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古往今來

第四十章 古往今來

黎明帶領他的幾個助手,來到汴陽市轄管的向陽市,在這裡安營紮寨,計劃待上儘可能長些的時間,進行深入的考察、調研和現場辦公。這是一個地理位置偏遠的縣級市。無論它的面積,還是它的人口,在汴陽市轄管的縣市中都首屈一指,人口超過了百萬。可以說,目前在鍾南省發生的事情,在這地方都有表現。有人說,這個城市就是鍾南省的縮影。這話說得並不過分,在黎明心中,他想把這個城市弄透。弄清了向陽市,就是弄懂了鍾南省。黎明一行的考察調研工作是從案件著手的,向陽市一直是各類案件的高發區,無論民事糾葛,經濟糾紛,還是刑事犯罪。所以,許多調研工作在這裡也可以叫做現場辦公。黎明還倡導大家,更多的時間要脫掉法院制服,著便裝進入生活底層,不妨運用古人的那種微服私訪手段,以獲得浮在上層得不著、聽不到、看不見的東西。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一個月中,黎明兩次因有要事返回省城,一次是省委召開常委擴大會議,他開了會就立即回到向陽市,僅用了兩天時間;一次是汴陽法院研討一起大案要案,他又是返回兩天時間,就又回到這個縣級市。可以說,這一個月黎明在向陽市待了二十六天。在這樣的可以稱為比較從容的時間裡,黎明重點研究了向陽市的兩類所謂的成功人物。一是在政界仕途得意的人,一是在商海經營有方的人。同時,他也調研了不少既不得意又經營無方的人,還有一些無業游民、下崗工人、待業學生等等。

這次進入向陽市的調研,更加深了黎明許久以來的一種擔憂,就是如今的人們,都像著了魔似的躋身於兩座獨木橋。一是做官的人,從政的人,一個個多是在想著當官,已經坐上位置(官位)的,還是嫌官小,繼續努力著往那更高的位置奔;沒有坐到位置上的,鑽天拱地找門子,覓路子,企圖坐到官位上。也有那清心寡欲安於無官一身輕的公務員,他們要麼研讀業務書,想做點專業學問,要麼有個人愛好,寄希望於另外的天地,要麼得過且過,散漫度日。總之,這些無官無位的人,大多自以為是不得志的人。二是進入市場的人,已經靠市場運作發了大財的人,還是嫌掙的錢少,繼續拚命地去掙更多的錢;有那小打小鬧掙了一些錢的人,更是嫌賺的錢太少,當然是玩命般地想法再去掙錢。那更多的是有了掙錢的「野心」,尚未見到花花綠綠的票子的人,他們做夢都是想掙錢。為了掙錢,不論是哪一類人,都是膽子大得嚇人,只是已有錢的人,辦法策略多了,沒有錢的人,啥辦法都敢使,甚至不惜採用鋌而走險的險招。至於下崗工人、無業游民、待業學生,更是千姿百態,苦樂交融,各有難言之隱。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這幾路人都是「怨聲載道」交響樂的「主創人」。

在黎明已經整理的調查資料中,各類代表人物加起來已百餘名,這也是他帶領的幾位得力助手夜以繼日滿負荷的辛勤奔波獲得的成果。黎明與同志們商議,還要繼續加強調查的力度,以使以後正式的調查結果更具有真實性、典型性、普遍性、正確性。為實現這項目標,他不惜付出一些代價。他與他的同志們有個共識,他們的這項工作是重要的,也是必要的,意義十分深遠。

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早春的氣溫很是宜人,黎明對他的同志們說,今天大家去距向陽市不遠的一個清代縣衙看看,也是散散心,放鬆放鬆,那個縣衙在一個小縣城,方圓一帶還有青山秀水,不妨再去練練爬山,活動活動筋骨。

