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哈金法官周一上午辦的第一件公務,就是接見尼可拉斯,討論那樁火災及有關事宜。他們兩人在法官私人辦公室里單獨會晤。尼可拉斯請他放心道,他一切都好,帶到旅館來的衣服,足夠他洗了又洗穿了再穿。他只是一個窮學生,損失不大,只有那台計算機和一些監視設備比較值錢。不過,屋裡的一切當然全都沒有保險。
他們很快就結束了與火災有關的討論,由於沒有別人在場,哈金法官便開口問道:「陪審團里我們其餘的朋友們還好嗚?」和一位陪審員進行這樣不作記錄的閑談,當然未嘗不可,但在審判程序上確實有點暖昧。正常的作法應有原被告雙方律師在場,並由書記官記下談的每一個字。但哈金希望花幾分鐘時間聽聽小道消息,他對這個小夥子十分信任。
「他們都很好。」尼可拉斯說。
「沒有什麼反常的事?」
「據我所知,沒有。」
「沒有討論過案子?」
「沒有。事實上大家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都竭力避開這個話題呢。」
「好!有沒有爭爭吵吵鬧什麼矛盾?」
「到目前還沒有。」
「伙食還可以吧?」
「伙食很好。」
「私人會晤的次數夠了嗎?」
「我想是夠了。沒有聽見有誰埋怨。」
哈金原本希望了解了解陪審團內部的是是非非,這倒不是因為對案子的審理有什麼意義,而只是出於他那陰暗的心理。
「好,有什麼問題就來告訴我。當然要保密。」
「一定!」尼可拉斯說。他們握了握手,他隨即離開。
哈金向陪審員們熱情致意,歡迎他們回到法庭開始新的一周。陪審員們個個都熱切地希望立即投入工作,早點兒結束這場磨難。
羅爾起立,傳喚下一個證人列昂·羅比利奧出庭。於是,演員們各就各位,開始表演。法警領著列昂,從一個側門走進法庭。他步履蹣跚地走上證人席,法警扶著他坐下,他年邁體衰,面色蒼白,穿深色西服白色襯衫,未打領帶。他喉管上有一切口,上麵包著一層薄薄的紗布,紗布外面裹著一條白色的麻紗圍巾。他宣誓時,手拿一隻鉛筆模樣的話筒對著頸部,聲音含糊單調,沒有高音低音。
——那是一個被切去咽喉的喉癌患者的聲音。
但他的話仍舊可以聽清,仍舊可以聽懂。羅比利奧先生把話簡緊靠著喉部,他那單調刺耳的聲音在法庭里迴響。真該死,他就是用這徉的方式講話,而且在他一生中,每天都是這樣講話。他希望大家能夠理解他。
羅爾開門見山。羅比利奧先生現年64歲,是一位癌症的倖存者。他在8年前切除了喉管,此後學會了通過食管說話。他以前抽煙抽得很兇,而且煙史長達40年,這幾乎要了他的命。目前除了喉癌的後遺症,他還受著心臟病和肺氣腫的折磨。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香煙。
聽眾們不久就習慣了羅比利奧那經過放大的機器人一般的聲音,並且深深地為他的敘述所吸引。他靠為煙草行業進行院外遊說謀生,這一行他幹了20年,直到有一天發現自己得了癌症。但即使患了這種疾病,他也不能一日無煙。他已經上了癮,無論在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離不開捲煙中的尼古丁,在切除了咽喉和作過放射治療后,他又繼續抽了2年。有一次心臟病突然發作,差點兒要了他的命,他這才最後戒了煙。
他的健康狀況雖然很糟,但目前仍在華盛頓終日奔波,只不過是站在戰線的另外一邊,成了一個響噹噹的激烈反對吸煙的活動家。一個游擊隊員,有些人這麼稱呼他。
他早年受雇於煙草焦點委員會。
「這不過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院外活動組織而已,它的經費100%全是由煙草行業提供的,」他輕蔑地說,「我們的任務是就有關的法案及試圖對煙草公司進行限制的立法向公司提供建議。我們有一個龐大的預算,資金十分充裕,可以用美酒佳肴巴結有影響的政客。我們不僅自己衝鋒陷陣,而且還指導煙草業的其他辯護人士,教他們在政治拳擊場上怎樣進攻如何防守。」
