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煙花
我還恨他嗎?溫昕想自己剛才差一秒鐘就被鐘山感動了。
我不能!溫昕提醒自己,鐘山是已經被自己假定的犯罪嫌疑人,幾乎跟所有案件有著必然的關聯,自己怎麼能接受他的感情?但那一剎,自己真的不再恨鐘山了。溫昕走到窗邊,鐘山還在車裡坐著沒動。從在醫院裡第一次見到鐘山的眼淚,溫昕就對這個男人有了一種莫名的好感,鐘山對自己的所有言語行為,終於在今天清晨不可抑制地化為一個字:愛!
我該如何是好?心潮,真的能用洶湧澎湃來形容。
突然,電話鈴響。是古隊長。
「溫昕,想不想來特警隊看看?」古隊長的心情好像挺不錯。
「當然了!」溫昕笑。
「那我給鬼頭兒打個電話替你請假,過會兒派車去接你。」
「接……」溫昕心中突然泛起一個主意,「不用了,我有車送。」
「有人送?」古隊長有些意外。
「嘿嘿,放心,一會兒見。」
放下電話溫昕跑姚主任辦公室給他拜年,姚主任正接電話,看他表情就知道是古隊長的電話。果然,放下電話,姚主任樂哈哈說:「小丫頭片子,身在曹營心在漢吧?剛上班第一天就想往外跑。」溫昕有些不好意思,忙給姚主任拜年,說古隊長讓我去的。
姚主任正色道:「古隊長找你一定有事,你快去吧。他問我有車送你,是怎麼回事?」
溫昕吐吐舌頭:「俺自有辦法。」
鐘山還在。溫昕突然想:「我怎麼知道鐘山一定還等在樓下呢?難道說,我對他真的有了些……不能,我是警察,如果我不能利用鐘山對我的感情,也許那些案件真的永遠不能偵破了,張傑的血也會白流……」
春節期間,溫昕給張傑媽媽打了個長長的電話,張傑媽媽在那邊哭,溫昕也在這邊哭,溫昕說:「雖然張傑沒有了,但我早已把他當做了自己的丈夫,您也永遠是我的媽媽。」想到這裡,想到張傑,溫昕心裡便平添了許多勇氣,如果不能將兇手繩之於法,如果不能將幕後黑手徹底清除,身為一名警察,恐怕這一生都將寢食難安。最好的線索,就在鐘山身上。
溫昕下定決心,推開法醫中心大門,徑直走到鐘山車前。正在車裡沉思的鐘山見溫昕竟然走過來直接拉開自己車門,又竟然主動坐在副駕駛座上,對著鐘山呆若木雞的臉說:「早上你說的是真是假?」
鐘山又愣了足足十秒鐘才想起來回答:「真的,當然是真的。」
「好,送我去個地方。」
一路上溫昕都沒說話,但對於鐘山已經足夠。他把車開得極其緩慢,就像準備在馬路上溜達一整天。
溫昕問:「你是新手嗎?怎麼開得比自行車還慢?」
鐘山不說話,只笑,車仍保持20公里時速勻速前進。
「喂,我急著有事呢,你要再這樣開我就跳車步行去了。」
「那你答應我以後每天都讓我送你。」
「好,一會兒你等我,還要你送我回去呢。」
「得令!」鐘山頓時眼角眉梢都是笑,立即把帕薩特開得如法拉利一般驚起一路煙塵,轉瞬間來到特警隊門口。
「就在門口等我。」溫昕讓鐘山把車停門外的街邊,自己走進去。
回頭看,鐘山正滿臉滿足感深情凝視著自己。溫昕突然想笑,好長時間沒這麼高興過了。
古隊長也很高興,親切地拍著溫昕的臉蛋說:「過了年又胖了。」
溫昕說:「整天在家裡窩著能不胖嗎?」
古隊長說:「過幾天來特警隊報到,這地方你想胖都胖不成。」
溫昕樂得一蹦高:「真的?」
古隊長起身把辦公室門關上,神秘地坐在溫昕身邊,說:「還有更好的消息,想不想知道?」從來沒見過古隊長這樣,溫昕不免奇怪。
古隊長說:「這個春節我可沒白忙活,你知道我找誰去了?」
溫昕搖頭。古隊長壓低聲音,說:「我去找何廳長了。」
何廳長?省公安廳一把手?省公安幹警人人崇拜的超級神探和一級英模?古隊長當年就是廳長當刑警隊長時手下最得力的小幹將。溫昕瞪大了眼睛。
古隊長說:「我本來只是想找他訴訴苦發發牢騷,沒想到……」古隊長用眼瞟了下門,「你猜怎麼著?」古隊長也學會賣起關子?溫昕不理他,只是瞪大眼睛往下聽。
「他也正想找我呢,想聽聽對黑河飯店爆炸殺人案、許雲事件和陳默被殺案的分析。」
「是嗎?廳長都知道嗎?」
「當然了,不過我當時奇怪的是,這些案件怎麼會問到我頭上,再說,現在跟我還有什麼關係?結果廳長看出我有牢騷,批評我心眼小,還說我心態不正,說老同志從一線調離給年輕人騰地方是很正常的嘛。」