他們坐進一輛中巴汽車,一吃過早飯就上路了。路上,黎明與同志們交談著關於這座縣衙的一些故事,他知道,其中有兩三個年輕些的法官還沒到過這個縣衙。

這的確是個值得一去的地方,走進這座縣衙,就看到一位頗有名氣的人物書題的「北有故宮南有縣衙」的大字。能與首都故宮相提並論的地方,肯定蘊含著很厚重的文化,特別是在縣衙門前有幾句介紹它的文字,讓遊人一看就知曉這地方的不一般了:

這座縣衙是中國目前保存最完好的一座清代縣級行政公署,它以特定的歷史內涵,翔實可靠的文物史料,形象地揭示了封建社會縣級政權機構的真實面目,被海內外譽為「神州大地絕無僅有的歷史標本」。

縣衙大門前有宣化坊一座,宣化坊前方有一道照壁,上面繪有一頭巨型怪獸,形似麒麟,周圍是寶,其獸貪婪暴戾,大張血口欲吞日月,名之曰「貪」。黎明站在這幅畫面前,饒有趣味地說,你們看看,咱們這個民族,抓反腐倡廉,為民執政,可是有歷史了啊!這幅畫就是告誡做縣官的要愛民如子,別貪婪殘暴,坑害人民。

當大家踏上高大雄偉的大堂前檐,只見一副抱柱聯呈現在前檐明柱上,寫的是: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

跟著黎明的法官,看著這副楹聯,一個個都欽佩至極,不自覺地發出共鳴:

看看,我們的先輩為官的品質道德,至今也值得去效仿和學習啊!

在大堂瀏覽一圈,大家步至屏門,這是縣署大院的屏障。屏門面北上方置匾額一方,鐫刻有「天理·國法·人情」六個大字,這大概是重新修復之後添置的。六個大字與二堂遙相對應。二堂的前檐有四根黑漆明柱,中間兩柱也有抱柱聯,寫的是:

法行無親令行無故;賞疑惟重罰疑惟輕。

看著這副楹聯,年紀最輕的法官道出他的看法,誰說咱們中國只講人治,不講法治。看看,明清時代的官人就要求嚴厲執法了……大家也就附和著年輕法官的話說開了。有人說咱們國家,不論哪朝哪代,執政的宗旨寫得都是冠冕堂皇的。有人說,歷代的官人也是真心想把國家治好,把百姓的事辦好的,他執政的宗旨當然要寫得好了。有人說,這話都不錯,就是不好落實,也叫落實不了。有人說,不只是落實不了,落實的東西往往與宣揚倡導的宗旨背道而馳。有個年紀大點的法官說,這就是中國問題的實質,就是說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有人就開玩笑說,看來現在的人不實事求是,陽奉陰違,還是學的古人啊!說得大家一陣鬨笑。

二堂在明代名為退思堂,后改為思補堂。到了清代,這裡重修后改名為琴治堂、雙柏堂,后又改名「敬恕堂」。這裡是處理一般民事的地方。黎明站在二堂中間,對同志們說,清代時候很重視「省刑愛民」的統治方法,主張恩威並濟,實行刑罰與調處相結合的原則,與如今的倡導法官主動調解一些案子,使原被告雙方在調解中解決爭端、化解矛盾有相似之處。

走出二堂,到了穿廊,穿廊前中間的兩根明柱上有抱柱聯一副,寫的是:

為政不在言多須息息從省身克己而出;

當官務持大體思事事皆民生國計所關。

穿過穿廊,就到了縣衙的第二座大型建築三堂。三堂規模僅次於大堂,比二堂要大。三堂後邊還有三重院,知縣不但在此宿居,而且還在這裡接待上級官員,辦理公文。有些涉密案件和不宜公開的案件也在這裡審訊處理。三堂前面四根黑漆明柱,也有一副抱柱聯,寫的是:

