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朱懷鏡對同事說自己有個挑床的毛病,在賓館睡不好,晚上回去睡。他便每晚都在玉琴那裡過夜。玉琴本是每月要輪上幾天值夜班的,也同人家對換了,都推到下個月。
她把房間布置得如洞房一般,兩人自然是風情不斷了。
這天朱懷鏡同卜老先生聯繫,畫已裱好,便取了來。卜老說不收錢算了,難得一幅好畫。朱懷鏡卻硬要給,說這樣以後就再不好上門來了,就硬塞了兩百塊去。
劉仲夏將畫打開一看,連連叫好。他一說好,在場的同事也都說好畫好畫,只問是誰畫的。朱懷鏡就笑而不答。劉仲夏也故作神秘,只說可謂珍品。同事們便爭看落款,不知是誰,又不好顯得無知,只好說大家手筆。
幾天以後,劉仲夏將朱懷鏡叫到一邊,說:「昨天晚上我回去,在家門口碰上柳秘書長,就請他進屋坐坐。柳秘書長進屋一眼就見了那幅畫,贊口不絕,只問是誰的手筆。
我說是你一位畫家朋友的。他在我家坐了幾分鐘,一直在贊那幅畫。」朱懷鏡就知道劉仲夏的意思了。柳秘書長平日喜歡寫幾筆字,愛收藏些字畫古玩,也算得上領導幹部中的風雅之士了。朱懷鏡看得出劉仲夏不好明說,他便主動說:「我明天問問他,是不是也有興趣要一幅。」劉仲夏覺得自己給朱懷鏡添了麻煩,就笑了笑。
朱懷鏡說的是明天,可當天下午就回辦公室去了柳秘書長那裡。柳秘書長果然很欣賞那畫,就問了這人是誰。朱懷鏡不敢像在劉仲夏面前一樣吹牛,就說:「李明溪在本市不怎麼有名,但在外面還是有點名氣的。」柳秘書長顯得很內行的樣子,說:「這種情況在藝術界不奇怪哩。莫說牆內開花牆外香,還有不少藝術家是人亡而業顯哩。我們對他們重視不夠啊。我們市裡能多出一些這樣的藝術家,也是市裡的光榮啊。要加強扶植才是。」朱懷鏡就說:「有柳秘書長的扶植就行了。」柳秘書長謙虛道:「哪裡哪裡,不過明年五月份市裡準備搞個招商會,有個想法就是文化搭台,經濟唱戲。可以考慮給他辦個畫展嘛。你問他有沒有這個興趣吧。」
朱懷鏡心想,荊都畫壇名家薈萃,李明溪分量怎麼樣?弄不好就露餡了。但事已至此,退是不能退了。再說他也想幫幫李明溪,就先發制人,「李明溪早同我說過,想搞一次個人畫展。但是那得自己籌資,他就搞不起。再說,儘管他在外面有名,市裡有些老一些的畫家總有些壓他。」柳秘書長就義憤起來,說:「那些老畫家有誰在外面叫得響?我們在藝術領域也要講究個競爭。既然這樣,我們就多拉幾個畫家出來,李明溪算一個,再來幾位老畫家,看誰的作品走俏。」柳秘書長這麼一說,朱懷鏡就放心了。柳秘書長在正副秘書長中只排在一把手谷秘書長後面,他定的事基本上是算數的。
次日中午,朱懷鏡專門約了李明溪到荊園賓館,告訴他辦畫展的事。李明溪聽了大搖其頭。半天才說:「辦畫展要錢,錢從哪裡來?向你借你也是窮光蛋。」朱懷鏡說:「錢我可以保證不要你出一分,但裱畫的錢還是要你自己出的。」「就聽你的。」李明溪說。朱懷鏡說:「現在快放寒假了,你把畫送到雅緻堂,就去北京跑一趟,請你那些老師為你的畫寫幾句好話。市內圈子裡的朋友也請他們美言美言。到時候,往簡介里一放,你的身價就有了。加上你的畫的確不俗,人家一看說不定又想買了呢?要是碰上外賓一買你又可以就勢宣傳了。」李明溪把眼睛睜得天大,憑朱懷鏡怎麼勸,李明溪都不想這麼干。朱懷鏡心想,不這麼搞,李明溪的畫展肯定就不會有效果,那麼他在柳秘書長和劉仲夏面前說的話就是吹牛了,這兩位領導就會覺得自己牆上掛的是廢紙一張。畫展不搞成又不行,顯得在柳秘書長面前不領情似的。他只好反覆勸李明溪別太傻氣了,你自己不推銷自己,你也許一輩子默默無聞。世風如此,你沒辦法。李明溪卻說他並不怪世風怎樣,他只是有興就畫,畫了就了,名也不求利也不爭。朱懷鏡就罵他真的是瘋子。
李明溪任朱懷鏡怎麼罵,他只是怪裡怪氣地笑。朱懷鏡一心要搞成這個畫展,說:「這種好事,人家想有還輪不到哩!我說你只要還有一根筋正常,就應聽我的。你就不懂現在那些名人是怎麼成名人的!得有人抬你!你想人家抬你,首先你得自己吹吹自己。
你不吹吹,誰知道你?」李明溪這下說話了:「我的確不明白外面的世界了,但廉恥總是懂得的。我自己這麼吹下去,今後見了熟人怎麼辦?這臉還要不要?我的頭髮是很長,但到底遮不了臉啊!」「我只問你,你想不想做名人?」朱懷鏡說。李明溪覺得這話問得有些意思,望了朱懷鏡一會兒,才說:「要真的說不想做名人呢,只怕又是假話。」朱懷鏡就笑了,說:「這就是嘛!你知道什麼是名人嗎?名人是陌生人心目中的幻影!你說怕見熟人,你有多少熟人?你在熟人圈子裡是怎麼個樣兒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無數陌生人心目中的形象。名人就是靠眾多陌生人的崇拜而存在的,沒有這些陌生人名人就一文不值!所以我說你想做名人的話,就完全不用在乎熟人如何如何看你。就算有些議論,也是正常的。得名就得利啊!沒有名,你的畫廢紙一張;有了名,你的畫片紙千金。我只想說到這裡了,你自己想想。」「虛名浮利!」李明溪狠狠地說。朱懷鏡笑笑,說:「算你說對了。有了虛名,才有浮利。利是浮利,實惠多多。在你面前,我不想假充君子。現在不論你說什麼,做什麼,首先你得有錢啊。你光說你有才,別人不一定在乎你。人家不管你學問如何如何,只問你錢財幾多幾多。你腰包鼓了,你說你有本事,人家才佩服你,不然你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你將終身一貧如洗,最後在貧窮、孤獨和沉痾中了卻殘生,在孤獨中自殺。沒有人賞識你的畫,不等你運往火葬場,先把你的心血當廢紙燒了。」李明溪不笑了,搖頭嘆息良久,說:「我知道不答應你是過不了關的。」「依我的你就聽我的。你先給柳秘書長作幅畫,這次不是我求你,是給你自己做人情。給你辦畫展是他提出來的,到時候要拉個企業贊助你的話也得求他幫忙。」朱懷鏡樣子認真起來。李明溪說:「好吧,我就作吧。」談妥了,李明溪就說走,既不同朱懷鏡握手,也不說聲謝。朱懷鏡也沒感到這有什麼不正常。
下午香妹打電話到荊園賓館,同朱懷鏡商量四毛的事。她說四毛躺在醫院難受,只想出院算了。不然他會急出病來的。他想先得同龍興大酒店把賠償的事了斷才可出院,就說晚飯後抽時間回來一下。
