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奎格與格林沃爾德對陣
被告律師援引了馬里克歷次業績評定報告的直接影印件作為證據,隨後便傳喚奎格。這位「凱恩號」的前艦長在證人席上就坐,顯得跟第一天一樣溫文有禮和自信。副艦長對陽光、休閑和新的藍色制服給奎格帶來的變化再次感到十分驚訝,奎格就像招貼畫上的海軍指揮官那樣威風神氣。
格林沃爾德不失時機地發起了進攻,「少校,12月19日上午,你在你的房間里和馬里克上尉談過話嗎?」
「讓我想想。那是颱風過去之後那天。是的,談過。」
「談話是你要求的嗎?」
「是的。」
「談話的實質內容是什麼?」
「噢,像我講過的,我為他感到難過。我不願意看見他因驚恐引起的錯誤而毀了他的一生。尤其是因為我知道他的抱負就是終生為海軍效力。我盡了最大的努力向他指出他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我勸他把指揮權交還給我,而且我主動提出向上級報告事情經過時我會盡量寬大處理。」
「他有什麼反應?」
「嗯,像你了解的那樣,他堅持要走通往這次軍事法庭的那條路。」
「你說你為他感到難過。難道你不擔心這一事件會影響你自己的事業嗎?」
「嗯,畢竟我當時就知道醫生的結論會是現在這樣,我並不非常擔心。」
「你曾主動提出絕不上報此事件嗎?」
「當然沒那麼提過。我提出的是儘力以最寬容的方式向上級報告這一事件。」
「你能怎麼寬容?」
「嗯,我想有些情況是情有可原的,處境艱難時一個低級軍官可能倉皇失措。那次營救行動,在我的指導下他執行得很好。我主要是這樣設想的,他把指揮權歸還給我就表明他認錯了。這在當時是可能挽救他的惟一出路。」
「你從未主動提出過不上報這一事件嗎?」
「我怎麼會這樣做呢?這一事件已經在各種日誌中記錄在案了。」
「這些日誌是用鉛筆寫的呢,還是用打字機打的呢,或是用的其他什麼方法?」
「那都沒有什麼區別。」
「它們是鉛筆寫的嗎,少校?」
「嗯,讓我想想。很可能是——操舵手日誌和艦上總值日軍官粗略的航海日誌總是用鉛筆寫的。我認為文書軍士未必能抽出時間來列印好這些航海日誌。」
「你曾提出從鉛筆寫的日誌中擦掉這一事件的記錄並根本不往上報嗎?」
「我沒有,鉛筆寫的日誌是不許塗改的。」
「少校,馬里克上尉已發誓作證說你提出過這個主意。不僅如此,你還乞求和懇求他,甚至哭著要他同意擦掉那幾行鉛筆字,作為回報,你答應完全隱瞞這一事件,不往上報。」
「那不是真實的。」奎格平靜而愉快地說道。
「話里一點真實成分都沒有嗎?」
「哼,那是歪曲我剛才對你講的那些話。我講的話是完全真實的。」
「你否認提過塗改日誌和隱瞞事件的建議嗎?」
「我完全否認。那一部分是他編造出來的。又是哭泣又是懇求,這簡直荒唐。」
「你是指控他作偽證嗎?」
「我沒有指控他,現在他受到的指控已經夠多的了。你可以從馬里克先生那裡聽到許多關於我的稀奇古怪的事,就這麼回事。」
「顯然你們有一個人沒有講出那次談話的真相,是不是?」
「看起來是這樣。」
「你能證明不是你嗎?」
「只要將一名海軍軍官8年清白的歷史和一個因嘩變行為而受審的人所講的話一對比就行了。」
「那麼在這件事上他講的話和你的講話正好相反啦?」
「不幸的是當時在我房間里沒有別的人。」
「少校,你是不是曾向烏里提環礁的海軍准將建議讓馬里克帶領『凱恩號』到林加延灣去?」
「我早想到會提出這個問題的。是的,我提了這個建議。」
「按你講的,儘管你曾看見他在緊急情況下犯過倉皇失措的錯誤——一種最嚴重的災難性的錯誤后,還提那樣的建議嗎?」
