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因為建希望小學的事,卞虎陪著省交通廳的領導到嶺下村去過一趟,回去就在黨校同學們當中大肆宣傳東陽縣怎麼怎麼美,田園風光,景色宜人,鄉風淳樸(他是因為帶了人去給嶺下村的村民造福,村幹部們對他們一行的接待自然是熱情有加。更由於省廳的副廳長來了,所以縣委書記翟燕青和縣長陳林還按照常規高規格地宴請了他們。翟燕青在給副廳長敬酒後還特意滿斟一杯敬卞虎,說市裡的交通局要多向山區縣傾斜,多關照關照山裡人),空氣清新,是個休閑的好去處。同學們就嚷嚷說要去看縣太爺,看他怎麼坐堂,怎麼斷案,怎麼吃香喝辣,怎麼耀武揚威,總之,把尹凡形容得就像坐在了九天雲里。尹凡知道這是他們賣嘴皮,嚼牙膠,所以也不爭辯,由他們去胡謅。當然,這些同學聚在一起的時候也是要故意裝瘋的,不開玩笑不過癮。開完玩笑之後,還是各忙各的去了。儘管同學們以後沒再提來東陽玩的事,尹凡卻始終記得這件事。他也希望有機會能盡地主之誼,請大家來這裡相聚,熱鬧熱鬧,消遣消遣,自己也可以趁機調節一下情緒,放鬆一下心情。只是下來以後一直太忙,從開始的熟悉情況,到後來分擔了具體工作,再加上扶貧點的事,還有不斷的中心工作,有時就忙到了窮於應付的程度,於是,一直也就沒有機會把大家請過來。可這次剛剛處理完賣糧風波,居然卻意外有了一個機會。
縣旅遊局接到上面的電話,說省旅遊局下屬的旅遊學校聘請了兩名外籍教師,這兩名教師對省內保存良好的自然風光和豐富旖旎的旅遊資源非常感興趣,整個暑假都沒回去,挑選一些尚未開發、處於原生狀態的景區景點挨著個走了一個多月。他們聽說河陽市的棲鳳嶺是一處峰奇嶺秀,蓊鬱翠綠,有奇特地貌和珍貴物種,原始生態保存完好的地區,非常想一睹為快。在暑假已經結束的時候,仍想抽兩天時間去棲鳳嶺的原始山林看一看。省旅遊局一直都在支持他們的旅遊計劃,現在,棲鳳嶺作為他們此次旅遊的最後一站,希望東陽縣能夠支持,縣旅遊局能夠做好一應的接待安排。旅遊局的趙瑾局長先向分管縣長進行彙報,分管縣長自然滿口答應,說以後我們這兒開發旅遊資源的時候少不了要省旅遊局的大力支持,這次省局找到我們,我們當然不能推辭,還應做好配合。分管副縣長讓趙局長再向縣委分管這項工作的尹凡副書記請示一下,是否同意他的意見。尹凡當然完全同意,並說一切具體安排請趙瑾和分管副縣長商量定下了就行。等趙瑾走後,尹凡忽然想起,何不趁自己眼下稍有空閑的時機跟卞虎說一聲,讓他把同學們召集一下,也去棲鳳嶺游上一游?!他馬上給卞虎掛電話,卞虎那頭很興奮地答應下來,說,謝謝書記大人給我提供一個圓夢的機會。尹凡問他圓什麼夢,卞虎卻王顧左右而言他,又說當時不過替你吹了牛,現在終於可以由你買單,而我也不用再開空頭支票了。
那兩個外籍教師來東陽的時間是後天,即9月2日,恰好是雙休日。尹凡和卞虎通氣,卞虎說,我們也就這個時間去吧,現在天還熱,正好去你那裡避暑。要是再晚了,天氣涼下來還怕感冒呢。尹凡心想,再晚幾天哪裡就會感冒?天氣也不會變得那麼快。但卞虎說話總喜歡帶誇張色彩,尹凡對此已經習慣了。他問來哪些人?卞虎不肯說,而是說,明天你就知道了。