這時有人敲門,開門一看,見是方明遠。兩人玩笑幾句,方明遠就說:「皮副市長在四樓開會,我懶得陪會。知道你在這裡寫報告,就過來坐坐。不妨礙你吧?」朱懷鏡說:「說什麼話?這政府工作報告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到開會那天,是出不來的。」朱懷鏡猛然想起前幾天會過的那奇人袁小奇。他平時仔細觀察過,發現皮副市長有一些怪癖。這位領導從辦公樓走過,總是不偏不倚踩著地毯中間的紅道道;開會時只要一把手向市長不在場,他總要坐北邊最中間那張椅子。朱懷鏡就猜想如果袁小奇真有兩下子,說不定皮副市長會很樂意見見這個人的。於是他就同方明遠如此如此說起了袁小奇。
方明遠一聽,很有興趣,說:「這麼神!真的嗎?皮副市長見過不少高人,他對這類人物很有興趣。他同我說過,他還在下面的時候,有位高人給他看相,說他不出一年就會飛黃騰達。他當時不相信。可才過八個月,他就升了副市長了。」朱懷鏡心中竊喜,沒想到方明遠主動說起這事了,就說:「你的意思,是不是請皮副市長見見這人?」方明遠沉吟一會兒,說:「不知這人嘴巴緊不緊?我可以替他引見一下,但他出去不要亂說才是。」朱懷鏡就說:「這人很有城府,不會亂說的。」「好吧,看哪天皮副市長有空,我同他說說這事。」方明遠說。兩人閑話一會兒,方明遠突然問起張天奇這人怎麼樣?朱懷鏡一時弄不清方明遠的意圖,只說這人不錯。方明遠哦了聲,不再說什麼。朱懷鏡就猜想張天奇托他搭上皮副市長這根線之後,一定單獨活動多次了。
送走方明遠,朱懷鏡就打了宋達清的電話,說:「老宋嗎?你上次介紹的那位姓袁的朋友,我向皮副市長彙報了。皮副市長很重視生命科學,說哪天有空見見他。你知道這事就行了,不要同別人說。要知道人的認識水平是有差異的,這種事情別人不一定能理解,會說怪話的。這個影響就不好了。你只同袁小奇吹個風,也同他講講這意思。讓他見了市長,他反而到處去吹牛,如何如何,這就不行。」宋達清忙說:「好好,好好。
這個道理我明白。我一定交代袁小奇。謝謝你啊,朱處長!喂,你今天有空出來一下嗎?我倆也有好長時間不敘了吧,喝一杯好嗎?」朱懷鏡嘆了一聲,很無奈的樣子,說:「不行啊,老宋!改天吧。市領導對這次政府工作報告的起草工作很重視。明年是我市發展最關鍵的一年,抓好明年的工作,意義非常重大。這就苦了我們這些人啊,天天晚上得加班。市領導時不時來起草組作指示。」「你這是忙大事啊,那我們就改天吧。等你報告起草完了,我請你放鬆放鬆。」宋達清說。
朱懷鏡想起四毛的事,又說:「老宋,我表弟的事還要拜託你。我老婆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說我表弟勉強可以出院了。我又一直沒有空。這樣吧,我叫我老婆明天去龍興大酒店同他們把事情了斷一下算了。你有空的話,還請你出面做個中間人。情況也只有你最清楚啊。」宋達清很爽快,說:「這個沒問題。但你表弟不要急著出院吧,要等傷養好了才行啊。一旦出了院,又有問題,就不好說了。」朱懷鏡說:「我表弟鄉下人,老實。身上不疼了,就躺不住了,只想出去算了。我想出去也好。雷總、梅總都是你的朋友,我同他們見面也不錯,就不計較那麼多了。都是面子上的人,不好意思啊。你說是不是?」宋達清就說:「你們當領導的,覺悟就是高些。這事碰到一般人身上,龍興就要倒大霉。我說朱處長,要他們賠多少?」朱懷鏡就試探道:「這事我還真沒想過。
我想這該有個規矩吧。你一定處理過這種事,你說呢?」宋達清笑了起來,說:「朱處長,我說你是干大事的,真是一點兒不假。你是大事不糊塗,小事盡糊塗。這種情況,哪有什麼規矩?說得不好聽,就是強有理弱不是。沒有過硬的人呢,三五千塊錢就把你打發了。有過硬的人呢,你要他個十萬八萬他也得出!這樣吧,你沒空就不用你出面了,你只叫你夫人明天同我聯繫,我同她先商量個對策,再去同龍興談。總不能讓你表弟白白地挨了打是不是?」朱懷鏡會意,說:「好吧,那就拜託你了。」
在賓館吃了晚飯,朱懷鏡往家裡趕。到樓下大廳里,他給玉琴掛了個電話,說今晚會稍晚些回來,要加一會兒班。玉琴說好吧,你盡量早些回來,免得我等急了。他一聽玉琴說叫他早些回來,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說的是會晚些回來。他想他倆都把那個溫柔的窩當成他們的家了。他胸口便猛然跳了一下,覺得有些發悶。
叫輛的士,不到十分鐘就回家了。一敲門,香妹就開了門。老婆和兒子正在吃晚飯。
香妹粲然一笑,問他吃了不,又放了碗為他倒茶。兒子就喊爸爸。他拍拍兒子臉蛋,對香妹說吃了。胸口又是猛然一跳,悶得發慌,同剛才在賓館大廳里的感覺一樣。
香妹又坐下來吃飯,眼睛卻望著男人。朱懷鏡便覺背上有些發汗,臉上的肌肉不自然了。香妹望了一會兒才說:「你臉色不太好,人也瘦了。是太忙了還是那裡伙食不好?」朱懷鏡說:「伙食還可以。就是太累了。」
兒子洗了臉去自己房間做作業去了。香妹碗也沒洗,只洗了下手,就過來投進男人懷裡,嬌嬌地噘起嘴巴,說:「你呀,這麼多天都不回來看我一眼!」他心裡愧疚起來,忙抱了香妹使勁親吻,手在女人全身撫摸著。他手伸到了下面,香妹玩笑道,還不快看看它,都快長草了。他就激動起來了,說我們進去吧。他抱起了女人,要往卧室去。女人卻下來去了兒子房間交代說,我和爸爸在房裡說話。你認真做作業,不懂的等會兒媽媽再告訴你。
香妹一回房間,立即風情萬種。朱懷鏡見女人裊裊娜娜地走過來,感覺女人的兩腿在微微發抖。
完事了,香妹仍在男人身上回味著。朱懷鏡把他同宋達清商量好的事同她說了。香妹有些不悅,但兩人才瘋過,不好馬上就生氣,她只是說:「這種事我們女人去行嗎?」朱懷鏡說:「怎麼不行?這種事女人家出面,話還好說些。我們又不是敲他們竹杠,他們打傷了人就得負責。再一個,有老宋做中,依法辦事。我實在脫不了身。今晚還得回賓館去,八點半得趕到那裡。」香妹聽說他還得走,就偏頭看看床頭柜上的鐘,已快八點半了。她很失望似的,軟軟地癱在男人身上。朱懷鏡感覺到了女人的不高興,心裡不是味道。香妹嘆了口氣,坐起來想穿衣起床。朱懷鏡胸口突突地跳得慌,幾乎想嘔吐。
