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山明落日水明沙2>
他的目光銳利而冷漠透著剛硬如鐵的堅決那冷厲的中心似一個無底的黑洞越來越深越來越廣看得卿塵心驚。她細密的睫毛忽而一抬對他說出了四個足以令任何人震驚的字「皇族寶庫。」
夜天湛眼底驀然生波:「你說什麼?」
卿塵卻只靜靜望他:「如果到了那一步就真的是無法挽回了。你可想過那根本是兩敗俱傷的局必然禍及整個天朝。就像今天不管你再徵調多少軍糧不管我再教御醫院多少治病解毒的法子定州三十七名士兵已經死了我們愧對他們。」
夜天湛盯了她半晌忽然乏力地靠回軟椅長嘆:「卿塵你究竟想怎樣?你替他出謀劃策現在卻又幫著我事事坦誠相告你到底要幹什麼?」
聽了這話卿塵在他身邊坐下抱起膝頭望著別處緩緩搖一搖頭:「我不知道眼前這般情勢我想怎樣有用嗎?你若下了狠手我便幫他他若逼得你緊了我便幫你我還能幹什麼?你們誰能放手?就連我自己也放不開手。」
夜天湛平靜地問道:「倘若有一日分了生死呢?」
卿塵無聲一笑:「他死我隨他。」
「若是我呢?」
「我拚死護著。」
夜天湛微有動容卿塵說完突然又笑道:「奇怪了怎麼聽起來倒成了我左右都是死。」
夜天湛緊緊一皺眉頭:「別再說這個字我不想聽。」
卿塵道:「是你先說的。」
夜天湛沒有就此和她論究他突然專註地端詳著她彷彿從來沒有見過她一般。他眼中凌厲的鋒芒漸漸褪去墨色蕩漾那泓澄凈如同最黑的夜最深的海洋緩緩地流動出濃烈的色彩。「卿塵。」他低聲叫她的名字「做我的女人吧我放手只要你。」
這不像是他會說的話低沉的柔淡倦的暖絲絲令人心酸卻真誠地自肺腑。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等待她的答案卿塵回視他丹唇輕啟「可能嗎?」
她的眼睛倒映在夜天湛的眸底幽靜澄澈冷靜到絕美他從這幾乎令人狂的冷靜中看到了一切。隔了片刻夜天湛突然輕聲笑起來神情間卻是萬分落寞。他終於挪開了目光望向眼前一方空處緩緩搖頭。
卿塵靜了會兒道:「我已經是他的妻子。」
夜天湛道:「我知道。」
然後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一人躺著一人坐著。屋裡安靜得可以聽到空氣的流動隔著簾幕屏風透過來檀木枝暖暖的淡香。卿塵扭頭突然現夜天湛書案之上的每樣東西都如從前分毫未變。還是那方麒麟瑞池硯還是那種雪濤冰絲箋一盆清雅的水仙花放在左側透花冰盞裡面是她丟進去的幾粒紫玉石。一支黃玉竹雕筆是他慣用的向來放在右手邊筆架上空出的位置當初被她掛上去一個晶瑩剔透的玉鈴鐺如今仍懸在那裡。
她伸手輕輕碰觸鈴鐺薄玉微響清脆和潤。聽到聲音夜天湛淡淡一笑:「煩心的時候聽聽鈴聲煩惱就都不見了這是你說的。」
「管用嗎?」
「嗯。」
卿塵也笑一笑索性頻搖鈴鐺。叮叮噹噹的玉聲響滿一室突然讓人忘了眼前所有的事情唯有紅爐畫屏香暖雪輕人如玉笑如花夜天湛看著卿塵輕嘆但神情間漸漸泛起愉悅。
卿塵側頭靠在自己膝蓋上和他的眼神相觸明眸坦亮。這一刻屋中似乎格外溫暖。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時光彷彿悄然倒流回到多年前曾有的一刻回到記憶中久遠的場景。一幕幕似曾相識幾世的糾纏心頭似有萬般思緒緩緩流淌濃得令人嘆息。彼此熟悉的面容目光中沉澱下淡淡的安寧與微笑。
這時候外面秦越隔著帘子稟道「娘娘。王爺葯好了。」
卿塵扭頭道:「拿進來吧。」
秦越入內將葯放在旁邊便識趣地迴避開來退出門外後走了沒幾步迎面見衛嫣進了水榭急忙站住:「王妃!」
衛嫣也不看他徑自往前走著一邊走一邊問:「幹什麼呢?」
秦越道:「剛給王爺送了葯。」
「怎麼這時候奉葯?誰在王爺這兒?」
