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與角鬥士
我的傷很深,心更痛。
沒有什麼能夠滿足這群吼叫著的貪婪的人群。
薩謨奈人又撲了過來,不過這是虛招,他想讓我跳開,不過我不會上當,我迎面沖了上去,砍斷了他的短劍,他用盾牌抵住了我,向我推過來,正方形的盾牌護住了他的身體,我無法靠近。他不停跳躍,我一個沒站穩,盾牌鋒利的邊緣劃破了我的下額。
我跌倒在冰冷的沙地上,絕望地仰望蔚藍色的天空,這裡是尼祿的競技場,吹著凜冽的寒風。
他們說那根梁有一百二十腕尺長,兩腕尺寬,說是羅馬最大的橫樑,它支撐著競技場的頂。我希望他們能,把我吊在那兒,不要再讓我在這兒受非人的折磨。
薩謨奈人抬腳朝我踢過來,他的小腿上綁著煮過的皮護甲。我滾到一邊躲開他憤怒的進攻。盾牌揮舞著朝我的耳朵砍來,重重地落在地上。
他的劍向我刺來,身子卻晃了一下,我瞧准了我的機會。
我舉起短劍刺穿了他的膝蓋骨。
他痛苦地嚎叫,聲音凄唳刺耳,似乎連他閃亮的頭盔都要裂開了,幾乎要使我落淚。
但是卻無人為我喝彩。
觀眾都在嘲笑我,咬牙切齒地罵著我。你這個傻瓜!你怎麼不死,你這條狗?我押的是他。
他痛得厲害,根本顧不上他的傷,甚至都想不起來求饒,那我就替他做了。
我朝包箱看去找監場,他負責管理農神節賽事,可他不在那兒。
我拖著我殘缺的肢體,看著四周的觀眾。四周的圍牆上有尖尖的獠牙,有人那麼長,伸向比賽場,圍牆把看台和比賽場隔開。沒有命令傳達下來。
我看了看鑲花紋的象牙輥子,金色的遮陽蓬,有防護欄防止野獸撲向觀眾,但是沒有一個人下命令。
整個競技場都沉醉於血的狂歡中,他們急著把我推進場內,但很快就把我遺忘了,一個人的命運是無足輕重的。
場內另一個對角鬥士正揮舞他們閃亮的短劍奮戰著,無所顧忌地刺、砍、削、切。我看到一個黑皮膚戴頭盔的鬥士,頭盔罩住他整個頭,他還蒙著眼罩,瘋了一樣的揮舞著短劍,竟然靠著運氣砍斷了他的對手的一隻胳膊。每有一個人受了傷,每有一股鮮血噴出,看台上就響起一片歡呼。淋漓的鮮血就是鬥士的豐功偉績,為他爭得無上的榮光,是他為自己豎起的豐碑。甚至在他已經死去很久以後,血已凝固,觀眾們仍然狂笑不已。
我看到另一個角鬥士,他步伐敏捷,手裡拿著黑色的重重的鉛網,舉著三叉戟,他揮起鉛網,打掉追趕他的鬥士手裡的劍。那個鬥士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恐懼荒亂,手忙腳亂地擋開眼前的鉛網,沒有看到鋒利的三叉戟向他刺了過來。看上去就像是波塞東在玩弄著一隻小海蟹,我是希臘人,我不叫他涅普頓。這位赤身裸體的鬥士一腳把他的對手踢翻在地,重重的皮靴踏在他的胸口上,在他胸口上踩來踩去,很快就分開了他笨重的圓形頭盔和身上的薄鐵甲,挺三叉戟刺向他的喉嚨。觀眾們倒吸一口氣,都忘記了歡呼。就像是看一頭豬被整個叉起來,浸了鹽等著烘烤。
觀眾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沉醉於這一派血腥之中,血腥使他們亢奮,帶給他們無比的享受。
這個世界醉心於戰爭。這一次我輪迴轉世進入了一個怎樣齷齪的世界啊!希臘人也競技,但絕不同於此。羅馬人具有怎麼的本性,如此沉迷於血腥?阿薩納特的臭氣,像瘟疫一樣浸染毒害著這片土地,這些人還有什麼希望啊?
