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的教育便開始了。我躺在一張大床上。房間已不是昨晚看到的那間。我覺得得到了休息,但當我試圖挪動時,僵硬的肌肉發出了強烈的抗議。我的臉覺得硬邦邦的。手痛,後腦勺上起了個包……

「你的槍在哪兒?」西勒在門口輕聲說。他的聲音就像蛇的噝噝聲。

我坐起來,邊發出呻吟,竭力要甩掉睡意。

「你的槍在哪兒?」西勒又問,聲音更輕了,我注意到他那支槍管細長的槍懸在他鬆弛的手指間。

我摸摸自己胸口。我發覺只摸到光溜溜的皮膚。掀開平整柔軟的毯子,顯露的只是這麼一個事實:我赤身裸體。

門口傳來一個細小的爆裂聲,彷彿有人從唇間用力驅出空氣。什麼東西嘶嘶響著穿過我的剪短了的頭髮。我抬眼看。槍不再懸在西勒的指間了。它筆直對者我。那槍口多小啊。我傻乎乎地想,不比針頭大。

「什麼……」我開始說話。

西勒打斷我:「要不是我,換了隨便哪個人,你這時候就沒命啦。」

我局促不安地往身後掠了一眼。就在我的頭部上方,有一根一半嵌進牆壁的小針。

「好。我學到了一課。」我說,將手伸到上面,想去拔牆上的那根針。

「若我是你,找可不會去碰它,」西勒滿不在乎地說,「那有毒。」

我的指尖在離針2.5厘米處抖顫起來。

「第二課,」西勒說,「永遠別碰你所不了解的任何東西。依此類推:永遠別捲入一件事,在你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什麼,知道自己將要喪失什麼以及對立面的強弱和性質之前。」

西勒用一把鑷子拔去牆上的針。他小心將針放進一隻小玻璃瓶,塞好瓶塞,把瓶放進左側口袋。

「那你並不是按自己所說的話做的,」我毫不感激地說,「否則你就不會將我弄進來啦。」

「那,」西勒說,「你就錯啦。」

說了這話后他不做聲了。

我穿好衣服吃了早餐后,他輕輕給我的臉和手敷了新的油膏。他的兩隻手暖烘烘潮滋滋的,讓人覺得不愉快。

「在我的想像中,你絕不是一個英俊的人,」西勒乾巴巴地說,「所以你在容貌上的改變不能真正說成是破相。你的臉要一個星期才能完全恢復。除了眉毛和睫毛,也許還有一點兒疤斑之外。手的恢復時間可能要長點。若你能活那麼長的話。但你可以由此出名:你是受到過閃光槍直接射擊而惟一活著的人。」

我斷定西勒那套房間是隱藏在一座被棄置的倉庫里的。在那間有點過分豪華的卧室的一扇門前,有一道台階通到下面一個地下室。那地下室很大,足可以用來作為練習射擊的隱蔽靶場。那天,在石頭、污穢物小蟲和嚙齒動物中間,我學到了一些武器的初步知識。

西勒手裡把弄著我的閃光槍。「有人說布蘭頓發明了能量儲存電池。或許他只是發現了它,重新發現了那個原理。

練了射擊之後,我就練從肩袋裡往外掏槍。可我無法練得像西勒那樣,動作像貓一般急速。他到上面房間里吃東西時,我檢查了他的外套。他的槍袋裡別著一個用一根彈簧、一個卡扣和一段用於松扣的小槓桿構成的巧妙的小裝置。槍插進去時,它就使彈簧翹起來了。當手伸進口袋,將槍稍微從那個裝置中拔出一點時,小槓桿就鬆開卡扣,槍就向上彈。送進手掌。

我把那個裝置從他的口袋裡卸下,裝進我自己的口袋。

西勒回來,穿上外套,一下將槍插進袋裡,他顯出困惑不解的神情。我們掏槍了。我的槍對準他時,他的槍還沒有完全拔出來。

他皺起了眉頭,但這個表情慢慢化成一個不悅的微笑。「你可比我想的聰明,戴恩。不管怎麼說,你在外面會有機會的。」

我要將那裝置還給他。

「留著用吧,」他說,「我還有。」

我繼續練習。掏出槍射擊……掏出槍射擊……掏出槍,轉身,射擊。練到那些動作就像呼吸一般無須加以控制。西勒說聲「戴恩」,槍就出現在我手裡了。他小心跨上前一步,動作輕輕地連灰塵都幾乎不受攪動,而我卻已經飛快轉身,蹲伏,槍對著一個變得烏黑的石頭人形噴發火焰了。

