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屍
許雲之死,使得薇薇一案的偵破頓時陷入僵局。
事後大家才明白,剛開始時許雲之所以沒有跳下去,完全是為了等待一個必死的時機,她唯恐自己從六樓跳下去不死,非要等到一輛大車經過時才跳下。
是什麼?逼她必須去死!是什麼?能夠讓這樣一個女子如此毅然決然地面對死亡!答案只有一個!
老人家是誰?
許雲在刑警隊跳樓事件在省城引起了轟動,一時間滿城風雨,各種謠言版本伴著種種猜測、指責、詰難,紛紛指向刑警隊,指向公安局。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本以為簡單的一次傳喚會出現這樣的後果。古隊長把許雲之死的責任全都攬到自己頭上,認為是自己安排失誤所致。省廳組成專門調查組進駐刑警隊進行調查。調查期間,古隊長的工作暫由市局主管刑偵的汪副局長接管。汪副局長召集全體刑警隊幹警開會,指出薇薇一案與許雲之死並不一定有內在關係,在調查結果公布前,任何人不得將案情向外泄露。
溫昕接受完調查后,仍回到法醫中心,畢竟她的借調期還沒滿。
調查組到來后,溫昕便未曾見過古隊長。帶著巨大的疑問與沉重,溫昕回到了法醫中心。回到法醫中心的第二天,臨近春節的省城,卻又發生了大案!
半夜,溫昕突然被手機鈴聲驚醒。姚主任的聲音竟然透著驚恐:「溫昕馬上穿好衣服下樓,我已經讓車從現場去接你。」
溫昕頓時清醒,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怕的案件。姚主任電話里一片嘈雜,溫昕想問,那邊卻已掛斷。溫昕跳下床穿衣服,衝到樓下時,閃著警燈的警車已經停在樓下。
「發生什麼事了?」溫昕問開車的小王。
「不知道。我剛到現場古隊長就讓姚主任打電話給你,又讓我來接你。」
「古隊長?」溫昕興奮地大叫,「他也來了?」
小王點頭,把車開得飛快,街道上已是夜深人靜。溫昕第一次想起來看錶,竟然已經是半夜一點半。
「夢幻咖啡」門前一片混亂。十來輛警車當中,法醫中心白色的麵包車扎眼地擠在中間。
穿過警戒線,走進大門上二樓,溫昕已經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再往裡走,滿屋子都是血的味道,所有燈全部打開,明亮的房間里是警察忙碌的身影和十來個服務員驚懼的眼神,古隊長正站在頂頭的一個角落低聲跟緊皺眉頭的汪局長說著什麼,溫昕朝古隊長方向走,正好看到姚主任從旁邊掛著「衛生間」銘牌的一個門裡出來。溫昕迎上去輕聲喊姚主任,姚主任急促說聲你最好別進去就急忙擦肩而過,好像是去車裡拿什麼東西。溫昕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姚主任緊張的背影,肩頭卻被人拍了一下,法醫中心的陸警官說:「你來得正好,跟我一起把屍體送回中心。」
溫昕答應著隨陸警官往裡走,又被古隊長喊住。才幾天沒見隊長,他好像蒼老了許多,臉色鐵青地說:「讓你來,是想讓你多些現場經驗,跟我來。」
每個人的臉上都極為嚴肅,溫昕忐忑地跟古隊長走進男衛生間的門,血味更加濃重,外間是一間洗手間,再進到裡間廁所,房間里的血腥味讓溫昕差點窒息,兩名警察正蹲在地上進行勘察取證,房間里很冷,溫昕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跟著隊長小心翼翼順著牆根進到裡面,才看到最裡面牆上的窗戶大開著,凄厲的寒風卷進室內,越發增添了一分恐怖的氛圍。