9月2日,天氣和往常一樣的晴好。暑熱在南方雖然還沒退去,但在東陽,早晨起床的時候,已經不像前些日子那樣稍微一動就汗津津的,而是稍稍有點涼爽的感覺了。尹凡領著卞虎他們在東陽賓館吃過早飯,正說要準備準備再走,旅遊局的趙瑾局長打電話過來,說兩位外籍教師希望早點動身進山去,他讓局辦公室秘書朱小強帶他們先走,而尹書記和河陽來的客人晚點走沒關係,到了山上,食宿小朱會一併做好安排的。由於趙瑾昨天已經向他彙報了外籍教師前來旅遊的有關安排,說是遵從外籍教師的意願,不安排太多的人陪同,就讓小朱起個帶路的作用,所以尹凡也就不多說什麼,只是說,你要讓小朱多和你保持聯絡,千萬要注意那兩個外籍教師的安全。趙瑾回答說,這點我已經向他叮囑過了,必要時我也會主動和他通電話的。
尹凡這邊的客人其實就是卞虎、沈強和馬蘭三位黨校的同學,另外,卞虎和沈強還各帶了一位年輕女孩。兩名女孩看去都只有20出頭的樣子,還像個學生模樣,但裝束卻挺時髦。一個叫肖薔的,身材小巧,穿一襲牛仔衣裙,梳著馬尾辮,說話聲音清脆而細嫩,一張小嘴唇紅齒白,講出的話總有出人意外的地方,讓人感覺到她單純的表面之下的聰慧。另一位身材高挑的叫劉蕤,眼睛很大,眉毛很細,彎彎的,像娥眉月,不知是天生那樣還是經過了很仔細的修飾。她穿的是一身短裝,一件緊身的弔帶背心,一條短到不能再短的白色短褲,使得那一雙修長、勻稱的腿充分展示在人們的目光下。劉蕤的話不是很多,總是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跟隨著沈強,吃飯的時候本來就把他安排在沈強的身邊,可她還是要把椅子朝沈強旁邊再挪一挪。沈強開始還有點遮掩的意思,後來看這樣更容易欲蓋彌彰,也就隨劉蕤的便了。
幾個人是昨天傍晚到達東陽縣委招待所的。他們到時,尹凡正和縣委辦主任盧燕,還有旅遊局的一位副局長在賓館餐廳那兒等著。當賓館的迎賓小姐把他們帶到餐廳的時候,尹凡還以為跟在後面的兩位女孩是賓館里來上晚班的服務員呢。等到互相介紹的時候,卞虎和沈強只是把兩名女孩的名字說了,卻不說她們在哪兒工作,見他們倆的神態有些躲躲藏藏的樣子,尹凡心裡明白個大概,偏偏旅遊局那位副局長,大概上了年紀的原因,對這些事有些轉不開、拎不清,他一再問卞虎和沈強,她們倆是不是市交通局和工商局的幹部?兩人只好含糊表示說,是,是。
在東陽,尹凡是東道主,但尹凡不能喝酒,實際上便由盧燕來代行「職權」了。她先是代表東陽縣委歡迎「市裡來的各位尊貴的客人」,然後又代表尹凡敬大家的酒;馬蘭和兩位女孩向尹凡敬酒,盧燕也代替他喝了。馬蘭見盧燕這樣「越庖代俎」,便主動出擊,兩人酒量恰好成一對,服務員在一旁斟酒都斟不及。尹凡還很少見盧燕這樣喝酒,不免有些擔心,便勸她不要喝多了。那邊馬蘭見了卻不依不饒,說想不到尹書記當了領導竟然也懂得憐香惜玉,馬姐從大老遠來你都不曉得關照。說得尹凡只好不再做聲,直看著她們兩個喝到額上香汗淌,腮邊紅霞飛。