「我就更發牢騷,忍不住把心中的疑問和委屈都說了出來,說完了就後悔,我怎麼能跟廳長說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誰知道,廳長好像很有興趣聽,於是我就一股腦把從黑河爆炸案說起,到你被追殺張傑遇害,到薇薇的死,再到許雲事件,再到陳默被殺,這些案件一定有內在的很深的關聯,許雲之死和陳默一案其實是為破案提供了一次良好的機會,只要有一根絲線被抽出,整個黑幕就會被瞬間撕開!但這時偵破班子的重組,無疑將錯失最佳時機。」
「對呀,廳長怎麼說?」
「廳長奇怪地問我,許雲患精神病不是省廳鑒定中心出具的報告嗎?」
「我當時說,鬼才相信許雲有精神病!」
「啊?」溫昕想不到古隊長這麼大膽子。
「廳長聽了我的話,馬上嚴肅起來,說你的意思就是省廳司法鑒定中心有鬼了?我嚇了一跳,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反正我不信。我本以為廳長會生氣,誰知……」
「怎麼?」看古隊長表情,如果自己不問上一句,他一定會不舒服半天。古隊長笑:「結果他一點沒生氣,還說我想得對,認為正確的就一定要堅持,廳長說,關於這幾個案子,他其實也聽到過許多風聲,去年,廳里還曾收到一封匿名的舉報信,檢舉市局個別領導跟當地房地產商關係不正常,信中這個房地產商,就是鐘山!」
「鐘山?他沒有房地產啊。」
「有,只是咱們還不知道罷了。你別打岔……我忙對廳長彙報鐘山就是所有案件的核心人物,還有那個老人家,一定非尋常之輩。聽了我的話,廳長陷入沉思,說我雖然在廳里,但對許多具體案件也有自己的判斷,尤其是這幾件影響重大的案件,也感覺其中一定有更深的內幕。聽了我一席話,更感到問題不簡單,甚至可能會涉及到公安系統內部!廳長指示我,不要輕易放棄追蹤,他一方面會督促市局的偵破進展,另一方面,也要求我設法更深入掌握線索,在這個過程中,可以不驚動任何人,必要時,可直接向他彙報……」
「廳長的意思是……」
「傻孩子!廳長的意思是讓咱們繼續偵查,而且所有行動是在他的指揮下秘密進行!」
「咱們?!」溫昕心裡樂開了花,差點把天花板頂破。
「這孩子!」古隊長又敲了溫昕一下,「就你這沒心沒肺的,我哪兒敢用你?」
話是這麼說,但溫昕知道古隊長現在最信任的就是自己,心裡那個美啊,差不多一年不用吃糖了。
「再往後呢?」
「再往後,就是咱們倆一老一小父女兵了,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父母,因為可能涉及內部,每一步不慎,都可能引來極大的危險!」古隊長的臉色極其嚴肅,溫昕也猛然明白自己已然身處一個更加詭秘的漩渦之中!
「害怕嗎?」
「不怕!」
「好,我已經跟廳長請示過,他給市局打招呼,這兩天就把你的調令發出,你到后就搬過來住在特警隊吧,案子沒有進展前,先不要回家住。」
溫昕知道古隊長這樣是想保護自己,心裡好感動。
古隊長又說:「我會把所有案件全部重新梳理,對於鐘山的調查……」
「鐘山就在門口。」
「什麼?」古隊長一時沒聽明白。
「鐘山,他現在就在特警隊門口,是他送我來的。」
「什麼?」古隊長一下子站起來,太陽穴青筋直冒,眼看就要大發雷霆。溫昕忙也站起來,大聲說:「隊長,我是能接近鐘山的最好人選,他……是真的喜歡我!」說完這句話,溫昕已經感到自己臉紅了。
古隊長怔在那裡,憋了半天,說出一句:「不行!」
「求你了隊長,我總能從他嘴裡套些線索的,我一定能把他繩之以法!」
古隊長看著溫昕,最終還是搖頭,說:「從今天起你必須中斷和他的聯繫,否則調令取消!」
古隊長一點沒嚇唬人的意思,溫昕只好點點頭,說:「好,我聽您的。」
古隊長說:「你還年輕,還不能完全分辨感情與理智之間的界線,你距離鐘山越近,不但會更加危險,反而會增加破案的難度,對於鐘山的調查,絕對不允許你妄自行動!」
從古隊長辦公室出來,溫昕一顆心還在興奮地蹦跳,真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全世界啊!可是不行,臨走時,古隊長又專門叮囑自己一定要學會沉穩沉穩再沉穩,溫昕也提醒自己一定要牢記隊長的叮嚀,這一回,可是動真格的了!