他便把女人抱進被窩裡,說我就遲會兒到吧,再陪你躺一會兒。
朱懷鏡心頭慢慢平緩下來,手在女人胸乳間自在地撫摸著。香妹微合雙眼,很陶醉的樣子。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冷落懷中這個女人,這是他相濡以沫十幾年的妻子,他們共同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可是,他幾乎毫無準備,玉琴成了他的另一方天地。
香妹睜開眼睛,莞爾一笑,說:「你還是去吧,免得人家說你。」朱懷鏡感覺香妹的笑容有些落寞。他不願再多想,起身穿了衣服。香妹說你走吧,我想再躺一會兒。她仍是笑笑的樣子。朱懷鏡越加感覺香妹心裡一定不好過。他心頭一硬,出了卧室。兒子的房間虛掩著,朱懷鏡忍了忍,還是進去拍了兒子臉蛋兒。琪琪見是爸爸,就纏住問作業。朱懷鏡教了幾道題,就說爸爸還要出去有事,等會兒媽媽來教你。說著這話,他就覺喉頭有什麼哽著。在兒子面前,他心裡更不是滋味。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多鐘,宋達清打電話告訴朱懷鏡,說事情還算順利,龍興同意付給四毛致殘賠償費、營養費、誤工費八萬五千元,醫藥費另付。朱懷鏡聽了心頭一喜,口上卻平淡地說:「讓你費心了,老宋。不是你的面子,這事不會這麼好辦,我表弟不白白挨了打?」「哪裡哪裡,都是兄弟,不見外了。再說這也是你朱處長自己的臉面。」宋達清說。
放了電話,朱懷鏡馬上掛家裡電話,沒有人接。他便火急火燎,跑去同劉仲夏說,家裡有急事,回去打個轉,中飯就不在這裡吃了。朱懷鏡從劉仲夏房間出來,忍不住想笑。很快就到了家,卻不見香妹。正要出門趕去醫院,香妹開門進來了,手中提著一個大包。
「喲,你今天中午怎麼回來了?」香妹笑著說:「全搭幫老宋說話,老宋這人也真夠朋友。說真的,要人家賠這麼多錢,我的確說不出口。你看,錢拿到手了,一共八萬五。醫藥費他們下午去人結。」朱懷鏡只瞟一眼香妹拉開的包,擔心她剛才去了醫院,讓四毛知道賠了多少錢。說:「你剛才是直接從龍興回來的嗎?」香妹覺得男人問得奇怪,說:「是呀?我提著這麼一大包錢,敢到處跑?怎麼了?」朱懷鏡說:「沒有什麼說的。哎,我問你,這錢你打算怎麼處理?」香妹說:「我想同你商量。這錢是人家賠給四毛的,四毛的確也吃了苦。我想還是全給他。當然這事我們出了力,不然賠不了這麼多錢。我們就有話說在明處,拿他一萬。你說呢?」朱懷鏡笑笑,說:「這一萬塊錢你不能拿,拿了我們反而一世欠他的人情了。」香妹想想,覺得也是這樣,就說:「那就乾脆不要他的?給他做個全人情。我們手頭緊是緊,但一萬塊錢也頂不了事。唉,我倆苦心經營這麼多年,手頭還從來沒有上過三萬塊錢。四毛倒好,挨了一頓打,賺了八萬五!」朱懷鏡仍是笑,說:「你聽我說,老宋同我講過,像四毛這種事,他經手過好多。老實巴交的,挨了打就挨了打,連醫藥費都得自己出。有人說話的呢,也有給三五千塊錢打發了的,也有賠三五萬的,也有賠十萬八萬的,就看你的本事了。這次四毛的事,要不是我們出面,最多有個三五千塊錢賠他,弄得不好他一分錢撈不到手也不一定。
我說,這不是我心黑,你給他五千塊錢算了。」
香妹眼睛鼓得老大,半天才說:「啊呀呀!你的手指甲也太長了吧!你一手就拿了人家八萬!」朱懷鏡使勁搖了幾下頭,說:「你這人呀,我什麼時候貪心過?說只給他五千塊錢,自然是有道理的。說實在的,四毛這次也只是受了點皮肉傷,給他賠五千塊錢就差不多了。再說,不是我們出力,他連五千塊錢都得不到。為什麼賠這麼多錢,只要我倆知道了就行了。四毛又只有這麼多見識,你一下子給他這麼多錢,他哪有不去外面吹牛的?一吹牛,說不定就會出事!就是給他五千,他也會喜得不得了。他這輩子哪裡一下子得過這麼多錢?又不讓他費力,他只在醫院睡了兩個月,就收入五千塊,比市長的工資還高几倍哩。」香妹那樣子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說:「你呀,拿了人家的錢,倒像給了人家天大的恩似的。」朱懷鏡說:「還正是你說的。你拿了他一萬塊,就成了他對你有恩了;你拿了他八萬塊,就是你對他有恩了。」「你這是真正的強盜邏輯啊!」香妹說。朱懷鏡笑了起來,說:「不是什麼強盜邏輯,事情就是這樣的。你說把話說在明處,明拿他一萬,他一輩子都不會想到這些錢是搭幫我們他才到手的,他只會想到我們拿了他一萬塊錢,我們欠了他人情。反過來我們說人家只賠了五千塊錢,全給了他,他也沒有不信的,還會對我們感激不盡。那我們為什麼不討個人情,偏偏要欠個人情呢?」香妹摸摸桌上的包,低眉片刻,說:「那隻好依你的?別的不說,怕他錢多了到外面去吹牛倒是實話。他一吹牛,事情露餡了,我們的面子不就全沒了?」朱懷鏡就說:「好了好了,不多說了。你就快去醫院,讓四毛中午就出院,免得下午龍興去結賬的人同他碰面。他們一碰面,說不定閑扯就扯到賠錢的事了。下午你再去一下醫院,陪他們結賬,把我們墊的醫藥費錢拿回來。」香妹嘆了口氣,說:「唉,沒辦法,你是大忙人,靠你是靠不住的,只好我去跑了。這錢怎麼辦?」朱懷鏡笑道:「你真是的,有錢還不知道怎麼辦。你數出五千塊放在一邊,另外八萬順路去銀行存了。」
兩人數好錢,一同出門。望著香妹穿街而去,進了銀行大門,朱懷鏡下意識地咬了咬牙齒。他們存摺上原有兩萬塊錢,這是他們積蓄多年才湊上的。現在加上這八萬塊,他們就有十萬塊了。十萬塊啊,他的胸口禁不住狂跳了幾下。一會兒香妹從銀行出來了,遠遠地同他招手。他發現香妹的臉色紅紅的,想必是激動的原因。她平生第一次懷揣十萬塊錢的存摺,哪有不耳熱心跳的?他想現在再反過來要香妹退四毛這八萬塊錢,只怕她也不願意了。
香妹攔了輛的士,同他招招手,鑽了進去。香妹平時都捨不得坐的士,今天大方起來了。香妹走了不久,就見兒子一跳一跳地來了。小鬼東張西望,全沒有正經走路的意思。朱懷鏡連喊了好幾聲琪琪,兒子才看見他,就飛也似的跑了過來。