身後傳來固定鉸鏈滑輪的聲音,飄出來一陣動物的腥臭味,通紅的拔火棍把虎斑馬和熊趕進獸籠,等待著指令升起獸籠。
地下的奴隸們弓著身子,推動巨大的木輪,拉動滑輪的繩索,把獸籠升到貼地面的平台上,等待下一道指令好打開獸籠的門。但是有一個角鬥士等得不耐煩了,他從地下躍出,一個滾翻到了我的面前,敏捷得像一個雜技演員。是卡戎,在冥府折磨魂靈的伊特魯里亞邪魔。
他是來打架的?我說不好。我們繞著那個倒下的薩謨奈人轉著圈,兩柄短劍架在一起。觀眾們大笑,我終於贏得了他們的些許青睞。卡戎似乎是來查看屍體的,看他們是不是假死,而不是來打鬥的。
薩謨奈人已經倒在地上許久了,卡戎紅通通的短劍刺進他的身體,在他體內劃開,他抽搐了一下,尖叫起來,這一下他無路可逃了,他的膽怯惹惱了卡戎,卡戎舉劍刺穿了他的喉嚨。
我移動步伐,手握短劍做好準備,但是卡戎不是為我來的,他在人群中縱來躍去,用劍刺著倒在地上的屍體,血濺到圍牆上。
場內一片噓聲,黑暗中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對我說:「從這兒滾出去,你個傻瓜,這一回合已經結束了。」
噢,這就是我可憐的生命,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我的靈魂再一次和一副軀體合二為一,是完全的結合,絲毫不差。我透過祖先的眼睛注視著一代代的生命,像夜晚略過羅馬七丘山的一顆耀眼的彗星,我又回到了塵世之中。
我透過牢房的欄杆再一次仰望烏雲密布的天空,希望我這一次的生命不要這麼快就結束。
牆上塗滿了古怪的圖畫,它們是一些鬥士畫的,這些鬥士已經死了,牆那邊傳來一個聲音,「阿其洛,你今天在場內又找他了?」
塞繆爾,那個猶太人還活著。聽到他的聲音我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阿其洛是我今生的名字,我心裡更願意人們叫我的另一個名字。
我抓緊欄杆,有些興奮,很高興身邊還有認識的人興奮地說:「你還活著。」
「差一點兒就沒命了,」他痛苦地低聲答道。「哎,我的鬱悶的希臘朋友,總是這麼心事重重,你不要這麼擔心,你一定會找到那位和你有什麼過結的巴比倫魔法師。」
「什麼過結?」我笑著坐在堅硬的石頭地上,牢房外面的牆上點著火把,火光忽明忽暗,十二月的夜晚很冷,我裹緊身上的衣服說:「我們之間可不是什麼過結,我們是世仇。」
「你說是你的那些神對你如此的?」
「不要跟我提那些神。」我生氣地答道:「我詛咒他們,不歡迎他們的好意。」
猶太人塞謬爾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黑暗中我聽到他痛苦的喘息聲。疼勁過去了,他接著說:「好的,不過你想想,是你的那些神,是他們讓你來到這個世上,讓你靠近那個人的。」
我想了想他的話。
「在神看來,你們就像兩個兄弟,兩條斗在一起的蛇,把你們分開沒有絲毫意義。分開了,觀眾們看什麼?不管是坐在奧林匹斯看台上的觀眾,還是戰神廣場上圓形劇場里的觀眾,這兩個地方可是離得遠,但都是一樣的。把我們從街上驅趕到這兒,不給我們一點尊嚴,像對待牲口一樣對待我們,把我們圈起來,供他們享樂。」
「朋友,你就大聲抱怨吧,他們不會有絲毫改變的。倒沒準他們推倒你在耶路撒冷的神的神廟,就在那兒蓋一個競技場,來作為對你的回應。」
「不許胡說!」
「不是我胡說,羅馬人天生就好污辱人。」
我聽到猶太人塞謬爾走來走去,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躺在被當作床的石頭架子上,抱怨著,「嗯,這個墊子真臟,到早上我非病倒不可。」
我看了看天邊的一顆彗星,彗星閃亮,一劃而過,它的生命就是這麼簡單又迅速。
阿薩納特總是占著上風,我怎麼才能把他的好運氣擰過來,讓它從此消失?我說:「我是這麼一個沒用的混蛋,這麼無能。」
「你會找到他的。真希望我們兩個能趕快找到點吃的。」我聽他晃動敲打著欄杆,「這些畜牲怎麼還不來?」
通往院子的大門旁坐著兩個士兵,拔弄著火盆里的火,他們在做東西,有香味飄過來,我們饑渴的舌頭舔舔乾乾的嘴唇,但是那沒我們的份兒。