上了車,鐘山見溫昕跟來時完全判若兩人,興奮得臉蛋通紅眼放金光手腳亂顫,不禁奇怪地問:「有什麼喜事嗎?」
溫昕惡狠狠瞪鐘山一眼,心說:有,就是你倒霉的日子到了!但表面上還是故作沉穩地搖頭說:「沒什麼,我要調特警隊來。」
「特警隊?來這裡幹什麼?」
「政委助理。」溫昕一臉正經。
鐘山想了半天想不起來公安局還有這個職位,終於明白溫昕拿他哄著玩兒呢,嘆口氣又把車開得慢極了。溫昕完全沉浸在勝利在即的喜悅中,絲毫沒有感覺到車行的速度,直到發現車停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溫昕一驚,問:「這是哪裡?」
「月亮湖度假村,這裡很安全。」鐘山微笑下車。
「你竟然沒經我同意就把我帶這兒來?」溫昕作發怒狀。
鐘山笑得很得意,好像剛從大街上撿回一個曠世國寶,誰都可以看得出來溫昕絕對是假裝發怒。溫昕咬牙切齒比劃了兩下發現全然無效,只好乖乖跟鐘山屁股後頭一邊走一邊抗議:「馬上送我回家,我不要來這兒。」
鐘山充耳不聞,幾個服務員忙迎上前,跟著鐘山直上二樓一個包間,溫昕無奈,只好也跟著。
「就在這裡吃點飯好嗎?一會兒我送你回去。」鐘山溫柔地說。
溫昕想,要是被隊長知道了明天又是一頓狠剋,但沒有鐘山的自投羅網,從外圍調查他實在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放過這次機會。溫昕說:「那好吧,吃飯後馬上送我回家。」
鐘山欣喜若狂,立即吩咐手下做飯。餐廳經理心裡直嘀咕,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老闆怎麼看怎麼像一隻溫順的哈巴狗,圍著這位宛若一副千里之外冷若冰霜的漂亮女孩搖頭擺尾。
整個吃飯過程溫昕答非所問,腦子裡全在激烈地掙扎,到底是聽從隊長的話還是繼續這樣跟鐘山周旋下去,鐘山說的什麼話,吃的什麼菜,根本沒往心裡去。鐘山哪裡知道她的想法,只要溫昕不打不罵他就是天大的幸福,頭暈腦漲中想哪兒說哪兒,更沒理會溫昕有一搭沒一搭在應付自己,因此這頓飯吃得格外舒心,格外明媚。
吃完飯鐘山信守諾言,要把溫昕送回家,溫昕卻堅持回法醫中心取自己的電動車。鐘山說:「不是說好我從今後每天接送你嗎?」
溫昕說:「美的你!還是我自己走好了。」
鐘山不敢說什麼,只是說:「那我以後還是每天來陪你好嗎?」
「每天?」
「是啊,連續第九天了,我天天都在門口等你。」
溫昕真的有些被感動了,整個過年期間他就在路邊等著我嗎?兩人不再說話,直到法醫中心樓前。
溫昕說:「你走吧,我自己回去。」
鐘山說:「溫昕我愛你,真的。」溫昕不說話,鐘山說,「把你電話告訴我好嗎?」
溫昕想了想,告訴了他,然後低頭騎上車走。鐘山就在後面默默跟著她。
出公安局大門,苦等了一天的保鏢終於等到溫昕的出現,急忙開車護送。鐘山悄悄跟在保鏢車後面,直到溫昕平安到家。
真是幸福的一天。鐘山滿心的喜悅,溫昕,終於能接受自己了嗎?