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

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大家又被這副楹聯吸引住了。有個中年法官突然想起,去年省長換屆時,有個新上任的副省長發表就職演講,就引用了這副楹聯。太陳舊了,都二十一世紀了,當省長的該用點有時代氣息的話發表演說,還用幾個朝代前的陳詞濫調,太不時代啦。

另一個法官說,別說這是陳詞濫調,現在的官能做到這份兒上就不錯了。

又一個人就說,是的,詞雖老了點,感情卻樸素真誠,比當今那花里胡哨的時髦詞句還實在,只是覺得還有點平實,境界再高一點就更好了。

又一個人就說,別提那麼高,就這等水平的境界,能做到就實在不錯了……

那個年紀最輕的法官突然在另兩根黑漆明柱上發現了兩張小傳單式的標語,是用膠水剛粘上的,濕漉漉的,膠水還沒幹。他蹲下身,認真地去看那上邊的小字,不知不覺地就讀了出來:

得一官恥辱失一官難受勿說官員有用全是暗箱交易;

吃百姓之肉喝百姓之血莫道自是公僕其實都是老爺。

隨著年輕法官讀出的聲音,大家都雲集過來,去看這副另類的楹聯。

大家看著想著,就議論起來:

有人說這是誰寫的,太偏頗,太極端了。

有人說,對啊,如今做官的人,絕大多數是好人啊,怎能全是暗箱交易。

有人說,至少應該說,當官的人中也有好官好人吧,總不會全是幕後交易吧。如今選拔幹部,程序很是規範嚴格的,即使有錢權交易出來的官員,也是少數吧。

這時候,縣衙的一個服務人員走來了。他半蹲下身子,順手就把粘在明柱上的小傳單揭掉了,拐過頭問黎明一行,看見是誰粘貼的這小標語沒有,大家都說沒有注意。那服務人員就將揭掉的紙揉作一小團,扔進三堂前邊一側的垃圾桶里。

黎明看著那服務人員消失的方向,問大家,對出現這種另類的「楹聯」有何看法?

有人說,粘貼這種東西的人太不光明磊落,有什麼看法和意見可以在媒體公開發表,或者向政府進諫,或是向檢察紀檢部門舉報,不能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這樣做也做不出啥效果。

有人說,這種人肯定是那部分生活比較困難的人,咱們不知道他是什麼原因困難起來的,要麼是下崗無業了,要麼是在單位遭遇了什麼,對他的領導不滿起來,又鬥不過領導,很可能他們還會滿世界跑著上訪,又解決不了問題,就用這法子出氣……

黎明說,大家講的都有道理。有一點,咱們應該明白,咱們若只是高高在上坐在辦公室里,這種聲音就很難聽到,你們見了吧,在縣衙大院之內,這聲音就被捂住了。我們做領導的,我們執法的法官,都應該平心靜氣地聆聽各種聲音。且不說這聲音來自何方,也不要先下結論否定某種聲音,只要是社會上出現的聲音,就有滋生這種聲音的土壤和背景,我們就應該正視這種聲音。有了不同聲音,不同看法,甚至是針鋒相對的見解,這才真實。我們不能要求百姓群眾的每句話都客觀公正,都講辯證。老百姓嘛,對事物當然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認識,只要是有感而發,就代表一種聲音。如果這社會真的只剩下一種聲音,還如何做到兼聽則明呢?其實只有一種聲音的說法是一種假象。

從縣衙走出來,黎明一行隨意地找了個飯店,胡亂吃了些東西,就往不算太遠的一處有山有水的寶山景點開去,也是想叫大家沐浴一下大自然的風光,放鬆一下繃緊的神經。剛才瀏覽縣衙,雖然也是參觀景點,可是,那種人文景觀依然使遊人鬆弛不下來,反而又有另一種沉重感。