他俯身摟一下兒子,說:「今天跟爸爸吃快餐去好嗎?」琪琪聽了,高興地跳了起來。小孩子愛的是新鮮,平日媽媽買的都只是攤兒上四塊錢一盒的經濟盒飯,琪琪也吃得津津有味。朱懷鏡今天見兒子這麼高興,心裡突然有些發慌。他覺得自己最近同這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平日要是不去賓館起草大報告,他也只是清早送送孩子,他總是有事。
朱懷鏡取下兒子的書包,放在自己肩上背著,說:「今天跟爸爸去個好地方,好嗎?」
琪琪牽著爸爸的手,跳著走,說:「好好,什麼好地方?」
在賓館門口,碰上行政處處長韓長興。朱懷鏡問,什麼大事勞你親自過來了?韓長興喝酒很上臉,面色紅成了醬色。他馬上握了下朱懷鏡的手說,我能有什麼大事?大事都叫你做了。兩人握了下手,就說你忙你忙,準備再見。朱懷鏡說了你忙,又說了聲還請你多關照。韓長興才要走,又停下來搖搖手,說你朱處長還用得著我關照?朱懷鏡就說,我說正經的,你只當開玩笑。這廳里的烏縣老鄉就我們倆,我不要你關照要誰關照?韓長興這就認真起來,輕聲道,這個當然,相互關照。兩人神秘地遞了個眼色,這才分手了。
朱懷鏡上樓進了房裡,見同事小向正從衛生間出來。小向告訴他:「朱處長,中午有個人給你打了幾次電話。」朱懷鏡首先猜到的是玉琴,本想問問是男的還是女的,卻只問:「他說是誰嗎?」小向說:「是個男的,沒說是誰。」朱懷鏡想想,猜不出是誰,就說沒關係,有事他再打吧。這時電話又響了,小向一接,就把電話交給了朱懷鏡。朱懷鏡拿起話筒一聽,見是李明溪,就問中午是不是他掛電話。李明溪說不是他。李明溪說他已把送柳秘書長的畫畫好了,只是不知柳秘書長叫什麼名字,不好題款。朱懷鏡就玩笑道,你也太不注意政治學習了。朱懷鏡說著就望了一眼小向,小向意識到了什麼,就出去了。
小向一出去,朱懷鏡就說:「我告訴你,柳秘書長大名叫柳子風。但你題款就不要發神經,題什麼柳子風先生雅正之類的屁話,人家是領導,只能稱他的職務。」李明溪大笑了幾聲,說:「好吧好吧,就柳秘書長雅正吧。我就自己拿到雅緻堂去找卜老先生裱了。哎,劉仲夏對我那畫還滿意嗎?」朱懷鏡說:「都說你的畫不錯,你得意了吧?」
李明溪只在電話里嘿嘿地笑,不說什麼。朱懷鏡見他又發神經了,就說我正忙哩。
兩人就放了電話。突然覺得李明溪剛才的笑聲不對勁。這人對自己的畫很自信,平時從不在乎別人對他作品的看法。今天這瘋子卻專門問起來,還怪裡怪氣地笑。越想越覺得這笑聲意味深長。是不是正像他當時擔心的,那幅藏春圖暗含了某種捉弄人的意思?那畫的確不錯,只是那畫上的兩隻肥嘟嘟的蠶寶寶讓人覺得怪怪的。朱懷鏡閉眼一想,眼前就有兩隻白白嫩嫩的蠶,很是可愛。似乎這蠶真的不像是畫上去的,而是那蔥綠的桑葉招惹去的。這時,朱懷鏡猛然悟到了什麼,一拍大腿,睜開了眼睛。這個瘋子,果然在捉弄人家!這藏春圖其實是個畫謎!整幅畫暗含一個「春」字,卻無端地畫上兩隻蠶。
「春」字下面兩個「蟲」,豈不是一個「蠢」字?
他忙撥了李明溪電話。李明溪半天才接了,問是誰。朱懷鏡開口就罵了起來,說:「李瘋子你別跟我耍小聰明了。你那藏春圖是什麼意思,我猜到了。我剛才一聽你怪怪地笑,就覺得你肚子里有鬼。別人都蠢,就你聰明。」李明溪笑笑,說:「只要你不說破,這世上再沒第二個人猜得出,沒事的沒事的。」朱懷鏡說:「你意思是說,這世上你第一聰明,我第二聰明了?感謝你的抬舉。不過你自以為聰明,我說你其實很蠢。你玩的這些個小把戲,別人反正不懂,你不白玩了?只是讓你一個人悶在肚子里得意而已。
可你又生伯別人不知道你聰明,忍不住向我暗示一下。我猜了出來,你就更得意了。幸得我不算太蠢,不然你這麼苦心孤詣,就徹底白玩了。」李明溪連連叫饒。這時小向探著頭進來了。朱懷鏡就說:「好吧,就這樣吧。你抓緊上北京去,能拜訪的人都要拜訪一下。好,就這樣吧。」這話小向聽了,只當是他在同誰說工作上的事。
電話剛放下,鈴聲又響了起來。朱懷鏡一接,就聽一位男士問:「請問朱懷鏡先生在嗎?」他沒聽出是誰,疑惑道:「請問你是……」「我是他的一位朋友,姓曾。」朱懷鏡這下聽出來了:「曾俚!你什麼時候來的?」曾俚說:「你聲音變了。我已調來荊都了,在市政協辦的《荊都民聲報》。已來了幾天了,一來就找過你,你們廳里人說你們去荊園賓館寫報告去了。這幾天忙,就沒同你聯繫。今天有空,中午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原來是你打電話!我同事跟我說了。你把你的電話告訴我,我們約時間見個面好嗎?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了。你這麼多年又沒有個准地方,總是滿世界跑。」朱懷鏡說。曾俚嘆了一聲,自嘲道:「我與你不同啊,見面再說吧。」
掛了電話,朱懷鏡禁不住搖了搖頭。曾俚是他小學到高中的同學,兩人玩得最鐵。
那時曾俚性子很好,事事聽朱懷鏡的。直到上大學兩人才分手,曾俚上的是北京大學中文系,朱懷鏡上的是荊都財經學院。從第一個寒假開始,朱懷鏡就發現曾俚像變了一個人,總是慷慨激昂,指點江山的樣子。烏縣的冬天很冷,曾俚同他在呼呼寒風裡低頭散步,當時社會上早已不再流行嚴肅的話題,但那天朱懷鏡卻真的感到自己在曾俚面前顯得很平庸。曾俚畢業后,先是分在北京一家報社,後來就常換地方。他不知去過多少家報社和雜誌社,但每到一家都幹不了多久。他給你留下電話號碼。下次你想起他了,按這號碼掛了電話去,接電話的人會很不客氣地說早沒這個人了。他像個流浪漢,在各個城市之間孤獨地遊盪,不太與同學聯繫。而關於他的傳聞卻是同學們最感興趣的話題。
其實朱懷鏡並不很清楚曾俚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麼,內心卻越來越敬重這位老同學。
這個下午朱懷鏡做不成什麼事。那十萬塊錢的存摺撩得他很興奮,加上不斷有電話打進來。後來他又想著香妹去醫院結賬的事,生怕節外生枝。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時間,他顧不上在賓館吃晚飯,急急忙忙回了家。
