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自尊喪盡

37、自尊喪盡

路易斯?克羅南伯格所說的愛出風頭的時代也許可以說是從20年代爬坐旗杆頂和弗羅依德?柯林斯所經受的折磨開始。科林斯這個倒霉的青年,在肯塔基州因礦井塌方陷在裡面最後死去,於是成了1925年頭版新聞達兩星期之久。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隨著一些愛表現自己的人的出現,大吹大擂的宣傳活動愈加突出了。這些人有的在狂歡節的旋轉木馬上舉行婚禮,有的在百貨商店的櫥窗里度蜜月,有的在弧光燈下生孩子,更有的租禮堂慶賀離婚。克羅南伯格在1954年寫道:「我們美國人的毛病,不是生活的詩意變成了散文,而是變成了廣告稿。」他指出,繼馬克思和弗洛伊德之後,對美國生活影響最大的思想家,乃是菲尼亞斯?泰洛?巴納姆1810~1891年,美國著名馬戲團創辦人。——譯者。

隨著美國影響在國外的傳播,巴納姆精神也傳播到了國外。海外最離奇的一些表演、最後使作案人成為1972年頭版新聞人物的事情有:有人打電話,威脅要炸毀豪華的「伊麗莎白二世女王」號郵船;澳大利亞一個地質學家手持12磅大鎚,砸壞了聖彼得教堂大殿內米開朗琪羅的聖母哭耶穌的畫像,他這樣做出於一種反常的出風頭的慾望,他堅信自己是上帝的兒子。這些人全是荒唐達於極點,但至少他們沒有殺人,而許多國外愛出風頭的人可大都不能這麼說。1972年可以稱為是死神喧囂之年。國外為了出風頭而作案的謀殺事件有:土耳其左翼分子處死北約組織的三名電子專家,一夥日本恐怖分子在特拉維夫的利達機場殺害了26位旅客,「黑九月」團體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在慕尼黑舉行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上,幹掉了11名以色列運動員,還有北愛爾蘭的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互相殘殺,死了469人。此外,1968年度諾貝爾文學獎金獲得者日本的川端康成,效法三島由紀夫自殺身亡。三島由紀夫是他的一位年輕同行,為了抗議西方對日本的影響,按照古老的切腹儀式自殺,取出內臟,並由一位密友割下他的首級。

對於海外這種不光彩事件的日益增長,美國人並沒有理由感到欣慰。達拉斯的李?哈維?奧斯瓦德在60年代便首先向他的同胞們表明,像他那樣膽大包天的殺人犯,才是引人注目的。在美國,步其後塵的人中,有洛杉磯的錫爾汗?錫爾汗、奧斯汀鐘樓的查爾斯?惠特曼,以及在亞利桑那州梅薩美容學校殺人肢解的羅伯特?本傑明?史密斯。1972年,另一些懷有類似動機的人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暴徒「瘋狂的喬」?蓋洛,在紐約的小義大利被人槍殺。他的妹妹告訴記者說:「他改變了他的形象,這便是發生這件事的原因。」喬治?傑克遜在索爾代德監獄的兩個同伴,在一名看守死亡的案件中被宣判無罪,安吉拉?戴維斯也設法將此事搞成宣傳上的一次勝利;她說:「這件事妙極了。」12月29日,《生活》雜誌停刊,關閉了一條巨大的宣傳渠道,這在某些政客看來簡直是如喪考妣。四星空軍上將約翰?拉維爾,因擅自下令轟炸北越而受到申斥,並受到降級處分,因而他的名字曾累見於報紙上,而現在他的名字卻開始出現在參考書上了。最令人難忘的是阿瑟?赫爾曼?布雷默,他於總統預選前夕,在馬里蘭州勞雷爾的市場中心槍擊喬治?華萊士。在押往監獄的途中,布雷默竟問警官:「我要寫出回憶錄來,你看能撈多少錢?」

當這類犯罪行為已變得平淡無奇時,一些美國人在那一年又另闢了聳人聽聞的新途徑。有兩起有關治安的案件很值得注意,因為它們與索爾代德、蓋洛和華萊士案件不同,顯示出作案人或起訴人均具有非凡的想像力。一件是一夥強盜在空中劫持了南方航空公司的DC9噴氣機,他們採取了極其不同尋常的勒索辦法,威脅說,若不滿足他們的要求,便將讓飛機直撞進橡樹嶺核研究工廠里去。雖然飛機的輪胎已被聯邦調查局的特務開槍打癟了,空中強盜在查塔努加機場還是把200萬元拿到手,最後降落在哈瓦那。一到那裡,他們便同他們的許多先輩一樣,大失所望地發現他們被古巴人逮捕,全部贓款都被沒收了。另一事件是埃德加?胡佛引起的,他控告和平人士正在策劃綁架亨利?基辛格和炸毀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地下給首都所有聯邦建築物供暖的熱氣管道。六名天主教徒和一名穆斯林被控密謀肇事而受審訊。政府最後敗訴,九個月後,兩名被告,神父菲利普?貝里根和修女伊麗莎白?麥卡利斯特結婚,而使他們各自所屬的聖約瑟夫協會和聖瑪利聖心會的教友們大為震驚。

在傳統的教會工作者看來,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但在虔敬行為方面表現得更荒唐的,是「耶穌的子民」,也被稱做「耶穌迷」或「馬路基督徒」。實際上,他們代表著青年運動的最新階段,這一運動經過垮掉的一代演化到了嬉皮士,現在又在追求新的刺激了。「耶穌,我可曾為耶穌沉醉!」是他們用作號召的口號之一。三年前,西奧多?羅斯扎克在《一種反文化的形成》一書中,稱青年運動已經明顯地表現出一種宗教傾向。他指的是禪宗和一些更加古怪的教派;那時,基督教被認為是不可救藥地墨守成規和擁護既有權力體制的宗教。可是,現在這些信徒們都掛著基督受難像,穿著基督受難式的短袖圓領汗衫——模仿百事可樂廣告上的打油詩,他們有一個口號是:「耶穌的恩情沒有底,你自會越活越有趣。」他們建立了一些名叫「上帝之愛」、「天國旅店」和「靈魂旅店」的群居村,參加耶穌搖滾舞音樂會和基督徒夜總會,致使有些父母甚至懷念過去孩子沉溺於老式大麻的時代。

由於各大學在1972年幾乎繼續保持平靜的局面,和平戰士談到宣傳方面的失敗,而州立大學的行政管理人員則頗為欣慰;納稅人以一邊倒的票數否決了發行學校公債。尼克松總統的新聞辦公室宣布,總統用色彩鮮明的詞句「贏得了」選民的支持。他曾說,他計劃在戴維營多待一些時候,因為「我覺得在這裡的高山頂上,能使我更易於高屋建瓴地工作」。11月14日,紐約證券交易所在引人注目方面取得了新的突破,道?瓊斯工業股票指數在收盤時達到1006.6,這是歷史上第一次超過一千(雖然當時沒有一個人懂得,這正是拋出的好時機)。紐約聯邦法官宣判一個名叫羅納德?加勒拉的自由職業攝影師「不擇手段侵犯了」奧納西斯太太的私生活,傑奎琳?肯尼迪?奧納西斯在公眾中的形象更加輝煌了,而打擾她的這個人的形象卻更加暗淡了。法院裁決,加勒拉今後必得同她保持50碼的距離,同她的孩子保持75碼以及同她家族的住宅和學校保持100碼的距離。

愛出風頭時代的這些離奇的事件,儘管不同尋常,然而卻由於這個時代的兩位巨人的成就而黯然失色。這兩個都是美國人,都狂熱地一心想使自己大出風頭,並且都於1972年在國際上得到了承認。一個是亡命之徒,一個僅僅是易動肝火。

性情暴躁的那個,名叫羅伯特?詹姆斯?費希爾,是下國際象棋的。在凡是提到此人的報道中,除了侮辱他的對手,不按規定的比賽時間到場,得罪給他捧場的人,貪婪,食言,動不動給人下最後通牒,大發脾氣,在關鍵時刻忽然不知去向,以及後來,在冰島雷克雅未克同俄國的鮑里斯?斯帕斯基進行了一場第一流的比賽,贏得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外,就沒有別的了。他的同胞一致認為,決不可能有比他更壞的人能得到冠軍了。他怒沖沖地點著創紀錄的15.6萬元的獎金,傲然地闊步離去。

那個亡命之徒名叫克利福德?歐文。

1971年聖誕節將臨之際,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向紐約各大報主編、新聞評論員和通訊社辦事處發了一份特別令人感興趣的550字的新聞特寫。美國隱身埋名的億萬富翁霍華德?休斯,14年來一直拒絕報界人員的採訪和攝影,甚至連面也不肯一露,如今顯然在一名合作者的襄助下,完成了他的23萬字的一本傳記。這書的布面精裝版將在1972年3月27日發行,《生活》雜誌將連載三期,每期從中選登1萬字。這預告援引休斯的話說:「你可以把這書叫做自傳。也可以叫做我的回憶錄。不論叫它什麼都行。這是用我自己的話講述的我的生平。」預告中對他這項工作的助手克利福德?歐文講了不少恭維話,也說是出自休斯之口。據稱這位億萬富翁曾說,之所以選中歐文,是因為「他有同情心,有眼力,謹慎,而且,據我所知,他為人正直」。

休斯的回憶錄好像是錄了音的:「本書里的話——除那些引起我說這些話的問題外——都是出自我自己之口的話。」一開始編輯們以為,他是在他去年隱居的巴哈馬飯店錄的音,但後來看來實際情況似乎要比這曲折得多;他們兩人「在遍及西半球的各種各樣的汽車旅店和汽車裡」會晤了一百多次。

這都是出版者的預告中所說的。公眾相信這種說法只有一個月,又過了一個月,這份預告就得撤銷了。但在當時,這成了出版業史上最聳人聽聞的一個故事。它一度把總統遊覽中國長城的新聞都從小報的頭版上擠掉了。採訪休斯和歐文的新聞記者比採訪越南戰爭的還要多——單是《洛杉磯時報》就派出了9名記者。30名郵政檢查員在郵件中尋找線索。派拉蒙公司重新發行了《外來政客》,故事內容一眼就能看出是編造出來的休斯的生平。一部名叫《赫爾加與霍華德》的X類影片正在曼哈頓上演,休斯式的短袖圓領汗衫銷路很暢,兩元一件,人們還佩戴徽章,上面刻有「這是一枚真正的霍華德?休斯徽章」。

在12月的新聞預告發布之後不久便有人首先對自傳的真偽問題提出懷疑。休斯器械公司的一位代言人否認「有休斯的自傳存在」。但是,這位隱身埋名的富翁,甚至對他的最親密的合作者,也以行動詭秘著稱;那些最了解他的人們認為,不承認有這部自傳,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事實上這也是該書的編輯們意料中的事。《生活》雜誌編輯主任拉爾夫?格雷夫斯拿出休斯同意連載該書的親筆信給他的工作人員看,其中有一個人問他:「我們怎能判定這封信不是偽造的呢?」格雷夫斯回答說:「這是真跡,沒錯。我們請一位專家鑒定過了。」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一名副總經理艾伯特?利文撒爾對《紐約時報》說:「我們費了很大的勁,確定這確實是休斯的自傳。」《生活》雜誌的副總經理唐納德?威爾遜也告訴另一位新聞記者:「喔,我們是絕對有把握的。請注意,我們是同麥格勞-希爾這樣的人打交道,而且你也知道,我們並不是一家電影雜誌!別忘了這是時代公司和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我們已經查過。我們有證據。」

威爾遜對另一個提出疑問的人說:「我們從來沒有直接與休斯器械公司打過交道。他們對此事一無所知,並不使我們感到詫異,因為休斯先生對這項計劃是完全保密的。」威爾遜他們與之打交道的人是歐文,12年來,他一直是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的作者。他寫過四本不成功的小說,前不久又寫了一本《贗品》,寫的是埃爾米?德?霍里的生活,此人系歐文在西班牙伊維薩島上的鄰居,專門從事藝術品的偽造。如今回想起來,出版商似乎應當仔細考慮一下這位作者專門注意騙術的偏好,以及他自稱休斯不願同別人只願同他交談的說法。事實上,這本書純屬捏造。歐文從來沒有見到過休斯,更談不上給他錄音了,而休斯對這個自稱是他的代筆的人,更是毫無所知。乍看之下,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和《生活》雜誌彷彿過於輕信,令人不可原諒。不過說實在的,這個騙子手法相當狡猾,而且也相當走運。

這個騙局的策劃,始於一年前《新聞周刊》影印一張休斯手書的11行字的便箋的時候。一個月以後,《生活》雜誌又將此件彩色套印刊登。歐文是一個漫畫家的兒子,得其父遺傳,雙手極為靈巧,他發現,稍事練習,便能寫出整頁整頁酷似休斯的筆跡的文字來。那時節,報紙上正有許多關於這位企業界巨頭的報道,特別談了許多關於他行動詭秘的消息。一些作者提出,他甚至可能已經死了,而外界的人無從知道。這便使歐文想到,搞一本自稱得到休斯許可出版的回憶錄或許不會被休斯戳穿,特別是他可能已經入土了。他說服了住在鄰近馬略爾卡島上同樣以賣文為生的理查德?薩斯坎德同他合作。後來,這兩人的姓名變得家喻戶曉,他們的相片登在全世界報刊的頭版上——歐文,身材高大、健壯漂亮;薩斯坎德,如一友人所說,「是個腦袋長得奇形怪狀的大肉堆」。他們的模樣終於成為文字騙術達到登峰造極的象徵。可是,開初他們兩人在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編輯們的眼裡,一個是雖無才華卻可信賴的作者,另一個是他的勤奮的研究人員。編輯們無從知道歐文已說好同他的合作者分贓,75%歸他本人,25%歸薩斯坎德。第三個參與密謀的人,是歐文的妻子伊迪絲,她是一個漂亮的瑞士畫家,是歐文的兩個孩子的母親。

