真執行基本國策,窮鄉鎮也可以變成富政府的。在他的授意下,清嶴鄉上上下下幾乎沒有不贊成的,這四年來單計劃生育罰款就不少於五百萬元。更可笑的是只要人家出得起錢,兩胎三胎都沒關係,超生一胎,罰款兩萬,超生兩胎罰款四萬。結果呢!出不起錢的窮人家意見就大了,開始時還不斷有人到鄉政府搞上訪,後來這事也就慢慢平息了。原來顏玉寶出了個絕活,每村實行自包,村支書負總責,只要群眾不上訪,二八分紅,村裡兩成鄉里八份。自鄉到村,幹部的積極性全給顏玉寶調動起來,在高額的經濟利益回報下,黨紀國法形同虛設,於是楊清白老人一家的悲劇發生了……項自鏈聽著聽著,一雙筷子停在半空放不下來。這就是說,楊清白一家的悲慘遭遇不是偶然事件,而是鄉里一幫人勾結當地衛生院設下的一個陷阱,是基層幹部腐敗透頂的一個實例,是官匪一家的真實寫照,是官逼民反的典型。他忍不住拍案而起,大罵:「這哪裡是共產黨領導下的基層政權,簡直是土匪流氓,不嚴厲懲罰難以平民憤!」夏冬生望著項自鏈漲紅扭曲的五官,驚愕得合不攏嘴,過了好久才憋出三個字「這這這……」項自鏈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重新坐下催夏冬生吃飯,可自己怎麼也動不了筷子,開口就問:「親和幫同顏玉寶又有什麼關係?」夏冬生也沒有心思細嚼慢品了,端著酒杯說:「項市長,清嶴鄉到了不整治不行的地步了,今天就是丟烏紗帽,我也得把問題說清楚。這事在我心裡憋了多年了,再不說出來,良心不安啊!來,喝了這杯酒,***,我就是明天回家種田,也要把顏玉寶犯下的罪狀端出來!」說完端起大杯子,咕隆隆兩聲喝了個杯朝天。

本來項自鏈要好好教訓教訓他的,再怎麼說夏冬生也是清嶴鄉的第二把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看著夏冬生大袖抹嘴,滿臉英勇就義的樣子,就不忍心再說他了。「現在還沒到追究責任的時候,先說說親和幫是怎麼回事。」夏冬生重新坐下,嘆了聲氣說:「親和幫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但親和幫確實同顏玉寶脫不了干係。有一次我到上楊村搞調研,有群眾反應村裡有個養豬場,不見產崽只見售豬,存欄數卻不少反增。後來經過調查,原來養豬場是顏玉寶的老丈人辦的。他老丈人還是鄉里的先進人物,上楊村村支書,帶領全村致富的領頭人。這裡邊的蹊蹺依我看同親和幫是分不開的。社會上有兩種流傳,一種說根本就沒有親和幫,一種說親和幫有上百號人,不管親和幫真實存在還是個幌子,但有一點毋用置疑,在農村確實存在那麼一幫偷雞摸狗的黑勢力。」一種悲哀感迅速漫遍項自鏈周身。或許嚴德坤本來只是以親和幫為幌子,藉此把群眾的怨氣出到魏得鳴和趙新良兩人身上。由於他自己的特殊地位,在人大議案上,大可以以人民的心聲來施壓,強烈呼籲政府對這個虛無的親和幫進行清剿。這樣一來,趙新良首當其衝,即使投入最多的警力,也抓不到蛛絲馬跡。魏得鳴也別想高枕無憂,上頭自然會指責他領導無方。嚴德坤這一招不能不說夠狠夠辣,可他怎麼也想不到,破壞他近乎完美無缺的計劃實施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連襟顏玉寶。自推石塊自壓腳,項自鏈點這把火雖然無心燒到嚴德坤,可最終還是要引向嚴德坤的。這還有什麼可猶豫的,不能為了嚴德坤政治鬥爭需要,而姑息顏玉寶,更不能讓清嶴鄉的群眾受活罪了,項自然覺得這事必須在年底前解決。夜長夢多,顏玉寶今天一早上瓊潮恐怕也是沖這事而來的。

在中國,政治鬥爭往往以犧牲群眾利益為基礎的,儘管嚴德坤這樣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過積極作用,但畢竟不同於真正意義上的分權,更是什麼政治體制上的革新。

項自鏈耐不住了,得馬上同魏得鳴和趙新良見面,儘快採取措施。他站起來吩咐夏冬生說:「今天就到此為止,你馬上回清嶴去,離年關只有五天時間了,儘可能阻止鄉里幹部進村亂抓亂罰亂封。記住一定要保證群眾人身安全,再別弄出人命來。還不知顏得寶又會犯出什麼事來呢!」夏冬生見項自鏈表情嚴肅,馬上站起來告辭,信誓旦旦地回答:「保證完成任務,讓清嶴鄉群眾干過個安穩年,讓市裡領導過個安穩年。」項自鏈見夏冬生說話象個士兵在首長面前作彙報,忍不住鬆了鬆口氣說:「還過個安穩年,我看今年誰都別想安穩了,你回去后小心的,有什麼事及時報告。」夏冬生走到門口,項自鏈又叫住問:「你說的上楊村就是昨天去的那個村子,那個矮胖的村支書就是顏玉寶的老丈人?」夏冬生點點頭走了。

項自鏈馬上給魏得鳴打了電話,說是有急事商量。魏得鳴正在慰問當年駐兵,匆匆問項自鏈能不能在電話里說。這不是三言兩語能講得清楚的,項自鏈只好對著話筒喊:「十萬火急刻不容緩,要不我先找趙市長彙報了?」魏得鳴一聽急了,忙保證十五分鐘后辦公室見。