開門的正是四毛。四毛在醫院睡了兩個月,倒還白了許多,臉上也長了些肉。四毛低著頭,好像自己給表姐和姐夫添了麻煩,很難為情。朱懷鏡就說:「四毛,這回你吃了苦,但這是誰也沒料到的,好比飛來橫禍。要說呢,你也並不怎麼吃虧,花了人家這麼多醫藥費,還賠了這麼多錢。我和你表姐沒有本事,只是多有幾個朋友。這回不是朋友幫忙,沒錢賠你不說,只怕還會冤里冤枉關你幾天,讓你自己花錢治傷。你也二十四五歲的人了,道理不說你也清楚,反正你拿著這五千塊錢就不要在外面說什麼了。」四毛說:「我知道。讓你和姐姐受累了。」
朱懷鏡本想點到為止算了,可又怕四毛還不明白,就索性敞開說了:「你千萬別去外面吹牛,說我這次本沒有什麼傷,霸蠻在醫院睡了兩月,睡掉了龍興賓館的醫藥費,還白賺了五千塊錢,比做什麼事都划得來。你的確划得來,這比我們市長的工資還高几倍哩。可你只要這麼一吹牛,就會出事,你就成了詐騙犯,我和你姐姐也成了你的同黨,人家認真一追究,麻煩就大了。」四毛忙說:「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我今後好醜不說就是了。家裡沒人知道這事,荊都又再沒人認得我。」
飯菜好了,四毛忙去廚房幫著端菜取碗。開始吃飯了,朱懷鏡討好香妹,對四毛說:「我一天忙到晚,沒有時間。你的事全搭幫你表姐,是她到處求朋友幫忙。」香妹佯作生氣,說:「這事你就全賴在我身上?今後萬一出事了,就全是我的責任?」朱懷鏡就笑。四毛的臉卻紅了,說:「姐姐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只要我不亂說,龍興賓館就不會知道這中間的名堂。」朱懷鏡說:「你姐姐其實是擔心你出事。萬一事情露出來了,我和你姐姐只是面子上不好過,沒有什麼責任的,責任只在你本人身上。」四毛那樣子就有些恐懼起來,口上只說:「我反正不說這事就是了。」
吃完晚飯,香妹問朱懷鏡:「你還要過去?」朱懷鏡嘆了聲,無可奈何的樣子,說:「沒有辦法,還得過去。」香妹說:「你要去,就沒時間同你商量。四毛同我說,他還是想在這裡找個事做,你看是不是想得了辦法?」朱懷鏡心裡怪香妹當著四毛的面同他說這事,讓他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卻礙著四毛的面子,只好說:「想想辦法吧。四毛先別急,願意呢就在家休息幾天,等我找找人。反正你也不虧,你這五千塊錢,原來在家裡一年都掙不來。」朱懷鏡再閑話了幾句,看了看手錶,急急忙忙的樣子,說:「我得走了。」
朱懷鏡徑直去了玉琴那裡。他開門進去,不見玉琴,只聽得浴室流水嘩嘩。他推開浴室門,見玉琴閉著眼睛,躺在浴缸里,一動不動。他走過去颳了下玉琴的鼻子,玉琴仍不睜開眼睛。他便又去吻她,可她的嘴唇動也沒動一下。朱懷鏡不知她為什麼又不舒服他了,就一個人退了出來。
朱懷鏡坐在客廳里,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她是不是為四毛賠償費的事而看扁了他呢?他最怕玉琴把他看做一個俗人。可宋達清告訴他,玉琴並沒有在這事上多說什麼,只由老雷做主。朱懷鏡一個人呆坐了好久,玉琴才出了浴室。他忙起身扶著玉琴坐在自己身邊。玉琴不躲他,也不熱乎,只是懶懶地靠著他。「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還是怎麼了?」朱懷鏡把玉琴攬進懷裡,一手摸著她的額頭。玉琴晃了晃頭,緩緩說:「你別問了,真的別問了。你只讓我在你懷裡清清靜靜躺一會兒吧。」
朱懷鏡就摟緊了玉琴,過了好久,玉琴一動不動了,像是睡著了。朱懷鏡怕玉琴著涼,想抱她進卧室去,或是為她蓋上毛毯,又怕弄醒了她。他也不敢動一下,手腳都有些僵疼了。這時,玉琴長長地嘆了一聲,說:「我早就猜到了……」朱懷鏡覺得沒頭沒腦,問:「你猜到了什麼?」玉琴仍不睜開眼睛,說:「她那麼漂亮,那麼年輕。」朱懷鏡頓時感到玉琴的目光火辣辣地,灼得他的臉發熱了。他很窘迫,不知說什麼才好。
玉琴望了他一會兒,起身說累了,想上床休息了,一個人去了卧室,也不喊他進去。他忽然覺得自己留在這裡很可笑。他想進去說聲今晚去賓館睡。他進去了,見玉琴已上床了,用被子蒙著頭,一頭秀髮水一樣流在枕頭上。他摸摸玉琴的頭髮,胸口猛然動了一下。他想他今晚萬萬不能走了。這一走,說不定就再也回不到這裡來了。他掀開被子,脫衣上了床,但不想馬上躺下,就斜靠在床頭。玉琴趴在床上,將臉伏在他的小腹處。
朱懷鏡想說點什麼,卻又找不到一句話,只是不停地撫弄著她的脊背。
玉琴伏了一會兒,說話了:「我只是不願去想這事,其實早就猜到了。我想你的夫人一定很不錯的,當她望著我微笑時,我覺得很心虛,覺得她的微笑像一種嘲弄。」朱懷鏡想不出什麼話來開導,說:「你只要相信我是真的很愛你就行了。」玉琴不等朱懷鏡說下去,用手封了他的嘴,說:「見到了你,我就開始做夢了。我剋制不了自己,就成這樣了。我一邊走向你一邊問自己這是為什麼?我怕夜裡再孤獨、恐懼,沒有思念,也許這是一種求生的本能。可當我明白了這一點,同時又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只能在夢裡了。那天袁小奇只是把我心裡不願想,口上不願講的事說破了。」
朱懷鏡心裡很尷尬。對懷裡的女人,他不可能有太多許諾。他只能說說愛她守著她之類的話,而這些話有時候會很空洞。他不可能失去他的家庭,這家庭不僅有他的愛妻、愛子,也許更重要的還因這家庭支撐著他的名譽、體面、地位,這家庭還牽扯著複雜的社會關係。同玉琴在一起的這些日子,他不讓自己去想清楚這事情,他願意這麼醉醺醺地過。偶爾想起這事了,他也會感到心裡發慌。玉琴說:「今天見了她以後,我不得不想想這事了。懷鏡,你說這事怎麼辦?」
玉琴這一問,朱懷鏡感到害怕了。能怎麼辦?他不可能怎麼辦啊!他沒有話回答她,只是不停地吻她。玉琴又流起淚來。朱懷鏡受了感染,也淚如泉湧了。近來他常常萌生想哭泣的感覺,今天終於流淚了。「別哭了,我永遠是你的!」朱懷鏡輕輕拍著玉琴。