羅比利奧在這個組織內部接觸到了無數的對捲煙和煙草業所作的研究。事實上,該組織的一個重要任務便是對所有已知的研究、項目和實驗進行精心的綜合。是的,他親眼見過克里格勒描述的那個卑鄙的尼古丁備忘錄,而且見過許多次,但卻沒有保留一份複本。所有煙草公司為了讓吸煙者上癮,都無一例外地在捲煙中保待高含量的尼古丁,這在該組織內部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上癮」這個詞,羅比利奧用了一遍又一遍。他曾讀到過由煙草公司資助的許多研究的報告,實驗用的種種動物,無不由於尼古丁而對香煙迅速上癮。他也曾讀過並且幫助隱藏過許多研究的報告,這些報告不容懷疑地證明:十幾歲的年輕人一旦吸煙成癮,戒掉這一惡習的比率就會大大下降。他們成了終身煙民。
羅爾捧出了一箱大本大本的報告請羅比利奧辨認。法庭同意將這些報告列為物證,似乎陪審員們在作出裁決之前,會有這麼多閑工夫,來翻閱這上萬頁的玩意兒似的。
羅比利奧對當初進行院外遊說時干過的許多事表現出無限的後悔,但他所犯的最最嚴重的罪過,他無時無刻都在為之痛心疾首的那個罪過,卻是他曾發表了一個字斟句酌的聲明,否認了煙草公司以十幾歲的青少年作為廣告宣傳對象這一事實。
「尼古丁令人上癮。煙癮意味著利潤。煙草行業的生存,取決於每一代青少年能否染上吸煙的習慣。孩子們從廣告中吸取各種各樣的信息。煙草行業每年投入幾十億資金做廣告,畫面上的人百般瀟洒,魅力無限。他們甚至鼓吹吸煙無害。孩子們很易上鉤,上了鉤便難以擺脫。所以他們才那麼迫不及待地誘惑年輕的一代。」羅比利奧通過他那人工喉,吃力地傳達出心中的憤恨。他在熱情面對陪審團的同時,並未忘記不時地朝被告律師團射出充滿譏諷的目光。
「我們花成百萬美元對孩子們進行研究,我們知道孩子們可以毫不費力地說出廣告做得最多的三種牌子的香煙。我們還知道在18歲以下抽煙的青少年中,幾乎有90%的人喜歡抽這3種廣告做得最多的香煙。所以煙草公司會怎麼干呢?他們不斷地增加廣告!」
「你知道煙草公司通過向孩子們出售香煙一年能賺多少錢嗚?」羅爾問。他對答案肯定心中有數。
「大約兩個億,這兩個億是從18歲以下的孩子們那裡賺來的。我們當然知道這個數字,我們每年都進行研究嘛,我們的計算機里裝滿了這一類數據。我們什麼都知道。」他頓了一頓,朝被告席揮舞著右手一邊不屑地微微笑著,彷彿坐在被告席上的人都得了麻風病,「他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每天有3000個孩子在開始吸煙,而且他們還可以準確地報出孩子們吸的是什麼牌子。他們知道幾乎所有成年的煙民都是從青少年時期就開始吸煙的。而他們還在想方設法引誘下一代人上鉤。他們更知道今天開抬抽煙的那3000個青少年中,有三分之一最終將死於煙癮。」
羅比利奧的證詞打動了陪審團,羅爾翻著手上的拍紙薄,他不想讓這精彩的一幕匆匆結束。他來回走了兒步,抓抓下巴,看看天花板,然後問道:「你是何時在煙草焦點委員會供職的?你當初是如何反駁尼古丁令人上癮這一說法的?」
「煙草公司有一套理論,而我在制定這套理論的過程中則是一名有功之臣。它的大意是:吸煙是人們主動選擇的一種習慣,因而吸不吸煙是一個自由選擇的問題。捲煙並不能使人成癮,退一萬步說,即使它真的使人成癮,那麼,誰也沒有強迫你吸煙。這完全是你自己作出的選擇。」
「在那些年代,我可以把這套理論說得娓娓動聽:而今天,他們仍舊說得娓娓動聽。麻煩在於,它站不住腳。」
「為什麼站不住腳呢?」
「因為問題的關鍵是上癮。上了癮的人是無法作出選擇的。而孩子們比成年人上癮更是快得多。」
當律師的天生喜歡抓住時機,對證人窮追不捨,但羅爾現在卻決定適可而止。羅比利奧的證詞已取得明顯效果;在這一個半小時里,他一直力求講得清楚,讓人聽懂,因而已經很累。於是他便把他交給凱布爾詰問,而哈金法官正想喝杯咖啡,便乘機下令暫時休庭。
這天上午,霍皮·杜勃雷第一次來法院旁聽,他在羅比利奧作證的中途,悄悄溜進法庭。在一個較為平靜的間隙,米莉與他的目光不期而遇,他能前來使她極為高興。但霍皮對這件案子突然如此關心又使她心中生疑。昨兒晚上相會的4小時,除了這樁案子,別的事他可是隻字未談啊!