「嗯,我沒有推薦他擔任指揮。准將跟我說海軍極需掃雷艦。他要我拋開個人的恩怨。我確實拋開了個人的恩怨。馬里克證明了我對他的培養是正確的。如果他因此而被判無罪,而我的後半生海軍生涯卻帶上污點的話,我仍然說當時我做得對。」
「你怎麼能肯定他不會再犯倉皇失措的錯誤,葬送『凱恩號』全體官兵的性命呢?」
「哦,他沒再犯錯誤,對吧?我冒這個險是審慎的,而他不用冒險。」
「少校,『凱恩號』在林加延灣遭到了神風突擊機的襲擊,然而馬里克把軍艦安全地帶回來了。這是會犯倉皇失措錯誤的人能做到的嗎?」
「嗯,我知道那是一次偏斜的襲擊,實際上沒有擊中目標。不管怎麼說,就我所知,在危機時刻是基弗在負責指揮。基弗是傑出的軍官,全艦最好的。我更多地依靠他而不是馬里克。」
「奎格少校,你接受了基思中尉給你的110美元嗎?」
「有可能,我現在回想不起我接受過。」
「他作證說你接受了。」
「我接受了嗎?在什麼時候?」
「在舊金山灣你們丟失了一個板條箱的時候。他承擔了責任,賠償了損失。」
「對,我現在記起來了。那是一年多以前,12月份左右。他要求對丟失的東西負責,而且堅持賠償,所以他就賠了。」
「板條箱里什麼東西值110美元?」
「私人物品,我回想不起來了。可能是制服、書籍、航海儀器——日常用的東西。」
「你記得110美元這個數字?」
「大致是那個數,我不能準確地回想起來了。」
「基思為什麼要對這一損失負責?」
「噢,他是小艇指揮官,負責卸貨。他凈下達些愚蠢而又互相矛盾的命令。水兵慌亂了,板條箱掉進海里沉沒了。」
「裝滿衣服的木頭板條箱會沉沒嗎?」
「我想裡面還有其他東西。我有些珊瑚礁石紀念品。」
「少校,板條箱里不是完全裝的瓶裝高度蒸餾酒嗎?」
瞬間的——只相當於是一次心跳的時間——停頓之後,奎格回答道:「肯定不是。」
「基思作證說你要他賠償31瓶蒸餾酒的錢。」
「你會從基思和馬里克那裡聽到關於我的許多奇談怪論。他們是這兒的兩名被告,他們會講出各種各樣的離奇的話來。」
「這個板條箱是你自己做的嗎?」
「不是,是艦上木工軍士做的。」
「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記得了,他的名字在人事檔案里。他離開這艘艦很長時間了。」
「這位木工軍士現在在哪兒,少校?」
「我不知道,因為準將要一名木工我就把他調到福納福提海灘上去了。那是5月份的事。」
「你不記得他的名字了嗎?」
「不記得了。」
「是不是木工軍士奧蒂斯·蘭霍恩?」
「蘭,蘭霍恩。聽起來對。」
「少校,眼下就在這兒海灣的珍寶島上一所損失控制學校里有一名木工軍士奧蒂斯·蘭霍恩上士。如有必要本律師已做好安排可以傳喚他。」
奎格顯然無話可說了,他的腦袋耷拉了下來。他迅速地看了查利一眼,「你能肯定是同一個人嗎?」
「他的履歷表明他曾經在『凱恩號』上服役21個月。他的履歷上還有你的簽字,需要傳喚他嗎,長官?」
查利說:「反對無休止地訊問關於板條箱的與本案毫不相干的問題,並要求將其從記錄中刪掉。」
格林沃爾德說:「我們正在證實證言的可靠性。我向法庭提出,這件事與本案密切相關。」
查利的反對被否決了。這個問題被重新提了出來。奎格回答說:「嗯,問題是蘭霍恩釘的是哪個板條箱。現在我想起來了,我有兩個板條箱。」
「哦?」格林沃爾德停頓了很長時間,「好吧!這是基思沒有提到的新問題。蘭霍恩做了兩個板條箱嗎,長官?」
「嗯,我記不清我是當時有兩個板條箱呢還是在不同的時候有兩個板條箱。這些都是芝麻大的小事而且發生在很早以前,其間我有一年在戰鬥護航,又遇上颱風,接著便是醫院這一大堆事,我記不太清楚了。現在我想起來是在不同的時候有兩個板條箱。」
「另一個時候是什麼時候呢?」
「我不記得了。就我知道的甚至可能是在以前的和平時期。」
「在舊金山灣兩個板條箱都丟失了嗎?」
「我剛才講了,我對這一切都不清楚,我不記得了。」