玉琴停止了親吻,說:「懷鏡,別說得那麼遠了。人同誰開玩笑都行,就是不能同時間開玩笑。就算你現在離開我,我也不再覺得枉此一生了。」朱懷鏡忙說:「我不會離開你的。」玉琴嘆道:「我問你這事怎麼辦,你答不上來。我也不指望你有什麼回答。記得你開導我的話嗎?如果我們求的只是花,花就是果。懷鏡,我真的放不下你了,你是我生命中惟一的男人,我也把你當做惟一的親人了。我只要想著有你這麼個男人,愛著我,疼著我,我就不再孤獨了。」聽了玉琴這話,朱懷鏡滿心羞愧。玉琴剛才問他這事怎麼辦,他生怕她提出非分的要求來。
吃了晚飯,朱懷鏡回房間看看新聞,見天色黑了下來,就起身準備去玉琴那裡。下了樓,走到大廳外面,無意間看見有輛小車是烏縣牌照。再一細看,見是張天奇的車。
心想張天奇原先來市裡辦事都會找他的,這回怎麼不見他找呢?他想了想,就回到大廳,去總服務台查了下,果然是張天奇來了,昨天到的。他徑直上樓去了張天奇那裡。一敲門,張天奇問聲哪一位,就開了門。
「啊呀呀,是朱處長!請進請進。」張天奇忙雙手迎了過來,拉著朱懷鏡往裡面請。
朱懷鏡說:「我在外面看見你的座車,想必一定是你來了。知道父母官來了,不來看看不行啊!這段我們在這裡搞政府工作報告,已進來快兩個月了。」張天奇說:「是我失禮啊!我一來就找你,找不到。原來你躲到這裡寫大報告來了。」朱懷鏡疑心張天奇講的是推脫話。張天奇很是客氣,倒茶遞煙忙個不停。朱懷鏡喝著茶,笑容可掬,含蓄地說:「張書記,皮市長對你印象很深哩,多次問起我。」朱懷鏡沒有明說皮市長對他印象怎麼樣,也不說皮市長問了他些什麼。其實皮市長什麼也沒問。張天奇忙說:「還靠你老弟在皮市長面前多說話呀!」他說著身子就朝朱懷鏡靠了靠,兩人顯得親近多了。
張天奇也老練,並不問皮市長對他的印象到底怎麼樣。
朱懷鏡問:「這回張書記來是辦什麼大事?」張天奇說:「還是高陽水電站的事。
托你幫忙,市裡這邊是差不多了,還得趕到北京去,要爭取進明年國家計劃籠子。上面多有些你這樣從基層來的同志就好了,現在上面有些人辦事,不像話啊!你今天就是不來,我也要想辦法找到你的。還有事要你幫忙哩。」朱懷鏡問:「什麼事?」張天奇說:「是這樣的,我們學習外地經驗,選了一批各方面素質都不錯的女孩子,作為我們縣裡的信息員,派她們到上級機關一些領導同志家裡做家庭服務員。信息員的工資我們縣裡發,領導同志願意再補貼一點也行,不補也無所謂。她們一邊為領導服務,一邊為我們縣裡聯繫項目、資金什麼的。她們在領導身邊,聯繫起來方便些。」朱懷鏡見張天奇很得意這個舉措,只好附和說:「這個辦法的確不錯。你張書記是敢作敢為,儘是新點子啊。」張天奇謙虛道:「哪裡哪裡,還要麻煩你。皮市長和柳秘書長兩位領導出差了,一兩天回不來。我這裡又不能再等,明天一定要趕到北京。正好這次縣裡駐荊都辦事處新換一個主任小熊,情況還不太熟悉。我想到時候這兩位領導回來了,還請你帶著小熊一起去送一下信息員。」
朱懷鏡見只是幫這個忙,馬上爽快地答應了。張天奇就交代秘書小唐帶人來了。小熊像是見了老熟人似的握著朱懷鏡的手,叫朱處長好,以後請多關照。兩位姑娘年紀不大,都很水靈,顯得有些害羞。張天奇對兩位姑娘說:「這是朱處長,是自己家鄉調來的領導。今後你們有什麼困難,可以直接找他。你們到了領導身邊,就要聽領導的話,服從領導的安排。希望你們努力工作,做出成績,為家鄉建設做出自己的貢獻。」兩位姑娘不太敢抬頭,只是點頭稱是。交代完兩位姑娘,張天奇又對小熊說,要他隨時同朱處長聯繫。
朱懷鏡看看手錶,對小熊說了聲我們隨時聯繫,就起身要走。張天奇讓小熊和兩位姑娘先去,再對小唐說:「你去叫司機,取一箱秦宮春,給朱處長送去。」朱懷鏡忙說:「別客氣,算了吧。」張天奇說:「是你在講客氣呀?家鄉又沒有別的好東西帶給你,就只有這秦宮春還稍稍可以拿得出手。特別是你搞材料的,服用一下秦宮春,可以提神,蠻好哩!」不一會兒,小唐同司機小李就來了,問是不是下去?朱懷鏡就同張天奇握手。
張天奇就說,對不起,我不送了,等會兒還有人來。
下了樓,朱懷鏡說:「你把車開到龍興大酒店去吧。我做個人情,把這秦宮春送給我一位朋友算了,我不服這個。」小李就笑笑,說:「朱處長年輕啊。」朱懷鏡只淡淡地說聲哪裡,沒有笑。秦宮春口服液是烏縣製藥廠依古方開發的營養葯,這幾年正熱銷。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這實際上就是一種春藥。進了門,玉琴問是什麼好東西?朱懷鏡一臉神秘,說是張天奇送的,秦宮春。玉琴把臉一紅,抿著嘴巴笑了。朱懷鏡見玉琴這樣子,就料得她也聽人說起過秦宮春。他就有些不好意思,靦腆而笑,說:「張天奇硬要送,我就只好拿了。其實我哪用這個?」玉琴問起朱懷鏡四毛打工的事,是不是就讓他來龍興,做保安或是做服務員都行。朱懷鏡想想,說還是算了,心想要是讓四毛來龍興做事,他又常來這裡,難免沒有碰上的時候。他想還是讓行政處處長韓長興幫個忙算了。
他正凝著眉想這事,玉琴卻說:「懷鏡你別動!你這樣子好深沉,我替你拍個照吧。」朱懷鏡就忍不住笑了起來。玉琴卻真的取了相機來,非要他擺出剛才的表情不可。
朱懷鏡只好依了她,靠在沙發上做深沉狀。玉琴拍完了,又說:「我要把我倆在一起的生活記錄下來,讓我以後好好受用!」玉琴說罷興緻盎然,一定要這會兒同他一塊照個合影。她便取了三腳架來,把相機架好,對著朱懷鏡調鏡頭。調好了,她舉手說別動!便飛跑過來,偎進他的懷裡。相機就喀嚓一聲自動拍攝了。以後玉琴便常這樣即興為兩人拍照。朱懷鏡便想女人再怎麼著都脫不了孩子氣。
次日下午,朱懷鏡打了方明遠手機,知道皮副市長回來了。他便把張天奇托的事大意說了。方明遠說這會兒正忙,是不是等會兒再聯繫?朱懷鏡說他乾脆過來一下。
朱懷鏡就去劉仲夏房間,說:「我過政府去一下,方明遠打電話來,說皮市長有什麼事找我。」聽說皮市長找,劉仲夏重視起來,說:「好好,你去吧。你叫小陳送送你吧。」小陳是處里的司機。朱懷鏡就叫了小陳,開車回政府大院。
到了辦公樓,朱懷鏡讓小陳在車裡等著。小陳是個只認一把手的人,讓他在車裡等,神色就有些不快。朱懷鏡只當沒看見。他先碰見行政處處長韓長興,就說:「韓處長你好。你等會兒在辦公室嗎?我過會兒來看你,不打攪你吧?我到樓上去一下,皮市長有事找我。」韓處長笑笑,說:「朱處長莫客氣莫客氣,難得你有空來坐坐啊!我恭候!」
朱懷鏡說聲等會兒見,就上二樓去找方明遠。一進門,方明遠就朝他笑著點點頭,又用嘴巴努一下裡面。朱懷鏡會意,知道皮副市長正在裡面,就笑著輕手輕腳進來了。
