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夜
好黑。
溫昕努力把眼睛睜到最大,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好像漂浮在一條永無盡頭的黑洞里。呼吸越來越沉重,心臟隨著呼吸的節奏砰砰撞擊著胸膛,全身的脈搏都隨之一起跳動、震響……共振,她忽然想起了這個陌生的辭彙,當太陽穴都跟著心臟和呼吸脈搏一起共振時,感覺,真是糟極了。我這是醒著還是在做夢?除了眼睛,渾身上下任何地方都沒有知覺,眼睛成為和黑暗溝通的唯一器官,溫昕甚至可以感覺到某種東西正在沉重地靠近,不是看到,而是感覺。更為可怕的是,甚至感覺到那東西在地上緩緩的卻逐漸清晰有力的抓撓聲!我是在被雪覆蓋嗎?為什麼這樣冰冷?趾尖、骨髓,直到每根髮絲都感覺透骨的寒。溫昕知道自己再看不見東西不是嚇死就是瘋掉。
溫昕更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意念,所有思維凝聚成一個意識:我要看見!
天花板在頭頂散發著慘白光暈,那光暈是從窗外的雪地里反射回來的。現在已經能夠看到紫色的窗帘在月光的慘淡下,虛弱無力地阻擋著恣意闖進來的月色,整個房間籠罩在冰冷如煙波一樣虛迷卻刺骨的寒里。為什麼深色的窗帘仍然抵擋不住窗外的月寒?溫昕想坐起來再把窗帘拉上一些,正在這時,那抓撓的聲音卻又響起,在寂寞空曠的月色里,如此真實,如此具有使人毛骨悚然的侵略感。溫昕寒毛倒豎,現在,那聲音好像已經和剛才的共振又融合起來,形成了清晰的共鳴。溫昕壯著膽子側頭往地上看,除了月光在地面瓷磚的淺色花紋里靜靜地流淌,什麼也沒有。聲音好像小了些,認真聽,還有。
溫昕悄悄伸手開燈,眼前頓時溫暖許多,所有聲音都彷彿不存在似的,只有額頭還在滲出點點冷汗。她悄悄起身,先用手把地上的拖鞋套在腳上,才敢輕輕放腳到地面。還是一片寂靜,甚至可以聽見隔壁爸爸的微鼾。剛才是一場夢而已?溫昕用手撫著胸口,安撫逐漸平息下來的緊張感。眼前一切仍那樣熟悉,除了月色,今夜的月亮為何如此慘淡?溫昕不由看窗外,這一眼,卻又讓她毛骨悚然,窗上,清晰映著一張臉,那臉,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溫昕呼吸停頓,耳朵里的心跳聲又劇烈回歸,震得眼前一片模糊猛然一黑。在這一瞬間,溫昕想大聲尖叫,但一個更強有力的意識壓倒了她的恐懼:我是警察!
溫昕拚命看去,哪有什麼臉,窗帘把玻璃遮得挺嚴實,房間內暖色的燈光把小屋渲染得安詳而溫馨,原來剛才那一切都出自夢境。衛生間的門沒關嚴,白色冷光混著卧室的暖光在卧室和衛生間交界處的走廊上融合成很奇怪的一片光暈。噩夢裡的凄離月色,莫非來源於此?溫昕站起來,往衛生間走。剛走兩步,卻忽然覺得不對頭,那聲音,竟然又響起,就在離自己不遠處的地面!老鼠?溫昕第一個念頭,但很快就打消,剛住進來的新房怎麼可能有老鼠?那是什麼呢?溫昕仔細看,地上果然好像有什麼東西抓撓過的痕迹,很輕微,像一隻沾水的尖爪在光滑的地面努力地爬過,向著衛生間的方向一路伸展進光暈?里……?溫昕悄悄拿起床頭柜上一本小說,像握緊了一件致命武器。溫昕從小就是個膽大過一般人的女孩,怎麼可能被這點東西嚇倒?溫昕一面給自己打著氣,一面鎮定地悄悄順著那痕迹走去。
那痕迹在離近衛生間門口時顏色漸漸深起來,也越來越清晰……血!是血嗎?溫昕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卻還是可以感覺到背上陣陣發涼,恐懼就好像是一隻跟在身後的手,你可以清楚感知它的存在。聲音由遠而近,很清楚了,就在衛生間里。溫昕深吸一口氣,僵著身體,卻還是一步一步向衛生間尋去。
門縫裡透出的光線變得很耀眼,溫昕克制著突突的心跳,伸出一隻手想去推門,門卻自行吱呀一聲開了,她眼睛眨也不眨直盯著前方,看門開的方?向……?衛生間的地面,竟然泛著一層若無的紅,像鮮血被水沖淡后的顏色。溫昕伸出一隻腳,腳踩下去的時候頓覺冰涼,低頭一看,腳上的棉拖鞋怎麼會沒有了?赤足接觸地磚,透骨的寒意順著小腿迅速上傳,只低頭這不到一秒鐘工夫,待溫昕再抬起頭,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地面已經是鮮紅一片,濃濃的血!