「少校,審判中的許多事情涉及到你自己和其他軍官之間的誠信問題。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要求休庭5分鐘以便你好好想一想,把板條箱的事情梳理清楚。」
「沒有必要,只要讓我想一想就行了。」在一片沉寂中可以聽見布萊克利用手掌按著鉛筆在長條凳上滾動時發出輕微的格格聲。奎格坐著,兩眼凝視眉頭的上方。「好了,現在我已經弄清楚了,剛才我說錯了。我想是在38年或39年在同樣的情況下,我在聖迭戈港丟失了一個板條箱,這個箱子裝的是衣服。而基思丟失的那個箱子里確實裝的是酒。」
「31瓶嗎?」
「上下差不離吧。」
「你怎麼弄到這31瓶——」
查利說:「請法庭注意,《法庭與審判團》要求證詞必須是簡明的、實質性的並與案情密切相關的。我提出反對使審判過程不時中斷也不起作用的問題。我對被告律師在不相關的事情上大做文章以混淆主要問題的整個策略深感疑慮。」
布萊克利說:「本庭了解對證詞的各項要求,感謝軍事檢察官強調指出這些要求。被告辯護繼續進行。」
「少校,在戰爭期間你是如何弄到這31瓶威士忌的?」格林沃爾德問道。
「在珍珠港的軍官俱樂部按全艦軍官的配額一次購買的。」
「你用軍艦將這些酒從珍珠港運到了美國本土嗎?你知道法規——」
奎格插嘴道:「我知道有關規定,板條箱在起運前是密封了的,烈性酒在美國本土是買不到的,而在珍珠港可以買到。我連續三年執行作戰任務。作為『凱恩號』的艦長,我給自己留了這點餘地,這在當時是普遍的現象,而且我相信,正如大家講的,高級軍官享有特權。我沒有向法庭隱瞞此事的意圖,我也並不為此感到羞愧。我只是在腦子裡把兩個板條箱搞混了。」
「少校,基思作證說是你向小艇上的水兵下的所有的命令並把板條箱弄丟的。」
「那是謊話。」
「他還說他在賠償損失之前你拒絕在他的請假條上簽字。」
「那也是謊話。」
「這好像又是誠信的問題了,長官——這一次是你的話和他的話不一樣了,對吧?」
「你從基思那兒聽到的關於我的話全都是謊言。他對我有一種瘋狂的仇恨。」
「你知道為什麼嗎,長官?」
「我說不清,多半是他怨恨我傷害了他的老朋友,那個水兵斯蒂爾威爾,其實他說的傷害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這兩個人的感情特別深。」
「什麼感情,長官?」
「嗯,我好像覺得只要基思認為我在斜視斯蒂爾威爾他便又是尖聲喊叫又是大發牢騷,就像我作弄了他的老婆什麼的。我不知道如何以別的方式來解釋這兩個人那麼快地糾結起來支持馬里克解除我的職務,他們肯定相互之間十分親密而且有一種默契。」
「少校,你是不是說基思中尉和水兵斯蒂爾威爾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
「我沒有說什麼呀,」奎格狡猾地咧嘴笑著說,「我在講述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的明顯的事實罷了。」
格林沃爾德轉過身看著布萊克利,「法庭要警告證人這樣含沙射影地指控他人的嚴重性嗎?」
「我沒有含沙射影地說任何事,長官!」奎格帶著鼻音說,「我沒聽說過這兩個人之間有任何不體面的事,我否認含沙射影地指任何事情。我說的是基思總是站在斯蒂爾威爾一邊,這是世界上最容易證實的事情,這就是我所說的或所指的,我對歪曲我的話表示憤慨。」
布萊克利滿臉不高興地緊皺著眉頭問格林沃爾德:「你還要繼續這個話題嗎?」
「不用了,長官。」
「很好,往下問吧。」
「奎格少校,『凱恩號』在珍珠港拖靶期間,你是不是駕著艦艇從你自己拖纜上方駛過並且把拖纜弄斷了?」