室內,卻不見血。只有最裡面一個隔間的門開著,門前,有幾個紛亂的血鞋印。古隊長停下腳步,對溫昕說:「你自己去看看。」
雖然心裡預先想了千百轉,但溫昕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具殘缺的屍體,以一種奇特的姿勢斜掛在左面的牆上,溫昕下意識閉緊眼睛,聽到自己的心跳劇烈如鼓,如果有可能,溫昕寧願再也不睜開眼睛,因為那具屍體實在過於可怕。在這具屍體面前,隔間里無處不在的血只成為再平常不過的背景,每個看到他的人都會忽略那滿牆滿地甚至連潔白的馬桶都被浸透的血……
屍體的右手被高高釘在一邊的隔板上,整個身體卻如沒有骨頭支撐般垂向左邊,猛看上去,屍體好像正在高舉起右手準備躍起跳出隔間,然而,真正讓人感覺恐怖的是,如果這具屍體不是被血染紅,你可能不會認為他曾經是個人!因為從他身上已經找不出人類的特徵。屍體的臉上,身上,幾乎尋找不到任何一處完整的皮膚和器官!屍體的眼睛現在是兩個血洞,如此的巨大,彷彿可以直接看到裡面的腦幹……耳朵、鼻子也不見蹤影,嘴唇被利刃整個切走,就連嘴裡的舌頭和牙齒也全都消失不見!溫昕猛然意識到地面血泊里那一枚枚的突起物竟然是被從嘴裡敲落的牙齒,強烈的噁心感差點又讓她嘔吐出來。
屍體整個裸體,左手和男性生殖器也被切下,全身上下好似被切割了千百刀,每一厘米的肌膚都被鋒利的銳物深深地切開,翻開的肌肉被乾涸的血液凝固……溫昕深吸口氣,再認真看,屍體的頭皮被整個從中切開後向兩邊分開,露出中間的頭骨,好像下手的人本來準備把他的頭皮整個剝下來,但後來由於時間關係才不得不臨時停工。
再仔細看,屍體身邊的馬桶里,竟然全是從屍體身上切下來的器官,眼睛、鼻子、耳朵、舌頭……身上失去的東西,全都能在馬桶里找到!
溫昕側臉看古隊長,古隊長也正看著她:「牆上的字看清沒?」
牆上的字?
溫昕再看,果然,馬桶上方迎面牆上果然用鮮血寫著兩個大字,是什麼?血字和四周鮮血夾雜在一起,很難辨認,看了半天,溫昕猛倒吸一口涼氣,看清了,那兩個大字是——鐘山!
「不!」溫昕眼前一黑,他竟然是鐘山!怎麼可能?
「這不是鐘山。」古隊長沉靜地說,「身材不像。」
恍惚中溫昕再次睜開雙眼,果然,此人的身高也就在一米七以內,怎麼看都不可能是鐘山。溫昕不知怎麼感覺自己好像大大鬆了口氣,精神也恢復過來,自言自語道:「怎麼?又跟他有關?」
溫昕再看那血字,發現是用什麼東西蘸著血寫的。
「看明白是用什麼寫的嗎?」古隊長說,「是他的左手,兇手砍下他的左手用斷腕處的血寫的!」
是的,那隻被砍下來的手靜靜落在馬桶左側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肯定是兇手用它寫完字后隨手扔地上的。
「已經很久沒見過這麼殘忍的兇殺現場,溫昕,你說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深仇大恨?」
「劉偉!一定是他。」
「對。」古隊長點頭,「溫昕你進步了,這一次恐懼沒有趕走你的理智,此人一定是鐘山極為親近之人,如此殘酷的殺戮,為的是恐嚇鐘山。」
古隊長自言自語道:「案情,比我們想象得更為複雜,鐘山,比我們想象得更為神秘!」
犯罪分子膽敢在新春佳節來臨之際用如此殘忍的手段殺死省城知名企業的高管人員,氣焰十分囂張,市局在案發後第二天一上班就召開專題案情分析會並組成了專案組。由於是接受調查停職期間,古隊長只是協助參與偵破,會後,溫昕只能在古隊長到法醫中心時獲知案情的基本情況。
