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有一種感情叫無緣
李春天老埋怨生活一成不變,波瀾不驚,可這幾天老天爺變臉,給了她不少意外。
第二天,李春天果然一大早就躥到了攝影部,半個小時以後,才總算克服重重心理壓力走了進去,環視一圈,李繼偉不在,李春天揪住同事問:「那誰呢?」
「誰啊?」
「那個,李繼偉。」李春天壓低了聲音。
「他出差了,剛走!」李春天覺得頭上一閃電扎過來。
眼看那人要走,李春天趕緊拉住他:「不是8號的嘛?」
「提前走了……」
李春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運,總之那天準備好用來告白的一切說辭都沒用上,之後的這幾天里,李春天一直在給自己打氣,準備李繼偉一從海南回來就跟他說去。
38年了,李春天從沒覺得像這幾天過得那麼緊張。
這天上午,還跟往常一樣,李春天晃晃悠悠地到了報社,還沒進辦公室,就聽到裡邊的吆喝聲跟菜市場似的,原來小沈他們幾個在搶椰子。「哪來的這個?」李春天逮住小沈問。
「小姚他們回來了,李繼偉給你帶的椰子。」
李春天大驚:「怎麼今兒回來了,提前回來了?!李繼偉呢?」
「他交了活就回去了,說歇一天。」
李春天放過小沈,扭頭一眼看見自己辦公桌上的糖,又把小沈揪到自己面前:「這糖,他們倆誰送我的?」李春天覺得自己這會兒特別嚴肅。
小沈被搞得莫名其妙,搔搔腦袋:「他們倆其中之一吧。」
這是什麼答案!李春天望著那一個椰子和那一堆糖,突然站起身來,一陣風似的嗖地就刮到廣告部去了,劉青青抬頭一看就說:「我知道你就得來找我。」
「我決定了!今兒一下班我立刻就約李繼偉。」李春天刻意壓低了點兒聲音,「坐下我就跟他說!」
「你早就該這樣了。」劉青青瞪了李春天一下。
李春天扁扁嘴:「可是我說什麼呀!真的,我都不知道我該說什麼!」看著劉青青那鄙視的眼神,李春天豁出去了,「你必須得教教我,要不你給我打一草稿吧!」
劉青青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著李春天:「你真不會說啊?」
「我真不知道!」
「要不你這樣。」劉青青對李春天擠擠眼睛,李春天俯身過去,「什麼也別說,直接上他們家去!他不是剛出差回來么,你去看看他,你再把你給他買的領帶拿給他,他一看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直接上人家去,太明顯了吧這個!」李春天怯怯地說。
「要的就是明顯。」劉青青狠狠地瞪了李春天一眼,「你呀就是平時太不明顯了,腥味都不露出來,神仙也不敢偷啊,人家當然不知道!」
李春天還是很猶豫:「我上他們家去,他們家萬一要沒別人,他要那什麼……怎麼辦啊?」
「那什麼呀?」劉青青沖李春天曖昧地一笑,裝不懂。「什麼呀?」說完還不忘用胳膊肘頂頂李春天,「那你就從了他唄。」劉青青大笑。
「去你的!」李春天大怒,「胡說八道!」
忽視掉身後劉青青猖狂的笑聲,李春天怒氣沖沖地扭頭就走。
中午吃飯那會兒,劉青青估計李春天還怒火未平,正好張一男叫她過去一塊兒吃飯,劉青青就噌噌噌地跑張一男工作室去了,還把李春天跟李繼偉的事跟張一男說了。
張一男有點擔心:「老二可是實誠人,你說的那人,靠譜嗎?」
「李繼偉人還不錯,不過跟你比還差點兒。」劉青青諂媚地看著張一男。
張一男立馬綳直了腰桿:「跟我比,他差得肯定不止一點兒!」劉青青還想多誇張一男兩句,電話響了,接起來一看,是梁冰:「喂,梁總,我在我老公畫室呢。」
「我跟你說啊,撞我車那事兒我自己保險了。」
聽梁冰這麼說,劉青青大喜:「梁總,你真是太好了!太謝謝你了!」
