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一封措詞唐突、字跡難以辨認的信中,菲利浦·薩維爾向哈金法官嚴正指出:根據《韋伯斯特大詞典》的釋義,「配偶的」一詞指的僅僅是丈夫和妻子,因而他堅決反對使用這個詞。他沒有妻子,而且對結婚也沒啥興趣。他建議改用「異性交流」這一術語,接著又對當天上午的禮拜大加埋怨。他把信交給露·戴爾,從旅館的總台用傳真機發給法官。露·戴爾在20分鐘后,便收到了哈金的回信。
他把「配偶的」換成了「私人的,」並把這一安排命名為「私人會晤」。
法官指示她把回信複印,讓陪審員人手一份。由於這天是星期日,他又開恩加了1小時,「會晤」結束的時間從原來的9點延長到10點。法官隨後又打來電話,了解薩維爾先生還有沒有別的要求,陪審團總的情緒如何?
露·戴爾心想法官煩心的事情已經夠多,因而不願把薩維爾先生赤條條地盤坐在床上的情形告訴他。平安無事嘍,她讓他放心。
霍皮是到旅館進行「私人會晤」的第一位客人。露·戴爾立刻打發他進了米莉的房間,他又一次獻上了巧克力和一小束鮮花。他們在臉上迅速地相互親吻了一下,便各自躺到一張床上,在整個「新聞60分」期間,想也沒有想到夫妻同床共枕雲雨一番的事。霍皮慢慢地把話題轉到這樁案子上,懾懾噓噓、遲遲疑疑好半天。
「打這種官司。你知道,實在沒有什麼意思。我是說,打這種官司,很蠢,真的很蠢。誰個不知道吸煙會上癮?吸煙有害,那幹嗎還要抽?還記得伯德·道根嗎?他抽塞勒姆香煙抽了25年,還不是想戒就戒掉啦。」他說,打了個響指。
「是呀。不過,他是在醫生髮現他舌頭上長了腫瘤5分鐘后戒的。」米莉提醒他道,她也學他的樣,開玩笑似的打了一個響指。
「對。但是許多人還是戒成功了嘛。關鍵是想戒不想戒。香煙照抽不誤,抽死了又要告狀,叫人家賠他媽的幾百萬,這真是混賬!」
「霍皮,講話文明點。」
「對不起。」他接著便向她打聽別的陪審員的情況,打聽他們目前對這個案子的看法。克利斯特諾先生認為,要贏得米莉這一票,最好的辦法是向她講清案子的是非曲直,而不是用他目前的困境去嚇唬她。他們在吃中飯時,曾經討論過這一戰略。跟自己的太太耍弄陰謀詭計,這使霍皮十分內疚,但每想到此,可能要在監獄關上5年的想法,又會同時湧上心頭。
在夥伴們的「私人會晤」進行到大約一半的當兒,尼可拉斯走出自已的房間。走廊上空無一人,沒有陪審員,也沒有警衛。可以聽到從社交廳傳出的人聲,似乎主要是男人的聲音。男人們又在一起喝啤酒看比賽。而女人們則在充分享受「私人會晤」的歡愉。
他悄悄溜出走廊盡頭的那道雙扇玻璃門,躬身繞過拐角,走過軟飲料自動售貨機,飛步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馬莉正在一個房間里等著他。這個房間她支付的是現金,登記時用的是化名艾爾莎·布魯姆。這樣的化名她有許多許多。
他們徑直上了床,立刻進入了角色。沒有多餘的綿綿情話,也沒有過多的細膩撫摸。他倆早就一致認為,接連8夜不能同床共枕,這不僅打破了他們的歷史記錄,而且對他們的健康也極為不利。
他們當初相識的時候,她的名字並不是馬莉,他也不是尼可拉斯。第一次相遇是在堪薩斯州勞倫斯的一家酒吧,她是那兒的女侍,而他則是和同學們一起消磨在法學院里的最後幾個夜晚。
她在勞倫斯落腳之前,已經拿到了兩個學位,但她並不想立即開始工作,而是在考慮要不要進入法學院。對於那些目標不明的大學畢業生,法學院便是偉大的美國保姆。她無需匆匆忙忙作出選擇。在認識尼可拉斯之前幾年,她的母親已經去世,給她留下了一筆將近20萬美元的遺產。她當女侍是因為酒吧里涼快,而且也不會因為無所事事而感到百無聊賴。她過著正常的生活,開一輛二手車,花錢精打細算,約會只跟法學院的大學生。