早上,盧燕依舊來賓館陪他們吃早餐,又送他們啟程。昨天一行5人是由卞虎駕車來的,車內已經略顯得擁擠,今天尹凡要陪他們前行,便讓小邢一道上山去,於是讓馬蘭坐到自己車上來。車子駛離賓館的時候,馬蘭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盧燕,嘴邊浮起一個含蓄的微笑。
此時,太陽已經爬上東邊的山峰,放射出橘黃色的光芒。高高的棲鳳嶺,那黛黑色的剪影橫亘在人們的視線里,像一條正在遊動的龍。魚鱗狀的雲彩鍍著霞光,五彩繽紛格外好看。在這樣的景緻下出遊,人的心情會格外地好。兩輛小車魚貫朝棲鳳嶺方向駛去,一路上,尹凡甚至能聽見從卞虎的車上傳出的搖滾音樂的響聲,不由使他想起那一年和危雅簫一起上玉笏山的情景。
隨著離棲鳳嶺越來越近,路也越來越不好走。從柏油路下來,是砂石公路;離開砂石路,就是純粹的泥土路了——過去,縣裡的幹部把它叫做機耕道,因為,只要一下雨,這種路馬上變得泥濘不堪,除了拖拉機,任何車輛要行走都很艱難,小車更是無法通過。從綠色植被中開闢出來的機耕道,路面十分狹窄,僅容一輛車通過,如遇會車,則必須一輛車停住,等另一輛車開過以後才能繼續前進。在這種路的低洼處,常常可見雨天被車輪壓出來的深深的車轍,而高一些的地方則凹凸起伏,車子在這種路上行走時不住地顛簸起伏也就是自然的了。由於這種路一般都是通往村裡的,所以現在又把它叫做村級公路。
小車開了大約兩、三個小時,到了公路的盡頭。那兒是一個不很大的村委會,村幹部們已經接到通知,說縣委尹副書記會帶人經過這裡,所以事先就一直在等著。看見兩輛小車開了過來,知道是尹副書記來了,連忙上前迎接。這個村叫許家坳,屬於棲鳳嶺鄉的範圍。村委會的書記叫許來福,村主任叫許年生,他們讓小邢和卞虎把車停在村委會的門口並把車門鎖好,說是前面沒有了馬路,要走路上山,車子只能在這兒過夜了。尹凡他們一行進村后,在一戶人家裡坐下休息,一邊喝加了蜂蜜和爆米花的茶水,一邊等著吃飯。時間正好到十一點半,山下正當烈日炎炎的時候,可坐在許家坳村的農家房舍里,卻一點也感覺不到酷暑和炎熱。沈強說,我的媽呀,怪不得人家古代的人要離家外出,躲到山裡面修行,這比躲在空調的房間里愜意嘛!馬蘭馬上嘲諷他:是啊,帶著香車美女出遊,這樣的修行當然愜意了。可要我看呀,你修的純粹是花花公子的行,卻不是佛門凈地的行!沈強和卞虎面面相覷對看了一下,說,看馬蘭姐對我們心懷不滿了不是?我們事先告訴你讓你帶個應召先生來的,你還罵我們無聊,說要帶你們帶我不帶!可我們帶了你又看不順眼了,這不是讓我們左右為難嗎?卞虎就說,要不這樣吧,就把尹凡臨時承包給馬蘭姐,讓他們兩個也組合一下,省得剩下一對曠男怨女鬧飢荒!馬蘭掄起拳頭就要揍他們兩個,一邊說,我是這個意思嗎?我是這個意思嗎?我看你們真是活膩了!兩個人趕緊跑到屋外,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說大姐原諒則個,大姐原諒則個,小弟們多有得罪!那兩個姑娘見他們這般取鬧,樂得止不住地笑。