「反對!」查利又站了起來。布萊克利毫不掩飾地以厭惡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后便命令休庭,並示意兩位律師留在後面。
查利的臉皮成了鉛灰色,「我請求法庭原諒,我必須提出反對,拖纜這件事是最後一根要命的稻草了。被告律師的策略凌辱了訴訟程序的尊嚴。他有計劃有步驟地將這次審判變成了對奎格少校的軍法審判。他沒有拿出跟案情有關的任何證據。他不為別的,只是竭力誹謗和詆毀奎格。」
格林沃爾德說:「長官,軍事檢察官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他以為有了三位精神病科醫生的檢查報告所以他接手的是一個初步證據確鑿的案件。也許他要被告轉而供認有罪。但是我要說應該由法庭而不是由一直留在海岸上的醫生,不管他們多麼高明,來判斷在颱風期間『凱恩號』的艦長是否在精神上完全正常能保持鎮定並履行職責。這是問題的直接爭論所在。我沒有別的辦法來進行辯護,我只能回顧證人在遇到颱風之前的各種緊急情況下履行職責的表現。」
「律師暫時離開。」布萊克利宣佈道。
「我必須鄭重申明,」軍事檢察官說,「在我看來,如果我的反對被否決,而複查當局又不同意法庭的裁決,那將使整個訴訟程序無效,是一個嚴重的錯誤,會產生審判不公的後果。」
「很好,休庭。」
等候了15分鐘,當各方返回審判室時布萊克利和其他審判員神情十分嚴厲。「反對無效,證人必須回答問題。」查利驚得目瞪口呆,慢慢地坐了下來。速記員念了記錄中關於拖纜的問題。
奎格立即回答道:「嗯,那我就講那次我遭到誹謗的經過。我看見一些防空炮彈在右舷附近爆炸。我十分擔心我這艘艦可能在敵方的炮火射程之內,我們當時正處在槍炮射擊區域內。我觀察著炮彈的爆炸,就是這同一個水兵斯蒂爾威爾——非常愛幻想而且不可靠的傢伙——在操舵。他沒有提醒我我們正在轉360度。最後我看出了正在發生的情況便立刻反轉航向,我記得很清楚,我避開了拖纜沒有從它上方通過。然而轉彎時拖纜斷裂了,頓時傳出許多惡毒的流言,主要是斯蒂爾威爾和基思散布的,說是我把拖纜砍斷的。在我寫給太平洋服務分遣艦隊司令的報告中,我把這一不幸事故歸咎於拖纜有缺陷。他知道這一惡毒的流言,他也了解所有的情況,而且他仍然接受了我的報告。我的報告已經存檔。所以我說有人認為這一惡毒的流言確有其事,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認為太平洋服務分遣艦隊司令對此事的判斷更為可靠。」
格林沃爾德點點頭,「你說防空炮彈的爆炸分散了你的注意力。還有別的事情分散你的注意力了嗎?」
「那個我想不起來了。」
「當你那艘軍艦轉過360度的時候你是不是由於一個名叫額爾班的信號兵露出了襯衣下擺正在沒完沒了地訓斥他?」
「這是誰講的——又是基思?」
「少校,請你回答這個問題好嗎?」
「這當然是惡毒的謊言。」
「當時額爾班在艦橋上嗎?」
「在。」
「他的襯衣下擺露出來了嗎?」
「露出來了,而且我訓斥了他。我訓斥了他兩秒鐘。我沒有在那些事情上耗費時間的習慣。那時防空炮彈在爆炸,就是這些爆炸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你提醒艦上總值日軍官或副艦長注意這些防空炮彈的爆炸了嗎?」
「我可能提醒他們了,我不記得了。我不會一出事就哭著跑去找總值日軍官,我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既然襯衣下擺的事已經提出來了——整個事情是非常典型的基思的歪曲——我要說作為主管軍紀的軍官基思理應負責執行軍容風紀的條例,而他對這項工作卻敷衍塞責。於是我向基思施加壓力要他關注襯衣下擺外露的事,而他老是逃避責任。據我所知這便是他恨我的另一個原因,也是他散布流言蜚語說我砍斷了拖纜的原因。」