他們在注意了對方很久以後才開始交談。他來酒吧通常都很晚,同來的也總是那幾張熟面孔,在角落裡找個位子坐下,便開始討論一些枯操得令人無法相信的抽象的法學理論。她給他們送上一罐罐生啤,和他們調調情,有時很成功,有時又不順。在念一年級的時候,他對法律非常迷戀,而對女孩子們卻不理不睬。她向別入打聽他的情況,了解到他是個好學生,在班上名列第三,但也沒有什麼特別傑出之處。他讀完第一年,又接著回來讀二年級。而她呢,則剪短了頭髮,瘦了10磅,儘管這並非必要。
他大學畢業時,曾向30個法學院提出了入學申請。有11個法學院同意他入學,但沒有一個是屬於全國十佳之列。他拋了一個硬幣,接著就驅車前往勞倫斯,一個從未到過的城市。他在一個老處女破舊的屋子裡租了兩間後房,便一頭鑽進書本,很少參加社交活動,至少頭兩個學期是如此。
第一學年結束后的那個夏天,他在堪薩斯城一家很大的法律事務所打工,每天推著一輛小車,一層樓一層樓地遞送內部函件。這家事務所在大樓里有300名律師,但有時候似乎同時都在忙著一件案子。在卓別林市的一起煙草/肺癌案中為被告史密斯·格雷公司辯護。那個案子審理了5周,最後陪審團作出了對被告有利的裁決。事務所為此舉行了祝捷晚會,出席的人多達1千。據說這次晚會花了史密斯·格雷8萬美元。但有誰會在乎?那個夏天的經歷,令尼可拉斯極為不快。
他開始憎恨大公司。第二個學年念到一半,他對法律已變得無限厭倦。他決不願關在一個狹小的天地里反反覆復地練習寫那些陳詞濫調的辯護狀,以便有朝一日向那些富得流油的大公司委託人騙取財富。
他們第一次約會是去參加法學院在一場橄欖球比賽后舉行的啤酒晚會。音樂震天響,啤酒不限量,酒壺像糖果一樣在人群中傳來傳去。他們呆了不久就離開了這喧鬧的晚會。他不喜歡吵吵嚷咦的雜音,她不喜歡大麻的氣味。他們租了幾盤錄像帶,在她的住所吃自己做的義大利麵條。她的房間很寬敞,裝飾幽美。他睡在沙發上。
1個月後,他搬了過來,並且第一次提出了從法學院退學的話題,而她這時卻在考慮申請進入法學院。隨著他們的愛情不斷升溫,他對學業的興趣也在不斷下降,到頭來只能勉勉強強完成了秋季學期各門課程的考試。他們愛得如醉如痴,什麼都不在乎。加上她又有點兒鈔票,坐活的壓力毫無。他們在牙買加歡度了聖誕節,這時他剛念完了在法學院的第二年、也是最後一年的第一個學期。
他退學時,她在勞倫斯已生活了3年,正準備遷往他地。她到天涯海角,他也將寸步不離。
馬莉到星期天下午對那場火災依然一無所知。他們懷疑費奇,卻找不著一點根據。屋子裡唯一珍貴的財產就是那台計算機,但尼可拉斯確信,誰也不能破譯他那一整套加密措施。再說,最重要的磁碟又都鎖在馬莉公寓保險柜里,叫人燒掉這破舊的房屋,費奇他能得到什麼好處?以此進行恐嚇?這也不太可能。消防部門的官員正在進行常規的調查。故意縱火似可排除。他們曾經在比目前這個汽車旅館舒適豪華的處所共寢,也曾經在比它更差的地方同床。在短短4年之中,他們住過4個城市,到過半打以上的國家。他們曾背著背包在阿拉斯加和墨西哥漫遊,他們的足跡踏遍了大半個北美洲。在科羅拉多河上,他們兩次乘著木筏順流而下。他們還在亞馬孫河上泛舟。在這一期間,他們還曾因為追蹤煙草官司。在布魯克艾羅、阿倫敦和目前的比洛克西這樣的城市生活過。他們對尼古丁含量、致癌物質、肺癌發病率、陪審員挑選、辯護策略以及蘭金·費奇的了解,比任何一名博學多才的專家還要多得多。
在床上折騰了1小時后,蓬頭亂髮的尼可拉斯伸手開亮了床頭燈,披衣下床。馬莉也穿好了衣服,撩開一點窗帘,朝停車場窺視。
在他們正下方那個房間里,這時霍皮正在使出渾身解數,盡量貶低勞倫斯·克里格勒揭出的煙草公司那個駭人聽聞的秘密的意義。米莉對克里格勒的證詞印象十分深刻,因而才向霍皮和盤托出,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那樣急切地加以低毀。
馬莉前來與尼可拉斯幽會時,故意把車停在距溫德爾·羅爾事務所半個街區的地方。這並無特別用意,僅僅是為了逗逗趣。她和尼可拉斯斷定費奇對她的行動盯得一定很緊。看見她把車停在那裡他準會認為她一定是走進了羅爾的辦公室,和羅爾面對面交談,最終還會達成鬼知道什麼樣的默契。費奇對此會怎樣地坐立不安啊!想想他那副模樣,豈不好玩?