死者身份已經查明:陳默,鐘山集團副總經理,鐘山最信任的部下之一。
當天,是陳默的生日。鐘山為陳默組織了一次小型生日宴會,除陳默的女朋友外,其他參與人員全是集團的主要高管。大家晚飯時喝了不少酒,吃完飯,又來到天堂俱樂部唱歌直到十一點左右。大家盡興而散,陳默帶著女朋友自己開車到「夢幻咖啡」,身後跟著陳默兩個保鏢開的一輛車。到咖啡館后,陳默把保鏢打發走,大約在十二點半左右,陳默去衛生間,女友等了二十分鐘還不見陳默回來,就叫服務員去男廁所看一下,結果一個服務員剛進廁所,就看見從發現陳默屍體隔間里出來兩個血人!服務員哎呀一聲轉身就跑,咖啡館經理帶著幾個人大著膽子衝進廁所時,發現……陳默的女友只看了一眼就昏倒在現場,蘇醒后精神幾近崩潰,被警方送到醫院安置。
事後,警方在現場發現了用於掛住屍體的三棱刮刀一把和受害者的衣物,此外再無任何遺留物。廁所也在二樓,窗戶大開,而窗戶下方是一條背街的小巷,兇手行兇被發現后攜帶兇器從窗戶跳出去,落在下方路邊的積雪上,積雪上留下一行帶血的鞋印。鞋印旁,是兩排汽車的輪印,兇手一定是乘汽車離開現場。由於當時夜深人靜,現場沒有一個目擊者,小巷裡也沒有安裝監控器,經過對輪印的分析是滿大街普通轎車上配置的185輪胎。
現場沒有打鬥痕迹,只是在男廁所門口旁一個小便斗下方地面發現少量尿液和拖拽痕迹,證明兇手是在此處將正在小便的受害人擊暈,然後拖到隔間里實施犯罪。受害者的右手是被那把三棱刮刀牢牢穿過手掌釘在隔板上,說明罪犯力氣極大,很可能受過專門武術等搏擊訓練。
通過對咖啡店門前和內部監控器的調看,就在陳默保鏢剛剛離去五分鐘后,有兩個人從小巷方向步行進來,這兩人身材均在一米七左右,一個人穿著羽絨服,戴著頂圓帽,另一人身穿大衣,戴著棒球帽,兩人的共同點就是都在臉上圍著一條大圍巾,只露出眼睛。監控錄像里這兩人上二樓后徑直走到最裡面坐在靠近衛生間的一個卡座里,此處距離攝像頭最遠,整個過程兩人也一直背對著吧台上方安裝的攝像頭,所以錄像里很難看清這兩人的長相。十二點二十七分,陳默走出包間去往衛生間,十秒鐘后,這兩人也跟了進去……十二點四十九分,陳默女友摁鈴喊服務員進包房,幾秒鐘后,這名服務員走向衛生間,僅僅兩秒鐘后,他就大喊著一路跌跌撞撞沖了出來……
經服務員回憶,當時店裡一共只有三四桌客人,他們也曾對這兩人的穿戴感到奇怪,室內很溫暖,兩人坐下后卻仍沒有脫去累贅的衣服,服務員過來點飲時他們也沒有把圍巾取下。
溫昕問:「這起案件明擺著跟黑河爆炸殺人案有直接關係,從間接也證明黑河爆炸殺人案也一定跟鐘山有關聯,隊里是不是馬上成立專案組併案偵查?」
古隊長說:「不光這兩起案件,薇薇之死,許雲之死,還有……張傑,所有的線索,都在指向一個人——鐘山。」
「那咱們下步該怎麼辦?」溫昕興奮地問。
古隊長眼睛里閃過一絲無奈,搖頭說:「由市局領導安排吧。」
溫昕明白古隊長此刻的心情,心裡罵自己真笨,忙轉開話題問:「那鐘山知道了嗎?」
「上午已經通知他了。」
天又陰下來,陰雲里的雪花看來很快又要飄落人間。
古隊長上午待了一會兒就走了,送隊長走時,溫昕想問問他自己什麼時候能歸隊,但看到古隊長陰雲密布的臉,忍住還是沒問,這個時候,不能再給隊長添亂了。
下午,溫昕在手術室旁觀姚主任他們對陳默的屍體進行檢驗,檢驗結果表明,陳默是被人用重物敲擊後腦致昏迷,隨後被案發現場那把三棱刮刀刺入心臟致死。姚主任說,那兩人肯定是富有經驗的職業殺手,他們將陳默拖入隔間後用刀刺死,然後又用這把刀將他釘在隔板上,然後不慌不忙對屍體進行「凌遲」,如果不是服務員進來,這兩人肯定會將整張人皮剝下來!