「少校,基思中尉作證時沒有提到這一點。你能說出一名能作證說他目睹了防空炮彈爆炸的軍官的姓名嗎?」
「也許他們都看見了,另外還有可能他們誰也沒看見。那是15個月以前的事了,而且我們一直在進行戰爭,我們要關注的事情很多,沒有把珍珠港外面幾枚防空炮彈爆炸的事放在心上。」
「向誇賈林環礁發起進攻的第一天早上你在雅各布島外面的海面上扔過黃色染料標識嗎?」
「我可能扔過,我想不起來了。」
「你下的命令中包括扔標識嗎?」
「我不記得了。從那以後還發起了幾次進攻。」
「你還記得在進攻時你的首要任務是什麼嗎?」
「記得,引導一隊攻擊艇到達向雅各布島發起進攻的出發線。」
「你完成那項任務了嗎?」
「完成了。」
「你為什麼扔染料標識?」
「我不能肯定我扔過標識。」
「少校,那天早上『凱恩號』的各項命令是有記錄可查的。而記錄中沒有提到扔染料標識的事,法庭聽到多次證詞都說你扔過標識。你否認這一證詞嗎?」
「嗯,這樣說來好像我可能扔了標識以便清楚地標出出發線,這事在我腦子裡是模模糊糊的。」
「出發線離海灘有多遠?」
「據我的回憶,1000碼。」
「你離攻擊艇很近,引導它們進入作戰區了嗎?」
「噢,我不能讓艦艏兩側的波浪把它們打翻了,我自然在前面一些。」
「在前面多遠?」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年以前——」
「50碼?20000碼?」
「嗯,我不知道。幾百碼吧,也許。」
「少校,你在攻擊艇前面一海里行駛,投放標識后高速返回,留下攻擊艇自行盡其所能地去尋找出發線,對嗎?」
查利跳起來,「這個問題是侮辱性的,是可恥的誘導。」
「由於少校的記憶力不好,我願意收回這個問題,」格林沃爾德疲倦地說道,「那就繼續講一講更近的一些事情吧。」
「本庭要訊問證人。」布萊克利說。格林沃爾德退到自己的桌子跟前,觀察著審判長的臉色。「奎格少校,」布萊克利說,「鑒於證詞思路涉及到的問題,我敦促你認真地回想回想給出正確的答案。」
「我肯定是在努力那樣做,長官,但是正如我講過的這些都是小事,而自從誇賈林戰役以來我已經經歷了多次戰鬥以及颱風,眼下又是這一大堆事——」
「我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如有必要本庭可以要求休庭數日以便從那些攻擊艇的官兵那兒獲得他們的作證書。如果你能好好想想就一些事實的要點做出明確的回答,那將有利於公正司法。首先,你能回想起來你下的命令中是否包含投放染料標識的指示呢?」
「嗯,根據我的竭力回憶它們不包含。這可以和記錄查對。但是我相信我可以肯定地說它們不包含,現在記得也是這樣。」
「很好,請你再解釋一下你投放標識的原因好嗎?」
「嗯,我想是為了清楚地標出出發線。」
「當你掉頭離開海灘時那些小艇都在出發線上了嗎?」
「是的,跟我估算的那麼近。這一切只是正切方位及雷達量程的問題。但是我把它們帶到了儘可能靠近出發線的位置。」
「那樣的話,少校,如果它們已經在出發線上了,染料標識還起什麼作用呢?」
奎格遲疑了,「嗯,你可以說它是個安全因素。只是另外一個附加的標識。也許我錯在過分謹慎,要確保他們了解各自所處的位置,但是還是那個道理,我始終相信為安全著想是不會犯錯誤的。」
「從你和這些攻擊艇會合集結的那一刻,少校,到你投放標識的那一刻,你和攻擊艇之間的最大間距是多少?」
「噢,水上的距離,尤其是那些低矮的攻擊艇,是很難測準的。」
「你和它們保持在喊話的距離內嗎?」布萊克利稍帶辛辣而不耐煩的口氣問道。