此後的兩天,溫昕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鐘山的跟隨。
第三天,溫昕的調令下達。
溫昕跟姚主任和同事們告別,然後拿著調令去向特警隊謝隊長報到。謝隊長和古隊長年紀差不多,長得很兇,卻一臉和藹地說:「溫昕,你的工作就是跟著古政委,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好了。」毫無疑問,在溫昕的工作上,謝隊長跟古隊長絕對有默契。從謝隊長辦公室出來,溫昕去古隊長辦公室。
進了門,溫昕才發現古隊長已經把這兒變成了一間資料室,桌上、牆上甚至地板上,全是幾個案子的信息資料。看見溫昕的到來,古隊長高興地說你來就好了,光這些東西就夠咱們忙活幾天。
古隊長問:「鐘山的保鏢還跟著你嗎?」
溫昕點頭。
古隊長說:「已經給你安排好宿舍,單人的,整層樓全住著女子特警隊員,絕對安全,待會兒我派人開車送你回家去拿你的東西,今晚就住過來。保鏢先生們可以下崗了。」
「是!」溫昕心裡充滿了希望,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濱河公園,省城第十一屆花燈會就在這裡舉辦。
入夜時分,黑河兩邊已經成為光彩幻影的童話世界。昨天剛好下了一場大雪,這個冬天最後一場雪,是不是老天爺為辭冬迎春而舉辦的一場告別演出?燈光在白雪的映襯下如無數閃動著的美麗的眼睛。沿黑河兩邊道路全都實行了交通管制,只能步行進入。五顏六色的彩燈輝煌絢爛,把省城的元宵之夜變成了燈的海洋。流光與笑靨綻放,共同迎來一個充滿希望喜悅飛揚的新春。
鐘山給溫昕打電話說接她去看燈會,溫昕說我可不想被一群保鏢包圍著看燈,還是我自己去吧。鐘山還想說什麼,溫昕說聲拜拜掛掉電話。剛過一分鐘,鐘山又打過來,說劉偉一夥兒自從陳默被殺后消沉了一段日子,他感覺有些不對勁,恐怕他們又將有所舉動,讓溫昕千萬留意……
「多謝關懷。」溫昕沒等他說完又一次掛掉電話,心想你不就是想找借口讓我陪你嗎?拿這種小兒科的假話哄我,哈,人山人海中去哪裡尋找到一個小小的我?不過,鐘山的話也給溫昕提了醒,案件一天不破,就一刻都不能麻痹大意,溫昕給媽媽打電話,約好會合的地點,自己從隊里直接打車過去。
才三天沒見女兒,媽媽還是迫不及待將從一個雪人後跳出來的溫昕抱在懷裡,溫昕一左一右拉著父母的手,迅速融入觀燈的人海。黑河上的兩座人行橋將濱河公園跨河連為一體,擁擠的人群里舉步維艱,到處是笑聲和閃光燈一片,僅僅繞公園一周,不覺中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時間真快,望著城市上空不斷升起的燦爛煙花和爆竹聲,溫昕暫時忘卻了那麼多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流血、流淚和黑暗,如果世界永遠如今夜般安寧祥和,該是一件多麼美麗的事情。
走出管制區,等計程車的人黑壓壓擠滿了一條街,等了快半小時還是打不上計程車,溫昕正有些煩,手機響,又是鐘山:「溫昕你在哪兒?」
「看花燈呢。」看著眼前一輛輛晃過的滿載計程車,溫昕沒好氣地說。
「是在人堆里吧?哈哈,我也在看,不過是在對面大廈頂層的旋轉餐廳包間里,一邊喝酒,一邊享受夜景,快哉,快哉!」這小子一定喝多了,溫昕抬頭望河對岸高高在上的旋轉餐廳,不知鐘山正躲哪個包間里得意忘形呢,溫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說:「你下來!」
「下來,幹嗎?你又不叫我陪你。」
「接我,還有我爸媽。」溫昕想只有叫他送一趟了,不能叫爸爸媽媽老站在寒風裡等候那該死的不知何時才有的空車,「這兒打不著車。」
「真的?不許騙我空跑一趟啊。」聽鐘山的語氣好像是溫昕獎賞給他一件夢寐以求的美事。溫昕忍不住想笑,鐘山對自己真的沒得說。
「好了,不騙你,來吧,我們就在公園南門。」
「說好了啊,我馬上到……」電話里能清楚聽到鐘山跳起來出門的聲音,「有車也不許打啊,一定等我!」
媽媽問:「溫昕你給誰打電話送咱們呢?」
溫昕說:「就是以前被我從家趕跑那個。」
「哦,就那個高個的帥小伙啊,」媽媽樂,「他挺不錯……」
「媽——」溫昕攔住媽媽,「我跟他沒關係,就當他司機使喚。」
「司機?」媽媽更樂,「哪家司機會對你這樣言聽計從,聽媽媽話,我?看……」?