歐文對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耍了一個極為巧妙的花招,先轉給他們幾封看來像霍華德?休斯手跡的親筆信,在信中這位億萬富翁表示對合作寫書的興趣越來越大。後來,到了適當的時候,更寄去了一份有休斯簽名的合同,其中第22款規定:「出版者同意,在他接受符合要求的全書手稿后30天內,對該書不做廣告、不推銷、不出售。」以25萬元的代價取得最先連載權的《生活》雜誌,也同意不聲張此事。出版者為小心起見也採取了看來很合理的措施,他把那所謂休斯手跡的一部分交給一位專家鑒定,專家拿它和真跡的樣品比較后,寫出鑒定報告說:「此種手跡由旁人模擬欲達近似的可能性不及百萬分之一。」後來,另一家分析公司也表示同意,並斷言「根據我們在鑒定可疑手跡和簽名方面的多年經驗」,歐文交來的材料,除霍華德?休斯外,「不可能」出自任何其他人之手。

歐文最妙的一招,是告訴他的出版者,那位古怪的工業界巨頭堅持在開給他的支票上只填縮寫姓名:「H?R?休斯」。歐文取到這些支票后,便轉交給他的妻子伊迪絲,她戴上假髮,帶一張改寫過的護照和一張偷來的身份證,飛到蘇黎世,在瑞士信貸銀行用「赫爾加?R?休斯」的名義開立賬戶。在這個賬號320496的戶頭裡,她最後共存進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的將近一百萬美元,隨後她又將這筆款子提出,存放到馬路對面的瑞士銀行去。這期間,她的丈夫和薩斯坎德也在旅行,到紐約公共圖書館、國會圖書館、加利福尼亞的棕櫚泉、《休斯敦紀事報》和《休斯敦郵報》資料室以及《時代-生活》檔案室(這一著是最不客氣的)去調查休斯的生平。他們最有價值的收穫,是休斯已經退休的主要助手未發表的回憶錄手稿。歐文從此人的一個合夥者手裡借來拍了照。他和薩斯坎德一邊把材料集中,一邊輪流假充「休斯」在錄音機上彼此採訪。錄音隨後抄出,歐文還在這長一千頁的稿子上,用那位億萬富翁的筆跡寫下邊注。搞出的這成果看來十分逼真,竟然把若干年前曾和休斯很接近的人也愚弄了。

騙局開始敗露的時間是1972年1月7日下午,那天休斯在巴哈馬飯店用電話開了一個記者招待會,同七名於他隱身埋名前對他進行過採訪的記者談了兩個半小時。他申斥歐文的書純是騙局,並且趁此機會否認以前那些說他的指甲長達六英寸,說他已憔悴不堪,說他的頭髮長達腰部等類的報道。聽他講話的七名記者,一致斷定是休斯的聲音。歐文卻說這是一個騙局,但是他已快完了。整個密謀在伊迪絲那一頭也開始敗露。休斯的一名律師要求他的僱主填寫一張問題單,蓋上手印以示確鑿可靠。其中一個問題是:「您最後一次,不論出於何種原因,在支票上背簽是在什麼時候?」休斯的親筆答覆是:「十多年以前。」這些騙子以為,瑞士銀行賬號戶頭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不可侵犯的。其實並非如此。在有犯罪嫌疑的情況下,銀行方面可以將一切細節都透露出來的,並且,當瑞士方面了解到開給霍華德?R?休斯的支票,被一個自稱赫爾加?R?休斯的講德語的女人兌成了現款,他們知道在蘇黎世有人作案了。於是開始在世界範圍內搜索這個神秘的赫爾加。

1月20日,星期四,有關此事新發展的動人消息傳到了紐約的那一天,歐文參加了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和《生活》雜誌負責人的一次會議。他鎮靜自若,對這件消息提出了三種可能的解釋:一、他給一個裝扮成休斯的騙子錄了音;二、休斯派了一個「忠實的僕人」去存支票;三、他歐文,是個江湖騙子。他盯著在座的每一個人的眼睛,用一種無比誠懇的聲音說:「最後一個可能性,我打算排除掉,我希望在座諸位也是這樣。」他表演得十分高超,在座的都點頭表示同意。會後,他飛回伊維薩島——這引起《生活》雜誌編輯們的憤慨,他們本以為他會一直待在紐約等待危機解決。有記者指出,伊迪絲同瑞士方面形容的那個赫爾加很相像時,歐文回答說:「你們真認為,我會讓我家的人卷進像這樣的一種活動嗎?」在曼哈頓,歐文的律師還未對他產生任何懷疑,他向記者透露,他認為自己的主顧上了一夥騙子的當,其中兩個是專門模仿簽字的老手,第三個是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很像霍華德?休斯的瘦高個兒。

這是這一陰謀的關鍵時刻,要了解克利福德?歐文後來的結局,必須抓住這一時機。他已將大部分存款兌換成了現款,他仍然自由自在,他本來是有可能既保住錢財又保住自由之身的。在伊維薩和馬略卡島上逍遙自在的有的是其他逃犯。他同伊迪絲以及薩斯坎德可以留在他們原來住的島上,也可以逃到某一南美國家中去,因為有好幾個南美國家對他們這種罪犯是不會引渡的。錢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幾乎沒有他們買不起的東西。另一條路是極其可怕的,徹底暴露已迫在眼前了。歐文到底為什麼在這個時候飛回紐約,自投羅網呢?根據接近他的人的意見,原因是他無法抗拒大出風頭的誘惑。此人一輩子就一心想出風頭。他寫了幾本書,全沒引起人注意,但是,這一鬼招卻使他如願以償,在他知道有一批記者在肯尼迪機場眼巴巴地等候著他的時候,他便彷彿著了魔似的非去不行了。這完全像飛蛾抵不住火的誘惑一樣。他下飛機時,他竟不能回答記者們的問題——這對他整個故事是一個可悲的嘲弄。他患了喉頭炎,他啞著嗓子對記者說:「先生們,這真難受。」至少這一次,人們都相信了他。

另一次命運的嘲弄接踵而至。有兩名記者以為,歐文曾同休斯從前的一個助手——約翰?邁耶(Meier)——接觸過。他們要求在歐文的律師的辦事處見他,並對律師說:「請告訴克利夫,邁耶的情況我們全都了解。」歐文從未聽說過邁耶這個人,但是,當信息傳給他時,他可慌了手腳。他以為他們說的是另一個拼法不同的邁耶(Meyer),因為這兩個姓聽起來完全相同。把休斯已退休的助手未發表的回憶錄偷偷給他的人,名叫斯坦利?邁耶。如果記者們打聽到了斯坦利?邁耶的這段情節,他們的陰謀就徹底暴露了,歐文還不如照實坦白好。他跑到地方檢察官辦公室,作了部分的交待,隨後回去見那兩位等候著他的記者。他說:「夥計們,我有些事要告訴你們,不過不供發表,行嗎?」在當時的情況下,要吐露秘密而不供發表,是不可能的,但是,記者卻點頭表示同意。歐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吧,你們也可能已經猜到了,也可能沒有猜到。赫爾加?休斯就是伊迪絲,伊迪絲就是赫爾加。」

這場騙局該到此結束了,卻又不然。他臨時又編了一套,說他的妻子一直是按休斯的指示辦事的,而由於那部書稿(以及鑒定筆跡的專家的意見)是如此令人深信不疑,這騙局竟又苟延了一些日子。接著兩次新的打擊,使它徹底垮台了。休斯已退休的那個助手的未發表的回憶錄問了世,歐文在各種離奇的場合給休斯錄音的謊言就此戳穿。他確實也曾去過這些地方,一路上還給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寄去風景明信片,可是,他不該一邊辦事,一邊還尋歡作樂。他的遊伴之一是個使用水下呼吸器潛水的教練,一位苗條的金髮女郎,她陪同歐文到維爾京群島的聖?克羅伊克斯去玩。她告訴《芝加哥論壇報》說,她愈來愈鍾情於歐文,她以為,他同他的妻子已分居了,但他們兩個誰也沒有和休斯見過面。這個騙子的第二個遊伴更要他的命,她是一個漂亮的貴族出身的丹麥演員,名叫妮娜?萬?帕蘭特。歐文對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的一個編輯吹噓過關於妮娜的事,還透露了她的姓名,這件事幹得實在失策。通過郵政人員查到了妮娜的地址,她承認自己曾同歐文一起旅行,並說,他們實際上在墨西哥是一路同居的。她說,由於克利夫和她寸步不離,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同休斯會過面。

這一來,歐文就完了。但對妮娜來說卻不然,這對她來說還不過僅僅是一個開始。這麼說,對於出風頭——出不論什麼風頭——的好處也只是略舉一端而已。多年來她一直是個極不得意的無名的民歌手。現在,頓時間,她成了到處被邀請的紅人。她兩次在「戴維?弗羅斯特節目」中出現,兩次在「邁克?道格拉斯節目」中出現,兩次在「迪克?卡維特節目」中出現,一次在「今日節目」中出現,一次在「約翰尼?卡森節目」中出現,還有一次為她安排了特別電視節目。曼哈頓的聖?里吉斯飯店邀她出場表演三個星期,她還簽下合同要去邁阿密、達拉斯、聖胡安和舊金山演唱。她的經理人說,歐文事件「的價值,相當於五張暢銷唱片和一次金像獎」。毫無疑問,她是1972年最出名的情婦。

霍華德?休斯卻不那麼走運。事情愈鬧愈大,巴哈馬政府開始調查他的工作人員是否沒有工作許可證和移民證的問題,因此,休斯便避到尼加拉瓜去,他隨身帶著六架電視、幾箱波蘭礦泉水、一台文件銷毀器、血漿、一個冰箱、一張病床、一些褥墊、辦公用具、瓶瓶罐罐、幾箱影片、幾百碼電線、一個老式電爐、一個加熱器,以及一張廉價的乙烯基睡椅。

《生活》雜誌由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退款,因為該公司已從歐文夫婦和薩斯坎德那裡取回了它付出的大部分的款子,歐文等三人都暫時進了監獄。但是,麥格勞-希爾出版公司那一年倒霉的事並沒有到此結束。這家出版公司的運氣連續不好。歐文被送進監獄之後,那家出版公司剛剛靠一本關於印第安人的書《紅狐酋長回憶錄》取得成功,稍微挽回了他們的一些聲譽。不料又出現了一件令人難堪的事:《紅狐酋長回憶錄》是從1940年出版的一部書里剽竊抄襲而來的。接著,歐文一書的編輯被控有失職業道德:他向另外兩個作者借錢,數目達到他們從出版公司預支款項的10%。最後還有一件事,使這家出版公司的可悲處境成了那一年紐約出版界的笑柄。在那次騙局發生以前,坐落在美洲大道新建的麥格勞-希爾大廈的一樓已言定租給一家銀行開分行。那時,銀行的人正往裡搬。出版公司經理人員看到櫥窗大玻璃上在塗金字招牌,那招牌是:歐文信託公司。因為租約早已生效並已備案,自己全然束手無策,簡直氣得發瘋。

1972年2月21日寒冷的早晨,尼克松稱為「76年精神」號的總統座機的銀、藍、白三色的機身,掠過混濁的揚子江,向北飛去,到了北京上空,準備滑翔下降。1/4世紀前採訪過中國的美國記者,對地面上景物的變化深感驚訝:柏油路面的道路、灌溉渠道、龐大的集體農莊以及公路兩側整齊的樹木(「中國居然有樹木!」白修德這麼寫道)。在這歷史性的一天,紅色中國的主人們將又一次友好地緊握住美國領導人的手。美國將停止再以反對共產主義作為它的外交政策的基調了。這是一個吉祥的時刻,因為在美國是喬治?華盛頓誕辰的前夕,在北京,是鼠年第七天,中國農曆上的吉利的日子。

總統的噴氣機於11時30分著陸。所有的人立即感到驚愕萬狀。除去美國記者和電視技術人員外,機場上幾乎空無一人。那裡也有一些大標語,不過同尼克松無關——「中國共產黨萬歲」,「全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在場的有不足四百人的軍隊,他們在唱著30年代的一首紅軍歌曲《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這位好周遊列國的美國第37屆總統過去見過羅馬尼亞、巴基斯坦、南斯拉夫、西班牙、加拿大、巴西、澳大利亞、日本、印度、愛爾蘭、義大利、德國、比利時、法國、英國、奧地利以及梵蒂岡的統治者,所到之處,總有大群人在場。這裡卻闃無一人。驚慌失措的助手們想到如果總統給弄得下不來台,他們真不知該怎麼辦好了。他們能夠原機飛回家去對大家說這是一場誤會嗎?直到最後一刻,大家才明白不可思議的中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周恩來總理率領著為數不多的官員出現了。尼克松伸出他的手,此時,數以百萬計的美國人在電視上看到,周握住了他的手。

中國人民可沒有在看電視,這些客人來訪的消息根本沒讓他們知道。總統的軍隊駛過寂靜的街道進入城市。所有的居民彷彿都到別處去了。但是五個小時以後,尼克松剛在一所黃磚砌的二層樓賓館里安頓下來,卻出乎意料地被請到新中國的傳奇式的人物、78歲高齡的毛澤東的書房去。總統和主席交談了整整一小時,在座作陪的只有周恩來和亨利?基辛格。會談的內容至今仍嚴格保密,但顯然是很融洽的。有一次,「頭號國際匪徒」隔著茶几伸過手去,溫柔地握了「頭號帝國主義走狗」的手,次日早晨,一張主要人物都在微笑的會見照片,出現在《人民日報》第一版上。這個信息是很清楚的:這次訪問得到了主席的讚許。如今街道上的人群開始有反應了。尼克松一露面,人們就鼓掌——當然是合著一個拍子,不過,這裡的規矩都是這樣的。毛指定他的第四個妻子——革命煽動者江青,作為接待總統的官方女主人。