休息了20分鐘喝過咖啡后,凱布爾走上發言席,向羅比利奧發動了猛烈的攻勢。他的聲調尖厲刺耳,已經與兇狠相差無幾。彷彿在他眼裡這個證人是事業的叛徒,一個十足的兩面派。他一開頭就揭露羅比利奧,說他來此作證是為了收取重金,而且是他主動找的原告律師團。不僅如此,在其他兩起煙草官司中,他也曾受雇干原告律師,出庭作過證。
「是的,我在這兒確實是領取報酬的,凱布爾先生,和你一樣,」羅比利奧答道。這個回答不卑不亢,有守有攻,完全達到了專家的水平,但金錢的銅臭畢竟給他的品格留下了一個小小污點。
在凱布爾一連串的追問下,羅比利奧被迫承認他開始抽煙時已快滿25歲,不僅有了老婆,而且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很難說是一個容易受到那些狡猾的廣告人誘惑的青少年。5個月前對他進行歷時兩天的馬拉松式的取證時,雙方律師都曾發現,羅比利奧性子急躁,此刻凱布爾決定充分利用他的這一弱點。他提問尖銳而又迅速,故意向羅比利奧挑釁。
「你有幾個孩子?」他問。
「3個。」
「他們之中有誰抽煙嗎?」
「有。」
「有幾位?」
「3個。」
「他們開始抽煙時是幾歲?」
「各不相同。」
「一般是幾歲?」
「十七八歲。」
「你認為是哪一個廣告勾引了他們,讓他們開始吸煙了。」
「我記不清楚了。」
「你難道不能告訴涪審團,哪一個廣告應對勾引你的孩子們吸上香煙負責嗎?」
「那時候廣告很多,現在還是很多要明確指出1個兩個甚至5個廣告,都是決無可能的。」
「那麼是廣告勾引的嘍?」
「我可以肯定地說廣告是起了作用的。現在依然如此。」
「那麼他們吸煙是別人的錯嘍?」
「我可沒有鼓勵他們吸煙。」
「你肯定?你過去乾的工作,就是鼓勵全世界的人吸煙,而且這個工作你一干就是即年。可現在你卻告訴陪審團,你親生的3個孩子開始吸煙是因為受了狡猾的廣告的勾引?」
「廣告肯定起了作用。廣告的目的不就是叫人吸煙嘛。」
「你在家是不是當著孩子們的面吸煙?"
