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歸家的貴公子,墨虛星言
綴錦朝長慶四年春絳州絳雲城東爵府
「少爺回來拉!少爺回來拉!」報信的小廝扯著脖子喊著一腦門子的汗也顧不得擦。三門之內頓時一片呼報聲:「少爺回來拉少爺回來拉!」
正對著外院的正堂里一個中年美婦扶著丫環的手正立著等著。隱約聽到外面的聲音急急的下了台階正看到一個丫頭碎著步過來報:「老爺夫人少爺的車已經到了錦江道外了。約摸著一刻遍可到達。」
「好好!」美婦人一聽眼中的淚得兒的一下就掉了下來。眼皺著嘴角卻笑意滿滿又悲又喜的寫了滿臉。她忙慌的甩開丫環攙扶的走嫌她太慢。急急的向外趕著。
「輕晚急個什麼。」身後的男子走了來拉住她的手肘:「他是兒子在家裡自然家禮大。難不成還讓我們迎他去?」他聲音略是低啞頭半是花白。卻是整齊的綰著頭上束著冠。一身淡紫色的家常錦袍顯得他身姿堅挺輪廓尖削眼中不怒自危眉峰不動與那婦人的激動神色截然不同。
「我不管什麼國禮家禮。」美婦人涰泣著:「七年了!當年言兒到宮裡當太子伴讀自己個跑了我都沒趕上他…….這麼些年一面兒都沒見著!我想他啊我!」
「你那時不是身體不好嗎?再說了現在不很好兒子的官都坐到老子頭上了。還沒給你長臉?」他略是皺著眉說著。
「老爺伴君如伴虎。我更是日日操心時時牽挂。如今兒子封府回來了我我得接他去!」說著她扭開他的手便向外去:「七年了你一次都不肯帶我入京。走的時候還那麼小……」說著說著便又是淚滿了衣襟。她腳下不停掠動著紗袖都是隨風而舞他一見攔不住她便示意身邊的丫頭們跟上。自己則一旋身回了正堂。七年了!光陰荏冉七年一晃而逝他走時還只是十三歲的半小子卻已經倔犟如斯頭也不回的就出這門口。這一去就是七年。這七年來他們再沒見過。因這七年無論先皇新帝一次也沒召見過他!而那小子也一次沒來探看過。只是捷報頻傳從十六歲開始。自昌隆十年先皇駕崩太子登極改元長慶便開始封京官接后四年每年遞升如今已經官居父親之上。在家裡他是爹在外面他還要下轎行禮讓道!!唉老拉!不服老都不行啊!他微微的搖著頭坐在高椅上看著滿院花開斜風細柳嘆息。
「老爺老爺!瞧瞧瞧瞧咱們的言兒如今長的比老爺都高了。」輕晚攜著一個年輕男子的手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身後簇擁著大團的人腳步紛雜一時將這大院填了個滿噹噹。
他略是怔有些恍惚指尖不由的微顫!是啊比他都高了甚至高過他娘一個頭去。一身水藍的輕衫籠出一團氳氤的藍光來。不一樣了完全是個大人了輪廓來自於他的分明眉眼繼承了他娘親的清晰身形如此的挺拔像昂揚的樹眉目如畫笑意輕暖。讓他不由的有些哽咽了起來。
「兒子見過父親大人父親大人多年可安好?」墨虛星言向著堂上的父親跪行大禮恭敬的向著他說著。
沒來由的這番話卻激起他心頭的一股火氣來。多年?他也知道是多年啊!我們不去看你你個當兒子的就不知道回來瞧瞧老子嗎?俗話說的好父子哪有隔夜仇但是這何止隔夜一隔就是七年!先皇也罷了新帝登位以來也不曾召見過他。定是這個做兒子的從未為自己的爹說過半句美言。虧的他還一路高官厚爵無限春風。
想到這裡初見時的動情隱沒了去。倒是添了三分氣!他一把挽起星言的手臂穩穩的將他托起來:「不敢不敢!如今大人已經身居高位老夫受不起啊!」他話里含譏語中帶刺說得星言面上微微一動初見時的熱切登時是少了一大半。
「老爺我看你是樂昏了頭了。」輕晚忙一手拉了一個眉開眼笑的說著。這爺倆一個比一個犟頂在一起就是兩頭牛拉都拉不開!分別了七年看到了喜歡還喜歡不夠怎麼一上來就是一團火氣:「花廳擺了酒早暖著就等你來!陪你爹多飲幾杯~!」她看著兒子越看越高興一時激動又落了淚來:「然後陪娘說說話娘想死你了!」她哽著星言忙替她拭了淚哄著:「娘你看看再哭妝都花了呢。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他攬過她柔聲說著。
他看著這娘倆一時也軟了口氣叉開話題問著:「前月聽說西大門那邊動土可是你的府邸要建在那裡?」
「是的父親。」星言低聲應著三人一邊向著東花園的花廳走一邊說著。
「唉我的兒。你是奉旨封府何必建那麼遠。我早看好東門這邊兩條街在這裡建我們也近啊。你信上就是不肯。」輕晚拉著兒子的手輕聲說著。
「西門那靜宅又少不勞民耗財。這邊的街多市鬧宅子又多太麻煩了。」星言說著:「那邊很清靜又有個湖景緻又好。娘親悶了來回走動也沒什麼遠的啊!陛下是想孩兒府成再歸只是兒子思鄉情切想早點回來看兩位。所以兒子這會子是輕車前來沒驚動地方。」父親比走時又添了白母親臉上也堆積了塵霜。七年了說不想家那是昏話啊。
「不是任州轄令嗎?州府在東門這邊皇上天恩許你再建宅但建西門太遠了!」輕晚嘆著摸著兒子清俊的臉頰不捨得移開目光!