接連五天,尼克松和周恩來每天對坐在一張鋪著綠桌布的長桌兩邊,談判四個鐘頭。從最後公布的含混的公報可以看出,雙方意見沒有完全取得一致;公報主要談的是中美兩國人民需要有更多的友誼,總統所做出的惟一真正的讓步是答應從台灣撤出美軍。不過,會談真正的重要意義在於終於舉行了這些會談。總統和第一夫人打定主意要表示友好。他們這樣做了,並且得到了讚賞。每天晚上,他們在人民大會堂參加歷時三小時的隆重宴會,硬著頭皮用象牙筷子把八道菜饌對付下去,用茅台酒乾杯,一邊聽著中國樂隊演奏《小夥子比雷》和《她將繞過山邊來》之類的曲子。他們觀看乒乓球、羽毛球和體操表演。一天晚上,江青陪他們去觀看芭蕾舞《紅色娘子軍》,內容主要是講殘忍兇狠的地主的。儘管尼克松正打算在美國削減地主應交的稅款,他還是極其熱情地鼓掌稱頌。次日清晨,他的夫人興緻勃勃地繼續參觀了一些幼兒園、飯店廚房、農業公社和針灸診所,雖然她看見針就害怕。

尼克松夫婦參觀了北京的紫禁城,攀登了具有2200年歷史的中國長城之後,把「76年精神」號留在北京,自己和周恩來同乘一架白色的伊柳辛客機飛往杭州。在那個700年前馬可?波羅稱之為世界最偉大的城市裡,總統與總理遊覽園林,泛舟於歷史悠久的西子湖上。然後總統一行從杭州飛抵上海,到達他們最後的一站,在那裡發表了公報,然後回國向美國人民報告。

總的來說,尼克松的同胞對他的表演評價很高,雖然有些人認為,他有時過於卑躬屈膝。他在北京的幾次講話中,曾提出中美兩國「一起開始長征」,並且多次引用毛主席的話,說「多少事,從來急」,還向他的聽眾提議,要「只爭朝夕」。他也說了一些陳詞濫調的話。看到明朝歷代皇帝從太和殿到紫禁城大紅門時乘坐的精雕細刻的轎子,總統議論說:「老坐轎子,就得不到太多的鍛煉。」他在說到長城時說:「能夠建造這樣一道城牆的人民,肯定有一個值得驕傲的偉大的過去;有這樣的過去的人民,也必定有偉大的未來。」隨後又說:「我們看著這道城牆,不禁想到我們決不要任何這類城牆存在於各國人民之間。」

在這道城牆那一邊的人,就有俄國人,他們對這次訪問所可能有的含意是感到不安的。自從19年前斯大林逝世以來,莫斯科與北京之間的緊張關係不斷加劇。上一年秋天,中國共產黨副主席、指定的毛澤東的接班人林彪乘一架軍用飛機企圖逃奔蘇聯,這架飛機掉下來了。這時,緊張關係達到頂點。現在,蘇聯人又疑心中國人和美國人沒安好心。莫斯科電台用普通話對毛澤東的國民廣播,說再沒有比上海公報「更無恥、更虛偽」的東西了。莫斯科的評論員說,中國正在「同美國的統治集團搞危險的陰謀」。

這與其說是反美的標誌,不如說是共產主義世界內部矛盾加劇的表現。俄國人妒忌萬分——這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三個月後,尼克松夫婦就要到他們那裡去訪問。這次最高級會議的前景反過來又使河內電台按捺不住了,它稱這次會議是「卑鄙齷齪的」。不過,情況也有所不同。河內同北京和莫斯科不一樣,它對緩和不感興趣。相反,北越人準備破壞華盛頓同越南北邊兩個共產黨首都之間的友好關係。他們沒有成功,但是,他們仍儘力要這樣干,有一陣子他們似乎幾乎快要成功了。

北京會談的消息,通過當時南越軍隊都有的日本造小型半導體收音機,傳到了駐紮在非軍事區以南的南越第三師。當時那個地區比較平靜,在美國人同共產黨人坐在一起談判的時候,阮文紹的部隊卻放鬆了警惕。使他們鬆勁自滿的,另外還有一個原因。由於尼克松向北越人提出了八點和平新計劃,似乎和平真的有點苗頭了。因此,報告傳來,說17度線北面越南(北方)民主共和國部隊正在集結時,第三師並不以為受到了威脅。3月間,冬季東北季風刮來的陰雲開始消散時,北邊打來的炮火有可觀的增加,可是南越人並未感到吃驚。他們照舊待在鋼筋水泥掩體里,只派出少數的巡邏隊。如果是較好的部隊,本來是會更加警惕的,但第三師可不是精銳部隊,正因為如此,北越的武元甲將軍才把他們當做一次新攻勢,也是四年前的春節攻勢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強大攻勢的第一個目標。

武元甲的第304師的步兵,在坦克掩護下,於3月30日越過非軍事區發動了殘酷的猛攻,這一次同春節攻勢截然相反,是一次炫耀武力的表現,一場閃電戰,旨在用蘇聯的尖端武器,加上巨大的優勢兵力,壓倒西貢部隊。突擊部隊迅速攻佔了15個邊界前哨基地。五周之內,他們在激烈戰鬥中推進了22英里,奪取了美國海軍陸戰隊浴血奮戰成功地守衛過的地盤。第三師幾乎全殲,省會廣治也告失陷。國防部長萊爾德說的不錯,這是一次「大規模入侵」,而這隻不過是北越人插入南越領土的四次進攻中的一次而已。

4月6日,復活節后四天,北越一支坦克縱隊從柬埔寨出擊,把南越部隊趕出了祿寧。不到一周的時間,進攻部隊包圍了西貢以北60英里的省會安祿,南越第五師全部陷入重圍,這個師是保衛阮文紹的首都的關鍵部隊之一。4月18日,紅色攻勢擊潰了濱海的平定省的守軍,南越已面臨被從狹窄的腰部截成兩段的危險。末了,4月22日,北越四個師突然攻入中部高地,佔領達多,實際上已使省會昆嵩陷於包圍中。

尼克松做出反應,派B-52猛炸北方的河內和海防,這是三年多來第一次空襲這兩個城市。反戰的參議員立刻反對;緬因州的馬斯基提出一個議案,要求當即結束美國在北越的任何軍事活動。萊爾德不予理會,警告河內說,B-52出擊要繼續到北越部隊從南越撤出為止。他說,政府認為,這次攻勢「公然」違犯了1954年日內瓦協議,華盛頓決心不遺餘力把入侵者趕回去。事實上,白宮當時的心情是既憤怒,又同樣難堪。三年來,總統一再宣稱越南化已獲得成功,而從西貢傳來的報告卻有力地表明,那一政策已完全失敗了。

由於害怕可能丟臉出醜,使尼克松變成了一個危險的對手。5月8日,他採取了他稱之為「攔回行動」的一個極其驚險的步驟。為了削弱北越軍隊的作戰能力,他下令實行大規模海空封鎖,由美國海軍在海防和北越其他港口的水域佈雷,美國空軍出擊,轟炸通往中國南部的鐵路。此舉使他面臨同北京和莫斯科發生對抗的危險,而他與基辛格那時又正是在向北京和莫斯科求愛,他不隱諱同俄國人的衝突。他在電視講話中說:「今天晚上我要專門對蘇聯講幾句話。我們尊重蘇聯這個大國,我們承認蘇聯在他們的利益受到威脅時有保衛自己的利益的權利。蘇聯反過來也必須承認我們有保衛我們的利益的權利……讓我們,讓所有的大國都來幫助我們的盟友進行防禦,不要幫它們侵犯自己的鄰國。」

總統對武元甲攻勢做出的有力反應,使反戰運動得到了新生命,而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則花費了許多的錢製造實際並不存在的對總統這一反應的支持。大批偽造的電報源源送來,使白宮可以問心無愧地宣布,支持這次行動的人和反對的相比是五對一。此外,《紐約時報》抨擊此事的一篇社論,卻受到一篇題為《人民對紐約時報》的假廣告的駁斥,而這所謂的「人民」,不過是查爾斯?科爾森和他的幾個助手而已。這是非法的,最後事實證明,也是不必要的。到該月底,北越的攻勢開始受到挫折了。平定省75%的地方受到蹂躪,成為廢墟,但北越軍隊卻又銷聲匿跡了。安祿和昆嵩守住了,武元甲大肆宣揚要佔領順化的打算始終未實現。河內的威脅似乎突然減弱。除了在訓練中的兩個師外,共產黨投入了全部兵力來發動這次進攻,結果損失了10萬人,從戰略意義上講,收效甚微。他們孤注一擲的賭博,終歸失敗了。北越政治局委員、河內的首席談判代表黎德壽傳話給基辛格,說他已經準備好在巴黎重開談判。他仍然堅持停火要以撤換阮文紹為條件,但是,看來他們真正求和的時刻已經臨近了。

這事和莫斯科有關。5月初,封鎖的行動似乎使尼克松—勃列日涅夫最高會談暫時已無可能,但是俄國人決心不讓緩和的事業中斷。這一點在蘇聯外貿部長尼古拉?帕托利切夫訪問白宮就世界貿易問題交換意見時便已顯而易見了。被請進橢圓形辦公室的記者不勝驚訝,萬萬想不到尼克松、帕托利切夫和阿納托利?多勃雷寧大使談笑風生,在談「友誼」一詞在英俄兩種語言中如何講法。一位記者問外貿部長,總統5月22日訪問莫斯科是否還在日程上。帕托利切夫回答說:「這個,我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同時,俄國人力勸河內停止敵對行動,還把克里姆林宮裡一處原屬沙皇的寓所布置就緒,準備供總統下榻。武元甲的陣亡士兵屍骨未寒,蘇美領導人便將大擺魚子醬和香檳酒的筵席,這樣的前景不免使北越人義憤填膺,但是世界上兩個占支配地位的大國搞交易是沒有什麼力量能加以阻止的——蘇聯人要使人明白的就有這一點。

凡是了解既往20年歷史的人似乎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但是「76年精神」號從奧地利起飛,越過克里姆林大教堂閃閃發光的圓頂降落下來,滑行到迎候的蘇維埃主席、部長會議主席和外交部長等人近旁停下的時候,只看到無數美國國旗在鎚子鐮刀旗的旁邊招展。勃列日涅夫沒有在場,同毛澤東一樣,他等總統安頓下來以後再同尼克松會見。當天晚上,美國人是在大克里姆林宮舉行的歡迎宴會上的貴賓。次日晨,第一夫人出外參觀蘇聯的學校,紅場,著名的莫斯科地下鐵道,國營百貨商店。她丈夫的照片登在《真理報》頭版上;在一周的會談期間,天天如此。尼克松在「藍色屏幕」(俄國人對電視的叫法)上露面,他一上來就用俄語「多勃雷維切爾」(晚安)向觀眾致意,結束時又說了聲「斯帕西巴〓衣多斯維達尼亞」(謝謝,再見)。中間,由旁人翻譯他的熱誠的演說,演說中大量用了俄國人所喜歡聽的樸實的格言。

與北京之行不同,這次最高級會談不只是象徵性的。宴會、祝酒、芭蕾舞演出都極其豐盛豪華,但是,這次訪問的真正意義,只是在於克里姆林宮聖?弗拉季米爾大廳巨大的鍍金枝形吊燈下舉行的幾次會談中才顯露出來。白宮形容會談是「坦率和實事求是的」;整個那一星期都顯得坦率、熱誠的勃列日涅夫稱會談是「實事求是和講究現實的」。後來慢慢形成了一套固定的程序。兩國領導人最後不是達成一項協議,就是就某個可能已經談判過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問題,達成俄美間的諒解。細節問題則由基辛格和外交部長安德烈?葛羅米柯去解決。然後禮賓人員則拿著藍色和紅色的皮面文件夾出場,由尼克松和勃列日涅夫在文件上簽字。他們同意在星際探索方面進行合作,預定於1975年實現兩國載人宇宙飛行器在外層空間對接。同意兩國共同研究公共衛生、癌症、心臟病和污染等問題。雙方都同意停止騷擾對方在公海上的船隻。雙方承認需要在中歐削減兵力,有必要召開一次歐洲安全會議。最重要的是他們一致同意控制導彈。兩國將限制反彈道導彈的部署,在五年內把進攻性導彈凍結在目前的水平上。

也有一些令人失望的事。在有關中東的問題上彼此分歧較大。尼克松要求俄國人勸說河內停火,俄國人不肯。勃列日涅夫熱切希望搞一個貿易協定,這個問題不得不提交給一個委員會進一步討論。蘇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根據租借法案借的108億元的債務未得解決;他們提出還3億,尼克松要求8億,一切妥協的嘗試均告失敗。另一方面,會談結果的收穫是,產生了一項確立大國外交準則的12點原則宣言,這是國際法方面的一次突破。基辛格說,「我們設計出了一份路線圖。我們是否將按這條路線走下去?我不知道,這不是絕對的。」但只要不是所有的苗頭都不對,這宣言對於未來的意義是巨大的。兩大政府制度之間的分歧,現在有可能在條約中加以表現,而不必形成意識形態的聖戰。通過即將舉行的歐洲安全會議,俄國將會更接近歐洲大陸而離開亞洲。貿易和技術會繼續使兩個超級大國更加接近,它們之間的諒解,而不是許多人預言過的一個多極世界的分裂局面,將在未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內成為世界最主要的政治現實。冷戰已經過去,而這在很大程度上應歸功於一位美國總統的努力,儘管這位總統,曾是最堅決的一位冷戰專家。

這一切發生在一個選舉年裡當然使尼克松更增添了不少吸引力。為了今後能在白宮再多待上四年,他先後在北京和克里姆林宮採取了兩大步驟。現在看來,每過一天,都使他和11月的勝利更接近一步了。給他的歷史地位造成不幸的,是他身邊的一些人對此還感到不滿足。他們要求有絕對把握,結果造成尼克松的悲劇的是,他們儘力為確保尼克松的二次連任準備什麼都干。這些人的態度可以用他們中間的一個人查爾斯?科爾森的話來概括。此人在自己家裡的酒柜上貼了一條標語:「你只要抓住了他們的睾丸也就抓住了他們的感情和思想。」還說:「為了總統,必要時,連我奶奶我都可以踩在腳下。」對於他們在追逐自己的目的時的不擇手段,還可以用一個詞來表達:犯罪。這個詞快要有一個同義詞了,那就是:水門。