「是。」
「你妻子吸煙也當著他們?」
「是。」
「你有沒有跟一個客人說過,他不能在你屋子裡吸煙?「
「沒有。那時候沒有。」
「那麼你的家庭環境是對吸煙者友好的環境。這樣說不過分吧?」
「不。那時候是這樣。」
「而你的孩子們開始吸煙卻是因為受了陰險毒辣的廣告勾引?你對陪審團是這樣說的嗎?」
羅比利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心裡默默地從1數到5,然後答道:「凱布爾先生,我但願我以前做過的許許多多事,現在能用不同的方式重做一遍。我但願我從來沒有碰著我吸的那第一支煙。」
「你的孩子戒煙了嗎?」
「兩個戒了。戒得很困難。另一個人已經試著戒了10年,尚未戒成。」
凱布爾剛才提出這個問題是出於臨時的衝動。話一出口就感到後悔。現在他趕緊轉換了話題:「羅比利奧先生,你有沒有意識到,煙草業界已經作出努力,來打制青少年吸煙的趨勢?」
羅比利奧吃吃一笑。經過他那話筒放大,這笑聲聽起來就像漱口時的咕嚕聲:「沒有做什麼認真嚴肅的努力,」他說,「去年向反青少年吸煙協會捐贈了4000萬美元,算不上認真嚴肅的努力?」
「這樣的事他們倒是可能會幹的。可以表示他們慈悲為懷的菩薩心腸嘛,是不?」
「煙草業支持立法,對青少年集中地區的自動售貨機進行限制。這件事已記錄在案,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想我聽人說起過。這聽起來挺可愛,是不是?」
「煙草業去年向加州捐贈了1000萬美元,以支持其向青少年發出警告、反對未成年人吸煙的全州幼兒園項目。這件事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不知道。關於成年人吸煙。他們幹了什麼呢?他們有沒有告訴那些小傢伙,在他們過了18歲生日以後就可以開始吸煙呢?他們很可能是這麼說的吧?」
凱布爾事先把要提的問題列成了一張表。他似乎滿足於拋出一個個的問題,而對羅比利奧的回答則聽而不聞:「你是否知道,煙草業界支持得克薩斯州的一項法案,在全州的快餐店、亦即青少年經常光顧的場所禁止吸煙?」
「知道。可是你知道為何干這樣的事嗎?我把原因告訴你。他們這樣干就可以僱用你這樣的人來告訴像我面對的諸位這樣的陪審員這就是他們為何這樣乾的唯一理由:在法庭上聽起來悅耳o」
「你是否知道煙草業界支持立法,對向未成年人出售煙草製品的方便店進行刑事懲罰?這一支待已經列入記錄了。」
「我想這件事我也聽說過。這不過是裝裝門面而已。他們在這裡丟幾個鋼蹦兒,在那裡摔幾張鈔票,是為了替自己塗脂抹粉,買一個好名聲。他們支持這一立法,是因為他們了解事實真相,而這個事實真相是他們每年花20億作廣告,足以保證下一代人吸煙成癮。你要是不信,你準是一個十足的笨蛋!」
哈金法官把頭向前一伸:「羅比利奧先生,這句話與本案無關。以後別再這樣說話。我希望把這句話從記錄上抹掉。」
「我很抱歉,法官大人。而且我也向你道歉,凱布爾先生。你是在履行你的職責而已。我無法容忍的是你的委託人。」
最後這句話有點突兀,凱布爾一時間暈頭轉向,冒出了一句:「為什麼?」可是話一出口,立刻又巴不得這句話根本沒有說。
「因為他們是如此的陰險。他們天資聰明,受過良好的教育,可是卻冷酷無情。他們可以望著你的眼睛,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地對你說香煙是不會令人上癮的。而他們心裡完全清楚,這是徹頭徹尾的謊言。」
「沒有別的問題了。」凱布爾說。這時,他已走到了返回被告席的中途。
加德諾是個1.8萬人的小鎮,距盧伯克約1小時車程。帕米拉·布蘭查德住在舊城區離大街兩個街區的一座房子里。屋子雖然建於本世紀初,但改建得煥然一新。幾棵高大的楓樹,枝葉繁茂,火紅的和金黃的楓葉,遮蓋著屋前的草坪。孩子們騎著自行車、踏著滑板在街道上嬉戲遊玩
周一上午10點,費奇已經獲悉了以下的信息:帕米拉的丈失是一位當地銀行的董事長,此人是第二次結婚,前妻已在10年前離開人間。他不是尼可拉斯·伊斯特爾或者傑夫或者鬼知道究竟是何許人的生父。在80年代初期的那場石油危機中。這家銀行幾乎垮台,即使目前許多本地人還依然不敢和它往來。帕米拉的丈夫是本地人,但她自己並不是。她可能來自盧伯克,也可能來自阿馬里羅。他們是8年前在墨西哥結的婚,當地的周報僅提了一句:
福勒斯特·布蘭查德與帕米拉·考爾結婚;在柯楚梅爾度過短短的蜜月後,他們將在加德諾定居。
報上沒有登他們的結婚照,加德諾最佳的消息來源是位名叫雷夫的私人偵探。此人當過20年警察,自吹鎮上的老老少少全認識。他在接受了一筆可觀的現鈔后,星期天晚上忙了一個通宵。他徹夜未眠,同時卻灌下了大量的波旁威士忌酒,到了清晨,身上到處都散發出一股酸麥芽漿的氣味。丹特和喬·波依陪著他一起在他那間又臟又亂的辦公室里忙乎,三番五次地婉言謝絕了他的威士忌。
雷夫向鎮上的每個警察打聽,最後終於找到一個警察,此人常和住在布蘭查德家街對面的女士來往。有門兒啦!