「喊話的距離?不是,我們是用旗語通話的。如果我保持在喊話距離內,我這艘艦掀起的浪會把它們打翻的。」
布萊克利指著長條凳最左邊的紅頭髮軍官說:「墨菲上尉對審判員們說他曾在三次進攻中在類似的情況下是一條攻擊艇上的軍官。他說一般的做法是保持喊話的距離,間距從未超過100或150碼。」
奎格垂頭彎腰地坐到座位上,兩眼從眉頭底下看著這位上尉,「嗯,那可能。那天有風,船頭兩側掀起了很高的浪花。用信號發信息比對著喇叭筒叫喊更簡便些。」
「是你指揮駕駛的嗎?」
奎格停頓了一陣,「我現在回想起來是馬里克指揮駕駛的,我現在想起來了我必須警告他因為他把間距拉得太大了。」
「多大?」
「我說不準,但是有時肯定間距太大,於是我把他叫到一邊警告他不要離這些小艇太遠。」
「為什麼副艦長在指揮駕駛?」
「嗯,他是領航員,而且也是為了即時和準確地進行指揮而不是來回重複一連串的指令——現在指揮權都回到我手裡了。我想起來了我投放標識是因為馬里克把間距拉得太大了,我要那些攻擊艇肯定而確切地知道出發線在什麼地方。」
「當你看見間距拉大的時候你叫他減速了嗎?」
「嗯,但是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可能觀察著海灘有幾秒鐘,隨後我就看見我們往外跑了。所以我就投放了標識,以便彌補馬里克逃離攻擊艇后未盡的職責。」
「這就是你確鑿有據的回憶嗎,少校?」布萊克利的臉色十分嚴厲。
「這些都是事實,長官。」
布萊克利對格林沃爾德說:「你可以繼續盤問。」
這位律師斜靠在桌子上立即問道:「奎格少校,發動進攻時你是不是老呆在艦橋上遠離海灘的一側?」
奎格惱羞成怒地說:「這是侮辱人的問題,我的回答是——不是。我必須隨時在艦橋的各個側面,不停地從一側跑到另一側,因為在緊急戰備狀態時馬里克是領航員而基思是我的總值日軍官,而他們兩人總是急匆匆地躲到艦橋的安全一側,於是我得身兼三職既是艦長又是領航員和總值日軍官,這就是我必須不斷地從艦橋的一側跑到另一側的原因,不管他們在法庭上怎麼編造我的謊言,這才是真實情況。」
格林沃爾德張著嘴發獃,臉上毫無表情,兩眼直盯著坐在椅子上挪動身子的審判員們。「少校,」奎格剛一平靜下來格林沃爾德便問道,「你還記得進攻塞班島時美國軍艦『斯坦菲爾德號』遭到海岸炮台襲擊時的那件事嗎?」
「我絕對肯定記得。」這位前艦長喘著粗氣怒視著格林沃爾德,「我不知道他們在法庭上就那件小事說了多少謊言,但是我也將很高興把這件事的記錄改正過來。正是我們現在談論的同一位基思先生又是喊又是叫地在艦橋上到處亂跑,進行了一場存心引人注意的表演要我向海岸炮台開火,而當時『斯坦菲爾德號』正好擋住了我的射擊線路,開炮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就駛回到巡邏戰位,因為那才是我們指定的任務,進行巡邏,而不是以炮火封鎖海岸炮台,而那架飛機已沉入海底沒留下任何痕迹,至於『斯坦菲爾德號』它完全能很好地保護自己。」
「『凱恩號』的旋轉圈有多大,長官?」
「1000碼,但是——」
「長官,在轉1000碼的圈時難道『斯坦菲爾德號』不會移出你們的射擊線路使你們能清清楚楚地向海岸炮台開火嗎?」
「就我所知『斯坦菲爾德號』和我的航向是平行的,我看不清開火的線路,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本庭要訊問證人。」布萊克利說。
查利站了起來,「長官,這樣的折磨把證人搞得狂躁不安了,這是顯然的,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要求休庭給他喘氣的時間——」