我們較量了幾個小時。

「望著對手的眼睛,」西勒說,「眼睛是決心的鏡子。眼睛顯示內心意圖要比手早。薩巴蒂尼除外。他的眼睛永遠不改變表情,吻一個姑娘或殘害一個孩子都一個樣。」

我將沒有上電池的槍對準西勒。他的手就會像蛇一般飛速躥出,把槍擋開,推到一邊,並掏自己的槍。

「不要靠得這麼近,保持槍的距離,讓槍始終緊靠自己的腰部或臀部。你必須使我無法用槍,並始終保持足夠距離,教我無法擾亂你瞄準目標。」

又練。掏出槍射擊……掏出槍射擊。不久我便能一聽見石頭中間有跑動聲就掏出槍,將一隻老鼠打得冒煙,在塵土中扭動。過了一會兒,西勒也來參加這一遊戲了。

「好槍法!」他說,他的眼睛閃閃發亮。「下一隻是我的。」

那種嚙齒動物的數量急劇減少。

西勒教我如何持刀和用刀,如何無聲無息地、最終地致敵於死地,如何決鬥,在你持刀而敵方赤手空拳時如何對付,更重要的是,在形勢倒轉時如何對付。他教我如何做袖鞘,並給我一把利刃插到袖鞘里去。最後,他不是滋味地承認,即使在雇傭兵世界里,我也會有生存機會了。

吃過晚餐后,西勒帶著我的衣服走了。他留下一件線縫處緊緊繃繃的長度僅及我膝頭的袍子。我搜索了那套房間。我只發現了一個沒有門窗的地下室,沒有發現其他的樓層或通道。這裡只有一扇上了鎖的門。

我不停地在那套房間里到處去,最後我往書櫥裡面看。瀏覽那些書名,大多數書籍似乎都是小說。我一路看過去。但最後我走到一隻放滿比較嚴肅的書籍的小書櫥前。那些書籍所涉及的廣闊學科揭示了西勒其人的某一方面,對這一方面我是未曾想到過的。

有一些關於猶大的書。我可以把《預言書》、《教會》或《儀式書》和《儀拜儀式》諸書取下來,但這些書我爛熟於心。其他的書對我毫無意義,如《原理》、《能量和基本電路圖》、《機器和人類遺產》等等技術書。我所接受的是宗教教育,面不是世俗教育。

我最後抽出來的那本書封面已經破損,書頁也被翻得指痕累累的。書上沒有標明作者,也沒有出版方面的詳細情況。有的只是書名——《論星系力量》,我坐進一把深座的椅子看起來。我緩慢仔細地看,可時間過得飛快,因為那本書大有名堂,我像嘗到新奇的美味,頭腦幾乎陶醉般地飄飄然了。書中的一切都令人著迷,但其中一段我至今差不多仍能逐字記誦。

我們必須面對力量的現實,了解堡壘世界是理解問題的關鍵,因為那座堡壘是沒有鑰匙的。讓我們清晰地看看它,用不被夢想所眩惑、不被虛假的希望所蒙蔽的眼睛。

防衛是最重要的。其象徵即是那座堡壘。在堡壘之內是保衛它所必不可少的所有的人和補給品。讓進攻來臨吧。進攻來自無比遙遠之處,來自距離幾光年之外的地方,進攻帶來的是它所需要的由人組成的龐大軍隊,它所需要的作戰武器,它必定要消耗的彈藥,為供它的人吃穿所必需的堆成山的補給品。讓進攻越過那巨大的壕塹,吃掉它的補給品,將它的能量消耗在遙遠的路途之上,因厭倦、疾病與紛爭而損兵折將。讓進攻來臨吧,讓保衛者們下定決心,進攻永遠不能成功。

想想那消耗,考慮考慮力量經濟學吧。發起一場進攻的種種需要會耗竭一個天體的人和財富。一個天體保衛自己需要什麼呢?一圈無人駕駛海岸火箭和一個有效的監控系統。只要那些火箭沒有在空中被掃光,進攻船隻就無法通過,假如對這種防禦武器的生產加以適當調節,它就能輕而易舉地彌補損失。若進攻者所在天體不率先對征服行動無法饜足的需要作出反抗的話,他們就必定會等待並瓦解。

假如進攻不顧種種紛爭,無視種種損失而取得成功,那就請想想所付出的代價。在成功後面是一個支離破碎的行星,它的資源被濫用在征服上,它的人民陷於窮困之中,忍飢換餓。揭桿而起。請想想所得的是什麼。一個無可榨取的天體。進攻部隊的指揮者身居一個現己屬於他的堡壘之中。他是統治者,他的前統治者再也不能對他發號施令了,就像他在征服之前無法使防禦者服從他的命令一樣,若有人說到忠誠二字,我不知其所言為何意。在一座堡壘之內惟一的忠誠是忠於其本人。

那就是堡壘心理。而這也是一種堡壘心理:一個人處於另一個天體之上,他就是敵人,不是同胞而是異類。我們將憎恨他。

這就是堡壘政治:防禦必須堅定,而且它必須是有效的。堅定和有效的民眾無法共有的特性,無法長時間共有而不消散。

這兩點只能從上而下強制實施。一個堡壘必須由一個人或少數幾個人統治。民主是不可能的。

在有記載的歷史中出現過民主政體。屈指算來,為數寥寥。它們的命運如何?它們改變了政府形式,或政府形式為它們而改變。逐漸加強的中央集權使它們變成了獨裁統治,抑或它們被征服。