「兇殘至極!兇殘至極!」姚主任一連說了幾遍,如此沉著大膽的罪犯,實在是可怕至極。
溫昕盡量忍住不去看眼前陳默的屍體,那種恐怖的感覺實在令人毛骨悚然,她無法想象那兩個兇手是怎樣像雕塑一件藝術品似的完成這件作品的。正想著,剛摘下手套的姚主任接到一個電話,手術室里的人看著他對電話里點頭說是,放下電話,姚主任對溫昕說:「鐘山馬上到,他要看屍體。」
「鐘山?他怎麼能來這裡?」
「死的是他公司員工,再說,是汪局長親自打的電話。」
話沒說完,大家已經聽見門口汽車聲。姚主任帶著溫昕出門,見三輛車已經停在法醫中心大門前,中間一輛黑色路虎上跳下一人,正是鐘山。
天空沒有半點陽光,鐘山戴著深色墨鏡,表情冷得如同馬上要下場大雪。猛看見正注視著自己的溫昕時愣了一下,馬上開口說:「我想見陳默。」
溫昕說:「這是我們姚主任。」
鐘山仍無半點表情,對姚主任說:「我要見屍體。」
姚主任點點頭:「市局安排過了,但只能你自己進去。」
鐘山回頭對從車上下來的十來個人說你們等著,轉身對溫昕說:「帶我去好嗎?」
只有跟溫昕說話時鐘山的表情才不那麼冰冷,溫昕盯著他的墨鏡看,想看到他的眼睛。不過墨鏡顏色太深,什麼也看不見。溫昕點點頭,跟著姚主任轉身,鐘山忙跟上去。
看到屍體那一瞬間,溫昕很想看到鐘山的表情,不過溫昕還是失望了,從側面看去,鐘山的臉依舊冷然如冰,只是腮幫子處鼓起一片,是不是正咬緊牙關控制自己不哭出來?溫昕猜對了,鐘山終於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胸口劇烈地起伏,雙手不自覺攥得咯咯響,牙齒咬得越發得緊,只有兩行熱淚從墨鏡底下無聲地流淌……鐘山就這樣保持固定的姿勢邊流淚邊盯著陳默的屍體足足十多分鐘,胸前的衣服被淚水完全濕透。末了,鐘山問:「什麼時候能把他帶走?」
「法醫中心不能決定。」姚主任答道。
鐘山點點頭,輕聲對溫昕說:「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溫昕沒想到鐘山會這樣跟自己說話,只覺得滿屋子的目光頓時集中在自己身上,張著嘴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有重要的事,關於案件,行嗎?」最後兩個字鐘山是跟姚主任說的。
「去溫昕辦公室吧。」姚主任點點頭示意溫昕出去。
溫昕紅著臉出門,鐘山在身後緊緊跟隨。
辦公室里沒人。
溫昕說:「你想說什麼?說吧。」
「溫昕,你手機也換了……」
「請問有事嗎?如果跟案件無關鍾總你可以走了。」
「好,我……」
「請把墨鏡摘掉。」溫昕不知怎麼突然提出這個要求。
鐘山愣了一下,還是摘下墨鏡,露出通紅哭腫的雙眼。
鐘山看自己的目光,仍是那麼溫柔,溫昕心裡湧起奇怪的感覺,說:「你說吧。」
「溫昕,你現在很危險,千萬要……」
「如果是關於我個人的就請不要說了好嗎?」溫昕打斷他。
「溫昕我知道你恨我,可有些事你必須聽我的……」
「還有事嗎鍾先生?如果沒事請你出去,立即!」溫昕猛然想起張傑,想起黑河那一幕,如果沒有眼前這個人,一切,都不會發生!