帕米拉離過一次婚,前夫和她生了兩個兒子。她不常談到他們,只知道一個目前在阿拉斯加,另一個是位律師,也許正在念法學院準備將來當律師。大體如此。
這兩個兒子都不是在加德諾出生長大的,調查不久就鑽進了死胡同。誰也不認識他們倆。事實上,在雷夫找過的當地人中,沒有一個曾親眼見過他們。後來雷夫又給自己的律師打了電話。此人是個手段卑劣的辦理離婚案的專家,經常僱用雷夫幹些原始的監視勾當。他認識布蘭查德先生銀行里的一位秘書,這位秘書又向布蘭查德的私人秘書了解,這才發現帕米拉既不是來自盧伯克,也不是阿馬里羅,而是來自奧斯汀。她曾在那兒的銀行家協會工作過,所以才遇著了布蘭查德。私人秘書對她以前的婚姻情況有所耳聞。據說她許多年前就離了婚。不過,這位秘書並沒有見過她的兒子,布蘭查德先生也從未提到過他們。這對銀行家夫婦過的是一種安安靜靜的生活,幾乎從不款待客人。
費奇每一個小時都會接到丹特和喬·波依發回的報告。他在這天中午前給奧斯汀的一個熟人掛了電話,6年前在得克薩斯州馬歇爾市審理一個煙草案時,他曾和此人共過事。事情很緊急,費奇向對方解釋道。過了不到幾分鐘,一大批調查人員已經查完了電話薄,一個個開始忙著打電話。這批獵犬很快就找到了蛛絲馬跡:帕米拉·考爾曾任奧斯汀得克薩斯銀行家協會的執行秘書。通過一連串的電話,他們找到了現在擔任私立學校諮詢顧問的她以前的一位同事。與之通話的偵探,謊稱自己是盧伯克地區的助理法官,正在為一起一級謀殺案搜集未來陪審團的有關材料,而帕米拉則是陪審員候選人。這位女同事雖然和帕米拉已多年未通消息,但仍覺得有義務回答一些問題。
帕米拉的兩個兒子,一個叫傑夫,另一個叫阿歷克斯。阿歷克斯比傑夫大兩歲,在奧斯汀念完高中後去了俄勒岡州;傑夫也是在奧斯汀念的高中,而且成績優秀,接著又進了大名鼎鼎的萊斯大學。兄弟倆剛剛開始學步不久,就遭到父親遺棄,帕米拉是個出色的單身母親,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
剛剛下了私人噴氣專機的丹特,陪著一位偵探去了那家高中,獲准在圖書館里查閱那些紙張已經發黃的學校年鑒。傑夫·考爾1985年拍的彩色畢業照,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他穿著一件藍色的小禮服,打著寬寬的藍色蝴蝶領結,留著一頭短髮,一張誠摯的面孔正對著鏡頭。這張面孔與丹特在比洛克西研究了許多個小時的那一張一模一樣。他毫不遲疑地叫道:「我們找的就是他!」他不聲不響地將這一頁撕下,立即在這紙堆間用手機給費奇撥了電話。
給萊斯大學打了三個電話,了解到傑夫·考爾是在1989年獲得了心理學學士學位從該校畢業。打電話的偵探冒充一位潛在的僱主,找到了一位教過傑夫並且目前對他依然記憶猶新的政治學教授。教授說,這位年輕人進了堪薩斯的法學院。
費奇用電話找到了一家保安公司,在他作出用現鈔重金酬榭的許諾后,公司保證放下手頭的一切工作,立即在堪薩斯州勞倫斯展開全面搜索,尋找傑夫·考爾留下的蹤跡。
平時喜歡嘰嘰喳喳的尼可拉斯午餐時卻一反常態,一聲不響,默默地吃著奧賴利食品店送來的烤土豆。他低頭避開人們的目光,滿臉都是明明白白的哀傷。