1972年的競選在1月已開始醞釀,當時一次哈里斯民意測驗表明,愛德華?馬斯基在得到公眾支持方面同總統並駕齊驅——42%支持他,42%支持尼克松,11%支持喬治?華萊士。這位緬因州參議員顯然是最強大的民主黨候選人;同月,蓋洛普報道說,在一次自由表態的民意測驗中,32%支持馬斯基,27%支持愛德華?肯尼迪,17%支持漢弗萊,3%支持麥戈文。不管他們的對手是誰,共和黨人準備大張旗鼓地搞。霍爾德曼在「今日節目」中露面,他說,對戰爭進行指責的人都是「有意識地在幫助敵人」。同時,白宮迅速採取行動,利用郊區居民對聯邦法官小羅伯特?梅里奇在1月間的決定產生的憤怒情緒,因為他下令安排汽車接送弗吉尼亞州里士滿郊區兩個縣的白人學童到城裡上學,使城裡黑人學生佔70%的學校達到種族平衡。梅里奇法官的此項命令到6月就會撤銷了,不過到那時,馬斯基的潛在敵手對他支持使用汽車一事已會充分加以利用了。

在佛羅里達州,共和黨的狂熱分子正在給一封偽造的致新罕布希爾州《曼徹斯特聯合導報》的信作最後的潤色,指責馬斯基在南方競選時,極為失禮地把法裔加拿大人叫做「迦納克人」;這將使他在新罕布希爾州的預選中便無取勝希望。尼克鬆手下的另一些人,則採取類似的步驟來破壞這位參議員的競選運動,或者由霍華德?亨特夜間去盜竊拉斯韋加斯報紙一個編輯的保險柜,因為據說那裡有許多不利於馬斯基的黑材料。在華盛頓賓夕法尼亞大道1701號,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正在擴充班底。約翰?米切爾將在一個月內辭去司法部長的職務,去擔任他實際上早已承擔著的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主席的職務。

與此同時,共和黨的競選經費正迅速得到充實,而民主黨卻仍然負債600萬元。民主黨一向指責共和黨是大企業的黨,這話當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這一年則更是肯定無疑了。4月10日要通過一項法律,規定必須公布兩黨主要捐款人姓名。共和黨的兩個主要的資金籌集人,商務部長莫里斯?斯坦斯和總統私人律師赫伯特?卡姆巴克正在國內四處奔走,在最後期限來臨之前向有錢人徵募捐款,取得了很大成功。尼克松的人越干越起勁,最後不免有失檢點,有時甚至完全出了格。總共11.4萬元的贈款都存在邁阿密銀行伯納德?巴克的戶頭裡,那人是亨特那次派去盜取文件時的主要竊犯。雖然從各公司募集競選捐款即使根據過去的法律也是非法的,資金籌集人卻公然仍去徵募並且募到不少——阿希蘭石油公司10萬元,海灣石油公司10萬元,菲利普斯石油公司10萬元,美國航空公司5.5萬元,固特異公司4萬元,明尼蘇達採礦機械製造公司3萬元。最後,數目在10萬美元以下的捐款,他們乾脆不要,因為幾萬塊錢值不得麻煩一趟。在白宮,總統秘書羅斯?瑪麗?伍茲的辦公桌里保存著一份2000名秘密捐款人的名單,白宮的人把它叫做「羅斯?瑪麗的小乖乖」。

募集的款項達到幾千萬元,於是,怎樣使用這筆捐款,使許多人煞費苦心。最大膽的主意,都是戈登?利迪頭腦中的產物,他於1972年1月27日下午4時,在司法部部長辦公室里說出了他的種種設想。當時聽他講話的有米切爾、馬格魯德和總統特別顧問約翰?迪安。利迪擺出許多標著「靶子」和「寶石」一類代號的彩色圖表,花了半個小時講了他的開支100萬元的行動計劃,其中包括竊聽民主黨的電話,威脅反尼克松的示威者,綁架反戰領袖,打算在共和黨於聖地亞哥召開全國代表大會期間把這些人關進墨西哥兵營去。這個計劃中一個比較想入非非的項目,是要在民主黨在邁阿密海灘召開代表大會期間,在那裡租一艘遊艇,僱用一些妓女(利迪保證這些姑娘都將是「這個行當中最出色的」)從貪色的民主黨人那裡騙取重要情報,勾引他們去干淫穢勾當,隨即用隱藏的照相機把他們拍攝下來。

所有這些對聽到利迪建議的那些頭面人物究竟產生了什麼效果,我們無法知道。利迪本人後來寧可蹲監牢,也不願向聯邦檢察官交代此事。米切爾後來對國會調查人員說,這項建議「出了範圍」;馬格魯德說,他聽了「大驚失色」;迪安則稱之為「莫名其妙」。可以肯定的只是,第二周內又請利迪回去另搞一套辦法。2月4日下午,他提出一項花費較少,約需50萬元的新計劃,重點是偷偷拍照和竊聽。他拿出一張長十英寸寬八英寸的圖表給大家傳閱,提出了潛入邁阿密海灘楓丹白露飯店、華盛頓西南一號街麥戈文競選辦公室和水門大樓民主黨全國委員會華盛頓總部的行動方案。據馬格魯德說,司法部長對這些計劃也「感到不安」,他要利迪再搞一個方案試試。

冬天一天天過去,尼克松飛往中國又回來,而利迪卻一直沒有得到批准他的計劃的綠燈。3月初,他和亨特去找科爾森,求他向共和黨最高當局說說這件事。科爾森打電話給馬格魯德說:「戈登?利迪很不安。他很想開始搞情報活動,但他似乎誰也見不著。」他敦促馬格魯德「高抬貴手,批准利迪計劃的預算」。現在,這計劃的預算是25萬元。毆打、綁架或僱用妓女等項都取消了,但對潛入民主黨和麥戈文總部和安裝竊聽器的項目仍舊保留著。3月30日,米切爾正在比斯坎島的陽光下度假,馬格魯德乘飛機趕到那裡把這最後的方案交給了他。當時在場的有三個人——馬格魯德、米切爾和南方的共和黨戰略家弗雷德?拉魯,而後來各人對當時發生的事的記憶卻全不一樣。不管話到底是怎麼說的,反正這項計劃是被接受了,而當時只有米切爾有權這樣做。利迪獲得了放行的綠燈。

在緊接著的一周內,馬格魯德批准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司庫小休?斯隆付給利迪8.3萬元。其中6.5萬元於4月12日轉交給了麥科德,他把這錢大部分在紐約花在電子監聽設備上了。5月1日,麥科德和一個名叫艾爾弗雷德?鮑德溫三世的人接觸,把他拉進正在拼湊中的水門班底,這個人是麥科德在聯邦調查局退職特工協會會員名冊中發現的。對所有新招募來的人員都說是要他們充當馬莎?米切爾的臨時保鏢——鮑德溫後來發現,沒有額外的收入,不過他獲得保證,如果他幹得好,他可能「通過這一工作獲得一個固定職業」。馬莎卻認為她的新保鏢不怎麼樣。後來她說,他故意領她到敵對的示威人群中去,還告訴她所有的朋友說他是個民主黨,並「在紐約大庭廣眾之下光著腳到處溜達」。她說,他是「我所見過的最不善交際的人」。但是麥科德卻喜歡鮑德溫。他提拔他,讓他搬到華盛頓的霍華德?約翰遜汽車旅館里隔著弗吉尼亞大街正對著水門大樓的419號房間去住,並且告訴他,在那裡他得對首都的激進分子進行一些暗中監視。5月26日星期五下午,這位前聯邦調查局特工人員回到那個房間時出乎意外地發現麥科德已在屋裡撥弄著一架精製的無線電接收機的度盤。「我們準備今天晚上到那邊去按裝一點設備,」麥科德邊說邊用手指著大街對面,「由你來監聽了。」為了給他看看竊聽器如何使用,他把那旅館房間里的電話拆開,接上一個裝置,然後撥號接個本地的電話把要說的話錄下音來,以試驗竊聽器的功能。他對鮑德溫說,如果他能把這件工作做好,他們將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時,給他安排一個類似的差事。

四天前,一批古巴流亡者在巴克的帶領下從邁阿密飛來華盛頓,在另一家旅館化名住下。現在,他們搬進了水門飯店。鮑德溫的汽車旅館房間的優點,是能看到水門大樓六層樓上的民主黨總部,而古巴人新搬的房間則靠近這個目標。更為靠近的是水門飯店的大陸廳,那天晚上,亨特、利迪和那些古巴人在那個大廳里揭開了後來成為一出典型的錯中錯喜劇的第一幕。反正有富有的共和黨競選經費捐款人付賬,他們要了236元的酒菜——差不多一人合30元。餐后,除亨特和維吉利奧?岡薩雷斯(巴克的鎖匠)外,一個個都離開大陸廳走了。這兩個人藏在旁邊一個房間里,等到侍者們把門鎖上的時候,岡薩雷斯便出來想打開大廳那一頭的一扇門,從那裡他們便可到通往六層樓和民主黨全國委員會辦公室的樓梯。但是,那個門鎖很緊,岡薩雷斯打不開。使他們驚愕的是,餐廳另一頭他們要脫身的那扇門的鎖也很緊。他們沒有辦法,只好坐下來度過一個不愉快的漫漫長夜,讓自己的胃液把宴會上吃下的酒菜慢慢消化掉。

其餘的人並沒有閑著,不過也同樣只是空忙一場。在利迪帶領下,他們離開弗吉尼亞大道,前往一號街和麥戈文的總部。入口處被鄰近的一盞街燈照得通明。利迪打開一個公文包,掏出一支裹在毛巾里的高效能的珠彈手槍。他指著那盞明亮的街燈問道:「要我把它揍滅嗎?」他有這種本領;幾天前,他在白宮對面,隔著拉斐德廣場的老派的海—亞當斯飯店廁所里曾打滅過一盞燈。這一回,麥科德阻止了他。這次任務反正完成不了了。一個醉漢在樓前入口處閑逛。他老也不離開,到5點天亮時,他們只好作罷,回到弗吉尼亞大道睡覺去

了。

第二天傍晚,亨特乘電梯到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總部,又從樓梯上走下來,一路把門鎖都打開,用膠布粘住,這一來,麥科德和那些古巴人就可以從水門大樓底層的車庫上樓,到他們的目的地。那伙人,戴著橡皮手套,攜帶著步話機、照相機和閃光燈,於午夜1點半到達指定地點。兩小時以後,麥科德在勞倫斯?奧布賴恩的秘書和民主黨官員斯潘塞?奧利弗的電話機上裝上了竊聽器。巴克當時以為他們是在尋找卡斯特羅資助民主黨的證據,但他沒有找到。事實上,這一夜同前一夜一樣,毫無所獲。他們又不能破門進入麥戈文的辦公室。竊聽器也都令人非常失望。一個完全失靈,而另一部電話,鮑德溫發現,都是些女秘書用來和已婚的政客安排幽會的。據馬格魯德講,米切爾檢查了鮑德溫所監聽的大約兩百次談話以後說,那些情報「毫無價值」,錢都白白浪費了,但他要求他們再試試看。

這出喜劇的第二幕和最後一幕,是在6月17日星期六夜間演出的。開幕的戲是古巴人住進水門飯店214號和314號房間,又坐下來大吃一頓。麥科德打開車庫的門鎖,用膠布粘住,然後穿過大街到霍華德?約翰遜汽車旅館鮑德溫的房間,在那裡檢查了他白天買下的新設備——焊接用鐵器、電池、電線和螺旋鑽。夜裡12點45分,一名重要的新演員登場了。他名叫弗蘭克?威爾斯,是水門大樓守夜的黑人。他發現了卡住鎖簧的膠布,以為是維修工留下的,他就把它扯掉,然後穿過大街到霍華德?約翰遜汽車旅館喝咖啡去。大約在同一時候,麥科德從鮑德溫房間的窗戶往外瞧,看到民主黨全國委員會辦公室的電燈熄滅了。他打電話給正同利迪一起待在水門214號房間的亨特,告訴他,可以下手了。麥科德拍了拍無線電接收機對鮑德溫說:「你見到街對面有什麼動靜,馬上就用這機子告訴我們。」接著,他就到車庫去和那幾個古巴人——巴克、岡薩雷斯、弗蘭克?斯特吉斯,以及歐亨尼奧?馬丁內斯——會合。當他們發現門又鎖上時,都吃驚不小,只得再求助於岡薩雷斯,這一回,這個鎖匠倒是把門鎖打開了。他們議論了一下,再繼續幹下去是否風險太大。他們最後仍打定主意幹下去,從樓梯上爬上六層樓,一路把撞鎖都打開粘住了。夜裡1點50分,守夜的威爾斯喝完咖啡回來,發現車庫的門鎖再一次被人打開粘上了。他給警察局打電話,1點52分,他的電話轉到727號警車上去。這是一輛沒有標記的巡邏車。車裡是三名身穿短袖汗衫、皮夾克和廉價褲的巡邏隊便衣。

這時已是2點,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巡邏隊停下汽車進入水門大樓,鮑德溫全看在眼裡,他那時站在霍華德?約翰遜汽車旅館房間的小陽台上,用他後來的話說,正在欣賞「美麗的夜色」。由於這三名警察身穿便服,未引起他的警惕,但是,當街對面的燈都亮起來時,他馬上用無線電叫話:「基地總部,一號基地,聽到我的話了嗎?」在水門飯店214號房間里的亨特回話說:「聽到了,說吧,有什麼動靜?」鮑德溫說:「整個八樓上的燈都亮了。」亨特說:「這我們知道,那是2點鐘的警衛檢查。要是有別的什麼事,就馬上告訴我們。」此時,在聽他們對話的巴克,為了省電卻把步話機關掉了。幾分鐘以後,六層樓上的燈開始這裡滅了那裡又亮了,鮑德溫看見有兩個便衣在那裡。其中之一拿著手槍。鮑德溫叫話說:「一號基地,一號分隊,我們的人穿著整套衣服還是穿著隨便?」亨特回話說:「我們的人都穿著整套衣服。怎麼啦?」鮑德溫說:「事情不太妙,那邊有幾個人,穿著隨便,已經掏出了手槍。」亨特——據鮑德溫講,「頗有點發慌地」——想警告那伙闖入的人注意,嚷道:「聽見了嗎?你們聽見了嗎?」但因為那個巴克過於節約,他們那邊沒有任何回答。反正為時大概已經太晚了。麥科德正在拆卸奧布賴恩的電話機的時候,警官中有一個看見了一條胳膊。他喊道:「住手!站住!出來!」鮑德溫和亨特聽到步話機開關打開了,一個嘶啞的嗓子低聲說:「他們把我們逮住了。」接著,警官們看見五雙戴橡皮手套的手舉了起來。麥科德問:「諸位是市警局的長官嗎?」便衣人員給了肯定的答覆,於是「水門五犯」便被拘捕了。

