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2001年的歲末,我去澳大利亞的墨爾本出差,在中國城的書店裡買了一本預測馬年運程的書,從書里得知,屬狗的人零二年的運勢是好壞參半。一年下來,我的感受是「諸事不利」。
先是因為心臟在拍攝《大腕》時鬧了點小情緒,不好好跳了,身體經歷了嚴峻的考驗,人變得像玻璃一樣脆弱,起卧坐行輕拿輕放。
那是去年5月13日的上午發生的事情,那天我們在機場拍戲,一切準備就緒,剛拍了一個鏡頭,我突然感到心裡一空,身體一下子輕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傳遍全身,我坐在導演椅上,望著在周圍忙碌的工作人員,說不出話來,我想,我完蛋了。
我的同事老韻,在這一天的工作日記中這樣寫道:
2001年5月13日晴
早7:10全體出發,8:30全部準備完畢並開始拍攝。
第一個鏡頭完成後,導演向製片主任布置,希望儘快印出一批樣片給唐納德薩瑟蘭看。因為前一天拍攝時老薩曾為攝影使用廣角鏡頭拍攝他與攝影師張黎發生不快,老薩堅持拍他只能用50毫米以上的鏡頭,而張黎告訴他,雖然用的是25毫米的鏡頭,但拍的是中景,不會變形,老薩因此鬧了情緒。導演希望用樣片證明攝影師是對的。正說著,突然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導演瞬間感到心臟不舒服,臉色煞白,滿臉虛汗,陸主任趕緊將他扶到車裡,並叫我把速效救心丸給他吃了兩顆,導演用微弱的聲音告訴我,要馬上去醫院,王益民叫來了機場急救室的醫生,經在現場初步診斷,血壓160、心跳150,看情況導演有些挺不住了,小陸急忙開車把他送到民航急救中心搶救。
大家都很關心導演的情況,我安撫關之琳和保羅兩位演員,大隊待命,急切等待醫院消息。事發時間:早9:40。
10:20,醫院方面來了電話,導演讓小陸告訴我,請張黎把機場的這組戲拍完,他的病情還在觀察之中,心電圖、血壓等,在藥物的控制下已經趨向穩定,但仍不敢大意。聽陪在旁邊的人說,導演仍處於極度難受之中,他的聯想讓他自己都覺得可怕,《大腕的葬禮》要把「葬禮」兩個字去掉,太不吉利。
午1:00,王益民回到拍攝現場,他告訴我王中軍夫婦在醫院探望,囑咐小陸要對導演的生活作息嚴加管教。此時我們已經拍完7、70場,甩下71場車上的戲,大隊回到第二拍攝點,紫金賓館。
已安排關之琳和保羅回酒店待命,現在是正午,頂光不利於拍攝,導演還可以再休息一段時間,23、66、68場的群眾演員,服裝,道具已準備完畢,全部等候在現場。
2:30,導演回到拍攝現場,臉色仍然慘白,他要求還是把今天的戲拍完,並由張黎指揮。迅速接來小關和保羅,拍攝23場。4:30完成拍攝,進入66、68場的準備,導演身體虛弱,但仍堅持坐在監視器前和張黎討論拍攝方案。拍攝組的工作人員都很出色,這麼大的場面,布置的井井有條。導演很滿意,5:40,完成拍攝。
導演指示:明天的拍攝照常進行,地點,氣氛,順序不變,上午10:00準時開機。
晚6:00,大隊撤出現場,道具撤景。
據醫生說:馮導演的這次突發性的病症是很危險的,心臟疾病在40歲以後發病率較高,尤其是休息不好,勞累過度,煙酒過多,都會爆發。要提醒、監督導演不許胡來。
下午王中磊夫婦也到現場慰問。
人過鬼門,氣度霄關。
這是一位沒見過面,也不知道我是誰的高人,拿著我的出生時辰,沉吟良久,說出的一句話。
走入2002年,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是在誇張的驚恐中度過的。稍有不適,即刻吞下幾顆速效救心丸,吸上氧氣躺倒放平,眼神無助地望著周圍的大千世界。