猶太人塞謬爾煩燥地走來走去,我只能看見他沾滿了血污的黝黑的雙手。「要是在我的宮殿,你就能見到我招待你和所有貴賓的盛宴。」
「又說你的宮殿?」
「有人已經請你了?」
這些士兵在做什麼?這簡直是在折磨人。「我們吃什麼?」
「吃最好的。」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好像在撕一塊滾燙的流油的肉。「我們先吃嫩嫩的窩筍綠葉,加了很多橄欖和油的。然後來金槍魚,嫩一點的,就一條歧須鮠那麼大,腌一腌,腌到肉離骨。再加上黑色芸香葉裹著的小鴿子蛋。」猶太人塞謬爾思索了片刻,漏掉一樣東西,「再加上幾個堅果。」
「嗯。」
「這些呢,我們要用小火慢慢燉。在魚背上撒點進口胡椒,就著維拉布爾姆德街上最好的乳酪吃,然後我們的胃口就來了,再來點兒酒,馬爾塞姆酒。」
我笑了笑。簡直能聞到酒香,那猛烈的甜葡萄酒和粘稠的蜜蜂混和成的酒,「真是一個好夢。」
牆上的火把噼叭作響,我想著我們的盛宴,感到越來越餓,禁不住問道:「那主菜呢,主菜你給我們上什麼?我們現在在你的宮殿里,我就是你尊貴的客人。」
「當然是。」從聲音中聽得出來,他一定在咧著嘴笑,嘴一定咧得像一隻船漿。
「你的餐廳里鋪著精美的地毯,狄俄尼索斯和少女們在上面跳舞。你有九張大桌子—」
「九張?十張!十一張!」
「賓朋來自世界各地!」
「是的,是的。」
「我躺在你的床上,支著胳膊肘,你的僕人給我帶來什麼?」
「啊,我才知道你這麼聰明,我們的盛宴到這兒才剛剛開始。先讓你聞聞撲鼻的醉人的海鹽香,在皎潔的月光下,他們為你獻上珊瑚色的美塞努姆薰海膽肉,溜滑的西切伊咸牡蠣,浸滿橄欖油的塔特姆乾貝,上面撒滿了埃及調料。」
我小時候幫大人們做過魚露,用波西尼亞的配方,把腌過的魚內臟裝在大桶里,放在陽光下暴晒。再加入酒,就製成了魚露,味道非常刺鼻。
「看又上什麼了?有蒜味和柑橘味,是翁布里亞烤野豬,肚子里塞滿了橡子。皮烤成了棕色,肉又嫩又脆。」
我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開了,我感到一陣失落。
「然後他們給你獻上母豬,還有野鴨,只供我尊貴的客人享用。一盤盤烤孔雀腦、鶴舌、梭子魚,它的卷鬚就像公羊角,點綴著小豌豆,還有圓圓的非洲無花果。還有烤乳鴿,上面抹了醬,就著脆皮麵包吃。」
「啊,我的胃請求你停下來。」我們大笑著,但笑聲很快停了下來。
我們看著一個士兵從熱氣騰騰的鍋里舀出兩碗糧食粥,看著他把其中一碗遞給另一個士兵。
而我們今天晚上就只能挨餓了。
透過我們陰暗潮濕、跳蚤肆虐的牢房的欄杆,我們憂鬱地看著他們。「來吧,」我說,「讓我們在夢裡痛飲美酒吧。」
今晚有些不尋常,羅馬特別冷,竟然下雪了,不過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雪會落在山頂上,但是這兒的人不會覺得。透過牢房的欄杆,雪花靜靜地飛舞飄落,輕柔地落在我的臉上,像一支溫柔的手撫摸我的眼睛,溫柔的耳語帶我進入夢鄉,我的眼皮沉了下來,頭垂了下來,沉沉地睡去。
再也不會睡得這麼好了。以後的幾個月里,在寒冬里我戰鬥著,殺死了很多人,有的是在競技場上,有的是在訓練中。我削下罪犯的鼻子,和遭受蹂躪的奴隸的耳朵。還有志願做角鬥士的公民,他們想試試運氣,希望能取得巨大的榮耀,而結果是倒在我的劍下流血而亡。
我最後一次和猶太人塞繆爾說話時,他感慨道,如果他有第二次生命,不得不又回到這個世上,他寧願住在塔里,周圍擺滿小飾品,那樣他就再開心不過了。我們被關在籠子里就要上場互相廝殺了,他對我說:「到時候請刺得快一些。」
他是我的朋友,我肯定會刺得很快的。我的劍刺中了他,他倒在地上,那一刻我落淚了,祈求我並不信仰的眾神滿足他的願望。
一個年輕的角鬥士在我左右迂迴,逐漸向我靠近,他臉色慘白,沒有經驗,恐懼異常。
他撲了過來,頭離我非常近,我看到了他烏突突的頭盔上有一個魚的圖形,很醜陋怪異。
我揮劍狠狠向他砍去,只一下便砍傷了他的鼻子。
沒想到這一下竟然嚇得他腹瀉了,連屎帶尿流了下來,臭氣熏天,我感到窒息,踉蹌著退開。
褲襠黑乎乎的一片,他羞愧難當,無地自容,一臉恐懼,觀眾們大聲吼著,催促著,「刺呀!打呀!」
我怎麼能殺死一個只是怕喪命的男孩呢?