亨特向霍華德?約翰遜旅館叫話:「你還在街對面嗎?」鮑德溫答道:「我還在。」亨特便對他說:「好,我們就過來。」鮑德溫從陽台上俯視,看到亨特和利迪出來。不一會兒,亨特闖進了他的房間。他急急問道:「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鮑德溫說:「你過來瞧吧!」下面大街上滿是穿制服的巡警、摩托車和警察局的巡邏車;他們正把麥科德、巴克、岡薩雷斯、斯特吉斯及馬丁內斯銬上帶走。亨特唉聲嘆氣說:「我得去一下廁所。」他跑進去用了廁所后又跑了出來,給一個律師打電話,還向鮑德溫打聽麥科德的住址。他們環顧一下那些亂七八糟的電子設備。原來截聽到的談話記錄扔了一地;麥科德的錢包和鑰匙也扔在床上。「把這些東西全都給弄走,連你自己一塊兒離開這裡!」亨特說。「我們回頭再聯繫,我們會通知你下一步怎麼做的。」他向門口衝去時,鮑德溫在後面叫著問道:「這是不是說,我就不必去邁阿密了?」

《華盛頓郵報》關於闖入事件的報道,刊登在該報星期日版的頭版上,但是很少幾家報紙給它那樣突出的地位。《紐約時報》在里頁上登了占版面13英寸的一篇報道,題為《五人被控夜間潛入民主黨總部》,大多數其他報紙編輯甚至對此事更未加以重視。然而,對美國政府和共和黨的某些高級官員來說,這是報紙上所發表的使他們最為關懷的事,在這些官員中有霍爾德曼、約翰?埃利希曼、約翰?米切爾、莫里斯?斯坦斯、查爾斯?科爾森、戈登?斯特羅恩、約翰?迪安、傑布?馬格魯德和弗雷德?拉魯,而且大概還有合眾國總統。

一年以後,在由北卡羅來納州參議員薩姆?歐文主持的參議院總統競選活動特別調查委員會的聽證會期間,有人問馬格魯德,這伙違法的頭面人物是什麼時候決定要掩蓋他們的罪行的,他有點感到莫名其妙地回答說:「我認為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掩蓋不掩蓋的問題。」這就無意中露了餡,掩蓋活動是於6月18日那天早晨在洛杉磯開始的。那時他們之中的幾個人在那裡開會討論競選策略。他們在貝弗利山飯店吃早飯,大約上午8點半,馬格魯德在餐室接到利迪打來的電話。利迪問:「你能找一個保險的電話通話嗎?」馬格魯德說找不到,並問他出了什麼紕漏。利迪說:「出問題了。」馬格魯德問:「什麼樣的問題?」利迪告訴他:「我們搞完全工作的頭頭在水門被抓了。」「你是說吉姆?麥科德?」「是的。」馬格魯德一邊掛斷電話,一邊咕噥著對拉魯說,「你也知道,昨天夜裡是他們要到民主黨總部去的日子。」拉魯告訴了米切爾,米切爾說:「這簡直不可信。」

他們做出的第一個反應是設法保護麥科德,在那五個在押的人中,他們只認識麥科德。據馬格魯德說,米切爾提出,由利迪去同新任司法部長理查德?克蘭丁斯特聯繫,要求他准許把麥科德保釋出來。米切爾否認有此事,然而有人於加利福尼亞時間上午9點——在華盛頓是正午——在貝弗利山飯店打電話給利迪,叫他去乾的正是這件事。利迪在火樹鄉下俱樂部找到了克蘭丁斯特,在更衣室里向他提出此事。克蘭丁斯特不僅當即加以拒絕,還下逐客令,要利迪立即離開俱樂部,並隨即打電話給司法部刑事司司長亨利?彼得森,指示他對水門五犯絕不可徇情。

聯邦調查局已經介入了這樁案件,案情也越來越離奇了。在巴克的口袋裡找到了牽連到亨特的文件。犯人身上帶著票面100元的鈔票13張,在水門飯店古巴人住的房間里又發現100元的鈔票32張。利迪企圖銷毀牽連到他的全部證據,在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總部用文件銷毀機處理掉了他手頭所有的全部材料,包括他的票面100元的一些鈔票。斯特羅恩根據霍爾德曼的指示,清查了他在白宮的檔案,抽走了他和那潛入案有關的一切材料。馬格魯德打電話給他的一名助手,指示他把一份關於「寶石」計劃的卷宗拿回家去,他說,原因是他怕民主黨人進行報復也到他的辦公室進行竊盜。另外,霍華德?亨特已逃跑了。

迪安、科爾森和埃利希曼匆促地舉行了一次作戰會議,討論他們應該給亨特出些什麼點子。據迪安說,埃利希曼提出,應該叫亨特出國去。迪安打了電話,隨後又擔心起來。他問另外兩人,由白宮發出這樣的命令,是否得策?「為什麼不得策?」埃利希曼答道,「他又不是逃犯。」但是科爾森同意迪安的意見,又打個電話,撤銷那個指示。不過亨特反正已決定要逃跑。他把自己的辦公桌收拾一空,只留下一個空酒瓶和幾片利眠寧,然後飛往加利福尼亞,躲在他的一個朋友家裡,一直到他再也頂不住壓力出來投案為止。聯邦調查局一直在追蹤他。他們已經找到了利迪,他因拒絕同他們談話而引起懷疑。米切爾也就因此把他解僱了,他這樣做好像是耍兩面派,但是利迪心裡當然明白;他對馬格魯德和迪安講過,他「闖了大禍」,並說:「我是個好兵,永遠不會招供的。」還說:「如果有人要在街上槍殺我,我是有思想準備的。」

同時,總統的一些部下卻傷透了腦筋,他們要洗刷亨特與自己的關係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亨特一直還列在白宮僱員名單上。迪安安排人把行政辦公大樓552號房間里亨特的保險柜給清出來。一名助手把櫃里的東西交給他:一個黑色公事包和一個紙箱子,紙箱內除別的東西外,還有四個步話機,一個催淚性毒氣罐,四副手槍帶,偽造的國務院1963年發到越南的電報(這是他試圖說服《生活》雜誌使它相信這些偽造電文的證據),一個裝著五角大樓文件的公文夾,中央情報局搞的埃爾斯伯格簡介,以及亨特關於查帕奎迪克島的報告。迪安看了一眼這堆離奇古怪的東西,倒抽了一口冷氣說:「真是一堆破垃圾!」

同時,米切爾在加利福尼亞州匆匆發表了一項聲明,想把麥科德的事解釋過去,他說麥科德:

……是一家私營搞保衛工作的機構的老闆,幾個月前受我們委員會的僱用,協助裝置我們的安全系統。據我們了解,他同不少主顧有來往,其中的關係我們並不了解。我們需要著重講明的是,此人以及其他那幾個人的活動既不是為我們乾的,也不是經我們同意的。那些報道使我感到震驚。在我們的競選運動和選舉過程中,是沒有這類活動的地位的,我們決不會容許或縱容這類活動。

知道這是說謊的人中,有米切爾的妻子。米切爾星期一回華盛頓時,勸說他的妻子待在洛杉磯,在那裡,她後來說,她受到接替鮑德溫做她保鏢的人的監視,活像一名「政治犯」。據她說,她有一次給合眾國際社的記者通電話,說「他們不讓我講話」時,這個保鏢把電話線從牆上拉斷了,還將她按倒,讓另一人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針鎮靜劑。儘管如此,他們仍無法使馬莎?米切爾保持沉默。三天以後,她再次給記者打電話說:「我不能容忍這一切卑鄙事情。」馬莎的話可以寫條很精彩的消息,但是大多數美國人都不信她的,倒是接受了官方的說法,那就是說,政府對這些卑鄙事情是一無所知的。星期二上午,前廣告商、現任理查德?尼克松的新聞秘書羅納德?齊格勒就提出了官方的說法。他滿臉輕蔑的神態,甚至拒絕對米切爾的聲明再作任何補充。齊格勒說:「我不打算代表白宮就一件三等竊案發表評論。這不是什麼屬於政治範圍內的事。」可是,《華盛頓郵報》少數幾個記者一個勁兒地抓住這件事,齊格勒卻又終於代表白宮發表評論了。他說:「我瞧不起《華盛頓郵報》搞的那種新聞報道,那種下等的新聞報道。」米切爾在提到這家報紙的發行人時,對該報的一名記者說:「卡蒂?格雷厄姆看來會讓人把她的xx頭塞進擠奶器里去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接下去的競選運動中,尼克松越來越穩操勝券。初期的預測曾表明勝負不分。後來,到了夏末,總統一路領先,最後所有的民意測驗都表明他將得到60%左右的選票。從那以後,便誰也遠遠追不上他了。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經費充足的有利條件——它有6000萬元,而民主黨只有2500萬——對選舉結果實際並未起什麼作用。水門竊聽更無關緊要。四年前,他在抗議越南戰爭的浪潮高漲時當選。此後他便似乎全力去結束戰爭,而在他這樣做時,那裡已有大約1.7萬個美國人喪了命,但是到1972年初,他已將投入越南的美軍從54.95萬人裁減到13.9萬人;五角大樓的每周傷亡人數表,在他進入白宮時,一般在三百名左右,到1972年9月21日,表上的數字便將是零,而且一直維持在近於零的數字上。尼克松是個政治動物,他自會抓緊時機利用這一點以及出現的其他機會。例如,在佛羅里達州民主黨預選中,喬治?華萊士提出這個口號來競選,「給他們捎個信」,如果佛羅里達州人投他的票,「尼克松總統在30天之內就會想辦法制止使用公共汽車接送兒童」。華萊士深知尼克松其人。這位總統沒有等30天。那邊的選舉結果報告剛送來兩天,他就要求暫停使用公共汽車。

尼克松的全部本領就是由一位不管過去的經歷如何、現在以主張和平與緩和為標榜的被提名的候選人來領導一個統一的黨。在共和黨內和他爭取提名的只有兩個對手,比他偏左的加利福尼亞州的保羅?麥克洛斯基和比他更右的俄亥俄州的約翰?阿什布魯克。他們的作用僅僅是突出了總統獨佔著共和黨內中間派的地位。由於迪塔?比爾德和國際電報電話公司已使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無法在聖地亞哥召開,它便遷到邁阿密海灘來,這時麥克洛斯基帶著他僅有的一票來到了。這一票按照新墨西哥州預選法是只能歸他的。他希望會在代表大會上得到提名,這樣就使一些對尼克松的種族政策和軍事政策進行抨擊的人有機會在會上發言,但是規章委員會規定,候選人至少得控制三個州的代表才能被提名。第一次投票的最後結果是:尼克松1347票,麥克洛斯基1票。這位孑然一身的新墨西哥人向大會表示抱歉。

這件事的舞台效果令人肅然起敬。總統宣布打算仍把阿格紐的名字保留在候選人名單上,這樣就打消了一切猶豫顧慮。黨內人人都似乎願意聽從他的吩咐。羅納德?里根主持大會,納爾遜?洛克菲勒提名尼克松。大會工作人員知道總統喜歡一切秩序井然,便有意把擁護他的示威的時間限定為整整20分鐘,為了駁斥民主黨代表年輕的美國的論調,把3000名衣著規矩的青年用租來的大轎車載到了邁阿密海灘。這些青年頭髮都剪得很短,看來完全屬於另一個時代——要使人明白的當然就是這一點。

當然,到那裡去的美國青年並不僅是他們這些人。5000多名衣著隨便的反戰戰士也在該城火鳥公園安營紮寨。在民主黨開會的那一周內,他們比較安靜,但是,共和黨人一到,他們就大發作了,1200人因刺破車輪、阻塞交通、砸商店櫥窗、在大街上點篝火、阻撓代表參加會議而被捕。共和黨人大為高興。他們好像是在對那些反對他們有條不紊地進行會議的人講,如果你允許在競選活動中任意亂來,其結果就必然如此。在其後的競選運動期間(尼克松本人很少參與,他把大多數的競選活動交給他的代理人去辦,並且從不提及他的對手的名字),共和黨發言人自豪地談到他們的團結一致,反覆強調對方是混亂不堪。

他們的話是有道理的。民主黨於四年前在芝加哥分裂以來,一直陷於殘酷內爭。這次總統角逐,不僅喚起他們之間所有的舊怨,而且也造成了無數新仇。在初選的數月內,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想爭得該黨的提名,他們是馬斯基、麥戈文、漢弗萊、喬治?華萊士、尤金?麥卡錫、俄克拉何馬州的弗雷德?哈里斯、印第安納州的萬斯?哈特基、華盛頓州的亨利?傑克遜、紐約市的約翰?林賽、洛杉磯市的薩姆?約蒂、阿肯色州的威爾伯?米爾斯、紐約州的雪莉?奇澤姆,還有康涅狄格州的一個年輕的社會工作者愛德華?科爾。這人在一場電視辯論中,拿一隻橡皮耗子在一位民主黨全國委員會的女委員面前晃著,把她給嚇得靈魂出竅。這次奪魁之爭成了一場混戰,哈里?杜魯門曾把預選叫做是「全然瞎胡鬧」,他倒是完全說對了。像1964年共和黨的鬥爭一樣,民主黨的這一場混戰把有前途的候選人全都搞垮了,剩下來獲得提名的人完全缺乏競爭能力,在大選中無法獲勝。事實上,在這場他贏得提名的鬥爭過程中,已充分表明了他的弱點。