「我一點兒也沒狂躁不安,」奎格大聲叫嚷道,「我很高興在這兒回答任何和一切問題,而實際上我要求給我一個機會把以前的證詞中誹謗的不實之詞的記錄改正過來。我在『凱恩號』上的15個月中沒犯過一個錯誤而且我能證明這一點,迄今為止我的履歷是清白的而且我不想讓那些不忠誠的軍官用一大堆謊言和被歪曲的事實把它玷污了。」
「少校,你願意休庭一次嗎?」布萊克利問。
「肯定不願意,長官。如果由我決定的話,我要求不要休庭。」
「很好,在這次事件中『斯坦菲爾德號』被擊中了嗎?」
「沒有被擊中,長官。」
「它遭到交叉射擊了嗎?」
「是的,它受到了交叉射擊,長官。」
「你想不出辦法給它火力支援嗎?你努力這樣做過嗎?」
「正如我說過的,長官,它擋住了我的射擊路線而我對形勢的估計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我的任務是回到反潛戰位而不是繞來繞去地向海灘猛烈開火進行存心引人注意的表演,這便是我的指揮決策而且我要堅持這一決策,因為它符合現有的每一種學說,長官。這是個任務的問題,我的任務就是巡邏。」
「少校,當敵人向你自己或你的友鄰部隊開火時,你不認為向敵人還擊是壓倒一切的任務嗎?」
「當然是,長官,如果射擊路線清晰的話。然而,『斯坦菲爾德號』擋住了我的射擊路線。」
布萊克利掃視了兩邊的審判員們一眼,他的眉毛皺了起來,然後向格林沃爾德微微點了一下頭。這位律師問道:「少校,12月18日早上,你被解職的那一刻『凱恩號』是處在最危險的關頭嗎?」
「當然不是!」
「那一刻它面臨極大的危險嗎?」
「肯定沒有,那艘軍艦完全在我控制之下。」
「在10點的時候——也就是你被解職后大約15分鐘——當馬里克已經向北行駛時你對其他軍官講你也原打算向北行駛嗎?」
奎格把手伸進外衣口袋裡掏出了兩個閃閃發亮的鋼球。「是的,我確實講過,那原本就是我的想法。」
「少校,如果這艘艦沒有遇到危險,你為什麼要離開艦隊的航向呢?」
長時間的沉默。然後奎格說道:「噢,我看不出有什麼不一致的地方。我在證詞中反覆講過我的原則是安全第一。雖然我說這艘軍艦沒有遇到危險但颱風到底是颱風而且我正要決定頂著風浪駛出去。我本來可能在10點鐘按決定做的而後來又可能沒那麼做。我仍然在衡量所有的因素但是像我講的我控制著軍艦而且甚至在馬里克接替之後我也保證軍艦繼續處於控制之中。我從未放棄我的職責。」
「那麼馬里克決定向北行駛不是驚慌失措的荒唐的錯誤了?」
「他犯的驚慌失措的錯誤是解除我的職務。從那以後我就沒有讓他再犯嚴重的錯誤啦。我並不想以『凱恩號』上所有人的生命為代價來證明我是正確的。」
「奎格少校,你看過馬里克上尉的醫學日誌嗎?」
「我看過那本有趣的文件,是的,長官,我看過。它是我見過的由謊言、被歪曲的事實以及半真半假的話組成的最龐雜的大雜燴,而我極為高興你問我這個問題,因為我要把我這方面要講的話全寫入這部記錄中去。」
「長官,那就請你提出你的說法,或確鑿有據地評論一下日誌中講到的那些事情。」
「嗯,好吧,先從草莓那件討厭的事講起,事實的真相是我被我的副艦長和這位尊貴的紳士基思先生出賣、拋棄和欺騙了,而且他們兩人一起把我的軍官食堂搞糟了,結果弄得我得罪了全艦上下所有的人,也得不到任何軍官的支持——這樣一來,就拿草莓這件事來說吧——啊,如果這還不算企圖使罪犯免受正義懲罰的十足的陰謀的話——馬里克精心地隱瞞了一個小小的事實就是我採用排除法確定無疑地證實了有人弄到了冰櫃的鑰匙。他說是炊事員吃了這些草莓但是我要是不嫌麻煩的話我可以用幾何學的方法向法庭證明他們不可能吃了草莓。