「今天晚上有個飯局,你帶上你那個姐妹兒一起過來。」
「你說春天啊。」劉青青想了想,「今兒還真不行,今天春天要辦大事兒!」客客氣氣地跟梁冰道了謝,又約了下次。
劉青青想著還是給李春天說說這事兒,還沒響一聲兒呢,電話立馬被接起來,還沒等自己開口,李春天在那頭特大聲地說:「喂,我在這兒呢,你等一下啊!」電話又給掛上了。
劉青青莫名其妙地盯著手機。
過了一會兒,李春天電話追回來了:「你在哪兒呢?」聲音有點兒虛。
「在張一男這兒呢,咋了?」
「過去再說吧,我去找你。」說完就掛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李春天風風火火地趕到了,一坐下就灌了一大杯冰水,把劉青青給嚇得趕緊拍拍她後背,給李春天順了順氣:「怎麼了?老二。」
李春天嘆了一口氣,下午她聽說李繼偉回來了,就想著要不提前去把事給辦了,再說直接去人家裡,自己也實在干不出來。猶豫了老半天,李春天還是溜溜達達地走到攝影部,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推開門,卻看到李繼偉和小姚在屋子裡,正親親熱熱地修照片。
李春天立馬知道怎麼回事兒了——原來姚靜從半路殺出來劫了道兒。
李春天當時在他們倆旁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自己這個燈泡吧,本來想安李繼偉那燈口的,不想卻成了他們倆的燈泡,正好劉青青電話進來了,李春天趁機就撤了!
「早跟你說了,讓你跟他一塊兒去三亞。」劉青青摟著李春天,「一邊出差一邊談戀愛,多好啊!你現在好了吧,連湯帶鍋還有菜全端給小姚了。」
「羨慕啊嫉妒啊恨啊!」咬牙切齒髮泄完之後,李春天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說:「有一種感情叫無緣,有一种放棄叫成全,那就讓李繼偉和姚靜好唄,我只能目送著幸福的末班車遠去,不是我沒趕上,是我壓根兒就擠不上去,誰能想到啊,才這麼幾天,人家倆就好上了。」又灌了一口水,深吸一口氣,「我覺得也不是全賴我,都是趕著造的啊,你說呢?」
劉青青剜了她一眼:「我最後一次提醒你啊,你一快奔四十的女人,你出手就得快你知道嘛。現在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個個都如狼似虎,見到好男人就收了,還輪得著你嗎!?」
張一男看劉青青有點兒激動,拉了拉她,沖李春天清了清嗓子:「老二啊,青青說的有道理,咱現在都這個時辰了,有那合適的得抓點兒緊。」
聽這話,李春天有點兒委屈:「我沒不抓緊,我這回抓特緊,但是沒想到那麼快人就跑了。」李春天嘆了口氣,「可能也沒準兒,李繼偉就是那種喜歡小姑娘的人吧,反正就沒緣吧。」
「以後吸取教訓吧。」李春天摸摸小辮兒,總結了一句。那天劉青青的話對她觸動挺大,也是啊,年輕小姑娘個個都異常生猛,自己再不主動點兒,什麼時候輪得著啊。
一個男人離你而去沒什麼關係,怕就怕青黃不接,李春天想。
人生也許真是這樣,馬不停蹄地錯過,輕而易舉地辜負,不知不覺地陌路。
有時候李春天忍不住給自己打氣,別說遇上合適男人了,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一坨屎,也有遇見屎殼郎的那天啊。
但是李春天還是決定要主動出擊,這幾天老媽吆喝著介紹了幾個對象,李春天也一改以前不理不睬的態度,不僅很配合,還提前五分鐘和劉青青一塊兒到約好那地兒。
其實,劉青青是特別不贊成早到的,在劉青青看來,哪有女的不遲到的啊!