這種低沉的情緒傳染了每一位陪審員。羅比利奧的聲音依然在他們耳邊迴響。這是一個機器人的聲音,而不是他本人的聲音,他本人的聲音已經被煙草吞噬了。他就用這個機器人的聲音,揭露出他曾經幫助隱藏的那些骯髒勾當。每天有3000名孩子開始吸煙,他們中的1/3將因為吸煙成癮而喪命,而煙草公司卻在準備勾引下一代人。
洛倫·杜克無心吃完面前的雞肉色拉。她抬眼望著坐在對面的傑里·費爾南德斯:「我可以問你點兒事嗎?」她的聲音打破了沉悶。
「當然。」他說。
「你是幾歲開始吸煙的?」
「14歲。」
「為什麼要吸呢?」
「因為萬寶路廣告上那個騎士,我周圍的孩子沒有一個不吸萬寶路。我們這些鄉下孩子都喜歡馬和騎士。萬寶路廣告上的那個騎士太瀟洒啦,他的誘惑誰能擋得住!」
他的話音剛落,那名揚四海的畫面立即在陪審員們的腦海里出現。他們彷彿看到了他那張刀砍斧削似的面龐,那剛毅的下巴,那頂寬邊呢帽,那匹奔騰的駿馬,那件穿舊了的皮衣。他們也許還看到了那巍峨的群山,那皚皚白雪。他遠離塵世,獨自置身荒原,用自己的光輝照亮了萬寶路。一個14歲的孩子又怎能不想成為他這樣的萬寶路騎士?
「你成癮了嗎?」莉基·科爾曼一邊撥弄著盆里脫脂清煮火雞和生菜,一邊問他道。她說出「成癮了」這幾個字時,十分費力,好像是在談論海洛英似的。
傑里想了一下,他知道朋友們都在等著下文。他們想要知道,是什麼強大的力量使人上鉤以後就無法掙脫。
「我說不準,」他說,「我想我可以戒掉的。我已經試著戒過幾次啦。能不抽當然是最好了。這是一個很糟的習慣嘛。」
「你抽煙的時候並不舒服?」莉基問。
「哦,那倒也不是。有時候抽一支真是快活似神仙呢。不過我現在一天要抽兩包,抽得太多了。」
「你呢,安琪?」洛倫向坐在旁邊通常很少開口的安琪·魏斯問道,「你是幾歲開始抽煙的呢?」
「13歲。」安琪說,臉一下子紅了。
「我是16歲開始抽的。」雪爾薇亞·泰勒·塔特姆不等別人發問,自己主動坦白道。
「我開始吸煙是14歲。」坐在桌子一頭的霍爾曼也想加入這場談論,「戒的時候是40歲。」
「還有誰?」莉基想結束這場懺悔式的談話。
「我是17歲開始的,」上校說,「那是我入伍當兵的時候不過,30年以前我早就戒啦。」他像通常那樣,為自己的自控力自豪。
「還有誰?」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莉基又問道。
「我,我17歲開始,吸了2年就戒了。」尼可拉斯說。但他說的並非真話。
「這兒有沒有誰是18歲以後開始吸煙的?」洛倫問。
無人吭聲。
尼奇曼身著便服在一家快餐店和霍皮共進三明治,霍皮生怕在公共場所和聯邦調查局特工呆在一起被人看見,因而顯得十分緊張,但見了面一看,尼奇曼穿著彩格襯衫和牛仔褲,這才較為安心。霍皮明知他在城裡的朋友和熟人並不一定能立刻認出聯邦調查局的偵探,但他繃緊了的神經硬是無法放鬆。更何況尼奇曼和內皮爾又是來自亞特蘭大的特殊部門呢。
他把上午在法庭上的所見所聞複述了一遍他說,羅比利奧儘管說不出話,卻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看來已經牢牢地抓住了陪審團。尼奇曼不止一次地說,他對案子審理的情況不感興趣,他只干華盛頓的頭兒們要他乾的事,他把一張對摺的白紙交給霍皮,紙的上部和底部布滿繩頭一樣小的數字和文字。他說這是司法部的克利斯特諾剛剛發來的,他們要霍皮仔細看一看。