中巴車只用了一個小時光景,就進入這座被稱為寶山的景區了。早春的寶山雖沒有鬱鬱蔥蔥的綠色植被,但已發芽出葉的千百樹木,已將綿延起伏的山巒點綴得生機盎然。這裡的山水對於黎明,已不是初次觀光了,二十年前,他就到過這裡,而且在寶山縣城住了一段時間,那時縣裡有人陪他進山觀景,做嚮導的幹部有句話至今他還記憶猶新,那話說得很是幽默:

望山山不青,看水水不秀。

清官當不長,貪官做不夠。

當時他問那幹部,這似民謠的話可有出處?那幹部說,沒有文字記載,但凡寶山縣的老人長者,都知道這民謠。據說寶山縣誌有這樣的記載,說是這地方人刁,愛告狀,凡是外邊來的清官,都捂治不住左右同僚,也許是人家不願意與他們同流合污,所以弄不了多久,就叫地方上的人聯手把他告跑了,要是告不跑,結果更糟。有一任知縣,就是因為沒有走掉,後來冤死在這裡了。

那民謠和那凄婉的傳說使黎明很是心酸。之後,他以這隻不過是傳說的理由為自己作了解脫,這次故地重遊,他不打算把這類玩意兒講給自己的同仁。他想,即使那傳說有根有據,事物總是在發展進步的,多少年過去了,那傳說應該隨著一直在弘揚的精神文明和政治文明而漸漸淡化了吧。這次進山小游,他只是想讓大家高興愉悅、輕鬆舒心。

汽車開至山門,大家就下車了,司機將車停在規定的停車場,有人去售票窗口購買門票。如今不像二十年前了,那時候進山根本不用買票,山門那裡連現在的售票房子都沒有,更沒有眼前呈現的小市場,有賣小商品與山裡的土特產的,有為遊人設的照相點,還有幾個很是醒目的占卜算卦的攤點。

遊人來這裡,一是可觀看寶山獨特的奇峰怪石,二是能欣賞靈泉清澈的瀑布與溪流。寶山因有靈泉發源於此被譽為有寶;靈泉又因聖水源於寶山被贊為有靈。也是因為青山秀水構建出了這樣的風水寶地,大概是在東魏時期,就在寶山建了寺院,定名為靈泉寺。寺院周圍又有星羅棋布的石窟,其中不乏內容豐富、造型生動的雕像,這種以東方宗教為內容的雕塑藝術,又為寶山增添了異彩。

在用米黃色石材結構的高大山門上,橫樑處鐫刻有「寶山靈泉寺」五個雄勁大字,右側的石柱上寫有「寶山一方處處寶」,左側的石柱寫有「靈泉四季時時靈」。在兩根石柱之間,還有兩根石柱,這柱子上也刻有一副楹聯,寫的是:

和風細語萬古訴說天在此時無中有;

朗日明月千年見證地於斯處虛里實。

黎明一行從山門的正面走進來,拐回頭看它的背面,又是一副楹聯:

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後知非法法也;

天下事了又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絕絕絕——妙妙妙——」黎明凝視那古人的頗具哲理的聯句,下意識地發出一聲讚歎。也許這副楹聯正好與黎明一行的職業接近,又作得那麼機智幽默,可謂妙語雙關,意味悠長。大家都在猜測寫出這驚人妙語的人一定是個哲人。這時,有人掏出相機,對那楹聯拍照,有人取出小本子,在記錄那副楹聯。

黎明又認真地琢磨這楹聯的含義,活躍的思維突然又跳進清代詩人鄭燮的「難得糊塗」中了,這時,又有一種極為複雜的情愫油然而生,再看這楹聯,不知道是該學習吸收,還是該批評棄之。他只是對身邊一個同仁說,把這條楹聯記下來,回去查閱查閱資料,找出有關它的背景資料……

大家在這裡稍事逗留,就往那幽深的寺院和清秀的山水走去,他們在這方山水寶地一直玩到傍晚,方才踏上返迴向陽市的路程,到家時,正是華燈絢麗、流光溢彩的城市夜生活開始的熱鬧時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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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長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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