巴里?戈德華特在參加那次時運不濟的競選活動的那一年年初,曾在新罕布希爾州發表演講,由於他實際上等於提倡要結束社會保險,而使自己失去了獲勝的希望。八年以後,幾乎是同一天,在1972年的1月13日,喬治?麥戈文對艾奧瓦州艾姆斯的一所大學的聽眾講,他贊成從國庫里拿出錢來,給每個美國人1000元,並且把遺產繼承許可權制在每人不得超過50萬元。這次演講在當時並未引起多大注意,因為麥戈文那時還是個次要人物;在數月前一次民意測驗中,支持他的僅不過2%。但是後來,那次講話卻一再使他後悔莫及,因為不論是那些認為政府已經過於慷慨大方的人或者夢想有朝一日能中頭彩或者發一筆大財的人,都對他不滿,而那兩種人為數甚多,何止成千上萬。

麥戈文所以有實力,一部分原因在於他的組織巧妙地利用他的默默無聞這一點。在新罕布希爾州預選時,他們成功地宣傳了這樣一種看法:既然馬斯基是領頭的候選人,而又是從鄰州來的,他所得票數只要低於50%,這就意味著他的失敗和麥戈文的勝利。這就使得馬斯基這位緬因州參議員感到極大的壓力,那偽造的所謂「迦納克」的字以及《曼徹斯特聯合導報》說他的夫人喜歡講黃色笑話的無聊的攻擊,本來已使人受到很大打擊。在這家報紙的辦公室外舉行的一次電視講話中,馬斯基稱該報發行人威廉?洛布是一個「沒骨氣的膽小鬼」,又說「他很幸運沒有在這個講台上站在我身邊,」並且哭了——這也許是一位政界人物流出的代價最高的眼淚了。雖然如此,3月7日,馬斯基仍贏得46.4%的選票,而麥戈文僅只37%。這樣的差距雖不能說是壓倒的勝利,也算是極大的優勢了,然而這位南達科他州參議員的助手們卻無比巧妙地把他描繪成一頭冷門黑馬,使他處於人們注意的中心。

預選之爭的下一個回合在佛羅里達州進行,參加角逐者共11名。麥戈文明智地說,在這個州他不存「有多大成功的希望」,結果也很不理想,僅得到6.1%的選票。華萊士大獲全勝,人人都感到驚訝,包括他本人在內——他吹噓道:「我們打敗了民主黨的頭面人物。」拋在他後面的是漢弗萊、傑克遜和馬斯基。在隨後一周內,馬斯基在伊利諾伊州獲勝,他以63%對37%挫敗麥卡錫。接下去是威斯康星州,麥戈文的隊伍在那裡組織得極好,在12名候選人中,他以30%的票數領先,拋在他後面的是華萊士、漢弗萊和馬斯基。麥戈文在自由派的馬薩諸塞州獲勝;漢弗萊在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納州領先;在內布拉斯加州,麥戈文以多得6%的選票擊敗漢弗萊;在西弗吉尼亞州,漢弗萊以67%比33%,擊潰了華萊士,而華萊士又在北卡羅來納州獲勝。

5月中旬,馬斯基退出戰場,這場馬拉松競賽最後成為華萊士、漢弗萊與麥戈文三方面的角逐。普遍認為,對這位亞拉巴馬州人華萊士的支持是一種抗議性投票。他說,他將利用這種支持去爭取全國代表大會的讓步。接著便是馬里蘭州的5月15日。華萊士接連在弗雷德里克挨了一塊石頭,在黑格斯敦挨了臭雞蛋,在索爾茲伯里挨了冰棍砸,最後在勞雷爾挨了六顆槍子。次日,他贏得了馬里蘭州和密執安州的預選勝利,但是由於他受傷並已癱瘓,一切也就全完了。實際上,全部民主黨候選人也就此完結了。再沒有華萊士的偏右的第三黨吸走選票的威脅,尼克松的勝利已肯定無疑了。但是當時認識到這一點的人並不多,因而6月6日決戰性質的加利福尼亞州的預選,成了剩下的兩名民主黨候選人之間的一場惡戰。選舉結果,麥戈文得票1527392張,佔47.1%;漢弗萊得票1352379張,佔41.7%。打這以後,這位南達科他州人便一天比一天走運,他來到邁阿密海灘時,已有149275個代表將投他的票——實際上,提名已穩操勝券了。

當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加利福尼亞州的競選影響了麥戈文的名望。在那以前,還沒有一個人苛刻地剖析過他的競選綱領。他在人們眼裡是一個英俊的、正派的、直言不諱的、被越南戰爭所激怒的人。但在三次電視辯論中,漢弗萊毀掉了他的這種形象,指出在以色列、國防開支、福利、勞工法、失業救濟、稅收等問題,甚至初期對越南戰爭的態度上,麥戈文有時出爾反爾,或往往是採取堂?吉訶德式的態度。民意調查人羅伯特?蒂特事後說:「搞垮麥戈文的是休伯特?漢弗萊,民主黨內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可能做到像休伯特那樣。不僅如此,而且這也是麥戈文第一次受到敵對的待遇。」

第二次是在邁阿密海灘,當時全國都看到了民主黨內發生的情況。四年以前,在1968年8月27日那個悶熱的夜裡,芝加哥代表大會用口頭表決通過了代表證書審查委員會的一項決議,要求改革挑選大會代表的程序。改革委員會在喬治?麥戈文的主持下,以十對九票通過了一項決議,規定了一定數額的黑人代表,接著,又規定了——委員會一個成員提議說:「我們的全國代表大會沒有理由不應有50%的婦女,和10%~15%的年輕人」——一定數額的婦女和青年代表。委員會的多數人認為這樣做很有道理,但其實不然。這種限額分配的規定,等於全盤否定了代表制的原則。更糟的是,其實際效果是使對所有未獲得分配定額的其他類別的人——例如,民主黨實力的三個傳統的來源:中年以上的人、種族集團和有組織的勞工——的歧視合法化了。

佛羅里達州州長魯賓?艾斯丘在他的基調發言中說:「看到這群人,你不可能不感到見到了美國的面貌。」他眼裡看到的那群人當然是那些進入政界的新手。每十名代表中有八名是初次參加代表大會的;15%的代表是黑人,36%是婦女,22%是30歲以下的青年人。一位總統候選人說,「對要求搭便車的人可一個也別拒絕,他們可能是大會代表。」代表中有搭便車來的,也還有另外一些人。加利福尼亞代表團,由於急切地要保證窮人獲得代表資格,代表中竟有89名是靠福利救濟生活的。麥戈文打定主意不得罪一個少數派,因此他對在電視節目中高唱「二、四、六、八,我們不搞人口過剩」和「三、五、七、九,搞同性戀的女人頂呱呱」,對「歡樂解放運動者」搞同性關係的男人的別稱。——譯者也百般殷勤相待。同時,數目驚人的被選出的民主黨人被拒之於大會之外:其中有該黨255名國會議員中的225名,以及費城、底特律、波士頓、舊金山、洛杉磯和芝加哥等地的民主黨市長。

這些業餘政客必然會犯下職業政客們知道避免的種種錯誤。少數還能參加大會的職業政客痛心地覺察到了這些錯誤。在伊利諾伊州選出的代表團被麥戈文的狂熱擁護者逐出會場時,弗蘭克?曼凱維奇悶悶不樂地說:「我看今晚我們可能就已失去了伊利諾伊州的選票。」在政綱委員會上,本?沃頓伯格嘆一口氣說:「他們搞的那汽車接送學童一條,今天就把密執安州斷送給共和黨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去年秋天,馬科姆縣的一次公民投票,以14票對1票反對汽車接送學童。」休?斯科特斥責麥戈文是提倡「吸毒、大赦和流產」的「頭號」鼓吹者。這種責備是不公正的,不過在有些場合,有些麥戈文的支持者確實為這三件事說過好話,儘管像戴維?里斯曼一類的觀察家不安地指出,在全國性的政治代表大會上是不宜於討論流產這類敏感的問題的。所有這一切究竟對全國電視觀眾產生何種影響現在很難確定,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表明,由於要求在種族、性別和年齡等方面「合理地」反映選民比例而被爭取到的黑人、婦女及青年的數目,遠遠不及因看到邁阿密海灘的場面而不高興的選民群眾。這三方面的人中,只有黑人在11月間還支持麥戈文,而他們是本來早就支持他的。

到麥戈文最後贏得總統候選人提名時,或許已不存在多大意義了。凌晨3點,絕大多數選民猶在夢鄉,麥戈文發表了他的接受提名的演說,這就進一步降低了此事的意義。此後不到12個小時,他在楓丹白露飯店的楓丹廳會晤了民主黨全國委員會成員,一系列災難中的第一樁於是便發生了。麥戈文一上來就宣布勞倫斯?奧布賴恩已經「決定不願繼續擔任黨的主席了」。這並不確實,奧布賴恩是願意繼續留任的,在場的許多人都知道這一點。瓊?韋斯特伍德夫人被挑選出來當新主席。麥戈文提名皮埃爾?塞林格任副主席。查爾斯?埃弗斯站起身來說:「既然我們要按麥戈文規定辦事,我要……強烈主張,我們既有婦女擔任主席,那我願意提名一位黑人來擔任聯合主席或者副主席。」他於是就提名一個不知名的黑人——麥戈文接著說他對此並不反對,這樣就當眾把塞林格給否定了。

倒霉的皮埃爾隨後又被耍了一回。同一天的晚些時候,麥戈文要他充任自己的代表,去巴黎同北越人會談。塞林格便飛往法國,不料此事泄漏出去讓合眾國際社知道了,於是麥戈文向報界發表聲明說:「皮埃爾?塞林格並沒有得到我的任何指示。他告訴我,他要去巴黎,他還說,他在那裡的時候,可能對談判情況做出一些判斷。但是,我壓根兒就沒有給過他什麼指示。」吃過這虧的人不止一個,其中之一便是充當過麥戈文與河內之間的聯絡員的戴維?德林傑。指責尼克松不誠實的候選人,自己也在迅速地喪失掉自己的信譽。

接著,伊格爾頓事件爆發了。麥戈文正開始在黑山飯店度競選前的假期時,記者們獲悉他的競選夥伴,密蘇里州參議員托馬斯?伊格爾頓因精神病曾兩度住院治療,並用電休克療法。到那時為止,誰也還不能說要這位候選人對這一不幸事件負責。他在挑選伊格爾頓做競選夥伴時,並不知道此人有這種病史,而且,曼凱維奇曾經問過伊格爾頓有無不可外揚的醜事,答覆是沒有。這位密蘇里州人這一點是不對的。美國人對精神健康狀況非常無知,一個從政的人只要有輕微的憂鬱症病史,就被剝奪競選全國性公職的資格,而一個要接受電休克療法的人,他的病情是不會輕的。解決辦法顯然只有讓伊格爾頓體面地自己退出競選。麥戈文卻沒有這麼辦。

相反,他發表了一項聲明,說他「百分之一千支持湯姆?伊格爾頓」,並且「無意讓他退出競選」。黑山飯店的油印機餘溫未散,國內最開明的報紙:《紐約郵報》、《華盛頓郵報》及《紐約時報》都表示伊格爾頓非下台不可。一位知名的紐約民主黨人馬修?特羅伊,本來是一貫堅決支持麥戈文的,現在報上引用他的話說:「我有九個孩子,我不願見到他們,因為有個精神狀態靠不住的人有可能當總統而被毀掉。」民主黨總部,信件、電報、電話紛至沓來,要求副總統候選人退出競選,這時總統候選人決定不再百分之一千地支持他,同意讓韋斯特伍德夫人在「會見報界」節目上說,如果這位密蘇里州人退出競選,實屬「高尚之舉」。但是麥戈文在見到伊格爾頓時卻又對他說:「湯姆,相信我,她當時要去講些什麼,我可完全不知道。」他的競選夥伴回答說:「別糊弄我了,喬治。」據伊格爾頓說:「喬治假笑了一下。不是暗自心喜的微笑。不是稍感惱怒而皺眉頭,就是假笑,就是那麼一個表情。」7月31日,伊格爾頓的名字從選票上劃去。後來在包括馬斯基在內的五位民主黨人都拒絕出來頂替他后,薩金特?施賴弗終於答應下來。這一插曲在總統競選史上可說是具有災難性的事件之一。麥戈文再也無法挽回此事所造成的影響了。

民主黨的競選運動從此開始江河日下。總統候選人這時才極力討好林登?約翰遜、戴利市長、有組織的勞工和猶太人,希望得到他們的選票。但為時已晚,他們都會極為冷淡。他設在華盛頓的總部已四分五裂,重要信件無人回復,演講約會一一取消。有名望的民主黨人前來幫忙,卻遭到粗魯的青年志願人員的侮辱,全被打發走。曾經有一度(在5月),在民意測驗中麥戈文與尼克松相差不出5%。到了7月,民主黨舉行代表大會的那個月,麥戈文落後了20%。伊格爾頓事件發生后,他更落在後面了。10月間,他在全國來回奔忙,飛行航程6.5萬英里,稍有進展。但也不過曇花一現。大選前夜,蓋洛普和哈里斯兩家的民意測驗,預言尼克松將得61%的選票,麥戈文39%。實際結果是60.7%比37.5%,其他候選人的零星選票佔1.8%。

尼克松贏得了49個州;僅馬薩諸塞州和哥倫比亞特區倒向麥戈文。但這還不是全部情況。參加投票的選民是24年來人數最低的。在全國登記的選民中,只有55%投了票;其餘的人,大概對這兩位候選人都表示反對。總統雖然得到了一次歷史性的選舉勝利,可是他的黨卻幹得不好。民主黨國會候選人在眾議院中比共和黨多12個席位——不是他們為控制眾議院所需要的41個席位——在參議院中增加2個席位,兩黨相比成為57對47,同時另外多得了1個州議會的領導權。