記得春節過後,我攜徐帆去紐約參加在那裡舉行的「中國電影周」,住在酒店裡,夜裡被噩夢驚醒,心臟狂跳不止,因為徐帆不會英語,周圍又沒有其他人同行,我一著急單詞也都忘了個乾淨,內心的恐懼難以言傳。幸好徐帆沉著,表現出奇的冷靜,和顏悅色哄孩子一樣分散著我的注意力,使我的心臟恢復了平靜,漸漸沉睡於她的懷中。天亮了,我拉開窗帘,俯瞰第五大道上的時代廣場,新的一天開始了,一切又都恢復了生機。從那以後,我的身體開始好轉。最明顯的進步是,又開始想抽煙了。
這裡我想說說,我對所謂「中國電影周」的一些個人看法。說穿了,就是由一兩個美國窮人,打著熱愛中國電影的旗號,從中國的製片廠免費拿到一些電影拷貝,在美國華人集中的城市轉著圈的賣票放映,從中有利可圖的個人行為。國內的電影製片廠也全無版權的概念,拷貝一撒手就是幾個月,條件只不過是幾張往返美國的機票。「電影周」放映的電影院條件環境都很差,觀眾大部分是華人,也有少數閑著沒事跟著起鬨的白人,因為這些人有強烈的中國情結,看什麼破片子都報以熱烈的掌聲,這些掌聲與影片的質量無關,只能反映新老華僑的愛國熱情。不明真像的導演誤以為自己拍的影片多麼偉大,回國后馬上約記者採訪,據此抱怨國內的發行公司和觀眾對他影片的冷落是不識貨,吹噓他的影片在美國放映引起轟動。其實也就是寄居美國的少數人自娛自樂的一個派對,主流媒體對此隻字未提。所謂的中美文化交流,說白了還是華人與華人的一次收費聯誼會,跟美國大眾八竿子打不著。
身體恢復的同時,華誼兄弟太合影業公司和哥倫比亞電影公司共同出資,為我買下了南京作家趙本夫的小說,《天下無賊》。這篇小說最早是由葛優的媽媽推薦給我的,大意是寫:一男一女兩個賊,遇到一個在新打工,帶著積攢的6萬塊錢,隻身返回故鄉的憨厚農民,女賊被農民的樸實和善良感染,不想讓他走出「天下無賊」的夢話,於是千方百計,一路保護,最終連自己帶男友一起搭了進去。我看了小說之後,非常喜歡,認為好好改編,能拍成一部,好看又非常人性,浪子回頭式的商業片。但因為當時有其它片約在身,拖了下來,後來小說的改編權被一家公司買走,不了了之。
《大腕》後期製作時,我向哥倫比亞亞洲區的老闆芭芭拉女士講了這個故事,她當場翻譯給了她的老闆,哥倫比亞電影公司的聯合主席蓋瑞斯,老頭從事電影幾十年,聽了這個故事,當即表示:小剛的下一部電影就拍這個《天下無賊》。對於他們這樣一家世界級的電影企業來說,一個劇本從創意到最後批准立項,往往需要經過層層討論,歷時幾個月,故事才能送到蓋瑞斯老人的辦公桌上,能夠從導演第一次講這個故事到拍板立項,僅僅半個小時,這可能是非常少有的。當然這也得益於他們對我的信任,和長期合作的良好願望。
老頭曾對我說:原先你的影片沒有出過國境,外面對你不了解,《大腕》就當是一部推廣馮小剛電影的廣告片,為第二部、三部電影打一個基礎,預熱你的海外市場。
我在這裡沾沾自喜地吹噓和好萊塢的眉來眼去,有些人一定會十分反感,記得《大腕》在電影學院放映后的座談會上,有人曾這樣問我,《大腕》這種形式的合拍,是不是好萊塢對我們的文化侵略,引狼入室?我的回答是:應該是狼狽為奸,生出來的既不是狼也不是狽。狽因為和狼的勾結更加兇悍,狼因為和狽的雜交更加狡猾。這是一單雙贏的買賣,也是一把雙刃劍。我還強調,和他們合作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說完了覺得自己挺不仗義的。總之,這種合作,拍的還是中國人的電影,但面向的卻是全球的市場,划得來。mpanel(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