「媽,你知道他是誰嗎?」
「誰?」
「鐘山集團知道不?」
「鐘山集團?咱省城誰不知道!」
「這人就是鐘山,鐘山集團大老闆。」溫昕的意思是想讓媽媽知道鐘山不是什麼好鳥,說完后才想起媽媽又不知道他的背景。果然,媽媽張大嘴愣了愣,立即又更加燦爛地笑得合不攏嘴。溫昕不想聽媽媽廢話,正在這時,突見遠處車流里警燈猛閃,一輛比旁邊車高出一頭的白色越野車衝出重圍,在所有人的注目中隨著一聲刺耳的剎車聲降落到南門,還沒等人們反應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落地並伸手敏捷地拉開後門,鐘山的笑容比煙花燦爛千倍。
「伯父伯母您上車。」
溫昕坐副駕駛座上,見鐘山還在扭臉向後對爸爸媽媽綻放著殷勤,溫昕伸手在他腿上擰一下,問:「你私裝警燈,屬於違法行為。」鐘山笑:「你去問問你們局長看我是不是私裝?這車就是如假包換的警車。」
「這小子果然跟局領導關係不一般。」溫昕暗想,去年省廳專門發文要求各地公安系統規範警燈的違規和非法安裝,像鐘山這樣的商人是絕對不允許的,可現在連他開的車都是警車。
溫昕問:「這輛車是你的嗎?」
鐘山說:「是啊,但我很少開出來。」
鐘山的車在車流里橫衝直撞,溫昕又伸手擰他一下,鐘山忙減速,笑嘻嘻說:「對不起,俺忘記車裡還有一位公安民警。」
溫昕說:「你狂吧,我明天就舉報你!」
鐘山還沒說話,媽媽卻不願意,說:「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人家鍾?總……」?鐘山插話:「伯母您叫我小鍾就行,在溫昕面前我就是一司機。」
溫昕沒想到這麼酷的男人能這麼討人歡心,還沒走出多遠,看爸爸媽媽表情就已經喜歡上這小子,媽媽少不了又是幾天的嘮叨。溫昕後悔的同時,卻不知怎的,卻好像有了幾分欣喜……
車到樓下,溫昕說:「就不請你上去了,你自己回吧。」
看鐘山的表情極為不情願,好像是巴不得被邀請上樓去坐一坐,看媽媽意思,好像也正想開口邀請,溫昕急忙把媽媽嘴捂住,說:「太晚了我想睡覺,鐘山就不請你上去了。」鐘山無奈,委屈地點點頭,又問:「那明早我來接你好嗎?」
溫昕說:「那好,早上八點整。」
鐘山馬上一臉幸福痴情地頻頻點頭,看意思今晚就打算在樓下車裡待一夜也好像是睡在世界上最豪華舒適的大床上。
溫昕摁門禁,發現大門竟然已經是開的。爸爸媽媽進門,溫昕轉身對鐘山說再見。
「我等你上樓開了燈再走。」
溫昕轉身。鐘山卻又喊住她。
溫昕回頭。鐘山身後夜空正有一束煙花在高空里散作一個紅色的心形,鐘山表情很嚴肅:「溫昕,我知道你不可能接受一個壞人,但我會把自己洗白,洗乾淨,洗得不留一點污跡,那樣的我,你能接受嗎?」
鐘山的聲音很溫柔,那心形在他身後逐漸消散,鐘山魁梧的身軀,總有一種讓人想得到他保護的衝動。溫昕緊盯著那個心形漸漸無形,「污跡,能夠真正被洗掉嗎?」溫昕笑了一下,吃力地轉頭。又有一束煙花升空,萬點珠玉將夜空點燃,污跡,真能洗凈嗎?
溫昕走上二樓,伸手拉開防盜門,又推開虛掩的第二層門,怎麼沒開燈?溫昕一邊關門,一邊伸手開燈,一邊叫「媽媽。」
防盜門在身後咣當一聲碰上。摁開關,才發現開關竟然已經是開著的,停電了嗎?怎麼這麼安靜?突然,溫昕感覺不對!黑暗裡傳出一種細微的聲音,就像是……衣物摩擦的聲音……溫昕頓時一身冷汗,經歷了這麼多事件,溫昕已經變得極為謹慎,一定有情況!正好窗外煙花閃亮,客廳里空無一人!不好!爸爸媽媽?溫昕忘記自己的險境,第一個念頭就是爸爸媽媽。
「媽——」溫昕大喊一聲,右手順手抄起鞋柜上一個花瓶,右手顫抖地在包中摸出手機摁下一個鍵,藉助手機屏幕上一點微弱光線,客廳里,無聲多了兩個黑影!慘暗的光線里,能清楚看到他們臉上的猙獰,還有……手中的刀光!爸爸媽媽怎麼了?是不是……溫昕聽見自己從胸腔里發出的一聲尖叫,對面人影正飛躍起身,卻被這一聲尖叫鎮住心神,溫昕隨意把手機拋出,手機劃了一道光弧照亮後面那人嘴臉:青龍!