這份文件是費奇兩個舞文弄墨的手下的傑作,他們從前是中央情報局的特工,現在在華盛頓鬼混,幹些雞鳴狗盜的勾當。
這份傳真是對列昂·羅比利奧所作的凶相畢露的調查報告。
沒有署名,沒有日期,在那嚇人的標題「秘密備忘錄」下面,只有短短4段文字。霍皮一邊吃著炸土豆條,一邊飛速看了一遍。羅比利奧此次作證拿了原告50萬。羅比利奧當初因侵吞公款被煙草焦點委員會解僱,而且還曾受到起訴,但委員會隨後又撤了訴。羅比利奧有精神病史。羅比利奧在煙草焦點委員會工作期間,對兩位女秘書進行過性騷擾。羅比利奧的喉癌,可能是酗酒所致,而非吸煙。羅比利奧是個臭名昭著的撤謊專家,他仇視煙草焦點委員會,日日夜夜陰謀報復。
「哦。」霍皮叫道,露出了滿嘴的土豆。
「克利斯特諾先生認為,你應該把這個文件悄悄交給你太太。」尼奇曼說,「而她只應該讓陪審團里她信得過的人過目。」
「沒有問題,」霍皮說他折好文件,塞進口袋,接著又抬眼朝這擁擠的餐廳四面八方偷偷瞧了一遍,彷彿剛剛乾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查閱了法學院年鑒和註冊員提供的有限資料,他們又掌握到了一些情況。傑夫·考爾於1989年秋,作為法學院一年級學生進入堪薩斯。在1991年拍攝的三年級學生的集體照上,他板著面孔露了面,但自此以後,再也沒有發現他的蹤影。他沒有獲得法學學位。
他在讀二年級時,是法學院橄欖球隊的隊員。在球隊的一張集體照上,他和兩個隊友手挽著手肩並著肩、這兩個隊友全都在1992年畢了業。麥克戴爾現在在得梅因的司法局供職,湯姆·拉特里夫則在威奇托一個法律事務所里當助手。立即向兩地派去了調查員。
丹特一到勞倫斯,便奔赴法學院,確認了年鑒上照片中的傑夫。他又花了1小時,翻遍了從1985到1994年的學生照片,卻沒有發現有哪個女孩子長相像馬莉。這些年鑒內容很簡單,法學院學生又都是嚴肅的成年人,許多人不願拍集體照,丹特不過是在大海撈針罷了。
星期一傍晚,一位名叫斯莫爾的調查員在威奇托市中心的懷斯和沃特金法律事務所找到了湯姆·拉特里夫,約好1小時后在一家酒吧碰頭
斯莫爾向費奇作了報告,並且從費奇那裡弄到了儘可能多的背景材料。他以前當過警察,有兩位前妻,現在的頭銜是保安專家,在勞倫斯這意味著偷雞摸狗什麼都干,從監視汽車旅館到操作測謊器。他智商不高,費奇和他通話時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拉特里夫到得很晚。他們喝了酒,斯莫爾便開始裝腔作勢,擺出一副消息靈通,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架勢。拉特里夫則疑慮重重,起初很少開口。這當然也在情理之中。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突然要你談談從前朋友的情況,是誰都會猜疑的。
「我已經有4年沒有見著他了。」拉特里夫說
「和他通過話嗎?」
「沒有。一次也沒有。他念了兩年就退學了。」
「你跟他很接近嗎?」
「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很熟,但算不上好朋友。他出了什麼事啦?」
「沒有。啥事也沒有。」
「那你為何這樣感興趣?你不認為該把原因告訴我嗎?」