溫昕瞪著鐘山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但眼神清楚地告訴鐘山:請你離開!
鐘山也瞪著通紅的雙眼凝視著溫昕,房間里寂靜無聲,好一會兒,鐘山緩緩轉身……沉重的腳步在樓道里消失,樓下汽車啟動的聲音……溫昕終於重新聽到自己的呼吸,胸前,亦是濕透一片。
從那天起,溫昕夜夜夢見那具可怕的血屍。夜間驚醒時發現自己躺在媽媽的懷抱里才能繼續睡去。這樣的夢境一直持續了好長時間。
春節前兩天,許雲之死調查結果公布:第一,許雲自身患有精神分裂症,她的死屬於意外;第二,刑警隊辦案警官工作粗心、救護不力,給予直接責任人張警官和溫昕警告處分;第三,古隊長工作安排失誤,在許雲事件上負有主要責任,給予記過處分,同時調市特警支隊任政委。
結果大出溫昕意外,許雲是精神病?對自己的處分罷了,怎麼對古隊長也作出處分呢?眼看古隊長憔悴了許多,溫昕想不通。見溫昕憤憤不平地來找自己,古隊長說:「溫昕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公平與否,全在自己心間,凡事做到問心無愧就是公平。我年紀大了,也該在退休前幹個清凈工作了。」
溫昕問:「那老六呢?陳默呢?薇薇呢?還有鐘山……案子還能繼續偵破嗎?」古隊長笑:「自有後來的同志完成,我倒是擔心你,等借調期滿了,我去幫你申請回到刑警隊。」
溫昕掉了眼淚:「古隊長,你走了我回來還有什麼意思。」古隊長親切地拍她腦袋:「傻孩子,別說氣話,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以後有什麼問題了還是去找我,我這大半輩子經驗裝在肚子里,也該在退休前找個徒弟了。」
古隊長的話說得溫昕高興起來,叫道:「師父在上,受小徒一拜。」
兩人哈哈大笑,心情都好了許多。
溫昕說:「師父,鐘山又來找我了,說我也有危險。我沒搭理他,但這兩天,每天都有他的人跟著我上下班。」古隊長的臉色頓時嚴峻起來,說:「鐘山的話不可不信,再壞的人也有自己喜歡的人,他是真的對你好。」
溫昕臉頓時紅了起來,抗議說:「您怎麼能這樣說?他是壞蛋我是警察。」
古隊長說:「鐘山無疑處在案情的風眼裡,風眼裡最安靜,卻是最危險的地方。溫昕你一定要千萬小心才是。」古隊長頓了頓,看著溫昕說:「張傑的悲劇,絕對不能再犯。」
「那我的危險何在?還是劉偉嗎?」
「是,一定是他。他把你當做鐘山的女人,陳默被殺就是預兆,看來劉偉在隱匿兩個月後又要正面捲土重來了!」
「那我該怎麼辦?」古隊長想了想,說:「我會向隊里對你申請保護,但劉偉在暗處,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溫昕說:「我不用保護,能不能用我做誘餌對劉偉進行誘捕?」
「你呀……」古隊長又敲溫昕一下,「膽大,但不要妄為。劉偉這樣狡猾的狐狸,怎麼會上你的當?陳默的死,證明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緊盯著鐘山。溫昕你這段時間不要回家住了,要不我送你到外地去待上一段日子。」
溫昕搖頭,說:「我盡量小心就是,鐘山的保鏢成天跟著我,我就盡情享受他們的免費保護就是。」
