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絕處逢生
紅在樹林中迷失了方向。時值下半夜,寒氣刺骨。
一小時以前,紅扎破了默坎兩名部下的雙眼,用鋼筆尖刺進了默坎的咽喉,然後跳車逃走。小汽車裡一片嚎叫聲。
沒有人追來,紅脫離了虎口。她一刻不停地拚命奔跑,路兩旁都是山地。紅知道挪威這個國家,也知道峽灣城市卑爾根。它的旖旎風光為世人所嚮往。
十月將過的北歐,寒冷異常,不會有多少遊客選擇這個季節來這裡。但是紅還是盼望著能夠堅持到天明,好被人搭救。這樣就可以向警察報案,再要求日本大使館出面保護,等待丈夫接回自己。
當默坎在卑爾根坐上迎接自己的汽車開往山中別墅后,終於又恢復了神氣活現的勁頭。他這才告訴紅,她的丈夫拜鄉樺介追來了。並且洋洋得意地說,是一個染織技術集團需要紅,這就是紅被綁架的原因。
紅被告知,她的祖先是一個在公元前一千年前逃出阿拉克之丘的部族,他們掌握了織物染色的特別技藝。而默坎也是這個部族的後裔。
據說,這個部族的正統後繼者,手上浮現著鮮明的紅色葉脈,所以紅是正統後繼者。
為了保持正統後繼者,採用了在正統後繼者中父女、母子通婚的辦法;或者在部族裡,比如在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之中,挑選手上葉脈比較清晰的人與正統後繼者通婚。純正的血緣就這樣歷經三千年漫長歲月傳繼下來。
默坎這個世襲御醫家中就保存著說明這些原委的古文書。
書中甚至還談及了如何避免親密血緣給後代帶來弊害的房中秘訣。
正統後繼者承繼著阿拉競人獨特的染色技術。因為默坎手上也隱現著一塊斑斑駁駁的淤血,所以他強烈關心自家祖上遺傳下來的古文書。
開始,他涉獵中國、印度古籍,調查當年因為阿拉克之丘的部族內部紛爭而棄地東逃的正統後繼者,僅僅出於一種好奇心,並且很快就打消了調查下去的念頭。他想。找到在公元前一千年前分裂出去的族人,豈不是自日做夢?
正在這時,伍德·休斯收藏的壁掛織物公開拍賣。默坎驚愕萬分地發現,那是一塊蓋世無雙、唯有阿拉克人的正統後繼者才能織染的彩綉紋錦。家傳古書尊清清楚楚記載著
阿拉克人的正統後繼者能夠把阿拉克之丘旱季的美麗紅葉圖案一絲不差地轉移到織物上去。
默坎立即開始重新調查。當他查明這塊織物是德川幕府末期美商理查德·懷汀從當時的日本購去的之後,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日本。
堂本常久發表的有關《無月夜抄》的論文為他搜尋紅提供了線索。
哌了默坎這番自白,紅冷笑道,我跟染色技術、織物技術又有什麼關係?