方明遠示意朱懷鏡坐下,再輕聲說道:「這事原來張天奇同志和我聯繫過,我請示了皮市長,皮市長同意了。他家原來那個保姆正好生病了,皮市長就讓她回去了。你晚上在荊園等等我,我倆一起去一下皮市長家裡。」朱懷鏡求之不得。事情說好了,方明遠起身送朱懷鏡到門口,忽然記起奇人袁小奇的事,就說:「懷鏡,你介紹的那個奇人,我向皮市長彙報了,他說最近看有沒有空,安排個時間見見他。」朱懷鏡就說:「你安排好了,通知我,我馬上帶他來。」
兩人這就握手而別。朱懷鏡下樓去了韓長興辦公室。韓長興說聲貴客,忙起身倒茶。
兩人客氣一會兒,就說起了老鄉間的體己話,語調自然而然就低了下來。韓長興嘆了聲氣,很是無奈的樣子,說:「明眼人心裡都清楚,現在都是老鄉幫老鄉,同學幫同學,戰友幫戰友。各個單位,各個層次,都有不同的圈子。你進入不了人家的圈子,你就是有登天的本事也枉然了。沒有人同你攤在桌面上來講道理。眼看著許多無德無能的人上去了,你還只能說領導慧眼識才。」
朱懷鏡不想把這話題說得太深入了,就說:「這個我倆心知肚明就行了。韓處長,我還有個事情要請你幫忙哩。」韓長興豪爽道:「什麼幫忙不幫忙的,只要做得到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朱懷鏡說:「這事在你也不是個大事,在我就沒有一點兒辦法了。
我有個表弟,是個泥工,手藝不錯。他想到荊都來找個事做。我同這方面沒聯繫,哪裡去給他找事做?我想機關常年都有人搞維修,可不可以安排一下?」韓長興略加沉吟,道:「這個好辦。我這裡臨時工都是關係戶,只有進的,沒有裁的。多也不多你表弟一個人,叫他來吧。」朱懷鏡就說:「那就謝謝你了。我們改天再深聊吧。皮市長交代個事情,我得馬上出去一下。時間也不早了。」韓長興不便問是什麼大事,只拉著他的手,意味深長地緊緊握了一下,笑容也別有文章。
回到荊園,已快到晚飯時間了。朱懷鏡給烏縣駐荊辦的小熊掛了電話,要他晚上七點半以前趕到荊園賓館大廳等候。剛掛完電話,劉仲夏來了,隨便問道:「皮市長有什麼事找你?」朱懷鏡只好含糊道:「是皮市長私人一個事。」劉仲夏也就不好再問了,口上哦哦了兩聲。吃過晚飯,朱懷鏡回房間等候方明遠。劉仲夏又過來同朱懷鏡閑扯。
兩人說的些話當然都是無關緊要的,但朱懷鏡感覺到的內容卻很豐富,也耐人尋味。這次進荊園兩個月了,劉仲夏很少過來閑扯,一般都是朱懷鏡有事沒事去他那裡閑坐一會兒。可今天一個小時之內,劉仲夏就來他房間兩趟了。朱懷鏡猜想,肯定是他說給皮市長辦私事,讓劉仲夏對他刮目相看了。誰都清楚,領導能把他的私事交給你辦,說明你在領導心目中的位置也就差不多了。
兩人閑話著,就快七點半了,方明遠敲門進來了。劉仲夏忙恭敬地起身握手。方明遠也很客氣,說劉處長你們太辛苦了。他同朱懷鏡卻只隨便拉一下手,顯得他倆的關係非同一般。劉仲夏笑臉燦爛,向著方明遠說:「你天天隨著領導東跑西跑,也辛苦啊。」方明遠就謙虛著,玩笑道:「我只是體力上辛苦些,只能算是簡單勞動。你這是動腦子,可是高級勞動啊!」玩笑一會兒,方明遠看看手錶,對朱懷鏡說:「怎麼樣?」朱懷鏡說:「我們走?」劉仲夏見他兩人說話神秘兮兮,像是黑話,就只好莫名其妙地笑。方明遠就說:「皮老闆有個事情,要我們倆去一下。」劉仲夏聽了,不由自主地望了朱懷鏡一眼,笑著說:「好好,你們去吧。」三個人一同出了房間,朱懷鏡拉了門。方明遠又同劉仲夏握別。劉仲夏關切道:「要車嗎?」方明遠說:「有車有車,謝謝謝謝!」劉仲夏就自嘲道:「我自作多情啊,方首長哪會沒有車?」三個人在走廊里一齊笑了,揮手而別。
朱方二人去兩位姑娘的房間,小熊和張天奇的司機已等在那裡了。小熊忙招呼朱方二位先坐一下。兩位姑娘忙倒了茶。小熊就介紹說:「這位是小馬,我們安排她為皮副市長家服務。這位是小伍,我們安排她為柳秘書長家服務。」朱懷鏡就見小馬比小伍更俏一些,小伍的腰身略嫌粗了點。心想張天奇辦事真有意思,給領導物色家庭服務員也來個三等九級。
方明遠說那我們就走?兩位姑娘就收拾行李。在下面等了一會兒,小馬他們就下來了。
小熊讓司機打開小車后箱,搬了四箱秦宮春,說是給皮市長、柳秘書長、方處長和皮市長司機的。朱懷鏡對小熊說,柳秘書長的先莫拿過去,還是放在你們車上吧。東西裝好了,方明遠就說走吧。朱方二人坐皮市長的車,小熊帶著兩位姑娘坐他們自己的車。
一會兒就到了市政府院子了,方明遠說:「懷鏡,你叫小熊他們就在外面等,就我們倆帶小馬進去就是了。」朱懷鏡說:「是不是讓小熊也去一下?他剛當這個駐荊辦主任,想熟悉一下領導同志。」方明遠說:「還是算了吧。這人我們還不太了解。他以後有事要找皮市長,你讓他先同我聯繫吧。」「好吧,我同他說。」朱懷鏡說。到了皮市長家門前,朱方二人下了車。小熊和兩位姑娘也下了車。朱懷鏡過去把小熊拉到一邊,說:「小熊,你今天就不進去了算了,人去多了不太好。今後你有事要找皮市長,就先同我聯繫吧。」小熊點點頭,表示感謝,又過去同方明遠握握手,打個招呼說:「方處長,對不起,我就不進去了。」
朱方二位就領著小馬去了。向師傅摟著一箱秦宮春走在後面。一敲門,門就開了。
開門的是位小夥子,叫道方處長好。方明遠一邊進屋,一邊介紹說這是朱處長,這是皮市長二公子,皮勇。皮勇就同朱懷鏡握手道好。向師傅卻不用皮勇招呼,搬著紙箱子就進裡屋去了,像他自家的人。皮市長一會兒就從書房裡出來了。皮市長穿著睡衣,一看就是剛洗過澡,頭髮油光水亮。皮市長同大家一一握手,口上好好著。坐下之後,皮市長看了眼小馬,說:「小姑娘蠻精神嘛!貴姓?」「免貴姓馬。請皮市長多批評。」小馬紅著臉說。皮市長哈哈一笑,說:「這要不得,今後我們天天在一起生活,就是一家人了,這麼客客氣氣怎麼行?」說著話,皮市長的夫人出來了,頭上還包著浴巾。方明遠欠欠身子,說:「王姨好!」朱懷鏡也忙起一下身,說:「王姨好。」王姨笑著應了好好,卻望著朱懷鏡問:「這位不太見過?」方明遠剛要介紹,皮市長說了:「這位是我們辦公廳綜合處副處長小朱。小夥子在下面當過副縣長,很不錯的。」朱懷鏡忙感謝道:「都是領導關心。」
