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橫嶺雲長共北征>
橫嶺深雪綿延千里北疆的大地在這樣的林海雪原中氣勢蒼茫厚厚的冰雪下流淌著自然的血脈不動聲色地延伸於**八荒。
馳上一道高丘夜天凌勒馬轉身往橫嶺之外漠北遼闊的土地看去:「數十年前橫嶺以北曾都是柔然族的領地。」
卿塵緩緩束韁:「據《四域志》記載自天朝立國始至穆帝兵敗柔然之前南以橫嶺北麓為界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塔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西北這片土地都一直是柔然國所屬。」
「你再說一遍。」
卿塵望向夜天凌他深邃的輪廓下隱藏著一種沉穩的倨傲彷彿面前遼遠的天空空無一物卻將萬物包容。她重複了剛才的話:「南接橫嶺北麓北至葉伽倫湖東至大檀山脈西北至撒瑪西爾大沙漠西南至達粟河都曾是柔然的土地。」
夜天凌遙遙伸手將馬鞭前指似越過橫嶺劃出一道無形而無窮的圓弧:「總有一日這片疆域都將划入天朝的領土漠南。漠北。西域。吐蕃甚至再遠。」
卿塵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淡然道:「再遠的地方還有更遠四哥我曾聽有人問過這樣一個問題人死之後不過需要長鞭所划這麼大的地方埋葬卻為何要攻佔那麼多的土地?」
夜天凌薄唇微挑依然看著天高地廣的遠方:「以死而問生原本便是荒謬。正是因為人人百年之後都是一抔黃土幾根白骨方顯出人生不同。若因為相同的死而放棄一切作為那麼活著便真正失去了意義。既得此生何必辜負?」
卿塵眼中帶著悠遠的光澤:「我也常想問的人或許永遠也體會不到對方所經歷的生。所謂開疆擴土不過是生存中的追求和抱負當一個不能及的高度被征服的時候生命也會因此變得精彩這不僅僅是征服土地更是征服自己不同的生的足跡會使看似相同的死亡各自相異。」
夜天凌帶著風馳緩緩和她並羈前行陽光照於雪嶺萬千叢峰化作瑤石玉刃不時反射出剔透的冰光。「我不管死後如何現在我心裡既裝了這萬里江山這便是我要做的若哪天我的眼裡只願看一葉扁舟這浩瀚疆土又算得了什麼?人生在世如過客這整個的世間在人生當中又何嘗不是過客?生和死死和生誰又琢磨得透?」
卿塵道:「生死本就是對立又相承的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即便在死亡之後人的生命也會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人與事物間延續下來死亡並非終點。」
夜天凌微微一笑側頭道:「師父的生命亦繼承在我這裡你是這個意思嗎?」
卿塵柔聲道:「或者這世上並沒有完全的死亡他老人家將心血和希望寄予在你身上你的生命中亦有他的一部分。」
夜天凌長舒了口氣:「我知道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卿塵唇邊逸出一絲輕淡的嘆息:「其實這些話說起來容易真到了自己身上就未必能坦然面對生死了我也只能是說說而已。」
夜天凌卻別有意味地笑說:「怎麼開解別人最後自己倒變得唉聲嘆氣?」
卿塵抬眸微微挑眉:「咱們該回去了。」
「走吧。」夜天凌說著率先縱馬自丘陵上衝下。
待快出了橫嶺山脈卿塵下意識地側身尋找一直跟在身後的雪戰不知跑去了哪裡許久不見蹤影。她回頭輕哨呼喚忽見不遠處的雪地中雪戰幾乎與大地渾然一色的身影急遽前奔它身後一隻金雕神形兇猛正做飛撲之勢直衝而下欲將其逮殺爪間。半空中尚另有一隻飛雕盤旋緊隨之後。