曆數星系的主要力量。個人統治者,教會,商人。統治者是滿足的,教會是滿足的,商人感到滿意。惟一的失政者是人民。

那麼,沒有希望了嗎?回答是,沒有。人民無法反抗,因為他們沒有能力。他們沒有能力進行戰鬥,但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能力進行思考,或者,即使有思想也沒有能力傳播。人民是無知無識的。統治者們使人民始終處於這種狀態。要是出於某個奇迹,他們造了反,那會怎樣呢?在隨之而來的大混亂中,最近的天體就撲將下來進行征服。

我們就這樣看著焱星星並為黃金時代而嘆息。我們的嘆息是沒入虛無之中的一縷虛無的風……

西勒拿著我的衣服進來時,我合上書,將書放在一邊。幾件衣服已經改過,合我的身了,頸項四周的深色污跡也已去除。

附近沒有一個看上去像雇傭兵的人,西勒報告道。要是薩巴蒂尼仍在尋找,那他就是在秘密地下,西勒聽說大教堂正在修繕。修繕工作進行得很匆忙,因為有傳言說大主教可能視察布蘭庫什。說到大教堂的時候,他的眼睛看著我,可我的臉由於灼傷的皮膚不能動彈,所以幾乎就像是面具。

我穿衣服時他望著我。

「那姑娘留下了什麼?」他隨隨便便地問。

「她留下……」我開口說,又打住。

「什麼?」西勒急切地問。

「我想不起來。」

「坐下,」他說,「我們該談談了。」

我坐在一張椅子的扶手上,覺得疲憊不堪。我臉上作痛,頭又痛起來了。

「談什麼?」我問。

「談那姑娘,她為何進入教堂,她在教堂里留下了什麼,以及你為何得將它交給我,」西勒直截了當地說。他那不動感情的自信的聲音使我心寒。

「我……」

「注意,」他說,「你記得的。你不要裝模作樣了。」

「我不能,」我疲乏地說,「我無法將它交給你。即使我能把它交給你,我也不會。」

西勒譏嘲地微微一笑。「那是一塊用晶瑩的水晶做成的小卵石。一個商人在外圍地區一顆小行星的一些廢墟中發現了它。那些廢墟很古老,古老得無法描述。它們表明,那個業已消亡的種族具有太空飛行能力與可觀的文明程度。那商人發現了它,要它,並拿了它,他疑心它含有一個有價值的秘密。他在布蘭庫什登陸時,隱情泄漏了出去。他被殺身亡;他的船員們也慘遭屠殺;那個天體的位置不得而知了。但那塊卵石結果落到了皇帝的手中。他警惕地守護著它,可昨天它在皇宮裡被人偷走了。」

我聽著。這個信息可能有用,若它正確的話,但它證明不了任何東西。「你怎麼知道那姑娘要把它拿來給你呢?她叫什麼名字……」

「她叫芙莉達。她是皇帝最小的愛姬。」

西勒把那姑娘、她和皇帝的關係,以及她離宮時的裝束描述了一番。我聽著,胃裡一股奇異的難受感覺在不斷增大。

「這可不是證明,」我說,使勁將難受的感覺咽下去。「這一切薩巴蒂尼可能早知道了。再說即使她準備把它交給你,我為何也要給你呢?」

「你想要什麼,夥計,憑據?」他問道,他的聲音高起來了。「你可以擁有那塊卵石,可你永遠不會擁有任何別的東西。你甚至活不了很久啦。把它交給我!」

我困惑地搖搖頭,「我不能。」

「為什麼?」西勒尖叫著說,「生命對你無所謂?你不想離開布蘭庫什?重新開始生話?卵石對你毫無意義……」

卵石對我毫無意義。那塊卵石使我現在來到這兒;它使我失去了成為神父的希望,使我恐懼並面臨死亡和嚴刑的威脅;它使我殺死了三個人。但是,即便帶來更多的不幸……我也不能將它拱手相讓。

「我不能!」我說,「它有意義你不會明白的。」他不會明白,不可能明白,對於他這一點,我足確定無疑的。

他瞪大眼睛怒視著我,臉色煞白。

「你對我很好,」我歉疚地說,「你冒了極大的危險將我藏起來。但是,若你因此指望我放棄那塊卵石,那我就無權再在這兒呆下去了。」

我從椅子里站起身,慢慢向門走去。這兒曾暫時作過我的庇護所。在不到一天時間裡,我曾將西勒的住處視為第二個修道院,一個逃離人世的避難地。那一天的自衛訓練是像模像樣的,跟現實無關。現在……

「別犯傻,戴恩,」西勒極為厭惡地說,「你走不了的,」他的聲音變輕微了,成了低語,「除非你放聰明些,否則你永遠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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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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