溫昕現在只想一把將門關上沖回床上用被子把頭緊緊蒙上,管他什麼東西?但,溫昕畢竟是警察,各樣恐怖的案子聽過不少,尤其是到了該死的法醫中心后,每天接觸的就是死亡,死亡,還是死亡!冰冷的屍體、殘缺的軀體、空洞的雙眼、枯槁的殘血……構成了溫昕的世界。
溫昕知道現在必須不顧一切,她不信鬼神,如果是人的話那就來吧,當年學校女子散打冠軍絕對不是靠吹噓而來的!溫昕抬腿,一個正踹,赤腳觸到門的一瞬,門砰一聲大開,眼前的一切,只一眼,溫昕永遠不會忘記定格在眼前的一幕:地面,滿是鮮血,血泊中,一隻手,對,只有一隻手,蒼白,枯乾,指甲卻老長,正在用力地用指甲在地板上抓撓,剛才的聲音就是它抓地的聲響!指甲縫裡全是血,鮮紅的,冰冷的血,正從每個指甲縫裡滲出,一點一點溶到地上的血水裡……溫昕渾身顫抖,尖叫聲壓在嗓子眼裡幾乎快剋制不住,眼前的一切,幾乎讓她無法相信自己的視覺,馬桶里彷彿剛剛衝下去什麼東西,旋轉的血流卻靜止無聲,就連地上的手也停頓在溫昕的窒息中。
衛生間的窗戶沒有關嚴,窗外的月色映在濃重的血色里越發顯得詭異無比。書不覺下落,啪一聲掉在血水裡,溫昕能感覺到被書濺出的血水落在赤裸的腳背上的冰涼。溫昕眼裡全是血紅的世界,眼睛里每個視覺細胞正被層層染紅,透過血紅盯著衛生間里看,門后浴缸的位置,那裡好像也有什麼東西,溫昕壯著最後的勇氣移到門這邊,完全不顧正在慢慢升高的血水正漫過腳面。浴缸里,竟然有一個人,確切說,是一具千瘡百孔的人形軀體,因為他的模樣很難一眼辨別出那曾經是一個人。原先眼睛和鼻子的位置只有一對黑洞,耳朵不知去向,張大的嘴裡滿嘴牙齒全然不見,隨牙齒消失的還有舌頭!剩下的皮膚,也被人不知用什麼東西切開,慘白的肉翻起綻開,就連整個頭皮都被揭開,血紅下明顯可以看到白色的頭骨,那雙曾經是眼睛的黑洞,好像被重新注入了一些生命的力量,那雙黑洞的深處正有什麼東西想迎著溫昕鑽出來……溫昕上下牙咯咯撞擊,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她想閉眼關閉這一切但眼睛偏偏不聽使喚就那麼大睜著。突然,一個冰冷尖利的物體插入腳面,刺痛,刺入骨髓的劇痛,低頭一看,那隻手,竟不知何時爬上了自己的腳面,指甲正用力地挖進皮膚……
「啊!」溫昕終於抑制不住的一聲尖叫,整個身體癱軟在鮮血里,冰冷的血一下子淹沒過來,呼吸,呼吸,溫昕只想最後感覺一下呼吸的滋味,已經喘不過氣來,最後一眼,看到的竟是那個恐怖的人臉獰笑著滴著鮮血靠近自己……
「昕昕,昕昕怎麼了?」有人在搖晃自己,溫昕再一次睜開眼,那個人臉不見了,媽媽緊張關切的臉正焦急望著自己。
溫昕騰地坐起來,心還在劇烈跳動,媽媽繼續問:「是不是做噩夢了?」
溫昕好像沒有聽見媽媽的話,眼睛去看窗戶,什麼也沒有,紫色的窗帘嚴嚴把月色關在外頭,房間里溫暖的光線里一切都那麼安詳平和,衛生間的門緊緊關閉著,地上也根本沒什麼抓痕,溫昕長噓一口氣,說:「我沒事。」
媽媽心疼地抱住溫昕:「還說沒事,整個身子都是汗,做什麼夢了?」
「一個……可怕的夢。」溫昕又想起剛才那個噩夢,渾身止不住又顫抖起來,顫聲說,「媽媽,你跟我睡吧。」
「好,乖。」媽媽嘆口氣,「都是那什麼該死的法醫中心,看把你嚇的,跟領導說說,換個地方吧?」
「媽你別說了。」溫昕輕拍媽媽一下,把頭深深埋進媽媽懷裡,生怕那張人臉又回來找她。
窗外,玻璃在沙沙作響。
「下雪了。」媽媽說。
「嗯。」溫昕不願聽見任何聲音,全世界,只有媽媽的懷抱里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