又要談到用水的事情了,當時水兵們每天要洗七次澡而我們的蒸發器肯定有一半的時間出故障,於是我反覆教育他們要執行節約用水這一最簡單的原則,可是他們不聽,關心水兵的英雄馬里克先生要繼續縱容他們而且——或者就拿咖啡的事——不,嗯,還是先說草莓的事——一切都取決於徹底搜查那把鑰匙而馬里克跟往常一樣在基思先生的幫助下卻逃避責任,迴避這件事。只是裝模作樣地採取了許多毫無結果的行動,而且——比如把不斷地燒毀國家財產咖啡壺的事當作笑料,這是自馬里克以下每個人的態度,沒有責任感。儘管我反覆強調戰爭不會永遠持續下去,所有這些事情都將必須有個交待。這是一場持久戰,總是同一件事情,馬里克和基思破壞我的威信,老是跟我爭論,雖然我個人是喜歡基思的而且不停地努力培養他,結果我的後背卻被捅了一刀——我想我把草莓的事情都講完了。而且——啊,對了,斯蒂爾威爾的軍事法庭。那是件丟臉的事,相當有代表性——」
奎格少校接著回顧了軍事法庭的事,他說這事也是基思和馬里克要搞臭他的陰謀。然後他談到洗衣房的問題、食堂結算賬目的混亂以及後勤的存貨清單,並以這種方式繼續講到一個又一個的話題,發泄他對軍官們,主要是馬里克和基思的不滿。他越往下說敘述就越不清楚,他更加頻繁地突然弄錯時間和地點,使人更難聽懂。他不停地講呀講,手裡轉動著鋼球,由於他在辯解中連續得了這麼多分他得意得滿臉通紅。格林沃爾德信步走到他的桌子跟前,靠著桌子,恭恭敬敬地聽著,審判員們凝視著證人,查利低頭垂肩地坐著,咬著手指甲。奎格講出的句子越來越長而且越來越不著邊際。布萊克利開始看鐘。
奎格就這樣不停地講了八九分鐘,最後說道:「噢,自然,我只能根據回憶大致講講這些事情,但是如果我漏掉了什麼你們儘管向我提出具體的問題,我將一個一個地解答它們,但是我相信我已經講了主要問題。」
「這是非常徹底而全面的回答,謝謝你。」格林沃爾德說。他從桌子上的文件夾里抽出了兩份有光澤的黑色影印件。「少校,我給你看看你為馬里克寫的兩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業績評定報告的影印件。你認得出它們嗎?」
奎格接過影印件,看了一眼,氣沖沖地說:「對,是我寫的。」
「請你向法庭念一念你在1944年1月對馬里克的評語。」
「我已經說了,」奎格說,「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是慢慢就涼下去了——」
「我們有份證詞,少校。請你念念評語。」
奎格用沙啞的聲音念了一段高度讚揚馬里克的評語。
「謝謝你,少校。那是1月份。現在到了7月份,6個月之後,『凱恩號』已經經歷過誇賈林和塞班島的戰事了嗎?」
「經歷過了。」
「下列事件已經發生了嗎:缺水事件、咖啡調查案、斯蒂爾威爾的軍事法庭以及禁放電影等等?」
奎格遲疑了,「嗯,在那之前,已經發生了,我想。」
「請你念念你7月1日對馬里克上尉的評語。」奎格睜大眼睛看著複印件很長時間,弓著背,含含糊糊地念道:「自上次業績評定報告以來該軍官履行職責不斷改進。他一貫忠誠、堅定不移、一絲不苟、勇敢無畏、講求效率。我們認為目前他完全有能力指揮一艘1200噸的掃雷艦。他熱愛專業,為人正直,是一名出類拔萃的軍官,堪稱海軍後備隊和正規軍其他軍官的楷模,怎麼讚揚他都不過分。我們建議把他轉到正規海軍部隊。」
「謝謝你,少校。沒有問題了。」
格林沃爾德走回自己的桌子,坐了下來。證人以懇求的目光望著軍事檢察官。查利像患了風濕病的老人緩慢地站起來,他走到證人席前面,似乎正要講話。然後他轉身向著布萊克利,「不盤問了。」
「你可以退席了,少校。」布萊克利說。奎格彎著背,低著頭,手裡滾動著鋼球,步履匆匆地走出了法庭——馬里克曾上千次看見他以同樣的姿態從駕駛室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