我把短劍舉過頭頂,在他周圍轉著,這個地方讓我噁心,這個孩子不是我要找的人。我沖著觀眾大喊:「阿薩納特!你見到我在這兒了嗎?你在哪兒,你這個膽小鬼?我是你的克里特慧星,我回來了!你為什麼不來面對你的特洛伊記憶?」
人群騷動不已,我不知道為什麼,當然也沒時間去想。
那個年輕角鬥士用他的橢圓形盾牌擊了我的背一下,我恢復了理智,轉過身來面對著他,連揮幾劍,他的無恥令我氣憤,「我給你喘息的時間,你竟然偷襲我?這就是你在卡普阿學到的嗎?」
我們互相砍殺,充滿了對彼此的敵意,又快又狠,毫不留情。血從他的鼻子里噴涌而出,像早春盛開的朵朵紅艷艷的鮮花。
人群發出歡呼聲,他們在為離我們十碼遠的拼殺喝彩。一個角鬥士砍倒了他的對手,揮舞著手裡的雙刃劍,等待著觀眾的命令,好完成這最後的殺戮。
今天場內的觀眾似乎頗具同情心。我一個不留神,遭了殃。
那個年輕懦弱的角鬥士大瞪著雙眼,看準了機會,挺短劍狠狎狠地刺進了我的身體。
我只感到呼吸急促,似乎到了忘川的邊上,我痛苦地彎下了腰,一是因為這個兔崽子的短劍,二是因為我自己的憤怒。我跪在了地上,祈禱著不要這麼快就結束。
在這一生我還沒見到阿薩納特呢。他還活著嗎?這麼多年不見,他變成什麼樣子了?難道我的怨氣都是虛無的嗎?
有一個人高聲喊道:「不要讓他死在一個玷污榮耀的人的手裡。」
觀眾哄堂大笑,我舉起手,請求他們憐憫我。
那個年輕的角鬥士等待著命令,渾身發抖,不停地咽唾沫,口裡念著什麼咒語,我不知道他講的是什麼語言,我想他肯定沒殺過人,他沒有這樣的勇氣。
終於有人喊道:「住手!」他鎮定了許多,觀眾都喊道:「住手!」這簡直難以置信,我得救了?
我抬起頭,他的劍沒有揮下來,我得救了。
我渾身是血,就快要不行了,他們把我拖下場,走的不是勝利者的凱旋門,而是失敗者的黑門。
門外哭聲喊聲響成一片,年輕的新娘頭髮散亂,頭上披著黑紗,盼望著她們的新婚丈夫能夠僥倖活下來,自己還能有后,她們一陣陣絕望的悲鳴聲令人心碎。有幾個女人瘋了,張著手要撲到我身上,要舔我身上的血,往她們枯槁慘白的胳膊上抹著,給自己增加一絲血色,我怒吼著,掙扎著把她們踢開。
他們沒有把我帶到休息室,也沒有把我送到停屍房,停屍房裡他們正粗暴地剝掉屍體上的盔甲。六名禁衛軍士兵拿鏈子鎖著我,像對待一個動物一樣把我拉進一個籠子,趕著我在羅馬的大街上走著。
我用力按住傷口,免得腸子流出來,咬牙喊道:「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一個人笑著回答:「愷撒想知道你為什麼要向他的醫生宣戰。」
阿薩納特是尼祿的醫生?