秦越心想現在王爺定然不願有人打擾卻又沒有理由攔衛嫣支吾道:「是新換的方子……王爺……呃……」
「怎麼回事兒?」衛嫣見他吞吞吐吐頓時不悅自己拂開垂簾便步入靜室。秦越沒來得及攔下她忙跟在後面喊了聲:「王爺王妃來了。」
衛嫣轉過煙水流雲屏風突然間看到一身男裝打扮的卿塵猛地收住腳步。夜天湛見到她眉心一鎖臉色霎時便沉了下來。
待衛嫣看清屋裡的人是卿塵臉上立刻有嫉恨的神情一閃而過她向前福了一禮「不知皇後娘娘駕到有失遠迎。娘娘怎麼不差人先通知一聲府中也好開中門迎駕。」
卿塵抬眸淡緩一笑:「不必了我只是聽說王爺身體欠安過來看一看。」
衛嫣目光在夜天湛和卿塵之間轉過看到旁邊的葯盞便知道秦越剛才說新換的葯定是卿塵開出的方子不由得微微冷笑:「真是有勞娘娘娘娘開方子下藥我們怎麼敢用?」
卿塵聽出她話中別有他意漫不經心地挑眉:「是嗎?」她側看向夜天湛。
夜天湛自從衛嫣進來便一直冷冷目視於她這時也沒有移開目光回手拿起身旁的葯盞仰頭便一飲而盡。
他這樣不給情面衛嫣又驚又氣:「王爺!你怎就這麼喝了!」
夜天湛一字一句地對她說道:「我不妨告訴你只要是她給的就算是穿腸的毒藥我也照喝不誤!」說罷他猛地將葯盞往地下一摜「哐」的一聲脆響冰瓷四濺他霍然起身喝道:「來人!」
秦越立刻領著幾個內侍進來夜天湛袖袍靜垂寒聲說道:「帶她回住處從今天起不準踏出屋門一步有誰敢往外面傳半個字別怪本王無情!」
衛嫣始料未及直接被嚇愣在那裡張了張嘴顫聲問道:「王爺我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對我?」
夜天湛緩步來到她身前冷笑澹澹。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將那張美艷的臉龐抬起來:「你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本王這輩子最失敗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這個王妃!」
他的指尖冰涼衣袖劃過眼前有雪樣的氣息夾雜著一股清苦的葯香。衛嫣睜大眼睛看著他他眼底的寒意更勝嚴冬讓人如墜冰窖。那樣溫文的一個人他在怒他的手緩緩移到了她的脖子上手下即將爆的力道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斷送她的性命她從來沒有覺得他這樣可怕。
夜天湛臉色白得幾近透明額前青筋隱現表明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揮手鬆開衛嫣:「滾!」
在水榭中的都是夜天湛的近身心腹平常早對衛嫣的頤指氣使忍無可忍只因她是王妃勉強還算恭敬秦越上前道:「王妃請吧。」
衛嫣惱怒地掙開他們抬手指著卿塵氣得渾身抖對夜天湛道:「我知道你……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你是為她瘋魔了你……」
她話未說完卿塵便慢慢拂開了指向眼前的手眼底一抹清光迫人「衛嫣你不妨仔細想想你和衛家都做過些什麼這樣的話你若再多說一句我便讓整個衛家給你陪葬。」
衛嫣頓時明白了夜天湛今天為何如此震怒慘白著臉看著面前兩人若他們聯手要亡衛家衛家絕無活路。那種絕望的感覺從天而降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身子搖搖欲墜。秦越往旁邊遞了個眼神兩名內侍立刻上前半請半挾地將她帶出了水榭。