項自鏈馬上開車到市府,剛到門口就看到魏得鳴的車子駛進了大院子。下了車,項自鏈馬上跑上前問候:「魏書記動作好快啊,十分鐘還不到哩!」「十萬火急刻不容緩,你項市長說話真是詞斟句酌,惜字如金啊!小小雞毛信毛輕信重,哪裡天坍了不成?」魏得鳴話說得重,口氣卻很輕鬆。

「沒有急事,我哪敢擋你魏書記的道,到你辦公室再說吧。」旁邊的副秘書長和秘書一聽馬上就避開了。

關上門后,項自鏈第一句話就是,「清嶴鄉出大事了,情況遠比昨天彙報過的要嚴重的多,涉及到一個政治陰謀。」「什麼政治陰謀?」魏得鳴耳朵只差沒豎起來。

「有人反應,親和幫實際上是個幌子,根本就不存在,背後有大人物撐著,故意造謠迷惑不明真相的群眾,藉此牽制市委市府主要領導開展正常工作。」項自鏈把「主要領導」四個字說得重重的,說完停下來看了看魏得鳴。

魏得鳴一點反應也沒有,看來他早已嗅到某種異味了。見項自鏈停下來,魏得鳴才說:「有個別同志總喜歡自作聰明,與市委市府唱對頭戲,這在瓊潮已是不爭的事實。你在外邊都聽到了什麼?」「清嶴鄉鄉黨委書記顏玉寶帶頭搞歪風邪氣,以執行計劃生育基本國策為由,大肆斂財,亂抓人亂罰款亂封房。據說一個窮鄉僻壤四年來單超生罰款就超過五百萬,這只是鄉里半公開的帳目,至於背後玩的貓膩就無法準確描敘了。另外一個類似親和幫的組織已露出水面,銷贓點的頭頭就是顏玉寶的老丈人!」說到這裡魏得鳴兩眼放光,馬上拿起電話催趙新良立刻到他辦公室。

事情的進展同項自鏈預想的差不多。當彙報結束后,魏得鳴緊急召開市委常委會,短短二十分鐘就派兵點將完畢:市紀委書記親自負責務必在晚上十二點前對顏玉寶實行雙規;公安局長帶領便衣前往清嶴鄉逮捕顏玉寶老丈人,並安排人員做好村裡群眾思想工作,特別是村幹部的思想工作,儘快取證,搞清養豬場台前幕後關係;市紀委副書記負責組織公安、檢察部門成立臨時調查組,明天一早進駐清嶴鄉鄉政府做好政策宣傳,爭取犯錯誤的同志早日改故自新,積極揭發清嶴鄉多年來存在的問題;鑒於夏冬生同志有立功表現,暫時不予追究責任,並適當加以保護;由臨時調查組負責召集清嶴鄉上訪群眾座談,穩定群眾情緒,逐村解決積瘤,防止事態進一步擴大。

科學家的智慧寫在頭頂上,政治家的智慧寫了臉上,魏得鳴一張菩薩臉這時候嚴肅得象塊金剛石,幹練的作風讓項自鏈自嘆遠遠不如,暗想要修到魏得鳴這樣收發自如的道行還不知要多少時日呢!出了會場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項自鏈踩在枯黃鬆軟的草皮上,感到無比的踏實,想到上午許鴻運再三叮嚀自己要小心從事的話,覺得有點杞人憂天。昨晚一直沒有真正入睡,現在該落實的魏得鳴都替自己布置完了,心頭一松,一陣困意襲上心頭,他徑自朝停車場走去。

項自鏈開車直奔公寓而去,心想先補足失去的睡眠再說。路上郭偉打來電話,說是感謝他幫忙,在拍賣會上,已如願以償地拿下了市府招待所經營權。項自鏈打起精神應酬了幾句,順便預祝他春節快樂,早日發財。回到家,項自鏈便蒙頭大睡。

感覺剛睡去一會,一陣電話聲打跑了睡意,項自鏈心裡怪不是滋味,邊看錶邊接電話。室內光線模糊,根本就看不清,項自鏈下意識甩甩手,拿起話筒不耐煩地問:「喂!哪位啊!」剛說出去,項自鏈就後悔了,原來吳春蕊來催問他什麼時候回家過年,說是兒子凱凱這幾天老想著他。項自鏈立刻換了張嘴臉調侃說:「兒子越長大翅膀越硬越想往外飛,以前都沒想著我,現在還會想我嗎?夫妻本是同林鳥,怕是你想我了吧!」「夫妻本是同林鳥,到頭卻是各自飛。現在還沒到頭,卻都各自一頭了,你說說自你去了瓊潮后,一共回過幾次家?就數你媽在的那段日子裡勤快!唉!」吳春蕊幽幽怨怨。

項自鏈本想問是不是凱凱在外邊惹禍了,話到嘴邊又壓了回去,老婆已經埋怨他對母親偏心了,再加上個兒子,她吳春蕊的位置又在哪裡呢?於是就改口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等我調回寧臨准天天陪你左右。都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個好女人,你不會看著我掛在瓊潮不上不下就撒手不管吧!」女人心一軟,在電話那頭撲哧一聲笑了,「別在裝可憐了,你在外邊風風光光,給掛起來的是我不是你啊!你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我也成了共產黨的陪嫁品了。」「這陪嫁品,也是極品珍品啊,誰見了誰都稀罕呢!這樣吧,我保證回家吃年夜飯就是了。」女人嘮叨了幾句就掛了電話,吩咐他要多吃菜少喝酒,早晚天冷衣多留。項自鏈聽得心頭一暖,又想起老婆一幕幕好處,就迫不及待想著回家過年了。拉開窗帘,外邊已是萬家燈火,看看錶原來已過了七點,項自鏈才覺得肚子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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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的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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