他們趕著我路過柏倫町山,山上有大母神西布莉的神廟,是她那些帶娘娘腔的牧師從遙遠的菲里幾亞帶到羅馬來的,他們面帶微笑看著我,似乎洞察一切。
我們加速前進,走了大約三十里路,最後到了薩布羅格宮,尼祿在西姆布恩湖畔的別宮。
天色漸明,令人恐慌的慧星已經消失了,蹤跡不見。但是,兵士們仍然心有餘悸,彗星預示著要有叛亂髮生,人們已經開始議論尼祿是否被推翻了。
他們小聲低咕著,拖著我進了一間黑屋子,我只剩下一副要爛掉的臭皮囊,腳上還鎖著鐐銬,借著一點微光,他們把我扔到一張桌子上。
從外面快步走進一名醫生。我不認識他的臉,但我能感覺出他是誰。像蛇能嗅出空氣中的氣味一樣,我知道他是阿薩納特。
「快,」他吩咐他的奴隸擺好一件件閃亮的金屬手術用具。他檢查了一下我的眼睛,摸摸我的心跳,「他不安靜,你沒給他用天仙子嗎?沒用鴉片?」
禁衛軍士兵可不在意,治病是阿薩納特的活,不是他們的活。他們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麻利地剝掉我身上的臟衣服,檢查我身上的傷口,手法很嫻熟。
看到他這麼虛情假意地關心我,我真感到噁心,我對他說:「阿薩納特,你竟然還活著。這個世界還沒有厭煩你嗎?」
「不,基克拉迪,它還沒有。」他扼制著自己的怒氣冷冷地說。
我咽了一口自己的血,「你怎麼做到的?」
「我四海為家,人們對我視而不見。」
他把雙手伸進我的臭氣熏天的身體,研究著各個器官,拿我血淋淋的腸子開著玩笑,決定手術刀該從何處下。而我則用一連串的咒罵來回應他,罵得他直想堵耳朵。
他伸手拿起銅解剖刀,半隻胳膊都沾滿了我的血,解剖刀突然刺進了我的身體,把一塊塊爛肉扔給地上的老鼠,好像他正在處理一塊爛肉,留下好的部分做菜用。
「看看你的傷,基克拉迪,真是慘不忍睹。」
他用一個細長的勾子拽出我的內臟好仔細看看。弄明白我的血液是怎麼流動之後,用一根髒兮兮的手指夾住血管。
「你真值得我研究,基克拉迪。你的血液很特別,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一個辦法,把我們二人的血液混合起來,清除掉你的思維,偷走你的力量,跟你和二為一,那該有多妙!」
我已經神智不清了,在地獄的邊緣徘徊著,聽到他的話,我低聲答道,「你想要我有的東西?拿去吧,我不想再要它了,我是一個沒有自由的人,不能再擔負這個負擔了,我要瘋了。你贏了!現在,讓我死吧。」
「哈,我倒希望能這麼簡單。他讓我把你拾掇好,你這個傻瓜。」他打了個響指,沒有看他的奴隸,「把縫線拿來。」
我拼著最後一點兒力氣,舉起手握住他的手腕對他說:「給我一刀,結束我!」
「愷撒不允許我這麼做!一提到特洛伊,一提到希臘,他就迫不及待地非要聽古代的故事不可,你這個嬌氣鬼。我要是再聽他彈他的豎琴奏什麼輓歌,我發誓,我非拿琴弦勒死他不可。你可以選擇,你可以消失幾百年,高興了就回來,而我就只能忍受所有這些荒唐事。不,我親愛的基克拉迪,再呆一會兒,分享一下我的憂傷。」
他從他那堆東西中撿出一兩片葉子,和蜂蜜搓成小球,放到我的嘴邊。
「吃了。」
我抵抗著。他捏住我的鼻子,直到我喘不上來氣,把葯塞進嘴裡,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吞下了葯。
「這是為你好。」
我對此深表懷疑。
他的奴隸回來了,他很高大,面容憔悴帶著菜色,眼窩沉陷,沒精打采。他放下一口黃褐色的大鍋,拿起鍋蓋,阿薩納特拿一副長長的鋼鉗子在裡面拔弄著。
「看看我的傑作,基克拉迪,看看我做了什麼,看看你不在的時候我有什麼成就。這個奴隸以前有白內障,我治好了他,現在他的眼睛正常了。你流血了,我給你止血。」
他夾起一個東西,拎了起來。是一隻螞蟻,有我的大拇指大小,它半透明的細腿不停地蹬著,一節節的身體扭動著,在折磨著他的鉗子上掙扎著。他拿近了些給我看,螞蟻的嘴在我眼前晃動著。鍋邊上爬滿了這樣的小動物,一隻壓著一隻,爭先恐後地要逃命。
我驚恐萬分,喊道:「你要幹什麼?」
「給你縫線。」
他拎起我的傷口邊上的皮膚,把螞蟻塞進了傷口。螞蟻肆無忌憚地咬著,死死的夾住我的傷口,我的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似乎都被火點著了,被撲不滅的火點著了。阿薩納特讓它咬了一會兒,掐住它的頭,一扭把頭扔到了一邊。
「我叫它們鉗子。」
我不管他叫它們什麼,我很懷疑它們能否聽懂。「把這個髒東西從我身體里拿出去。」
「它慢慢就會溶解,隨著你的體液排出去。現在躺著別動,還有很多隻呢。」這個虐待狂又慷慨地給我用了另一隻螞蟻。
無法忍受的劇痛使我流下了苦澀的淚水,淚水打濕了我滿是灰塵的沉陷的面頰。我挺起頭,忍著劇痛說道:「你會為你以前的罪行付出代價。」
他沖我揮了揮沾滿血的鉗子,「你說的是哪起罪行?每個人都有過去,我的過去有一千年那麼長,它還會再持續一千年,再一千年裡仇恨會在你心裡持續那麼久嗎?」
至少我現在仍然記得。「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你為什麼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阿薩納特沒有回答,他搜尋著他的記憶,茫然問道:「奪走誰?」
他都不記得了?每一天、每一小時,我都在悲傷,而他竟然不記得他製造出來的慘劇!我迷失了,我的生活突然變得空虛,生存變得毫無意義,只剩下一個空洞。他竟然都不記得了,真無恥。
我朝他的腳吐了一口痰,「莫伊拉,」我啜泣著,「我的生命,我的摯愛,我的妻子。」
這會有作用嗎?我能不能至少打開他一部分淫穢的大腦,讓他明白我的痛苦?