見卞虎和沈強兩個一下子不敢進來,馬蘭放低了聲音悄悄對尹凡說,哎,我說尹夫子,我看那個辦公室的盧主任對你可有點意思。
尹凡把頭一搖:哪有的事?你可別瞎給我猜,弄出誤會不好。
馬蘭說,不對吧?你看昨天她那樣替你喝酒……
盧燕這個人挺能幹,工作也挺主動,對哪位領導都一樣。
你別打岔了,我說她對你的感覺不一般!我是女人,我對女人的感覺是挺敏銳的。
人家可是已經有家有口的人,又不是什麼大姑娘……
我觀察了,盧主任對家的體會肯定是失望的,她那個層次在東陽,也只有你能對她產生吸引力。
見馬蘭越說越離譜,尹凡有些為難了。你要堅決否認嘛,她不肯鬆口,不肯讓步,再這麼說下去讓人聽見可不是鬧著玩的;你要不做聲嘛,她說不定認為你默認了,萬一嘴巴不嚴搗鼓出去那就會更糟糕。尹凡不得已,脫口說道,盧燕即使像你講的那樣,那她也不會囑意別人,也該是意有所歸了。
是誰?誰有這個能耐吸引她?馬蘭還要問。
東陽有一句隱語,叫做「燕雙飛」。尹凡含而不露地這麼說了一句。
馬蘭想了想,一臉恍然的表情:我知道了,你別說了。
馬蘭不再糾纏這個話題,尹凡表面鬆了口氣,但馬上心裡又有了不安:這無根無據的民間傳說,完全是誹謗也未可知——即便真有其事,以自己的身份也是不能傳的。今天為了解脫自己而這樣說給馬蘭聽,也許真的見證了自己人品低下的一面?
村幹部們進來招呼大家吃飯,卞虎他們和剛才在外面接手機的小邢一起到另外一間擺好碗筷的房間,大家分成兩桌坐好。飯菜已經端上來了,除了一些時令蔬菜以外,葷菜竟是以羊肉為主,什麼紅燒羊肉塊、辣椒炒羊肉片、清燉羊骨湯、羊肉羹等等。卞虎心裡奇怪了,問道,聽說東陽縣大辦「養羊工程」,可剛才乘車一路上山,卻沒見到什麼羊啊?我還以為這個「養羊工程」又是一個泡沫呢。沒想到你這裡還真有的是羊!一個正在往桌子上端菜的婦女說,什麼有的是羊,羊雖然還有,卻不多了。反正大家也不指望靠這個什麼「工程」發家,一頭頭都宰了吃掉了。現在殺還能吃到肉,以後要是羊養不下去了再來殺,連肉都要瘦沒了。
她這裡這樣說的時候,村書記許來福就一直拿眼睛翻她,她看見了,卻做不看見,只顧往下說。等說完了,她對許來福說,你也不用拿眼睛翻我。你自己知道當初發動養羊的時候村民怎麼樣在背後嚼你!
見她敢這樣對村書記說話,一行人就知道她八、九不離十是村書記的老婆。果然,許來福就說,你這個堂客真是的,當著領導的面你敢亂說話,你真是一點道理都不懂。
我不懂,你懂——許來福的老婆說,就是當著領導的面說才有用,不當著領導面說了有什麼意思?那還不跟躲著放屁一樣,誰聽得見嘛!
看許來福一臉尷尬,卞虎作出一副領導的模樣,說,對,這位婦女同志說得對,有什麼話就是要當面講,當面不講背後講是沒有用的。
許來福的老婆這才得意地對許來福一笑,我說領導是會講理的。哪裡有你那樣,見到領導就害怕!許來福只好暗自搖搖頭。
一邊吃飯,尹凡一邊問,老百姓真的那麼不願意養羊?