不過李春天不這麼想,她覺著早到點,給對方看看自己的誠意也挺好。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李春天還是跟劉青青約好了暗號,要是特靠譜就用右手撓頭,要是不靠譜,就用左手撓頭,然後劉青青就得過來救她走。
合計得差不多了,李春天和劉青青分開坐好,以待來人。
基本是約好的時間一到,身邊就有個聲音問道:「請問您是李春天女士嗎?」
李春天扭臉一看,戴副眼鏡,斯斯文文,個頭還挺高,心裡一邊給這男的打著分,一邊站起身來:「你好,我是李春天。」
對方非常有禮貌,伸出右手:「你好,我是方澤。」
李春天趕緊伸出自己的右手,禮貌性地握手,然後落座。「那個,你想喝點兒什麼嗎?」李春天覺得這人挺靠譜,自己開始覺得有點兒局促不安。
「我剛喝過,就不喝了。」
「你跟海燕阿姨是……」
「海燕阿姨和我母親是好朋友。」
「海燕阿姨和我母親也是好朋友。」李春天覺得自己就像在攀親戚似的。
「是嗎?挺巧的啊。」
李春天繼續開啟新的話題:「我聽我媽說你是在社科院?」
「不,中科院。」方澤笑了笑,「中科院物理所。」
李春天驚訝,「物理所啊,你是物理學家啊!我上中學的時候,我就物理特差,真的,我覺得我從來一節課都沒聽懂過,真的。」真沒想到天上這麼快就掉下張餅來,還是帶餡兒的,李老二有點暈。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方澤歉意地跟李春天說。
等方澤一離開,劉青青立馬跳到李春天旁邊坐下:「我覺得不錯啊!」
「行嗎?」其實李春天也覺得還不錯。
「行。」劉青青再次肯定了她,「但是物理學家,我跟他沒共同語言吧。」李春天透著心虛。
劉青青瞪了她一眼:「你不接觸,你哪知道有沒有共同語言啊!你努把勁兒啊,把他電話要來!」
說完,劉青青趕緊撤。
方澤回來沒有坐下,只站在一邊,卻又不開口。李春天知道他有話要說:「沒事兒,你想說什麼你就說。別不好意思,沒事兒的。」
「我覺得這樣非常不禮貌,我剛接一電話,讓我馬上回所裡邊開會……」不等李春天說話,「……那我就先走了。」
李春天愣了一下,兩秒之後回過神來,說:「再見,再見。」
看著方澤的身影消失,李春天一臉悲劇地蹭到劉青青旁邊去坐下:「我就說吧,物理學家怎麼可能落在我手裡啊!」
劉青青想不到更好的語言來安慰她,只得恨恨說了一句,「我覺著他也不怎麼樣……別想了,梁冰讓我們過去玩兒,去不去啊?」
「去!」李春天想,幹嘛不去呀!
兩人開著車穿過半個北京城,終於到了梁冰他們那兒,包廂里人還挺多,梁冰看她們倆走進來,趕忙站起來迎接:「來來來,坐吧。」頓時,劉青青那職業嗅覺上來了,覺得梁冰這些客人可能都是她的潛在客戶,於是走上前去,發了一溜兒的名片。
這邊梁冰拉著李春天介紹說:「來,我給介紹一下,這位是程總。」又指著走過來的女孩子對李春天說:「這是我秘書小庄。」小庄很熱情地跟李春天握手,看著小庄李春天忍不住暗暗地想,要是自己也在這個年紀該有多好。
李春天和劉青青坐下以後,梁冰端起酒杯,沖著李春天說:「今天沒去辦什麼大事兒吧?」
「什麼意思啊?」李春天愣了一下,「沒事兒。」
「那好,來晚了,你得自覺自愿地罰酒一杯,來小庄,給她倒上。」小庄走上來給李春天滿滿地倒了一杯。「少倒一點兒,行了,行了。」李春天端著酒杯站起來,沖梁冰一比劃,仰頭一口就倒進肚子里。
「再來一杯。」想起剛才被那物理學家給甩了的事兒李老二心裡就不痛快。
「還喝啊,罰一杯就行了,酒挺貴的。」梁冰笑著說。
李春天沖著梁冰一瞪眼:「有錢沒有啊你到底。」
梁冰大笑,指揮小庄斟酒:「有錢有錢,小庄給她倒上,倒上。」然後指著李春天跟大家說:「我們倆人認識,那可以說是一個故事……不撞不相識!」