他無動於衷地說:「噢,原諒我。已經過去一千年了,她已經變成塵土了,你這個命運的傻瓜,即使沒有我,她遲早也會成灰的。她以前是,以後也會永遠是塵土,不可能死而復生。」
「她已經活過來了,」我按住心口說:「她在這兒。」
「基克拉迪,你獲得一份厚禮。那本該是我的,不過沒關係,我會設法最終拿到它的。你等了七百年,為了見我這五分鐘?我希望你認為這五分鐘花得值,這一次你是不能復仇了。好了,可以動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絲毫不顯慌亂,但是在他收工具的一剎那,他手裡拿的刀閃了一下,我知道他的手在顫抖,他怕我,只是不想我知道罷了。
我定了定神,我被縫好了,皮膚上抹了油,還換了一身衣服,我的破衣服已經被扔掉了,阿薩納特的奴隸走過來,他總是板著面孔,他看著我,似乎奇怪竟然還有人對我感興趣,他扔給我一片麵包,叫我跟他過去。
我幾乎站不住,阿薩納特的魔法讓我渾身無力。我記得草地很涼,很濕,我赤著腳在上面走,聞不到花香,時候還早,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霉味,腐爛的葉子味、木頭的焦味、草地的潮氣,雨水滋潤著草地。
我對尼祿的別宮不感興趣,宮殿的彩色牆壁搖搖欲墜,好像在痛苦地呼吸。房間里傳出樂聲,還有沙啞的笑聲。
那個奴隸讓我站在暗處,我聽著外面的雨聲,一名禁衛軍士兵走過來,讓我進去。
我穿過大理石的宮殿,地上的馬賽克有的裂痕高低不平,扎了我的腳。好像有什麼動物在從地板里向我窺視,是什麼?一頭公牛?
「愷撒叫你的時候,要回答!」
他踢了我的膝蓋一腳,我跪了下來。有人在大笑,我清醒了一些。有人在叫我?
我看看四周,我正在尼祿的宴會廳里,宴會已經開始了。
眼前的景象令我愕然,不過不是因為那些好酒好肉,而是因為我發現我竟然跪在一灘膽汁中間,周圍是散發著臭氣的沒消化的食物殘渣。和我想象的任何一座帝王宮殿的宴會都截然不同。這兒的人從來就沒有胃口不好的時候,他們終日大餐,樂此不疲。客人吃飽了,就把剛填到肚子里的東西吐在身後的地板上,然後接著吃桌上的東西。
我踉蹌著站起來,卻發現沒什麼東西可以擦手,因為我赤身裸體地站在他們面前。
哪一個是愷撒?哪一個是那位殺死母親、殺死妻子,還會殺更多人的領袖?我搜尋著穿紫袍的人,看到一個胖胖的年輕黑髮男人,他鼻樑很高,圓臉。他斜靠在座上,醉眼朦朧地看著我。
「我問你的名字。」
「我叫基克拉迪。」
他喝了一口酒說:「你的老對方可不是這麼跟我說的。他很肯定地告訴我你叫阿什麼?」
誰都知道,他掏錢給觀眾為他所謂的藝術喝采。現在好像正舉行著。
一個胖女人窺視著我的身體驚呼著,把她油漬漬的手伸過來要試試我的體格。她掐住我的屁股,咯咯笑著,請求尼祿,等他問完了話,她很高興要我。而我寧願死,我已經泡過她的膽汁了,再也受不了她了。
外面雷聲大作,震動殿內每一個角落。正在湖邊的奴隸準備吃的,急忙跑進來,儘力不讓食物被淋濕。
「你是哪族人?」愷撒懶洋洋地問。
「我從克里特來。」
尼祿馬上來了精神,坐起來大聲說:「你真令我困惑。你的對手堅持說你是在利西亞被俘的戰俘。你是希臘人,還是利西亞人?」
我還真沒想過。一開始我是希臘人,但是後來在利西亞重生。這會把我變成利西亞人?我想是吧。這麼說,我已經不是純希臘人了?我怎麼還能說我是希臘人?我已經有幾百年沒踏足那片土地了。
我思索了一下說:「兩者都是我。我的軀體是利西亞的,但是我的靈魂是希臘的。」
「真不可思議,」他沖我擺擺手,「過來,站在我身邊。」
禁衛軍踢了我的腳一下,那個胖女人在我路過的時候拍了拍我的屁股,我嚇了一跳,就像那個驚恐萬狀的角鬥士一樣。
尼祿拿起他的豎琴說:「我正在寫一首歌。」他打了一個響嗝,「是關於特洛伊被焚的。你對我的醫生講,你是他的特洛伊記憶。他的奴隸告訴我你在那兒戰鬥過,後來又復活了。」他拔弄了幾根弦,他彈得實在差,他斜著眼睛瞟了我一眼,笑了,「告訴你,他講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
尼祿像一個孩子一樣笑起來。他撿起一片水果,看著他的客人們說:「我跟你們說了吧,他很有趣。」