「目前也只好這樣了,等過完年,我想把你調特警隊。」
「特警隊?」溫昕好興奮,又能跟古隊長在一起了。經歷了這麼多事,溫昕在心底已經把古隊長當做了自己另一個父親。其實,自從那天見到鐘山后,溫昕腦子裡就一直縈繞著一個想法:既然所有案件的中心點在鐘山身上,那麼最好的突破口一定是鐘山自己,能夠接近鐘山的人,非自己莫屬。溫昕清楚地意識到鐘山對自己的感情絕不是一時性起,更不是虛情假意,為了系列案件中的受害者,為了張傑,為了自己,能不能利用自己……溫昕看著古隊長那張父親般關切的臉,還是忍下念頭沒有說出口。
溫昕所不知道的是,古隊長心中何嘗不是心血澎湃。許雲是精神病患者?對於省廳司法鑒定中心出具的結果,古隊長是一萬個不相信。對自己被調離為之付出半生心血的刑警隊伍的處理決定,更是深感意外。伴隨著自己離去,以前刑警隊里的幾個得力部下也都被調離到派出所和各分局,刑警隊骨幹力量被重新換血,原先制定的偵破計劃也被全盤擱置,這一切,難道僅僅是為了許雲之死?臨陣換將無疑對案件的偵破是極為不利的,剛剛尋找到的一點線索又要被重新梳理編排,難道領導對此沒有認識嗎?或者,市局的決定還有別的意思?什麼意思?古隊長不敢接著想下去,恐怕自己的思維進入越來越狹窄的死胡同里。古隊長心中的疑問無處可述,好像正有一張大網,把本來剛要揭開的一點黑幕又牢牢遮蓋。鐘山,你到底處於這張黑幕的哪一個角落?鐘山的背後,還隱藏著什麼更多的秘密?
「你知道,夜裡,藏著多少黑嗎?」許雲臨死前的眼淚一遍一遍如電影般重放在古隊長腦海,多少夜裡被它驚醒后便一夜無眠,看著窗外的夜色深沉,終於能等到黎明的綻放嗎?還有什麼辦法嗎?自己明天就要捲鋪蓋走人去特警隊報到了,雖然特警隊現任隊長是自己最親密的好友,對自己的到來表示了最熱烈的歡迎,但面對身後那一團如夜深重的謎團,叫自己怎能割捨?還有溫昕,最讓自己擔心的就是她了。面對著溫昕單純的眼睛,每想起張傑,古隊長就心如刀割,唉,這可憐的孩子,張傑那件事發生后,古隊長總覺得是自己沒能保護好兩個孩子,痛惜,憐愛,自己從心底已經把這個丫頭看做自己的女兒,劉偉一定還在伺機下手,雖然鐘山的保護讓她暫時沒有太大風險,但如此下去,溫昕難免被捲入越來越深殘酷的黑幫爭鬥。古隊長準備一到特警隊后就儘快設法把溫昕調到自己身邊,絕不能再讓她承受任何傷痛了。
愛,原本就是這個滋味嗎?
如此沉迷?如此沉重?
初遇溫昕,只是被她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所打動。為溫昕而買法拉利,僅是一句玩笑而已。女人如煙,飄過便散。對於女人,鐘山向來視之如衣服。但隨後的幾次接觸,使鐘山在溫昕身上發現了越來越多的不同,直率、正直、善良、勇敢,這樣一個女孩完全像是和自己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鐘山想從自己的世界出來進入到溫昕的世界。從血巷追殺那天起,鐘山便再也沒有碰過一個女人,孤寂的夜裡時刻飄忽著溫昕溫暖的呼吸。
愛,這樣一個鐘山從來沒有使用過的字眼,悄然侵襲心靈。
在愛面前,鐘山發現自己其實不是自由人。身上背負的重擔,突然一夜間鐘山想把它們統統都拋去,為愛而改變,原來如此簡單?鐘山想改變,改變一切,包括自己!