話沒說完,李春天手機響了,「對不起啊,我接個電話。」
「好好,您親自接,還是個大事兒。」梁冰說完,滿桌的人哈哈大笑。
李春天離席走到門外,剛喂了一聲,電話里那人就說開了:「李春天,我現在特別難受,真的,好幾天不吃東西了,我每天都在喝酒,可是酒幫不了我什麼,你幫幫我好嗎?」
——是鍾曉飛。
光聽說話的聲音,你就能感覺她有多痛苦。然而李春天的心情也不好,因此她對另一個的痛苦愛莫能助。
嘆了一口氣,李春天幾乎哀求她,「你別這樣好嗎?真的,鍾曉飛,你覺得為了一個男人你這樣值得嗎?」
沒等李春天說完,鍾曉飛一把把話搶過來:「值得,我覺得特別值得,我現在就想找著他。」說完這幾句,鍾曉飛的聲音又軟了下來,「我不想再這麼痛苦下去了,你幫幫我。」
李春天好言好語地勸道:「鍾曉飛,有人跟我說過,人生只有三天,活在昨天的人迷惑;活在明天的人等待;活在今天的人最踏實。你明白嗎?我幫不了你,誰都幫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幫你自己。知道嗎?」
鍾曉飛完全聽不進去李春天說的話,自顧自地說:「你幫我發出去,讓他看見,不管怎麼樣,只要你發出去,他不找我,他不理我,都無所謂,我以後保證不再糾纏你,好不好?」
李春天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快要被耗光了:「我說了也不算,你這稿子既無新聞價值,又沒有什麼社會意義,我們實在發不了。」鍾曉飛毫無預兆地尖叫起來:「那我現在從樓上跳下去是不是就有新聞價值了!」鍾曉飛沒說下去,頓了片刻,發出凄厲的哭聲。
電話里傳來呼呼的風聲,李春天不知道該掛還是該聽她說。
正在沒有一點兒辦法的時候,劉青青走出來拍了她一下,李春天捂住話筒,回頭小聲跟她說:「人家這都要跳樓了,你等會啊。」劉青青一把把手機奪過去。
「幹嘛呀,」李春天瞪著劉青青,「人家這兒都要跳樓了……」
「誰愛跳讓她跳去。」劉青青「啪」關了手機拉著李春天往回走。
梁冰一群人見李春天回來,又重新圍上去吆喝著喝酒。
其實,李春天心底多少還是有點不放心的,但是被梁冰他們灌來灌去,後來就忘了這一茬兒了,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時也不記得什麼,只感覺到頭痛得厲害。
李春天剛走到客廳,正好聽到老媽說開方子,李春天倒了一杯水又順手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調到新聞頻道,看著老媽說:「我爸要給誰開方子啊?」
「給你啊!」
「我的媽,行了吧,我可不……」
李春天話還沒說完,突然被一則新聞吸引住了:「今天凌晨四時左右,一名女子在我市某小區墜樓身亡。幾名保安巡視時,目擊了整個墜樓過程。目擊者稱這名女子是從這小區10號樓23層墜落,當場死亡。警察已經封鎖現場,目前正在對案情進行進一步跟蹤調查。警方初步調查,這是一起自殺案件,下面請看本台記者發回的現場報道。」
李春天驚恐地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機,她這個表情讓李家老兩口面面相覷,老媽挨著李春天坐下,忍不住問:「怎麼了老二?」
「我覺得她可能是我認識的一人。」老太太聽她這麼說臉色都變了,正要說話,李春天的手機響了,她趕緊接起手機,「喂,我是,您是?好好,我馬上到。」掛斷手機,李春天就往門外跑,老媽一把抓住她,「去哪兒啊?」
「公安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