所有人都大表贊同。
尼祿說:「特洛伊是國王們的故事,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一位基克拉迪國王。如果你不是阿基琉斯,不是阿伽門農,不是奧德賽,也不是普里阿摩斯國王,那你是誰?你不過是一個人,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說:「我為一位國王效力。」
「每個人都為他們的國王效力。」
「我為伊多梅紐斯國王效力,在克里特島上他的克諾索斯宮裡。」
我的腦海里清楚地現出宮殿里高大的紅色柱子,柱子投射下長長的影子,宮牆上繪著藍色的海豚騰空飛躍的圖畫,宮門大開,陽光灑進來。記憶清晰如昨。
尼祿的話打斷了我的回憶,「我當你已經習慣做奴隸了。」
「我已習慣聽從命運的安排。」
他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笑容說:「告訴我,你進到迷宮裡去了?」
「我還能去哪裡戰鬥呢?」
他像個孩子一樣興奮不已,「你同牛頭人身怪打鬥?」
我不願意回答,「雅典特修斯王和他的英雄事迹發生在我之前很久。」
「那你肯定有其他故事可講了。」
「有一些。」
「跟我講講,我愛聽故事。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籍籍無名的特洛伊戰場上的武士要轉世再回到塵世?
「為了伸張正義。」
尼祿撓了撓頭,厭惡地把他的豎琴扔到一邊。「真是個無聊的故事。」
「很抱歉沒能讓您高興。」
「阿薩納特能讓我高興,我謙卑的醫生,是不是?」我沒看到他站在暗處,他向愷撒鞠了個躬。「你妻子什麼樣?」尼祿問。
他的話正中我的要害,我說不出話。外面雨越下越大,雨點敲打著屋頂像是在敲鼓,聲音越來越急促,陣陣傷心湧上心頭,我心跳加速。
「我的醫生跟我講,她尖叫著死去,不過他沒說那是因為痛苦還是興奮?」
我攥緊了拳頭,感到血往上涌,可是沒等我行動,一名禁衛軍士兵就拿劍抵住了我的喉嚨。但是桌邊的那些可憎的諂媚者都看得出來,我是多麼迫切地要殺死他。
「阿薩納特,你是在什麼書上讀到那些的?你看,我的客人有多激動!」
我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他不是在書上讀到的,他就在當場。」
尼祿笑了,「啊,是的。我的醫生是一位千歲魔術師。可真能活!」他又喝了幾口酒,「誰都知道帕里斯從阿戈斯城偷走了海倫,特洛伊戰爭就開始了。」
「每個希臘島嶼上都有很多妻子被偷,我們的城鎮年年遭受著掠奪。我們要終止這一切,海倫是很多人的榮譽。」
「可是如果你在克里特島上,你不會知道阿戈斯發生的事,海倫被拐走之後,才宣戰的。」
「帕里斯用卑鄙的手段掠走了海倫,還帶走了阿戈斯的財寶。海倫親愛的丈夫,斯巴達王梅內萊厄斯到克里特參加葬禮,帕里斯竟然趁虛而入,真是無恥之極。這些不都有史書記載嗎?」
「啊,是的,在什麼地方?誰的葬禮?」
「梅內萊厄斯王的祖父,凱特里斯。米諾斯的兒子,坐船來羅得島看他兒子,剛到岸就被殺死了,他們說是被當成入侵者了。」
「這些跟阿薩納特有什麼關係?」
「是阿薩納特事先等在羅德島要謀殺他的。阿薩納特把他的屍體運回到克里特埋葬,阿薩納特設計了葬禮,引開梅內萊厄斯,給了我們十年的戰爭。」
尼祿笑了,喝盡杯中酒,向他的客人們點點頭,客人們掌聲雷動。他笑著對阿薩納特說:「他竟然相信這一切,太妙了。有誰把這記下來了嗎?」
他站起身,踉蹌著在殿里走著,酒不停地灑。
「拿五十萬塞斯特斯,需要的話還有更多,我要重現特洛伊戰場。戰神廣場太小了,在大賽馬場舉行。每一方要有一萬人。」他轉過身拍拍我的肩膀,「你,阿其洛,基克拉迪,不管你叫什麼名字,你這麼了解這故事,我要你做將軍,來指揮這次戰役,把特洛伊展示給我看,你能為我辦到嗎?」
我熱血沸騰。阿薩納特在一旁無能為力,只能惡毒地看著我,我罵道,「你這個無恥的混蛋。」
一個滿身泥漿的奴隸從外面跑進來,語無倫次地說:「愷撒,剛才有閃電,您的桌子,被劈成了兩半。」
我看了看禁衛軍,先是一顆彗星,現在又是閃電,這些可怕的徵兆。
我們這些垂死的人,向您致敬!