朱懷鏡當然知道這位王姨就是大名鼎鼎的國運公司總裁王雲儀。平時在電視里偶爾也看見過她,印象中她是個很高大的女人,今天見了真人,發現其實也只是個中等個子,顯得有些富態。王姨同朱方二位客套完了,才打量起小馬來,問小馬多大了?讀過多少書?家裡都有哪些人?現在縣裡的經濟條件還好嗎?剛來荊都生活習慣嗎?小馬一一答了。王姨點點頭,再同朱方二位說了幾句話,就說帶小馬去看看房間,收拾一下。
王姨帶小馬進去了。皮勇也進去同司機在另一個屋子說話。皮市長就一臉慈祥,笑眯眯地望著朱懷鏡,卻什麼也不說,只是一手優雅地敲著皮沙發。朱懷鏡迎著這種溫暖的眼光,心裡有些發毛了。他想找句什麼話說說,可是越著急越不知說什麼才好。好半天,皮市長緩聲問道:「小朱在下面是分管什麼的?」朱懷鏡因為緊張,一時不知皮市長問的是他在哪裡的情況。但他還算鎮定,只遲疑一瞬,就明白這是問他在縣裡的工作,就說:「管過一年教育,兩年財貿。」皮市長點點頭,說:「哦哦,好好。」又不說話了。電話響了,皮市長接了,喂了一聲,再說:「哦哦,好好,我在家。」朱懷鏡知道有人要來了,就望望方明遠。方明遠也正轉眼徵詢他的意思。方明遠會意,轉臉對皮市長說:「皮市長,我們就告辭了,打攪您了。朱處長今晚還要加班,是我拉他來的。」
皮市長起身,握著朱懷鏡的手,說:「這一段辛苦你們了。以後有空就來玩吧。小方,你要帶小朱來啊。」朱方二人就點著頭,口上連連說好。快到門口了,皮市長說:「小朱,聽說你有位朋友很有功夫,是個奇人?」朱懷鏡忙說:「有這麼位朋友,但奇不奇,要您見過了才算數。哪天您有空我帶他來見見您?」皮市長點點頭,說:「好吧。」
司機聽得這邊響動,也就出來了。三人一出門,就見上門的客人已到門口了。來的是兩個男人,手裡提著個大包。他們好像認得方明遠,但也只是相互點點頭,不多說什麼。「認得?」朱懷鏡問。「認得。」方明遠輕聲答道。見方明遠低著頭,朱懷鏡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不該問這話。但問了就問了,以後老練些吧。可他自己心裡還是覺得彆扭,就無話找話,問:「皮市長有幾個小該?」方明遠說:「兩個,都是兒子。老大皮傑,自己開著公司。這是老二,倒是很愛讀書的,馬上要去美國留學去了。」聽方明遠這口氣,老大皮傑真的是個公子哥兒。朱懷鏡早聽說過,皮傑在荊都有些霸道,常弄出些讓他老子臉上不好過的事情來。朱懷鏡不再多問,只是哦了聲。
方明遠到了小車邊,站住了,說:「懷鏡,柳秘書長那裡我就不去算了。」「好吧,你請回吧。我也送去就回,還要加班。」朱懷鏡便伸手同方明遠握了握。這時一陣寒風吹來,朱懷鏡感覺背膛冷颼颼的。他這才知道自己剛才叫皮市長那麼慈祥地望了會兒,背上早汗濕了。
朱懷鏡上車看看手錶,才八點多一點,不算太晚。柳秘書長也住在院子里,朱懷鏡知道他的房子,卻從未去過。又怕萬一走錯了門,弄得尷尬,就說去辦公室打個電話。
小熊說他有手機,打手機吧。
電話一打過去,正好柳秘書長接了,客氣道:「歡迎歡迎。」朱懷鏡問:「柳秘書長您是住三樓吧?」「對對,三樓。你來過嗎?」柳秘書長說。朱懷鏡知道去他家的人很多,到底誰去過誰沒去過,他不一定記得清,就說他去過的。朱懷鏡心裡清楚,領導平時也許並不在意你去沒去過他家裡,但一時想起你連他家的門檻都沒踏過,只怕心裡對你就有折扣了。
小熊接過手機,說:「朱處長,你連手機都不搞一部,太不方便了。」朱懷鏡笑笑,說:「我們不同你下面啊,要求嚴得很哩!只有廳領導以上才配手機,我們沒這個資格啊!」小熊說:「是啊,你們上級領導廉潔些。現在下面,就連鄉里領導都配手機了。」朱懷鏡卻轉移了話題,說:「這幾年通訊事業發展很快,是個好事啊!在縣裡那會兒,還是搖把電話。直到我離開那年,才通上程式控制電話。你看這才幾年,就開通大哥大了。」小熊說:「縣裡的通訊事業有今天,同你那幾年的工作也是分不開的啊!我回去向領導彙報,搞部大哥大你用。」朱懷鏡忙說:「這不行,這不行。」小熊說:「怎麼不行?我當駐荊辦主任,肯定經常有事要請示你。你工作又忙,不可能時時刻刻坐在辦公室,找你不好找。給你配部手機,也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一定向領導彙報,就當是我駐荊辦的工作電話。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嘛!這事還望朱處長支持。」朱懷鏡口上仍是說這不行,心裡卻想這小熊當駐荊辦主任只怕是把好手。小夥子能說會道,要你接受禮物,倒成了讓你幫忙的事了。
話說著就到了柳秘書長樓下了。朱懷鏡對司機說:「麻煩你等一下,我們三個人進去算了。」司機玩笑道:「好好,又不是打架,不用去這麼多人。」
朱懷鏡敲了門,柳秘書長把門拉開了。三人點頭微笑著進去了。朱懷鏡進屋就見客廳的沙發上蜷著一個中年女人,旁邊有一輛輪椅。柳秘書長向那女人介紹說:「這位是我們綜合處的朱處長。」卻不介紹那女人。朱懷鏡見這情勢,就猜到她肯定是柳秘書長的夫人了。不知她姓什麼,不好稱呼,就點頭道好。小熊把秦宮春放在角落裡,過來寒暄。朱懷鏡就把他和小伍介紹給柳秘書長夫婦。大家這才坐下說話。
柳秘書長對小伍說:「小伍,今後就會麻煩你了。余姨身體不太好,你會很辛苦的。」小伍說:「沒關係的,領導多指教就是。」這時,朱懷鏡見余姨瞥一眼角落的秦宮春,臉色就不太好了。柳秘書長望了眼夫人,說:「你是不是去休息?我陪他們說會兒話。」朱懷鏡見狀,忙說:「也不早了,我們改天再來看望你們吧。我們告辭了。小伍,你要安心工作啊!」小伍應道:「請朱處長放心。」
柳秘書長起身,同朱懷鏡和小熊一一握手,送至門口,微笑著說聲好走,再拉開了門。朱懷鏡出了門,再回頭說道再見,卻見柳秘書長面無表情,一言不發,輕輕關了門。
朱懷鏡一腦子糊塗,不明白柳秘書長為什麼門裡門外兩副面孔?是不是自己哪個地方不得體?他同小熊他們在荊園賓館大廳里分了手,佯裝上樓。卻只到二樓就打了轉,步行去了玉琴那裡。他輕輕拿出鑰匙開門,怕驚動對門單元的人。這時,他猛然明白剛才柳秘書長為什麼一下子臉色變了。原來自己出門后就不該再說話,應一聲不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