尼可拉斯對這個房間突然產生了一種厭惡的情緒,它和他禁錮於其中的那一間完全一模一樣。他們沿著海岸驅車向前。她開著車,他飲著啤酒。他們走到一個碼頭邊,熱烈地親吻,海水在他們腳下輕輕地拍打著碼頭。案件的審訊情況,二人極少交談。
10點30分,馬莉在距羅爾事務所兩個街區的地方下了車,沿著人行道匆匆向前走去,尼可拉斯跟在她的身後。喬·波依看見她鑽進自己的車后,立刻用對講機通知了康拉德。與此同時,羅爾正和其他7位每人投入100萬美元的律師舉行每天一次的碰頭會。他們今夜激烈爭論的話題是,他們還應再請出幾位證人出庭作證,而且也和往常一樣,8個人8條心。看法雖然只分成兩大派,但究竟幾位證人最有效,8個人卻有8種意見,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如果把挑選陪審員的3天包括在內,這件案子開庭已有3周,明天將進入第4個星期。原告若是讓他的專家和其他證人統統出庭,那至少還要兩星期。而凱布爾當然也有一大串專家,儘管在這一類案子中,被告方面的證人所花的時間通常比原告要少一多半,但估計至少還需要3周,案子才能審完。這意味著陪審員們隔離的時間前後將長達9周,羅爾他們為此深感不安。長期的隔離將會引起陪審員們強烈反感,而由於原告方面的證人佔用了大部分時間,原告也將因此受到最大的損失。但另一方面,由於被告的證人是在最後出庭,這時陪審員們已是非常厭煩,他們或許會將憤恨的矛頭指向凱布爾和派恩克斯公司。這兩派意見相持不下,激烈爭論了整整1小時。
這一起伍德狀告派恩克斯的官司是一件十分獨特的官司。把陪審團這樣隔離起來,不僅在煙草官司中是前所未聞,實際上,在密西西比州民事訴訟的歷史上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羅爾認為陪審團該聽的都已聽夠,他只想再傳喚兩名證人,在星期二中午結束聽證會,然後就冷眼旁觀,看看凱布爾怎麼表演。他的意見得到了達拉斯的斯各特·曼格拉姆和新奧爾良的安德烈·杜龍德兩位的支待,但聖地亞哥的喬納森·柯特臘克卻堅持要再傳3位證人,丹佛的約翰·賴利·密爾頓和薩凡納的雷諾·洛夫蘭迪對他們之間的分歧推波助瀾。他們在這一批全世界最偉大的專家身上已花了他媽的那麼多鈔票,現在幹嗎要草草收兵,不讓他們上台?
他們爭辯道。這些了不起的證人肚皮里還有至關重要的證詞沒有掏出來呢,陪審團並沒有作何表示嘛。他們的確是有點厭倦了,可又有哪個案子的陪審團不感到厭倦?總不能因為有幾個陪審員打不起精神就半途而廢呀。應該照既定方針辦,把這齣戲唱到底,把這個案子里裡外外審個透。
波士頓的卡尼·莫里森反反覆復沒完沒了地敘述陪審員諮詢顧問們的每周情況小結。陪審團對證人的證詞並不信服!根據密西西比州的法律,要使裁決通過,在12個陪審員中必須獲得9票,而莫里森認為他們並未掌握這麼多。但羅爾對陪審員專家們的分析卻不屑一顧,他們目前仍在領取高得離譜的報酬,更使他打心底里感到厭惡。在調查陪審員候選人時需要他們協助是一回事,如今已經開了庭,再讓他們幹些鬼鬼祟祟的勾當,每天打個報告把陪審員在庭上的反應告訴律師們,則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他羅爾比哪個專家都更能看透陪審員的心思。
來自邁阿密的阿諾德·萊文律師很少開口,但他的想法在場的每一個人全都清楚。他曾代表通用汽車公司打過一次官司,那場官司庭審前後拖了整整11個月,因而對他來說,6個星期只夠熱熱身。
爭論雙方勢均力敵:4比4。但他們沒有通過拋擲硬幣來決定勝負。早在挑選陪審團前,他們已取得了共識:這件案子是溫德爾·羅爾的案子,是在他的家鄉起訴,是在他的法庭上當著他的法官和他的陪審團與對方交鋒。原告律師團在某種程度上雖是一個民主的組織,但羅爾有著不可忽視的否決權。
他在深夜作出了決定。那幾位自命不凡的對手離開時雖已傷痕纍纍,卻並未受到致命打擊,時機一到,他們會扮演事後諸葛亮,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