人都走了夜天湛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方才凌厲的神態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傷感。他身子微微一晃卿塵擔心地叫他一聲伸手想要扶他他對她搖了搖手:「我沒事。」
他沒有看她自己轉身慢慢坐了下來。她還在身邊他能感覺到她關切的目光其實很想告訴她衛嫣說對了他就是為她瘋魔了她已經讓他不是他了但是他終究什麼也沒說。
第十九章莫損心頭一寸天位於臨仙坊的歸鴻樓向來是伊歌城中把酒清談的好去處登樓閑坐放眼大江潑墨揮毫擊築笑歌都是賓客們常有的雅興。眼前雖還不十分暖和但二月一過楚堰江冰消雪融走馬長街吹面而來輕風料峭已帶了桃紅柳綠的清爽氣讓人深吸一口便心生愜意渾身輕鬆起來。
歸鴻樓開闊的前堂人聲喧嘩賓客如鯽和往常一樣頗為熱鬧這幾天多數人都在樂此不疲地談著同一件事情。
今年二月甲申昊帝納欽天監正卿莫不平之議設祀禮行大典登五明台遙祭驚雲山。
當日帝都上空日月同輝照臨萬方。驚雲山境內紫雲繚繞面南一側山崖無故崩裂失蹤數十年的皇族至寶歸離劍重現蹤跡。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
昊帝在繼位之前外御強敵。內肅九州的形象早已深入民心。他深知多年戰亂民生不安稱帝之後薄徭賦廢苛政與民休養生息復又罷貪官懲酷吏興農工通商路破格提拔有識之士這一切都使寒門士子及百姓深為擁戴。歸離劍出人人奔走相告無不稱天命所歸。
歸離劍一事越傳越是神秘莫測緊接著昊帝頒詔天下廢除強徵兵役廢奴役賤籍。此舉使得天子威望日盛先前些許流言蜚語很快湮沒在這來勢洶湧的天命之中。
雖已事隔多日但無論走到天都何處都常能聽到「歸離劍」的字眼。此時歸鴻樓中正有樂女曼聲彈唱關於此事的唱曲瑤琴輕鼓隔著珠簾玉戶不時傳入裡面略為安靜的一間雅室。
鞏思呈凝神聽了會兒喟然一嘆對面前的人道:「歸離劍出四海咸服。莫先生技高一籌在下佩服。」
莫不平眉梢微動呵呵笑道:「天贊我朝聖主應命而生歸離劍失而復得實為幸事。」
鞏思呈明知歸離劍之事另有蹊蹺卻也清楚莫不平不可能露出半點兒口風只得隨他笑笑說道:「莫先生神機妙算常常救人於危難今天我請先生來正是有事相求。」
莫不平道:「請講。」
鞏思呈道:「想必先生早已知道犬子不爭氣惹下大禍還望先生救他一命。」
十日之前原穎川轉運使鞏可被押至帝都如今正關在大理寺刑牢。定州之事雖尚未定案但任誰都知道鞏可此番已難逃一死。
莫不平端起面前的天青玉瓷盞卻不急著飲茶「此事你應該去求湛王殿下何故找到我這裡?」
鞏思呈頹然搖頭:「莫先生是明白人定州出了這樣的亂子我還有何顏面再去求湛王?他沒怪罪於我已是看在多年賓主的份上給足了我情面。眼下唯有先生能救小兒將伯之助義不敢忘請先生務必成全!」
莫不平道:「定州之事交由三司會審證據確鑿老夫也無能為力。」
鞏思呈不想他這樣直截了當地拒絕臉上立時一白:「莫先生……」
莫不平倒並非絕然無情之人只是這事的確無法相幫:「你應該很清楚究竟是誰想要令郎的性命又是為了何事。實不相瞞一個時辰前御史台又有奏本彈劾府上二公子國喪之中宴酒行樂這道奏本已明廷議很快便見結果你還是有個準備吧。」
鞏思呈臉上已是蒼白如死:「百丈原之事全是我一人過錯各為其主娘娘若因此要取我性命我無話可說。煩請先生代為轉告我願以此身告慰澈王在天之靈請娘娘高抬貴手放過小犬。」
「娘娘並不想要你的性命。」莫不平嘆道「痛失至親是何等滋味想必你現在也已明白一二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他起身告辭終究還是有些不忍便再道:「其實有個人你不妨去試試他若願幫你令公子或許有救。」
鞏思呈忙問:「是誰?」
莫不平道:「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