斯莫爾把費奇的話學說了一遍。傑夫·考爾可能要在某個地方某個大案中擔任陪審員,而他斯莫爾則是受雇於一方,前來摸一摸他的老底。
「這個案子在哪兒開庭?」拉特里夫問。
「這我不能說。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一切全都合法。你本人就是位律師,這你是全懂的嘛。」
他的確懂。在短短几年的律師生涯中,他主要是在一位訴訟合伙人手下充當苦力。調查陪審員候選人,既單調又耗時費力,這種差使已使他感到厭倦。
「你說的話我怎麼核實呢?」他像一個貨真價實的律師一樣一本正經地問。
「我無權談論這個案子的詳情,咱們這麼干,你看是否可行?如果我提的問題你認為對傑夫有害,那你就別回答。這夠公平了吧?」
「那就試試看吧。如果我覺得不舒服,我馬上拍拍屁股走路。」
「成,他為何從法學院退學?」
拉特里夫呷了一口啤酒,低頭想了想:「他是個好學生,腦子很靈。但是讀了1年後,他突然不想將來當律師。那年暑假,他在堪薩斯城一家大事務所打工,過得很不快活而且他又墜入了愛河。」
費奇迫切希望了解他身邊有沒有一個女人:「那女的姓甚名誰?」斯莫爾問。
「克萊爾。」
『姓什麼?」
又呷了一口:「我記不起來了。」
「你認識她?」
「認識。克萊爾在勞倫斯市區一家酒吧工作,那個酒吧是法學院學生常去的地方。我想他們就是在那兒相識的。」
「你能描述一下她的容貌嗎?」
「幹嗎?你問的是傑夫呀。」
「人家要我了解一下他在法學院時女朋友的長相。至於為什麼要,我就莫名其妙啦。」斯莫爾聳了聳肩,他不過是奉命辦事,他們對視了一會兒。真他媽的,拉特里夫想道,他這輩子再不願見到這種人了。不過,傑夫和克萊爾的樣子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了。
「中等個子,大約6.5英尺。體形苗條黑頭髮,棕褐色的眼睛。一隻漂漂亮亮的花瓶。」
「她也是大學生?」
「我說不準。我想從前有可能是。也許是研究生。」
「堪薩斯大學?」
「不清楚。」
「那個酒吧叫什麼名字?」
「摩里根,在市區。」
斯莫爾很熟悉那家酒吧,他常常去那兒借酒澆愁。欣賞欣賞大學女郎:「我在那兒結交過幾個女朋友,」他說,「是個挺不錯的地方。我很懷念它,」拉特里夫神色憂傷地說。
「他退學以後幹什麼去了?」
「不情楚。聽說他和克萊爾離開了那個城市。我以後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斯莫爾向他道謝后,又說如果有別的問題,能不能給他的辦公室打電話。拉特里夫答道,他實在太忙,但打個電話試試也無妨。
斯莫爾在勞倫斯的頭兒有個朋友認識摩里根酒吧的老闆。人頭熟是小城鎮的一大優點。員工檔案也不那麼保密,特別是在酒吧這樣的行業,老闆上報的營業額還不到其現金收入的一半。她名叫克萊爾·克里門特。
費奇聽到這消息時高興得咧著嘴巴,摩擦著又肥又小的雙手,他喜歡這種跟蹤追擊。馬莉現在是克萊爾了,儘管她費盡心機,想把過去的歷史全部掩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對著四壁高聲朗誦著這戰爭的首要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