「升了任督統校營使兼州轄令!」星言淡淡的笑著:「旨要過些天才到怕驚動太大擾了兒子陪二老。」
「什麼又升了??!」輕挽又驚又喜:「去年入秋才接的州轄的職怎麼這麼快就……哎老爺瞧瞧咱兒子多出息啊!」
對面的男人顯然沒妻子那樣的狂喜兒子出息了當爹的也作臉!看來皇上是寵他還特別准他早來特別多給假!但是但是為什麼就不肯……那不快在放大臉上也不由的積了陰!
「看看星言真是出息了!你娘我高興得……」說著又淌下淚來。
「娘你看又哭了。兒子這回不走了陛下放了任兒子陪娘一輩子。」星言攬過娘親輕輕的說著。眼睛錯開爹爹那略陰沉的眼他知道父親的意思在怪責他沒有在皇上面前美言!剛剛回家他實在不想再因這件事惹得一家不快連久別的重聚都失了顏色。
他瀏覽著這東院的景緻七年了一點都沒變。池塘轉橋拂柳樓台各色怒放的花朵依舊如故!家啊這裡才是他的家呢。他的眼忽然落到轉橋上的一個身影上去了。一個小廝精瘦矮小的與旁邊隔幾步一同站著的相比格外的瘦小像個育不良的孩子般的。之所以能吸引他的目光是因為他的站姿木樁子一樣動也不動的矗在那。跟腿不會打彎般的這七折轉橋上每一折都站著一個小廝雖然都是一般的恭敬的立著但或多或說的會略是動動或者是跟穿橋而過的丫頭們閑幾句嘴。但唯是他木頭人一個離的不甚遠他們正坐在觀景台上。他微微凝了眸仔細的瞧了他半晌紋絲不動再沒那麼挺直的。
「星言星言?」輕晚的聲音喚回他的神志他不由的回過頭來:「娘?什麼事?」
「哎又什麼呆?你是不是累了?」娘親關切的神情讓他有些微歉他搖著頭:「沒有娘!」
「呵呵我看你是累了。娘也是樂暈了頭你才回來早些歇了飯給你送屋裡晚上再好好敘。娘還有話對你說呢。」輕挽寵溺的笑著扶著丫頭的手站起來對著一直候著的大總管墨虛誠說著:「老誠你帶著少爺先回去西院少爺是累了~」
星言起了身向著父母行禮道:「那兒子先告退了。」說著慢慢隨著總管離了台穿過游廊向著西院而去。
兩人看著兒子漸行漸遠男人丟下手中的杯:「翅膀硬拉。」
「老爺。」輕晚微微的低語撫著丈夫的手:「都一把年紀了還求什麼啊!不就是子孫滿堂承歡膝下安享天年嗎?如今你雖然是個閑職但也正好樂個自在啊。如今兒子能展翅高翔不正是你我所願嗎?」
他顫抖了下微微的垂下了眉深深的嘆了口氣:「是啊想我墨虛堅就這一個兒子還求什麼呢?」
「老爺對不起。」輕晚靠向他眼圈又紅了。
「輕晚。」他攬過她輕輕的摩梭著她的衣衫:「你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少爺西院還跟您走的時候一樣呢夫人天天讓打掃天天盼著少爺呢!」老誠一邊引著路一邊擦著眼睛:「少爺您可回來啦!老誠也想少爺呢。」
「誠叔你怎麼跟我娘一樣了?!我這不回來了么以後不走了!」星言微微的笑著卻突然問著:「誠叔橋頭四折那站著的小廝是府里的還是外頭買的?」
老誠回過頭瞧了瞧恍然笑著:「噢少爺是說小白啊。外頭買的老爺進京領旨那年買回十個女孩子其中一個就是她。」
「女孩子?」星言一下子愣了:「那那怎麼那副打扮?」他微微蹙了眉那不是七年前嗎?爹接了皇旨要送他進京結果在回程的路上買了十個小女孩。當時他就是因為這件事一怒之下晚上就偷偷自己上京去了。爹不愛戲不愛酒不愛女色不愛錢。只愛兩樣權勢和他的鳥。爹當時買的女孩是用來以血喂鳥這件事除了他跟誠叔之外府里沒人知道。就連他娘也不知道。七年前買的那女孩竟然還…….