人在危急時刻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最有效的,溫昕雙手捧著花瓶對著那人橫掃過去,「嘩——」半瓶水夾著幾支富貴竹迎面拍他臉上,那人下意識捂臉,花瓶已經狠狠砸在他腦袋上!
房間里頓時充斥著血腥的味道,溫昕知道自己得手,準備迎接青龍的第二波襲擊,突然,那青龍的身形好像被什麼扯住頓在對面,窗外又有煙花升空,被花瓶砸中那人正捧著頭彎腰,溫昕看見青龍的腰上纏抱著另一個身體:爸爸!是爸爸,正雙手合圍,一邊奮力扯住青龍,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大叫:「昕昕快跑!」
「不!」溫昕又一聲尖叫,身後防盜門突然砰砰巨響,「溫昕開門!」
是鐘山!溫昕的眼淚如飛,大叫一聲鐘山救命!想回身開門卻發現已經來不及,兩重門都已關閉,這時候轉身打開兩扇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青龍轉身,溫昕看見他手上一道寒光高高揚起,「不——」溫昕奮力一腳將重新直起腰但還在抹臉的歹徒踹倒,躍過他,直向青龍撲過去,右手中,卻多了一把剛剛混亂中從鞋櫃旁邊摸到的一把長柄雨傘。刀劈下還沒收回,黑暗中青龍感覺一個銳利的物體已經刺到臉前,慌忙中閃身,還是被傘尖重重戳在脖頸處,青龍不由得哎呦一聲向後退,正好被溫昕爸爸的身體絆倒,黑暗中溫昕也跌倒在地上,卻觸到一個溫暖的身體,是爸爸!溫昕一把抓住爸爸衣服的不知哪個位置,也不知怎麼突然間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奮力把父親的身體拖向自己房間的方向,夜空,又一片絢麗的煙花四散……兩個黑影已經站起來再一次不約而同地撲過來,溫昕在剛才一瞬間卻已經將父親的身體拖進自己房間,兩人跟著溫昕衝過去,卻一頭撞在溫昕反身合上的門上!
「媽!爸!」溫昕顧不上兩人用力踹門的聲音,哭喊著在地上摸索他們的身體,進門的時候,那兩人正是從自己房間出來的,媽媽一定也在房間里。
「咚!咚!」這種室內門最多經得起幾下大力撞擊,溫昕頭腦立即清醒,跳過去奮力把門邊自己的衣櫃推向門后,好險,剛把衣櫃推過去,門就被踹開,溫昕拼盡全身力氣抵住衣櫃不讓門被推開,窗外又是煙花升空,短暫光明中,溫昕一眼看見床腳地面媽媽的身體!「媽——」溫昕聲嘶力竭地哭喊,渾身的力氣突然在一瞬間消失無影,外面兩人大力踹門,衣櫃猛一震,溫昕虛弱地向後倒去,衣櫃,跟著主人的身體倒下……
還好,衣櫃倒下后正好被床抵住,門只被推開一條細縫,但此刻溫昕已經全無鬥志,「咚!」又是一記巨大的撞門,溫昕充耳不聞,在地上哭泣著朝媽媽和爸爸爬過去,完全忘記了自己已是危在旦夕。
突然間,窗戶上的玻璃被什麼東西擊碎,玻璃飛濺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窗戶里飛身落在室內,這是鐘山,在聽到溫昕第一次喊叫后便沖向二樓,卻被防盜門擋在外面,鐘山急中生智,剛才在樓下無意中看到溫昕家沒有安裝防盜窗。回到樓下,鐘山站在高大的陸地巡洋艦頂上正好能夠著溫昕家的窗檐。鐘山擊碎玻璃衝進室內,眼中的一切讓他震驚:室內凌亂不堪,衣櫃在床和門之間橫倒著,溫昕正全身戰慄地在地上爬行……
「溫昕!」鐘山衝上前想把溫昕抱起來,又一束煙花在窗外綻放,房間內瞬間一片明亮,就在這一剎那,鐘山心膽俱裂——門縫中,被扔進來一個冒煙的圓形物體!鐘山在第一時間想朝那東西撲過去,窗外短促的光明頓失,室內除了一陣輕微的「哧哧」聲外又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鐘山已經沒有選擇,他就地倒下抱住溫昕仍在戰慄的身體向窗戶方向翻滾了360度把溫昕緊緊壓在自己身下!鐘山這一系列動作還沒有完全做完,他只覺得身後什麼東西狠狠衝擊而來,一聲巨響,一片黑暗……
轟響聲中整個房間被巨大的氣流掀翻,溫昕只感到耳朵里好像被一陣熱風灌滿,便什麼也聽不見了。過了好久,溫昕終於清醒過來,黑暗裡的月光只能照亮窗戶下的一個角落,自己身上壓著一個沉重的身體,溫昕努力從那身體下方探出頭,眼前一片片的白色煙霧輕輕飄蕩,突然,不遠處出現了一點火苗,這火苗越來越大,火光中還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從房頂上飄落下來,很嗆鼻的味道,好像是……溫昕猛然間恢復了意識,剛才的驚魂一幕閃現在腦海,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哪裡?身上是誰?爸爸媽媽呢?