真的是不願養。從祖輩上就從來沒養過羊,大家說祖宗都不做的事肯定做不好,這是一。村民們多數沒有吃羊肉的習慣,認為養了羊以後賣不掉,又不像豬可以自己殺了吃,這是二。再說養羊要專門的人去山上放,現在農民家人口少,一兩個、兩三個孩子都巴望他們去讀書,以後有個出場(許年生在一旁解釋:我們這裡出場就是出息的意思);實在讀不起書的還指望他們幫干點活,也不能讓他們專門去養羊。所以現在村裡的羊已經剩下不多了。
卞虎說,怪不得一路上看不見幾隻羊。
尹凡聽了許來福老婆的話,心裡很不是滋味,心想縣委花那麼大的力氣狠抓養羊富民工程,還沒有個結果就成了這個樣子,以後會怎麼收場?真是不敢想象!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畢竟帶了同學們來遊玩,不能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影響情緒。
幾樣用羊肉做的菜,除了紅燒羊肉外,其它的都隱隱帶有一點未除凈的膻味。但路上由於車子顛簸,把早上在賓館里吃的什麼稀飯啊牛奶啊都顛簸乾淨了,大家肚子餓了,加上菜裡面作料特意放得很重,所以吃起來還是覺得挺香的。
吃完飯,小邢悄悄跟尹凡說,尹書記,我剛才接到家裡老婆打來的電話,說兒子有些不舒服,發燒拉肚子,她想讓我回去帶孩子上醫院打針。她自己背孩子背不動。尹凡知道小邢的兒子今年5歲了,長得白白胖胖,調皮得很,小邢的老婆則一副纖弱的樣子,平時對小邢十分依靠,就說,既然孩子病了,你先下山去吧。反正今天我們也回不去,等我們下山後要用車,我事先通知你。小邢說,那就謝謝尹書記,實在對不起了。尹凡說,哪裡話,平時只有我麻煩你,今天到棲鳳嶺來,也是耽誤你的休息時間,該我謝謝你才是。小邢就跟大家打聲招呼,先開了車回去了。
一幫人這就要上山了,許來福怕尹書記他們不認得路走錯了,讓許年生找一個村民帶他們上山。許年生見劉蕤穿得那個樣,說這個女崽俚這樣上山可不行,山上路窄得很,到時候山上的刺呀樹條呀竹枝呀會把你的皮肉都掛爛的,問要不要從村裡借一套衣服穿了上山?劉蕤忙說,不用不用,衣服我帶了好幾套。趕忙先回到車內,從包里翻出一身長衣衫換了出來。大家一看,見她那褲子是緊身長褲,衣裳的袖子則蓋住了半個手掌,只露出尖尖的幾個手指頭,整個一副去參加校園集會的姿態。馬蘭忍不住說了一句,小劉可真是會領導潮流,跑到山裡來做時裝表演啊。劉蕤輕輕一笑,她看一眼沈強,從他的眼裡看出了滿意,於是對自己的裝束很有自信,也就不計較馬蘭的語氣。
上山的路果然難走。棲鳳嶺的山峰從小車開到山腳下的時候就看不見了,而現在,大家眼睛能夠看見的不再是巍峨雄渾的大山,僅僅是各種各樣的樹木、石坡、崖壁、泉水、老藤和叫不出名字的花和草。偶爾能看見石壁上刻有不知哪個朝代的古人留下的摩崖石刻,寫著「枕流」、「漱心」或「空谷傳音」等等字樣,有些上面已經爬滿了苔蘚,變得蒼痕斑斑。大家開始走的時候,心裡充滿了興奮,尤其是兩個女孩,大概從來沒進這樣的山裡來過,不住地嘻嘻哈哈,嘰嘰喳喳,看見什麼都新鮮。路上有兩棵樹上掛著一根藤,肖薔說,這跟公園裡的鞦韆一樣,蕩來蕩去肯定很好玩;在一段蔭濕的谷地里長滿了葉片細長的蘭花,劉蕤說,以後我們到這裡來開個蘭花園,我們當園主,讓他們——她指著沈強和卞虎——給我們當園丁。卞虎就說,沈強已經是園丁了,他昨天晚上沒開墾你嗎?說得劉蕤臉上一紅,低下頭半天不敢做聲。