雪戰也不是易與之獸返身一個側躲令那金雕俯衝之勢皆盡落空一爪撕上雕尾。不待卿塵喝呼夜天凌手中一支狼牙長箭去如星逝已直取金雕身軀。
那金雕倒也了得在掠起之時斜翼拍過竟驚險地躲開了夜天凌致命一箭陡然衝上天空。
夜天凌連珠雙箭尾隨而至破空追去嘯聲凌厲。
那金雕似是知道弓箭厲害奮力振翅閃躲。夜天凌箭上勁道非比尋常豈容它再次僥倖只見冷光閃處金雕慘叫著墜往雪地。
另外一隻金雕見狀悲鳴竟不逃命振翅俯衝便往敵人頭頂撲來。夜天凌面容冷冷金弓再響眼見這隻金雕亦要喪命箭下突然前方響起一陣尖利的嘯聲一隻長箭閃電射來正撞上夜天凌的箭受此阻擋夜天凌的箭便掃著金雕的翅膀穿上半空。
那金雕死裡逃生受此驚嚇高高盤旋在空中再不敢輕舉妄動。
前方雪地之中有人長箭在弦殺氣襲人地對準夜天凌。夜天凌引弓搭箭亦冷冷與之對峙。
那人身形魁梧高挺著一身墨黑裘袍腰佩寬刀。如此寒冷的天氣中他上身一半赤膊在外露出強健的胸肌衣袍之上隱有血跡似乎剛剛經過一場激烈的搏殺周身戾氣未散散披肩冷風中飄揚身後。目深鼻高相格獨特顯然不是中原之人那雙灼灼如鷹隼一般的眼睛帶著令人望而生畏的犀利。
劍拔弩張中這人渾身散著一種剛硬而狂野的氣質舉手投足的霸氣似乎不將任何事情放在眼中比起夜天凌的峻冷似不遑多讓。
再往後看去他身後馬上竟駭然掛著數個狼頭殘頸之上鮮血尚未凝固面目猙獰。從他身上衣物的撕痕和肌膚上幾道血跡來看這些惡狼應該是在攻擊他時反變成了刀下獵物。
雪戰此時早已躍至卿塵馬上一陣風刮過吹得幾人衣袍獵獵那人一聲呼哨金雕從空中衝下落在他的肩頭「你們為何要傷我的金雕?」
他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語夜天凌和卿塵之前未想到這金雕是有人豢養都有些意外卿塵道:「我們並不知道這雕是有主人的一時失手還請見諒。」
先前那隻金雕落在地上長箭透胸而入已經奄奄一息夜天凌緩緩收箭:「抱歉。」
那人卻冷哼一聲:「一句抱歉就算了嗎?」
以夜天凌之心氣高傲肯對人道歉已屬不易眼中冷芒微現掃向那人:「你想要怎樣?」
那人夷然不懼他的目光抽刀入手卻往一側懸崖陡壁處指去:「我這金雕得之不易唯有捕捉幼雕馴養方可聽命於人你若能在我刀前將那雕巢中的幼雕取來此事便作罷!」
他所指之處一刃冰峰高絕陡峭隱約可見有雕巢半懸山崖之上。夜天凌抬眼一瞥冷冷一笑:「在下奉陪。」
卿塵見那懸崖本就險峻兼之凝冰覆雪滑溜異常想必極難攀登。這人既如此準確地知道雕巢位置想必本就為此而來。他的武功似乎不在夜天凌之下攀崖之時如此爭鬥定當十分兇險她卻對夜天凌淡淡而笑:「我在這兒等你。」
那人將寬刀就那麼搭在肩頭踩著深雪大步上前:「兩位若有話說便快些過會兒未必還有機會。」
卿塵鳳眸微揚淺笑道:「不必了倒是你不妨留下姓名以防萬一。」
那人原本口氣極為自負倒被卿塵柔中帶韌的回答弄得一愣不禁上下打量她。夜天凌唇角微抿目光淡淡自那人身前掠過兩人眼中忽而皆見精光一閃身形已動同時便往懸崖掠去。
卿塵懷抱雪戰緩緩往前走了兩步仰頭看著兩道人影在冰峰之側如履平地般越攀越高中途刀劍交鋒使得冰雪簌簌墜落沒等落到山腳便已粉碎。她目不轉睛地隨著夜天凌那熟悉的身影一絲不漏地映在眼底劍光緊密處卻是一片淡然。她安靜地站在雪中生死輸贏都在度外只覺得這樣喜歡看夜天凌用劍那遊刃有餘的瀟洒總也看不厭。
山崖的半腰處寒芒光影挾風雪縱橫似練兩人身形如鶴衝天拔起不分先後落在離雕巢不過半步之遙的一方岩石上。
夜天凌甫一站穩歸離劍已斜掠而去迎上對方刀勢兩人都被彼此兵器上傳來的一股柔勁逼得後退半步心中同時稱奇。岩石底下沙土天長日久鬆動在他們的勁力壓迫下七零八落紛紛墜下。夜天凌搶至山壁里側劍勢陡然一變至柔而剛四周如冰凌暴盛天羅地網迎面罩向對手。