「少爺您不知道。」老誠使個眼色令跟著的丫頭們退後隨後壓低聲音說:「就活了這麼一個。這二年大了用她的血不太好使了。就放到外頭來當個雜使喚。」
「沒人知道她是女的?」星言低聲說著:「這麼多年就沒人知道?」
「哪啊。」說了剛才那一句老誠的嗓門又恢復了正常:「都知道。不過是那孩子怪的很所以近身的活都用不著她遠邊的哪有使丫頭的?所以就穿成個這麼著的樣!再說了也沒人當她是個女的比男人幹活都爽利呢。」
他看著星言一臉的訝然便又接著說著:「開始看那孩子眉清目秀的兩個大眼珠子也討人喜歡。平時除了喂喂鳥兒也就給院里打掃打掃。結果有一次把夫人給嚇著了再不敢讓來院里!就還歸鳥房使去了。去年才派回三門外頭。」
「啊?」星言更是詫異起來他娘雖然柔弱但絕對不是一個那麼膽小的人。怎麼會嚇著?而且既然嚇著了幹什麼今天還擺出來?
老誠猜出他的想法接著道:「好些年前的事了估么著夫人這會子也忘差不多了!今兒個少爺回來事兒多使喚不過來。就招喚來了。」
「怎麼個嚇著法?又怎麼個怪法?」星言的好奇心越加的濃厚一時更細問起來。
「先說怪吧那孩子有三怪。」老誠豎著三根指頭:「一怪就是死不了。這打一進府就都知道。前些年府里一些奴才們的娃兒還小毛頭一樣的淘氣。有一次也不怎麼著鬧急了給她推鳥房石頭凳子上頭後腦勺子破那麼大一洞!那血流的呀那麼大一攤!」老誠用兩手比劃著匝巴著嘴:「大夫來了都說沒救了!誰知她自己個躺了兩天哎您猜怎麼著?好啦!」老誠一副說書匠的口氣:「二怪啊是那孩子不哭。怎麼打都不哭木人一樣娃兒哪有不嚎嗓子的她就不。三怪就是那孩子奴的很。聽話再沒那麼聽話說幹什麼就乾沒半拉不字!」
「這就奇了。既然奴的很為什麼還打?」星言皺起眉頭越聽心裡越不舒服。
「這事您別冤枉老爺!咱東府里從不作踐下人。老爺雖然養鳥那那不也是……」看星言的神色有些厭忙又把話題轉回來:「都是那幫小子淘氣的可恨那次流大攤血不死之後。那孩子命硬的事不就傳當開了嗎?就沒事老打幾下的各管家婆子一時也看不住。開頭還管管後來看那孩子不怕打似的也就不管了。唉!」
「再說讓夫人嚇著那回。是大前年老爺給夫人作壽夫人心情好就逛鳥房那邊的園子去了。結果那園子里塘蛙太多咭呱呱的吵得夫人煩。老爺當時就讓人下塘去捉那幫小廝們就推掇著縮手縮腳不願下當時她還是個丫頭裝扮二話不說撲通就跳下去啰。滾了一身的塘泥。」說到這老誠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捂著嘴:「夫人看她老實又可人疼就讓丫頭們帶她回東院來親自找了身舊年的衣服賞她讓她換。她又小又有點獃頭當著夫人面就換夫人倒也不氣。但是這一下就把夫人給嚇著了!」
「怎麼?她身上難不成多長只手?」星言頓覺有些可笑這就嚇著了?
「唉聽在的丫頭說一身的疤啊!大大小小的什麼樣的都有!唉!夫人哪見過這個啊。」老誠說到這裡搖著頭嘆著:「也是個可憐人吶。虧她小小年紀能撐到今天吶!」
星言徹底的怔住了聽到這裡他都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他怔怔的立在那裡甚至忘記了前行一時間歸家的狂喜皆化成複雜的悵惘。
「她先是住鳥房跟買來的那九個住一起。後來一個一個都沒了就她自己!也沒有哪個丫頭願意跟她住唉!現在還住那。」老誠嘆息一時也站住了。
「老誠一會你把她帶我屋來!」星言忽然開口道穩了穩神繼續邁開步子。
「少爺!使不得!那孩子獃頭鵝似的怕引得少爺不痛快呢~!」老誠搖著手輕聲說著:「少爺要是可憐她老誠就交待下去打賞打賞就是了。」
「我不只是可憐有點好奇你不是說她很奴嗎?那怎麼會引得我不痛快!」星言拍拍他的肩:「讓你叫就去叫。」他說著。加快了腳步向著西院的方向。可憐這世上的可憐人還少么?因父親這樣的行為造就了多少個可憐人?老誠你打賞打賞也抺不平這七年來的創傷!不僅僅是她的至少她還活著那死去的九個呢?還有更多的九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