當走到那塊刻有「漱心」字跡的巨石前的時候,由於「漱心」的「心」字被風雨侵蝕得有些模糊,看不太清,肖薔誤以為是個「口」字,說古人也真是的,要人家漱口講衛生,怎麼把標語寫到深山裡來,給誰看哪!她這一說,一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馬蘭更是笑得直喘,說,卞虎呀,你這個寶貝,你帶來的這個小娘子真真可愛,都可以給我們大家講相聲了!卞虎不好意思,就跟肖薔解釋,那個字不是什麼「口」,而是個「心」,兩個字連起來讀是「漱心」。肖薔接得倒是挺快:「漱心」呀,那得找一把與眾不同的牙刷,讓與眾不同的人來用。哇塞!她這句話,倒有些像是禪宗的機鋒隱語,於是馬蘭不再取笑她。一陣山風吹過,帶來一陣涼意,眾人一起沉默下來。
山裡真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走到這個時候,人已經感覺有些累了。那個帶路的許家坳村的村民幫馬蘭提著行李,還不得不時常停下腳步回頭等這些人跟上。肖薔和劉蕤的包早都交給卞虎和沈強了,但不知是確實吃不消還是故意撒嬌,都扳著兩個男士的胳膊,讓他們一拖一拽地才能往上走。樹林里曬不到絲毫陽光,而在林木稀疏的地方,則有涼風習習吹來,身上依然在出汗。汗水把衣服粘在背上,感覺很不舒服。劉蕤的披肩長發也散亂得不成樣子。沈強問,還有多久才能到山上?那個村民說,快了,快了。可走了一段沒到,走了一段又沒到。如是問過5、6遍之後,總算走出林木茂密的地帶,登上一塊開闊地。那個村民告訴大家:這個地方叫做「觀鳳台」,從這裡看棲鳳嶺,那真正像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大家便轉過身朝高高的棲鳳嶺望去,果然,那棲鳳嶺的山尖像極了一隻鳳凰的頭部,有細長的喙,有高高的鳳冠,一些紛披的樹木就像鳳凰頸脖上的羽毛。往下一點,延展開的山巒像是鳳凰的兩隻翅膀,在雲霧的半遮半露之中,撲扇舞動,翩翩欲飛。此時,夕陽已經落在棲鳳嶺旁邊的一座山峰上,它的光芒透過雲霧的折射,把那一帶天空染得色澤繽紛。棲鳳嶺沐浴在霞光里,整個鍍上一道華麗的彩暈,就像鳳凰的翎毛在熠熠發光。歐——眾人一起歡叫起來,說難怪這座山峰叫棲鳳嶺,從山下看還只有七分像,從這裡看才知道真正是名不虛傳!
見大家再度高興起來,那位帶路的村民說,到了觀鳳台,那就真的快到你們今天休息的地方了。
沈強問,在哪兒呢?到底還有多久?
村民指著前面隱約可見有黑灰色建築的地方說,那裡就是!那個地方原來叫老營盤,又叫太平村,據說以前太平天國的部隊從廣西過來時經過棲鳳嶺一帶,在這裡駐紮過一段時間。50年代的時候,縣裡在那個村莊建了一座林場,後來改革開放,林場的人見山下熱鬧,嫌這裡冷清,一個個都搬下山去了。這裡只剩下一些舊房子。最近聽說縣旅遊局要搞開發,跟鄉里講要這些房子,鄉里只肯把房子暫時借給他們,說是以後開發了,可以掙錢了,兩家要簽合同分成。
說著說著,太平村已經到了。一條半大的黑狗聽到人聲跑出來,用尚未成熟的聲音吠叫起來。才吠了幾聲,它看見正前方明亮的落霞簇擁著棲鳳嶺高高的剪影,被那景象所吸引,竟只顧了呆看,一群陌生人正在走近它也忘了。肖薔聽見狗叫,開始嚇了一跳,後來見狗把頭朝向棲鳳嶺,一雙烏亮的眼睛里遊動著晶亮的霞光,又童心大發,想蹲下去摸一摸小狗的頭,那小狗馬上轉過臉,眼睛里露出一股凶光,肖薔縮回手,發出一聲尖叫,倒把那狗嚇得灰溜溜地逃走了。