麥戈文說,他並不泄氣。他的中心問題一直是越南戰爭,他相信他為結束這場戰爭已做了不少工作。他在承認失敗的同時,對他的工作人員說:「我希望諸位人人都記住,如果我們把和平的日子哪怕只推近了一天,那麼,在這次競選中花費的每一分鐘、每一小時和所作每一個艱苦的努力,對於我們所作的全部努力都是有價值的。」這是在儘可能地為自己的失敗貼金。當然並非人人都同意這種看法。馬奎斯?蔡爾茲說,這是「美國歷史上最令人不快的選舉運動之一」。不難理解,尼克松是不會這樣看的。他在華盛頓的肖爾哈姆飯店會見他的支持者時說:「我還從來沒有在一次全國性選舉后這麼早上床睡覺。」當他轉身離去就寢時,他們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齊聲高叫「再來四年」!在場的全是共和黨內第一流的人物,修飾入時、衣著講究。電視觀眾當時無從知道這些頭面人物中有一些實際是重罪犯人。

在一次談及水門事件時,麥戈文曾稱尼克松政府為「歷史上最腐敗的」,但是蓋洛普民意測驗在10月報道說,僅有半數選民聽到過潛入水門事件。在這些人中,五個里有四個人並不認為因此就應投民主黨的票。蒂特的測驗發現僅有6%的人認為總統曾參與其事。其他人則傾向於責備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由此可見共和黨領導在白宮以外建立一個爭取總統連任總部是何等明智。這是一種錯覺,重大的競選決策都是在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做出的。尼克松周圍的人繼續更深地捲入水門事件的掩蓋活動,根據後來在歐文委員會上所作的證詞,這一活動的過程如下:

約翰?迪安在見過亨特保險柜里存放的東西后,他的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如何把這些東西處理掉。他同埃利希曼商量此事,後者建議他「銷毀文件和沉掉公文包」。埃利希曼說:「你夜裡開車回家時不是要過河嗎?你過橋的時候把公文包扔進河去好了。」迪安指出,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白宮僱員中,看到過保險柜里一部分東西的人實在太多,其中也有他自己的助手。埃利希曼的解決辦法是,把帕特里克?格雷叫到他的辦公室來。從埃德加?胡佛5月去世以來,格雷便是聯邦調查局代局長。6月28日,水門竊案發生后11天,迪安便在他辦公室把這些碰不得的材料交給了他,他稱它為「政治炸藥」,「永遠別讓它再見天日了」。格雷一直把它保存到年底——可能有意留著等萬一總統不推薦他正式任局長,就可用來對白宮訛詐,後來同聖誕節掃除去的廢物一起燒掉了,這就註定他最後只能落得個不光彩辭職的下場。

白宮在同一周內力圖用「國家安全」這件外衣掩蓋水門事件的部分情節。總統本人也參與了這一活動;後來為了表明他有理由應過問其事,他說:「我得知,中央情報局有可能也以某種方式參與了這件事。」他擔心的還有,亨特在「管子工」里扮演的角色有可能暴露,這樣另外一些微妙的「國家安全問題」,很可能包括夜間潛入埃爾斯伯格的精神病醫生的辦公室一事在內,會全給揭露出來了。中央情報局局長理查德?赫爾姆斯及其新任副手弗農?沃爾特斯將軍被叫到白宮去,在那裡,霍爾德曼對他們講,民主黨總部的闖入事件,使尼克松感到為難。他說,「總統的意思」希望沃爾特斯向格雷建議,拘捕五名闖入者就「足夠了」,沒有必要再作任何進一步的調查,「尤其是在墨西哥」——這指的是競選捐款在存入巴克在銀行里的戶頭時所經過的路線。

在6月26日和6月28日的會上,迪安向沃爾特斯提議,要中央情報局給五個在押者出保釋金和付工資。將軍說,他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這樣做會有損於該局「超政治」的聲譽。沃爾特斯去找了格雷,但是沒有照白宮的建議辦;相反他警告格雷,總統的助手們為了某種可疑的目的想同時利用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格雷已經知道此事。除了親身經歷以外,他並開始覺察到從下面來的壓力,聯邦調查局裡下屬人員都在對他說,已有掩蓋活動在進行之中,要求他去警告總統。7月6日,格雷打電話給總統,請他注意:「您的部下在利用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並且把中央情報局對聯邦調查局想要調查的人有無關係問題攪亂,這會對您造成致命的傷害。」在沉默片刻以後,總統說:「帕特,你繼續放手進行你的徹底的調查吧。」便將電話掛斷了。

水門捕人至今已將近三星期了,掩蓋闖入事件的遺留痕迹的活動正在全力進行。格雷放了一炮但並未看到什麼結果,竟讓自己受了迪安的騙。這位總統的助理竟得到允許在聯邦調查局調查八名白宮助手時參加進去,聯邦調查局關於水門事件的報告大約有八十來種都給過他一份。此外,他還勸說彼特森,不要叫白宮班子里的五個成員——科爾森、揚、克羅、斯特羅恩和德懷特?蔡平——出席正在調查水門事件的聯邦大陪審團的審訊。他們可以另外在一間屋子裡提出證詞,這樣陪審團就不能問他們問題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彼特森的上司克蘭丁斯特向公眾保證說,司法部對闖入事件真情的追查,是「自肯尼迪總統被刺案以來所進行的一次最廣泛、最徹底、最全面的調查」。

8月29日,尼克松自己也提出了一些保證。他告訴全國人民,除了給予聯邦調查局所需要的一切協助外,他自己也在進行調查:「在我們自己的班子內部,在我的指導下,總統顧問迪安先生已在對一切線索進行全面調查,看看任何白宮的成員或任何政府官員有無捲入的可能。我可以明白無誤地說,他的調查表明,白宮班子中,本屆政府中沒有一個現在受僱用的人捲入這一荒唐事件。」迪安在廣播中聽到這話,大為震驚。他只不過執行霍爾德曼和埃利希曼的指示。他根本沒有進行什麼調查,沒寫過任何報告,甚至也沒有見過總統(一年以後,白宮承認此事,說尼克松是由於得到了埃利希曼的「保證」才有這樣的信心的)。

總統在上述那份聲明中說:「在這類事中,真正令人痛心的,不在於發生了這類事,因為在競選中一些過於熱心的人總會做些錯事的。如果你企圖把這類事掩蓋起來,那才是令人痛心的。」當然,這恰恰是他們正在乾的事情。約翰?米切爾正在主持會議討論如何掩蓋的戰略,開會地點先是在他的辦公室里,7月1日以後,他在馬莎的要求之下辭去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的職務,便改在他的水門公寓的套間里。在與會的人中間,有拉魯,司法部助理部長馬迪安和傑布?馬格魯德。有一次,馬格魯德自願替他們所有的人承擔罪責。大家對此事作了認真的考慮,但是最後認為,由於他無權批准利迪所花的大筆款項,他的自稱有罪只會把米切爾牽連進去從而危及尼克松重新當選。

因而他們決定,把利迪以後的線索掐斷。這個人雖然脾氣很古怪,卻很可靠;他不會隨便講話,他們可以圍繞他編出一套能自圓其說的遁辭來,交給他的正當用途的款項的數目加以誇大,說他自作主張把這筆錢用於搞潛竊活動。馬格魯德的一名助手,巴特?波特同意出面作偽證。他將說明,他曾交給利迪10萬元,用於打入反戰激進分子的組織。但有一件事不好辦。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司庫休?斯隆是個誠實人。4月間,他曾問過斯坦斯關於利迪的大筆預算的用途。(斯坦斯回答說:「我不想知道,你也不必過問。」)現在,馬格魯德告訴他,他們要改動錢數,說利迪只拿過7.5萬或8萬元,這時,斯隆回答說:「我可不打算作偽證。」馬格魯德說:「你可能非做不可。」

斯隆以為在爭取總統連任運動的領導人中,做事謹嚴認真的人不止他一個,因此多次試圖警告總統的幾位助手說,在賓夕法尼亞大道1701號有些事情非常不對頭。他先去找蔡平,蔡平勸他去休假,並說:「重要的是必須保護總統。」接著,斯隆去見埃利希曼,建議讓一個局外人來調查這個委員會。同斯坦斯一樣,埃利希曼說:「別把詳情告訴我,我不想知道。」末了,在聯邦調查局人員已守候在他的辦公室里要詢問他時,他跑去求米切爾給他出主意。這位前司法部長說:「事情難弄的時候,難弄的人得走。」斯隆得走,他沒有選擇的餘地。斯坦斯對聯邦調查局人員說,他已經辭職了。

9月15日,大陪審團對亨特、利迪以及在民主黨總部被逮住的五個人起訴,此外再無別人。追查就到他們為止,因此,總統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那天下午稍晚一些時候,迪安被召到橢圓形辦公室,尼克松和霍爾德曼對他頗為熱情。迪安後來在歐文委員會前作證說,尼克松說,他希望在選舉前不會進行審訊,並且要求迪安搞出一份找政府麻煩的人的名單,因為他打算在選舉后讓他們日子不好過。主要的眼中釘依舊是《華盛頓郵報》,該報於10月10日報道說,水門竊案是「在白宮官員和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指揮下進行的……一次大規模的政治偵探和破壞活動」的一部分。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總部迅速而憤怒地做出了反應。米切爾的繼任者克拉克?麥格雷戈說這篇報道「惡意可鄙」。另一位委員會發言人稱它為「集荒謬之大成」。斯坦斯認為,那是「一堆毫無意義的謊話」;羅納德?齊格勒則說,這是「最荒謬的新聞報道」。普遍認為,他們表示憤慨是理所當然的。在尼克松任總統期間,公眾對第四等級指新聞界。——譯者的尊重一落千丈。具有象徵意義的是,那年夏天最高法院以五票對四票——多數票中四個人是這屆政府委任的——做出裁決,法官和大陪審團可以要求新聞記者講出他們的消息的秘密來源。美國公民自由聯盟宣稱:「在相當短的時間內,美國的新聞界從許多人認為是極為安全的地位轉移到了極為軟弱的地位。」造成這種情況的人們,現在受到了有力的報道的威脅。他們的反應是煽動他們自己在公眾思想中造成的對「輿論界」的懷疑。他們所得到的是暫時的勝利,最後卻丟盡臉面。

一件意外事使他們更接近於徹底敗露了:在12月8日那個多霧的下午,2點27分,美國航空公司的553次班機抵達芝加哥米德韋機場,它在離跑道一英里半的地方墜毀,45位乘客中有30人死亡。死者中恰好有霍華德?亨特太太,事故調查人員在她的手提包里發現了1萬元的現款。她的家人說,她攜帶現款專程去買下一家假日旅店的營業權的。當局感到奇怪的是,她這錢是從哪裡來的?亨特家一向很拮据。亨特自己曾經非常想要買下華盛頓一家廣告公司的合夥權,始終未能湊足所需的2000元的現款。現在在他妻子屍體上卻發現了不算太小的一筆財富,全是100元一張的鈔票——正好同水門事件那五個人的一樣。

這筆錢是買人緘口的錢,而且不止這一筆。水門捕人事件后11天,米切爾主持對策會議,決定籌一筆經費,用迪安的話說:「以換取在獄的那幾個人的緘默。」赫伯特?卡姆巴克是第一個被分派這項任務的人,雖然並沒有把全部事實真相告訴給他。他從洛杉磯乘夜航機於第二天一早到達華盛頓,在拉斐特公園裡一個接頭地點,聽迪安簡要地向他交代了一番之後,他便打電話給斯坦斯,讓他送來從競選基金中提出的7.51萬元,全都是現在到處發現的百元鈔票。在此後的兩個月內,卡姆巴克共拿到21~23萬元,其中15.4萬元給了多蘿西?亨特。這位加利福尼亞人對這種做法是否正當感到不安,便於7月26日去找埃利希曼。他一上來就說:「約翰,我要看看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他說,他想知道,迪安是否有權給他作那些指示,以及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據他講,埃利希曼的回答是:「赫布,約翰?迪安有這個權力,這樣做是正當的,你幹下去吧。」

8月底,卡姆巴克無論如何也不幹了,拉魯成了新的財神爺。付給水門事件被告的錢總共在42.3~54.8萬元之間,其中的大部分都是通過亨特太太的手轉交的。實際送款,或者照他自己的說法,送「該洗的衣服」的人,托尼?烏拉塞維奇說他已肯定感到「這裡有些事是不乾不淨的」。說句老實話,爭取總統連任委員會正在被人敲詐勒索。亨特在出事後不久,給迪安送去過一封黑信:「作者有一部劇本的手稿要出售。」後來,據麥科德講,亨特說,除非他妻子的要求得到了滿足,他就要「讓白宮全部暴露出去」,提出「可以使總統遭到彈劾的材料」。他不但要錢,而且還堅持要得到總統給以特赦的保證。科爾森通過亨特的律師對他作了「一般保證」。作為交換,亨特同意伏罪,並向報界宣布,他不知道「更上面」有任何人捲入此事。

掩蓋策略看來似乎已奏效。而實際上卻已快拆穿了。即將拆穿的關鍵是麥科德,他感到應繼續忠於他的老機構——中央情報局,或者如他和其他內部的人所稱的——「公司」。6月30日,在總統的助手開始試圖使中央情報局陷入掩蓋策略的羅網的那一周內,麥科德寄給赫爾姆斯一封未署名的信,答應隨時跟他通消息,在信的收尾處寫道:「我將不時告訴你會感興趣的情況。」這是他寄給這位局長的七封匿名信中的第一封。緊跟著他於12月22日又寫了一封,警告中央情報局保安處一位老朋友說:「有很大的壓力企圖將全部活動的責任推給公司。」他又於同一周內寫信給約翰?考爾菲爾德:

親愛的傑克:

很抱歉,我不得不告訴你,白宮已決意要讓中央情報局承擔水門事件的罪責。如果他們繼續這樣幹下去的話,怕不免火燒城門殃及池魚的。整個事情現已面臨千鈞一髮之際。告訴他們,如果要把事情搞糟的話,他們現在這樣干倒是對的。很抱歉,你也會遭殃的。