默坎忙說,不對,有關係。正如正統後繼者今天還清楚地繼承著紅色葉脈一樣,他們一定還清清楚楚地休眠著彩綉紋錦的染織記憶。大概是長眠了幾百年,記憶一定會被催醒過來的。
默坎對紅繼續說道,早晚得把你帶到阿拉克之丘去,站在祖先的墓地,理應恢復長眠的記憶。哪怕你不能恢復,我也要讓你我所生的孩子去恢復。因為你是正統後繼者,我也是後繼者之一。
據說阿拉克之丘的部族長老,為了把紅葉一絲不差地轉移到織物上去,特地用小刀在手上刻下了葉脈條紋。也就是每天都在手上刻下一小段溝痕,天長日久,形成了隱秘的手相。
長老所刻實際上是一種堅定不移的信念,休眠在記憶中后,不可能不再復甦。紅色葉脈完整承繼下來就是證明。
不知是什麼時候,阿拉克之丘的部族內部內亂驟起,有人慾奪世代只傳授給新長老的染織技術。一族人從此四分五裂,長老東逃,我的先祖南下,挑起內亂的族人也往東追蹤長老去了。
可是,這夥人沒有捉住長老。他們中有人編織出了波斯地毯,流傳至今。但是在公死前一千年之際已經被族長掌握的染織技術,今天還沒有人能夠模仿出來。所以,伍德·休斯的那塊不過20厘米×30厘米的收藏壁掛,竟然有人出價二百萬美元競購而去。
只有阿拉克之丘的部族正統後繼者才能織出這種包含著血的因素的織物。
東逃的長老渡往了日本,他掌握的技術在日本變得更加爐火純青了。日本晚秋的紅葉在世上獨一無二,休斯的壁掛和《無月夜抄》的記述,充分證明長老的染織技藝確實得到了發揚光大。
當我獲知終於找到了一脈相承的幾千年的阿拉克人的正統後繼者、也就是你以後,我就組織一伙人把你奪了出來。只要你腦海深處的休眠記憶蘇醒了,全世界的財富就能歸我們啦。
聽了默坎這番胡言亂語,紅將信將疑。但是她終於知道丈夫和一個美國偵探跟蹤追來了。
紅表面平靜,心中卻在暗泣;她強忍悲痛,沒有嗚咽出聲。沒想到丈夫居然從沙烏地阿拉伯追到了西班牙,命運多磨,否則自己早在內華達山脈就回到丈夫的懷抱了。
默坎宣稱:「我將把你的男人誘入別墅,然後幹掉,從此高枕無憂。……」
剎那間,對這畜牲忍無可忍的紅叉出了兩指……
紅一刻不停地奔走著。
寒氣無情地向她襲來。初冬的北歐,即使在白天,陽光也很微弱;如果接近北極圈,太陽就幾乎不再露面了。
已經奔走兩小時了,仍然是山,仍然是樹林。這裡是83%的國土為山嶽地帶的挪威,是個居民們只能傍海而住的國家,是個海盜之國。歷史上,美國、英國、法國、德國、西班牙,無一不遭受這裡的海盜的侵擾。
海盜時代告終后,這裡的居民又紛紛移向土地遼闊的美國。
紅蹲縮在岩石下,她再也走不動了。
這樣下去會被活活凍死!紅開始用凍僵的雙手摩擦全身,不停地摩擦奪走了更多的體熱。
寒氣催來了睡魔,只要一睡著,那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紅掙紮起身,重新奔走起來。那不是在走,而是步履艱難地踉蹌。她攀住一根樹榦,又跌撞著撲向另一根樹榦,頑強地移動著,和睡魔抗爭著。既然丈夫追蹤到了西班牙港城阿德臘附近的城堡,追蹤到了內華達山脈,那麼他也一定能追到這個國家。
真想見到他。只要回到丈夫的懷抱,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不知不覺,夜色漸漸退去,前方隱約透出一絲薄靄。意識朦朧的紅走到了公路上,她頭髮散亂,渾身顫抖,牙齒格格作響,看上去好象一個幽靈。
紅蹲在路邊。三十分鐘過去了,連一輛汽車也未開來。
終於,一輛小汽車在紅面前停下了。紅哆哆嗦嗦地走近車前,急切地用英語求救:「我是日本人,被壞人誘拐和關押。我剛逃了出來,救救我吧——我快要凍死了!請您送我去警察局。」
開車人是個寬肩膀的彪形大漢:「好的,上車吧!」
紅跌坐在助手席上。
「你被什麼人誘拐了?」
紅艱難地啟口回答:「是阿布德·默坎。」她緊合雙眼,牙齒激烈地嗑碰著,雙手緊抱胸前,仍控制不住身體象癱瘓病人那樣顫抖。絕處逢生的紅,由於解除了恐懼的心情,身體反倒抖動得更厲害了。
那人側臉看著紅:「去找警察,不如先回我家暖和暖和。我是漁民赫爾本,艾林·赫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