垂死?真是滑稽。我還要死多少次才不會再回來?
號角已經吹響,威武的軍士踏步行進;一行行一列列的戰車勇士和角鬥士;一隊隊乘坐鍍金象輿的弓箭手站在象背上。努比亞人騎在馬上,在尼祿的騎兵隊伍旁行走。馴獸師們趕著獅子、狗熊和老虎,耍蛇者手裡擎著蟒蛇,趕著長頸鹿和羚羊。
午餐的時候有士兵與成群侏儒的格鬥表演,禁衛軍在打土狼。男人們被刺傷,女人們挨打被奸,而這一切竟然是為了享樂。
下午大賽馬場變成了特洛伊戰場,軍隊整裝待發,戰車飛速行駛,把一個個強壯的士兵壓為齏粉。
到時候了,我率領著我的重裝備步兵衝上了戰場。我們奮力幾個小時后的血腥屠殺后,尼祿滿足了,他命人把我釘在樁上,身上塗了瀝青點燃,像蠟燭一樣照亮夜晚的遊戲。
我已經宣了誓。我是羅馬統治下的一名角鬥士。我已經宣誓我會忍受被焚、被縛、被打、被劍刺死的命運,我做到了。
我吸取了我的教訓,儘管我懷疑這是他們有意安排的。
我在煉獄中通過自己熊熊燃燒的軀體,凝視著大賽馬場,離開了羅馬,但是我的仇恨依然伴隨著我,仇恨使我能夠忍受這一切。阿薩納特說得很對,雖然我現在疲倦了,但是我會再起來的,我的仇恨永不會消減,我會世代跟隨著他,撳起一場世人從沒有見過的風暴。
我在羅馬上空燃燒著,我知道當他們當我埋入地下,羅馬將在我的軀體之上燃燒。
晚上10點41分
一位護士把諾斯叫醒。波特的綠色筆記本攤開了躺在他胸前,他驚醒過來,筆記本「啪」地掉在地上,大廳里振蕩著迴音,他在市中心紐約大學附屬醫院的急診室外面的走廊里。
筆記本裝在波特的外衣口袋裡,他隨身攜帶。他們脫掉他所有的衣服,交給諾斯保管著,他自然而然地讀了起來,沒有什麼強迫他。
像一串珍珠、一條鐵鏈、每一環連接著另一次生命,筆記本的每一頁都在向他講述著歷史,拉著他在歷史隧道中沉重艱難地行進。痛楚仍然在,只是沉埋在他的內心深處。
護士彎腰替他撿起筆記本,問能不能和他單獨談談。諾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是什麼時候的事?」
「十分鐘之前,」她答道。
諾斯站起來,他沒想到會這樣,感到受到了欺騙,感到氣憤。他搖了搖頭問:「我能見他嗎?」
護士說已經運走了,但是可以安排他見一下。
晚上11點13分
她領著他走過消了毒的走廊,穿過一道道門,下到地下室,進了一間冷凍的屋子。走過一扇雙層門進了太平間,裡面漆黑一片。
護士打開燈,過了一會兒,他們適應了頭頂上刺眼的氖光燈。
威廉姆波特的屍體裝在一個黑色的袋子里,放在一張帶輪的床上,等著法醫局帶走解剖。
「我們需要通知他最近的親屬,」護士說,伸手拉開袋子的拉鎖。
就是我了吧。諾斯說他來處理一切。
她拉開袋子露出波特的臉。這裡不是殯儀館,他的臉沒有經過處理,很不象樣,皮膚上仍然粘著血,頭髮被街上的灰塵弄得很臟,甚至還能看出醫生的處理痕迹,有一個地方很清晰,眼角的胎記。
到了現在,諾斯才真正地感到孤單。
我還有那麼多問題沒問。我該做什麼?
護士在說著什麼,但是諾斯幾乎沒有覺察,他想聽,但是他的注意力卻集中不起來。
「他根本就沒有求生的願望,」她說,「全身都是疤痕組織,真是個迷,他一定活得很艱難。最後他好像根本就放棄了保留。」
「你很熟悉他嗎?」
諾斯想了想說:「是的,一生都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