信上沒有署名,但署名是不必要的。考爾菲爾德到處散布說,麥科德打算把真情全都供認出來,但有人作了瘋狂的努力要讓他改變主意——保證給他的家庭經濟上的幫助,總統特赦,出獄後為他恢複名譽,給他安排工作等,甚至使麥科德認為是受到考爾菲爾德的生命威脅:「你明白,如果政府被逼入絕境的話,它是要採取自衛措施的。」麥科德回答說:「各種風險我都已經想過了,到時候,我準備冒一切風險。我這一輩子已經活夠了,我的遺囑都已經寫好了。」考爾菲爾德說:「除你以外,誰都非常聽話。你沒有按計劃行事。你保持緘默吧。」但是這個老特務不想再管它什麼計劃不計劃了。他主意已定。他在法院審訊結束時寫給約翰?賽里卡法官的一封信(這封信在該案審訊即將結束時曾在法庭上宣讀)說,「審訊期間並沒有指明其他捲入水門行動的人」,「審訊期間,有人作偽證」,「有人使用政治壓力迫使被告服罪並保持緘默」。此事轟動一時,是美國司法史上最重大的時刻之一。尼克松的總統職位隨之開始崩潰。

總統爭取連任的競選運動在最後幾天內由於從亨利?基辛格那裡傳來振奮人心的消息而取得了很大的進展:他同河內的首席談判代表黎德壽在巴黎會談中已取得了突破。10月8日,北越人不再堅持罷免阮文紹和在西貢設立聯合政府了。18天以後,基辛格在一次電視記者招待會上說,再開一次會,便能達成最後的協議。他說:「和平在望了。」

但事實並非如此。10月23日,白宮宣布,停戰協定的簽字要延期,因需要舉行新的會議,以「澄清」某些問題。發生困難的原因看來至少一部分來自西貢方面,南越外交部長陳文林抨擊即將達成的協定是「不能接受的」。阮文紹說,這等於「讓南越人民向共產黨投降」。阮文紹發誓說,如果有必要,他的國家將單獨繼續作戰。

當基辛格試圖重新談判某些敏感問題時,河內譴責華盛頓言而無信,要求按原來談妥的條款簽署協議。美國人拒絕了這一要求,於是黎德壽盛怒之下開始就諸如國際停戰監督小組的規模和——對於美國來說至為重要的——遣返美國戰俘等問題提出反建議。基辛格宣稱,對方是有意「一個接一個提出瑣碎的問題」,河內派出的小組試圖「在改動文字的掩飾下」做出實質性的改動。

據報道,總統對越南兩方都很惱火;怨西貢執拗頑固,認為河內說過的話不算話。12月14日,基辛格絕望之下離開巴黎,尼克松給北越總理范文同發電報,警告他除非在72小時內恢復認真的談判,他將重新在海防港外佈雷,並使用包括B-52、FO4鬼怪式和海軍戰鬥轟炸機在內的美國空軍威力。柯蒂斯?李梅將軍曾經建議把越南炸回到石器時代去,而總統顯然也有類似的想法。這可不是沒分量的威脅。總統的空軍將領們向他保證,在兩星期內他們可以對敵方本土進行飽和轟炸,投擲炸彈的總噸數要比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幾乎全部大規模空襲中的投彈噸數還多。此外,在其規模上這將是前所未聞的最大的恐怖轟炸。B-52就能確保這一點。這種飛機根本不可能進行定點轟炸。每一架B-52機腹內載有40噸炸彈。飛行時以三架為一「小組」,每一小組向一個一英里半長、半英里寬的「方格」內投擲它的炸彈。到目前為止,這種飛機還沒有用來襲擊過城市。如果它們在河內上空投彈的話,使平民遭受大量傷亡將是不可避免的。

72個小時過去了。范文同沒有答覆,尼克松向關島和泰國的美國空軍基地和東京灣里的美國航空母艦發布命令:開始閃電攻擊。結果是美國捲入越南的漫長歷史上的最殘酷的一章。河內遭到了各種類型的美國飛機在各種氣候條件下進行的晝夜不停的連續轟炸。美國飛行員使用了100架巨大的綠、棕兩色的B-52,僅在第一周內就出動了1400架次以上。美國人全驚呆了。僅在幾天之前——實際上直到12月中旬——他們還一直在盼望著美國完全擺脫印度支那,期待著美國戰俘(其中有些人已經被俘將近十年了)能夠回家過聖誕節。現在他們見到的卻是這種令人目瞪口呆的180度轉變。總統也沒有對他們進行解釋。過去,尼克松同他的前任約翰遜一樣,總是出現在電視上,宣布他在越南採取的新的行動。現在他根本無意為自己的行為申述理由了。惟一出來表明態度的白宮官員是齊格勒。他對記者說,轟炸「將繼續到達成解決辦法的時候」。

五角大樓提出許多軍事目標:停車場、交通塔、發電廠、倉庫、橋樑、鐵路、船塢、工廠、公路、兵營、供給站、飛機著陸場以及高射炮和地對空導彈陣地。但是大部分目標都是北越城市中人口稠密的地區。例如河內熱電廠就在距市中心僅僅一千碼的地方。駐河內的外交官和外國記者發出報告,詳細描述了這個遭浩劫的城市。城裡沒有電,並經常缺水。周圍一大片地區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彈坑。學校變成了冒著煙的大坑。瓦礫堆里到處是炸碎的練習本。父母拚命地在碎裂的水泥板間尋找他們的子女。

在河內郊區太原,幾乎有一千平民死傷,棺材堆置在街角上。白太肺結核醫院被夷為平地。白梅醫院也是如此,醫生從廢墟里把病人背出來。一家藥房被炸毀。一個炸彈落在一所戰俘營里——此事激怒了尼克松,據報道說,他責罵北越人不該把戰俘安置在導彈會落下來的地方。波蘭貨船約瑟夫?康拉德號被炸沉在河內港口內,炸死水手三人;還炸壞了一艘俄國船和一艘中國船。為這些違法行為道歉的國務院人員都非常生氣。一位美國外交官憂鬱地說:「照這樣幹下去,到聖誕節前夜我們該去炸河內的天主教堂了。」

實際上,尼克松宣布聖誕節前後停戰36小時,但是這段時間一過,死神又光臨了。牆上依舊有北越人用白堊寫的:「我們要替被美國人屠殺的同胞報仇」和「尼克松,你必須償還這筆血債」。這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表示而已。白宮遠在7000英裡外,最後一批美國地面部隊不久便將撤離印度支那了。北越惟一可以用來抵制暴行的人質是被他們抓住的美國飛行員。在這次閃電轟炸之前七年內,B-52出動過10萬架次,被敵人炮火擊落的僅一架。而現在河內已擁有世界最強大的高射炮防空能力,僅在1972年的最後這兩個星期內,他們的憤怒的炮火便擊落了16架這種空中無畏戰艦,一架就值1500萬元。更重要的是,98名飛行員被俘。美國在東京灣地區上空的猛烈轟炸,增加了在巴黎的賭注。無論基辛格還是黎德壽,他們身上的壓力都更大了。

另外還出現了一些和平的因素。尼克松(這還不是最後一次)錯誤地判斷了公眾在道義上憤慨的限度。詹姆斯?賴斯頓把大規模轟炸稱做「抽風的戰爭」。俄亥俄州共和党參議員威廉?薩克斯比原曾支持尼克松的越南政策,現在也出來反對,說他「作為一個美國人」感到不安,並且認為他的同胞都會有「同感」。在歐洲,反應更為尖銳。倫敦的《每日鏡報》說:「美國恢復轟炸北越,引起全世界的反感。」在巴黎,《世界報》把這次空中進攻比做納粹在西班牙內戰時夷平格爾尼卡的罪行。瑞典首相奧洛夫?帕爾梅更不留情,把它與德國滅絕猶太人的行為相比。這激怒了美國政府,它把瑞典大使召來提抗議,但是所有西方國家的政府,反應都幾乎同樣強烈。

如果說華盛頓低估了盟國的不滿情緒的話,河內則是高估了共產黨世界的憤怒程度。莫斯科和北京的評論都是敷衍了事的。列昂尼德?勃列日涅夫在蘇聯50周年國慶的講話中,對於B-52的轟炸的態度真是再溫和不過了,他還很顯眼地派他的孩子們參加美國大使館的招待會,去與特里西婭?尼克松?考克斯和她的丈夫相見。俄國人與中國人都力勸北越人同美國人取得諒解。美國已失去了反對「解放戰爭」的熱情,蘇聯和中國對這些戰爭的支持也不如從前熱心了。與其說是轟炸,也許反倒不如說是這一原因,使河內發出了要求重新會談的緊急信號。12月30日,白宮宣布暫停轟炸,再度安排基辛格和黎德壽在1月8日會談。阮文紹派了兩名外交官到華盛頓,揚言要反對任何不符合他的要求的條約,此時,尼克松的反應是派出亞歷山大?黑格將軍帶了一封致阮文紹的信前去西貢,內容實際是要他免開尊口,這一點已足以表明美國謀求解決問題的決心了。

基辛格隨即挾著裝有新建議的公事包奔波於巴黎和比斯開灣之間。1月底,當兩個談判者在42個月中舉行第24輪會談時,他們終於取得了突破。大家原估計將還需兩天的討價還價,但是最後的諒解僅在四小時內便達成了。在巴黎古老的美琪飯店牆上掛著絲絨的大會議廳里,宣告了戰爭的正式結束;華盛頓、河內和西貢同時廣播了這一消息(基辛格說,光是完成那一套程序,「便使我們大家都老了幾歲」)。尼克松總統帶領全國做禱告,大力讚揚「在各國歷史上最無私的事業之一中」在越南服役的250萬美國人。他宣稱,他取得了「光榮的和平」。

但光榮二字實在無從說起。基辛格很明白這一點。在向報界發表的經過深思的簡單談話中,他說:「到現在,看來已很清楚,在這場戰爭中,誰也不能說只有他痛苦,或者說只有他最有遠見。」他根本沒提什麼光榮,或英勇,或榮譽或任何其他與這場衝突毫不相干的有關武功的辭藻。他說:「在醫治印度支那的創傷的同時,我們可以著手醫治美國的創傷。」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因為那正是當時美國的問題。美國在陣亡大約4.6萬人、受傷30萬人和花費了1100億元之後,作為戰爭的直接結果,他們面臨著一個嚴重的國內問題,一種精神上的沉痾。在麥克盧漢式的全球村加拿大作家,由於電視的發達,他稱世界是個小村莊。——譯者里,要使一個遙遠的國度成為廢墟,而又不使美國遭受嚴重創傷,那是不可能的事。除去人力物力的損失以外,受傷的還有:美國公眾對總統職位的尊重,因為它使美國進入了這場戰爭;美國公眾對國會的尊重,因為它曾繼續不斷為這場戰爭撥出巨額款項;美國公眾對法院的尊重,因為它沒有裁決這場戰爭為不合憲法;美國公眾對民主制度本身的尊重,因為,事實證明在影響決策者方面,它實際不起作用,因而已經墮落成街頭的混亂了。賴斯頓就停火一事寫道:「由於這場戰爭的影響,美國人對權威的尊重已是一落千丈了,這不僅包括對政府行政權威的尊重,而且包括對學校、大學、報界、教會,甚至家庭的權威的尊重……美國生活已經發生了某種變化——這些變化現在還沒有為人所理解,或沒有形成一致的看法,這變化是前所未有的,重要的,也或許將永遠持續下去。」

在停戰的一周內,麥迪遜廣場花園發生了一場丟人的爭吵,爭吵的問題是在體育比賽前是否演奏樂曲《星條旗歌》。同一時候,教師罷教像新發生的流行病傳遍全國,使教學活動全部停頓。這在上一次美國精神大考驗的大蕭條期間,都是不能想像的。當時,星條旗飄揚在一個比現在要窮得多的國土上空,當時的美國存在著許多物質上的苦難。教師在那場經濟危機中屬於受害最深的一部分人。付給他們的報酬往往是不值錢的臨時通貨,或甚至分文不給,有些人只能同挨餓的孩子分食極少的一點食物。但是在那個紀律嚴格的社會裡,教師罷教,猶如不尊重國歌一樣,是不能想像的。這並不是說那時的美國是一個比較好的國家,顯然不是這樣。這隻表明,當時的美國是另一個國家,住著與今天不同的另一些人民,他們所面臨的挑戰是與70年代的挑戰全然不一樣的。

或許這正是亨利?亞當斯在本世紀初所寫的一段話的意思,他認為20世紀的美國人要經受的考驗,將是他們的適應能力。變化是美國歷史上的一個永恆的主題。美國是世界上惟一的一個國家,為變化本身而崇拜變化,把變化和進步看做是同一回事。林登?約翰遜在1965年曾說:「我們需要變化。我們需要進步。這是我們的目標。」

但是,如果說這是美國民族性格的一個方面,它也還有另一個方面,與此完全針鋒相對的一面,這一方面在越南戰爭結束時又重新抬頭了。那就是渴望拋棄現在,恢復那尚未完成的過去。約翰?布魯克斯曾說:「美國有一個古老的習慣,喜歡留戀剛剛失去的好夢,決意下一次要把它追回來。」這是在美國文學中常見的主題。最容易想到的是威拉?卡瑟的迷失的小姐和羅伯特?弗羅斯特的《沒走的一條路》。托馬斯?沃爾夫寫道:「我們一言不發地回憶著,一邊尋求已被遺忘的偉大的語言,已迷失的通往天堂的路口,一塊石頭、一片樹葉、一個未找到的門。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呵,迷失的,因風而悲傷的幽靈,回來吧。」因此,在干預了國外衝突1/3世紀之後,美國人民再次把注意力轉到國內來了,他們要在與世隔絕中尋求安慰,在孤立中尋求復興。斯科特?菲茨傑拉德在他最優秀的小說的結尾中寫道:「所以我們掉轉船頭,逆時代潮流而行,不間歇地向過去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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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與夢想: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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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自尊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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