想起爸爸媽媽,溫昕的心被猛地抽緊,她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個人,搖晃著站起身,鐘山?越來越明亮的房間里她看到鐘山躺在自己起身的位置,雙目緊閉,他的身上好像還壓著一張床墊。
「鐘山……」溫昕想彎腰去觸摸他的臉,眼角那團火苗卻越發明亮起來,火光中,依稀有個身影,溫昕不由得順著望去,媽媽!還有爸爸!溫昕虛弱的喊了一聲,想邁開腳步跨過去,卻忽然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上……
時間:大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晚上九點三十分。
地點:距離市公安局僅有不到2000米的一個小區。
爆炸聲震響了城市上空,鄰居們只覺著房間猛一震后一聲巨響,等到回過神來紛紛跑去窗戶張望,竟然發現19號樓2單元二樓的窗戶全被震碎,濃濃的白煙正從殘缺的窗戶里向外冒。
消防車趕到時,室內的火已經燃起來,消防隊員驚奇地發現冒著火光的窗戶下正好停著一輛掛著警燈的白色豐田陸地巡洋艦。消防隊員站在車頂上跳進房間,才發現窗戶下方躺著一個男人,一張床墊半壓在他身上,滿地狼藉中,依稀還有幾個人影……消防隊員一面迅速滅火,一面通知警方和救護中心。
幾分鐘后,春節后的第一起大案,震驚省城。
溫昕在救護車到來后便蘇醒過來,她掙脫醫護人員的手臂哭喊著爸爸媽媽沖向房間一角,現場的醫護人員和消防隊員一起抱住她后,溫昕再一次昏倒在醫護人員的臂彎里。鐘山由於嚴重腦震蕩昏迷了整整48小時,在案發後第三天恢復了神志。
手榴彈爆炸時,鐘山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溫昕,被氣流掀翻的床墊卻救了鐘山一命。不幸的是,溫昕的父母喪生。死亡原因均是刀傷。
據警方推斷,案發當晚,兩名兇犯打開防盜門事先埋伏在家中,溫昕的父母回到家后,立即被兇手用刀砍倒拖入溫昕房間,母親當場身亡。溫昕進門后發現兇手與其搏鬥,其父從昏迷中醒過來抱住兇手又被刀砍中頭部死亡。搏鬥過程中,兇手向房間扔下一顆手榴彈后匆忙逃竄。
此案受害人之一溫昕是警員,也是幾個月前兩起大案和一起襲警案的主角。而鐘山,也和溫昕一同出現在第一起案件中。這幾起案件之間到底存在什麼聯繫?為什麼同一夥歹徒接二連三向溫昕下手?溫昕和鐘山在其中扮演著什麼角色?何廳長直接對此案予以批示,要求市局成立專案組將此四案併案偵查,並專門指示抽調原刑警隊古隊長參加專案組。
古隊長在第一時間趕到溫昕身邊,緊緊摟著哭昏在自己懷抱里的溫昕,古隊長心如刀絞。
短短几個月里,青龍作為主要案犯幾乎出現在每一次兇殺案現場,說明其人一定仍隱身於省城,這樣一個危險的亡命之徒竟膽敢連續頂風作案,既說明其氣焰囂張,也體現了辦案人員的無能。何廳長對市局的偵破工作提出嚴厲批評,要求務必儘快緝拿此犯,同時,迅速摸清案件真相。
在小區入口處的監控錄像里發現案犯是乘坐一輛車號為99425的普桑進入小區,事發后此車立即駛出小區。
第二天,警察在一個小巷裡發現了這輛被遺棄的汽車,車裡還有血跡,和殘留在溫昕客廳的血跡為同一人,但是,警方在對全市所有醫院診所的排查中始終沒有發現這名被溫昕擊傷的罪犯的線索。
經過輪胎印痕比對,這輛車就是陳默被殺案現場出現的那輛車,車牌是假的,經查,此車是一輛於陳默被殺當晚失竊的車輛,車輛線索就此中斷。
幾樁大案的線索漸漸匯於一處,目標很明確:鐘山。
至於溫昕,古隊長對她與鐘山之間的感情糾葛作出了解釋,專案組很快得出結論,溫昕與案件本身沒有任何關係,所有涉及到她的案件,全是兇手因誤會其與鐘山的關係而起。那麼,鐘山到底與兇手存在什麼樣的關係呢?