改變自己是世界上最不易的事情,但在愛面前,一切都變得舉重若輕。
鐘山知道自己重新尋找到一條生命的方向,這個方向的盡頭不再是黑色,那裡沒有廝殺的血腥和猙獰,而是愛,陽光,鮮花,幸福和所有能夠稱得上美麗的東西……
那日從法醫中心出來,鐘山第一次在部下面前毫不顧忌讓眼淚在墨鏡下長流,只有自己知道,後半段的眼淚,是為了心愛的女孩。迎著溫昕的憤怒和逐漸潮濕的眼眶,鐘山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軟弱,他想跪下來請求溫昕的原諒,請求溫昕給自己一次愛她的機會。
鐘山明白自己的後半生將為這個女孩而活,無論將面對多少風雨凄迷。從那天起,鐘山集團鐘山身邊的下屬們覺得老闆突然間好像變了個人,他不再令所有人恐懼,平和溫柔的眼神令每個人好生迷惑,卻備感親切。
改變自己的唯一障礙是劉偉。如果可能,鐘山現在願意坐下來和劉偉把手言和,以往一切都可以煙消雲散。但鐘山知道不可能,尤其是在陳默遇刺后,這種可能性已經為零!劉偉絕不會善罷甘休,集團所有重要人物都將可能是下一個襲擊目標,最讓鐘山寢食不安的,是溫昕!每天早晚鐘山會開著輛不起眼的車悄悄跟在一輛更不起眼的桑塔納的後面,桑塔納里坐的是鐘山派來保護溫昕的保鏢,桑塔納的前面是溫昕。鐘山很謹慎,常常換車,保鏢們不知道自己的老闆也會每天陪著自己佑護心愛的女孩。
溫昕很小心,每天用圍巾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出門就融入省城上下班的電動車和自行車的長龍,只需要五分鐘就可以完成這段近距離的上下班之路。
幾天以後就是春節。整個春節放假期間保鏢們都守護在溫昕家的樓下和小區大門,鐘山也幾乎每天在對面的街道邊注視著對面的大門。鐘山幾乎忘記自己才是劉偉刺殺的首要對象,每次守護溫昕時絕對不帶任何保鏢,整整八天,鐘山唯恐見到溫昕的身影,生怕她的出現會引起劉偉一夥的注意,與此矛盾的是,鐘山更渴望見到溫昕,心中對她的思念,無時無刻不在啃噬鐘山。
一切太平。溫昕整個節日期間都沒有出現過。她的父母倒會經常出現,看來溫昕自己也很注意。鐘山逐漸放下心來。
大年初九,上班的第一天,鐘山早早就候在門口,等待了一小時后,鐘山心猛然一跳,溫昕,朝思暮想的女孩,照常騎著電動車出現在門口……鐘山忽然間熱淚盈眶,以致無力去打著汽車,就那樣眼睜睜看著溫昕在淚水裡遠去。不管了,鐘山打著車,沖向公安局方向,掠過保鏢停在公安局門口的車,也沒理會警衛讓自己停車的手勢,直衝進大院。溫昕剛想把車鎖上,就見一輛黑色的帕薩特飛快地衝過來急剎在自己面前,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高大的人影已經從車上跳下來站在自己面前,第一眼,看到的是鐘山濕潤的雙眼。
「溫昕我愛你。」
溫昕做夢也想不到鐘山的第一句竟然是這樣,呼吸瞬間急停,一臉震驚地呆看鐘山。
「溫昕我愛你,原諒我。」鐘山的眼淚在流,這是那個叱吒風雲笑看江湖的鐘大老闆嗎?
溫昕終於反應過來,臉騰地紅透徹底。
鐘山不再說話,就那樣定定地看著溫昕的眼睛,但眼神里重複幾千遍的「我愛你」已經被溫昕讀懂。
冬日的暖陽在這個早晨被凝固住,溫昕眼裡的冰凝卻一點點消融。溫昕想說請你走開永遠不要再來煩我卻無法開口,任何一個女孩都無法拒絕這樣的眼神,很長時間,就在時間彷彿真的停頓時,溫昕卻沉默轉身,走向大門,推?門……?鐘山看著溫昕的背影在大門后消失,渾身已經虛弱到毫無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