那人後背凌空不敢與他硬拼頓時落了下風但厚背寬刀在他凌厲的攻勢下周旋卻也絲毫不見窘態。
不過數步見方的岩石之上交擊之聲不絕如縷原本堅硬的冰雪似不能承受這樣的勁氣斜飛橫濺激人眼目。厚背刀虎虎生風勢如蛟龍歸離劍行雲流水光影橫空。那人數次想搶佔山崖一側卻都被夜天凌從容逼回眼見此非取勝之道他忽然刀勢橫掃挑向旁邊那個雕巢。
夜天凌豈會容他先行得手歸離劍去如長虹化作白刃一道后先至襲向目標。在兩股力道的震蕩之下雕巢猛然脫離依附的山崖直線向下落去。
兩人刀劍雙交掠至雕巢之下齊齊接住空著的手卻毫無取巧地硬拼了一招。
乍合即分夜天凌化去對方掌中內勁手臂竟隱隱麻。那人身形微震錯步后移夜天凌這一掌的勁道亦令他氣血翻湧。他腳下岩石因是邊緣之處年深月久不知經歷了多少風吹雨淋已然風化此時難以承受突如其來的強勁力道「咔嚓」一聲轟然塌陷。
那人身子一空卻臨危不亂足尖在碎石之上一點斗然借勢拔起竟一個鷂子翻身凌空往夜天凌擊下。
夜天凌大喝一聲:「好!」右肩一沉左手一掌擊出。
那人雖打中他的肩頭卻被他這一掌之力震出岩石再無落腳之處直往峰下墜去。
夜天凌微微一驚不想見他就此喪命伸手相救。
誰知這一墜之勢著實不輕兼之岩石之上積雪成冰不易平衡夜天凌雖拉住那人的手臂卻在他猛地一帶之下連自己也跌落崖邊。
但這一拉畢竟將下墜之勢略阻兩人於半空中不約而同齊身迴轉歸離劍和厚背刀生生釘入懸崖之上人便懸在山峰之側。
此時那雕巢自上面掉落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同時往雕巢搶去。半空中單手過招夜天凌搶先一步取中雕巢猿臂輕伸順便將一隻不幸翻出巢中的幼雕抄在手中。
那人大笑道:「好身手!」
夜天凌將雕巢丟給他淡淡道:「恕不奉陪了。」歸離劍拔出時人輕飄飄往下落去在早已看準的岩石上一落那人亦如他一般慢慢往崖下滑去。
山岩之上處處冰滑兩人如此踩冰踏雪過了近一個時辰才腳落實地。卿塵走上前來夜天凌隨手一撣衣衫歸離劍反手回鞘對她一笑。
卿塵亦微笑著看他眸中雖煙嵐淡渺極深處卻流動著一抹牽腸掛肚的滋味。剛才的淡定竟在此時有些后怕那麼高的懸崖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了。
那人對他倆抱了抱拳:「兄台身手不凡在下十分佩服之前多有得罪亦叫尊夫人受驚了。」
夜天凌對他點點頭目光落在他的厚背刀上若有所思。卿塵將一瓶傷葯取出:「這葯有些靈效不知能不能救活你的金雕。難得能見到這樣的刀法我今天是大開眼界才對。」
那人倒沒有推辭接過傷葯:「夫人的膽識也是我平生未見的。」
此時夜天凌突然道:「請問閣下的刀法師從何人?」
那人正看了一眼他的歸離劍聞言哈哈笑道:「我這套刀法是祖上家傳。今日得遇賢伉儷如此人物當真不虛此行但兄弟還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改日有機會再見定邀兩位共圖一醉。」
金雕在半空高鳴一聲緊隨那人馬後離去。夜天凌上馬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卿塵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凌道:「這人的刀法和歸離劍相生相剋十分奇怪若不是前方尚有軍情我定要和他再行切磋。」
卿塵道:「今天萍水相逢說不定哪天便又見著了。」
夜天凌點頭兩人便不再耽擱遠遠往定州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