蘇醒后的鐘山對所有事情表現出茫然無知的模樣,從他嘴裡,套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唯一的線索是那個青龍。此人在第一次血巷案件中就被警方追蹤,但每次露面后都彷彿人間蒸發消失得無影無蹤。
古隊長說:「他一定還在省城的某個地方藏身。」
警方再次對青龍進行了摸排,一周后終於獲得一條有價值的情報,此人外號就是叫「青龍」,黑河爆炸案現場,此人哭得最歡,此後便銷聲匿跡。
現在案件之間的關聯基本明朗:所有案件都是劉偉團伙以鐘山為目標實施的犯罪,那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是為了黑河爆炸殺人案嗎?這是否能夠證明黑河爆炸案系鐘山所為?有人提出,在沒有新的證據前,還不能假定鐘山跟黑河爆炸殺人案有關聯。只有先抓住對鐘山襲擊的兇手才能順藤摸瓜作出新的推斷。薇薇之死呢?跟這幾起案件是否存在關聯?還有那個神秘的老人家?古隊長提出將薇薇案件與另外幾起案件進行併案偵查,卻被專案組否決,從目前而言,薇薇案件仍相對獨立,並沒有任何證據表明與另外幾起案件存在關係。
專案組最後決定,對元宵節殺人案的兩名案犯根據溫昕的描述進行畫像通緝,全力緝拿這兩名嫌犯。
幾大案件併案命名為「黑色001號案」,專案組由市局汪副局長直接指揮,剛上任的刑警李隊長任組長,按照何廳長的批示,汪副局長安排由古隊長作為副組長參與偵破工作。
能名正言順地參與案件偵破,古隊長已經很滿足。現在已顧不上自己的得失,古隊長擔心的是溫昕。
溫昕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短短几個月時間,世上最親近的人全都離她而去,這樣一個剛出校門的年輕女孩如何去承受如此巨大的悲痛?
案發一周后,在同事們的攙扶下溫昕送走了爸爸媽媽,滿大廳只有鐘山一個人不是警察。站在溫昕身邊的他幾乎引來全體警察的異樣的目光,整個省城已經傳遍:鐘山是省城的黑幫老大!
鐘山無所畏懼,他只要溫昕。喪禮現場他甚至比溫昕還要難過,好像所有悲劇全是他的責任。事發后,鐘山從蘇醒過來后的第一分鐘就守在溫昕身邊,古隊長沒有阻攔他,因為誰都能夠從溫昕絕望的眼神里看出對鐘山的依賴。
出院后,溫昕被接回自己的宿舍。古隊長安排一名女特警隊員時刻陪伴她。經過古隊長批准,鐘山每天早上會準時出現在溫昕的宿舍,沒有語言,只是用充滿關切的目光給溫昕療傷,溫昕哭泣時,他也會跟著流淚。
這期間,古隊長跟鐘山有過一次對話。
古隊長:溫昕的一切遭遇,跟你有關是嗎?
鐘山:是。
古隊長:你知道是為什麼,是嗎?
鐘山:是。
古隊長:是什麼?
鐘山:我不能說。
古隊長:你真的喜歡溫昕嗎?
鐘山:不是喜歡,是愛。
古隊長:你配愛溫昕嗎?
鐘山:我不配,但我想。
古隊長:你願意為她付出什麼?
鐘山:生命。
古隊長:如果愛溫昕,就請遠離她,她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傷痛。
鐘山:我知道,但我不會離開她,我要為她復仇。
古隊長:復仇?你想做什麼?
鐘山:……
鐘山不再言語,只是說古隊長你放心,我不會再讓溫昕受到任何傷害。古隊長冷笑,你難道傷害她還不夠嗎?鐘山眼中迸出淚,說,我會用愛,為她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