就在這時,小朱走了出來,迎接尹凡一行,並讓太平村的臨時工作人員安排他們的住處。尹凡讓小朱給許家坳村派來帶路的村民也安排一張床鋪,那個村民再三推辭,說他還要趕回去,家裡還忙得很。卞虎說那哪兒行?現在天已經晚了,回去怎麼看得見?那個村民說,我帶了手電筒,路又走慣了的,看得見。陪你們上來走了三個多小時,我一個人下山兩個鐘頭都要不了的。見他一定不肯留宿,尹凡也就不勉強。
晚飯的時候,尹凡他們和兩個外籍教師一起就餐。兩個外國人一男一女,男的叫查理,女的叫愛倫;查理來自澳大利亞,愛倫則來自愛爾蘭。他們個高腿長,查理看上去至少有1米90,愛倫在1米75以上。看見他們倆人高馬大的樣子,肖薔和劉蕤悄悄躲在後面吐舌頭。查理和愛倫雖然都會講一些漢語,但講得不算太好。他們把英語中的升降調習慣帶到漢語裡面,把棲鳳嶺說成「棲風嶺」,把太平村說成「太品村」,那兩個姑娘便忍不住地笑。查理說,這兩位小姐——由於吐音不準,小姐被他說成「笑姐」——真是好快活,「笑一笑,一年少」。這下連馬蘭也跟著笑起來,她糾正說,不是「笑一笑,一年少」,是「笑一笑,十年少」!查理就瞪大了眼睛:她們兩個現在才二十歲的樣子,「十年少」,那不只剩下十歲了?他的話剛說完,滿屋子的人都大笑起來。
吃過晚飯,天幾乎完全黑下來了。尹凡他們準備洗個澡休息,但卻看見查理和愛倫兩人把背包又扛了出去,卞虎問小朱:
他們這是準備幹嘛?還爬山啊?
小朱回答,哪裡是爬山,他們今天走的路已經夠多的了。你們沒上來的時候,他們不僅把太平軍留下的臨時堡壘的遺址都看了個遍,還下到那個藏龍湫去看了瀑布。路上他們就說了不願住房間,今晚他們是要在外面露營呢。你看他們背的那個大包,那是一頂簡易帳篷!
哇塞,這老外可真是有種!卞虎聽小朱這樣一說,臉上做了一副怪表情。沈強則說,那才真正叫浪漫呢!
太平村的住宿條件還是簡陋,洗澡間只能共用。尹凡先洗澡,洗完澡,他和小朱商量明天的行程。小朱說,看他們幾個河陽來的領導和客人的樣子,今天已經累了,我的意見明天不能走太遠,就去看看那些堡壘遺址,再看一看藏龍湫就行了。這兩處地方不用帶路,我指給你們一下就知道了。
那外籍老師呢?尹凡問。
外籍老師的遊興可是不一般,他們說明天要去老子洞。老子洞要翻過這道山樑,在另外一座山上,來回有二、三十里路,而且路還挺不好走。要不是時間有限,他們還真想登一下棲鳳嶺才罷休呢。
尹凡說,既然這樣,那明天兩撥人還是分開活動。你帶查理和愛倫去老子洞,我們在這裡看完了就下山。
小朱非常不好意思地說,尹書記,這次一下都沒陪你,可真對不起了。
尹凡笑道,那有什麼,東陽有這麼多好玩的地方,以後找你們陪同,機會還多著呢!
都洗完澡以後,大家的精神又上來了。鬥嘴吹牛打牌,鬧了一陣,到了十一點鐘。尹凡說該休息了,要不明天的路更走不動,下山都下不去的。幾個人便走出尹凡的房間。出門時,卞虎下意識地摟住肖薔的腰,走在後面的馬蘭盯著卞虎的背影說,今天晚上你們可得規矩點啊,當著縣委尹副書記的面!卞虎嘴裡說,哎!走出門卻對沈強說,你看她哪是什麼蘭姐,哪是什麼大姐,我看簡直就是鳳姐!馬蘭聽到了,對尹凡回頭一笑:看看這些人不知好歹!你說我有那麼厲害嗎?
馬蘭這一笑笑得很天真,加上側逆光將臉部細節藏匿,尹凡看見的竟是一個秀美女人的臉型和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