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山陰夜雪滿孤峰2>
殷采倩眉心越收越緊突然眼中閃過驚詫卿塵回頭竟見夜天凌站在門前。
殷采倩的吃驚卻並不是因為夜天凌的出現而是意外地看到他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她印象中從沒見過夜天凌這樣的神情不是清冷不是孤傲亦不是凌厲和威嚴而是削薄唇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在看著卿塵的時候他像是變了一個人雖然只有剎那。
夜天凌帶卿塵出了行館風馳和雲騁早已等候在外。兩人出定州城一路北行夜天凌道:「以風馳和雲騁的腳程我們明日日落前便能回來。」
卿塵問道:「去綠谷嗎?」
夜天凌點頭卿塵略微遲疑后道:「一定要現在去?」
夜天凌目光在她臉上掃過並沒有錯過她眸底淡淡的隱憂卻挑眉一笑:「和我在一起就別操心別人了。」
卿塵輕輕「嗯」了一聲眸光一抬同他相觸。他微笑之後的深眸似古井探不出風雲兵鋒的痕迹如水如墨清清洌冽唯一所見便是一抹白衣素顏蕩漾在幽深底處清晰無比。
卿塵話說出口沒有刻意去掩飾其實也並不求什麼有些事他答應了她卻也只能在那個底線這點兒她清楚。中軍必定有驚無險但這筆敗績亦就此難免這場平叛之戰只有一個人能勝這也是她和鳳家的賭注。
夜天凌見她沉默不語說道:「你別小看了七弟當年他率軍平定滇地百越人之亂在泥澤毒沼遍布之處都能和對手從容周旋區區大雪封地比起深山密林中的毒蟲瘴氣也算不了什麼。他自己一身武功不輸於我手下幕僚之中亦多有能人困不死的。」
卿塵這才記起曾有過幾次得見夜天湛的身手一柄玉笛揮灑克敵時雲淡風輕的笑連凌厲也鮮見那種溫文爾雅總會叫人忽略些什麼她或者還不如夜天凌了解他多些。絲被風帶得飄揚她微笑道:「祁門關內三州都剛剛收復總要有一天半日的安排才行也不能即刻便調軍離開倒是你忙中偷閑似乎不合常理。」
夜天凌淡淡道:「李步和劉光余都很得用亦有十一弟在何需我諸事親躬?」
北疆草原漠漠無際晴冷蔚藍的長天之下陽光當空穿透白雲片片映出深銀的顏色陣陣風吹雲動迅地掠過好似陽光隨風飄動在草原之上形成奇異的景觀。風馳和雲騁亦如雲之飄逸一路翻過平原低丘很快便入了橫嶺山脈。
雪戰在卿塵馬上待膩了跳下去獨自亂跑卿塵也不在意不多會兒它便會自己跟上來。橫嶺山脈悠長漸往北走更是一片冰天雪地處處覆著白雪皚皚陽光下反射出晶瑩的光澤。夜天凌索性和卿塵共乘一騎以風氅將她環在身前。卿塵暖暖地靠著他的身子及目處四野寂靜飛鳥絕人蹤無峰嶺連綿在雪下顯得格外開曠她抬眸對夜天凌道:「四哥這裡好安靜你說如果我們這樣一直走會走到什麼地方去?」
夜天凌遙望遠山冰封笑了笑:「想知道?那我們走走看如何?」
卿塵抿唇不語過了會兒方道:「只有我們兩個人。」
夜天凌點頭:「好天大地大你想去什麼地方都行。」
「要走累了呢?」卿塵問。
夜天凌思索一下道:「那隨便找個地方城池坊間或是鄉野村落臨水或是依山你選好了咱們便住下。」
卿塵淡淡一笑溫柔中映著冰雪的顏色:「為君洗手做羹湯到時我可以天天做菜給你吃。」
夜天凌側頭看著她低聲笑說:「別再燙了手。」
卿塵細眉一揚:「那你做。」
她纖柔的手指被夜天凌攏在掌心覆蓋著淡淡真實的溫暖夜天凌滿不在乎地道:「只要你敢吃。」
他身上有種乾淨的男子的氣息似雪的冰冷又似風的清冽然而溫熱的呼吸卻呵得卿塵耳朵輕癢她一躲清脆的笑聲響起在茫茫雪中。這一刻沒有朝堂上的波詭雲譎沒有戰場上的廝殺謀略素凈的天地間似乎真的只剩了他們兩人相依相靠雙手相攜是風雪颯然是百花齊妍是驕陽如火是黃葉翩飛都笑對春秋過境漫漫長生無論選了哪條路無論將走向何處。
雪路茫茫山有盡頭。過不多會兒夜天凌手中馬鞭前指:「前面便到了。」
卿塵沿途打量現越往前走周圍的山石由青灰色漸漸轉成一種晶瑩的深綠雪地里遠看竟如鋪玉疊翠一脈碧色迤邐沿著山谷深邃進去。近處在白雪的掩映里山石的色澤濃淺不一有的如嫩柳初綻有的似孔雀翠羽襯在瑩白的雪色上十分漂亮她不由說道:「怪不得這裡叫綠谷竟然有這般奇景。」
夜天凌道:「越往谷中走翠色越多一直南去延伸到我們第一次遇到的屏疊山漸漸才淡了。」
卿塵隨口道:「屏疊山離這兒近嗎?我倒很想回去看看呢總覺得那兒很特別等空閑了我們回去一次好不好?到時候我帶著水晶串珠看看會不會再有神奇的事情生。」
「不去。」夜天凌道。
「嗯?」卿塵奇怪道「為什麼?」
「都燒光了有什麼好看的?」夜天凌淡淡道。
卿塵在馬上轉身抬頭不解地看他。夜天凌眼眸一低瞥過她的探詢伸手揉上她的頭頂讓她轉回頭去。卿塵突然感到他手臂緊了緊似乎是下意識地卻牢牢環住了她。接著夜天凌將馬韁在手腕上隨意一纏雙手將她完全地圈在懷裡那是一種宣告佔有和保護的姿勢卻依稀又有點兒不甚確定的遲疑。
卿塵俏抬鳳眸長長的睫毛下有靈麗的光影閃過:「四哥你該不是怕我回去吧?」她笑問道。
「哼!」夜天凌冷哼不語。
「是不是啊?」卿塵笑得有點兒不懷好意的調皮。
夜天凌像是鐵了心不回答卻架不住卿塵耍賴般的追問終於無奈道:「你偶爾可以裝裝糊塗也不會是什麼壞事。」
卿塵聞言大笑卻聽夜天凌詫異地「嗯」了一聲:「人好像不在。」
兩人下了馬卿塵見到前面是間借山石岩洞而成的石屋石屋前白雪無聲平整地覆蓋著大地絲毫沒有人出入的痕迹四周不知為何顯得異常寂靜在冬日早沒的夕陽下顯出一種幽寧的蒼涼。
「在這兒等我我先去看看。」夜天凌對卿塵道快步往石屋走去伸手推門處白雪雜灰窸窸窣窣落滿身前。
石屋前夜天凌描述過的模樣在重雪的掩蓋下難尋蹤跡唯有一方試劍的碧石隱約可見。卿塵緩步前行忽見夜天凌身形一震她察覺異樣上前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凌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僵立在前面。卿塵越過他的肩頭看到殘壁空蕩唯有一副石棺置於當中。
卿塵輕輕握住了夜天凌的手浮灰之下棺蓋上似乎刻著字夜天凌清開灰塵露出一些奇怪的文字。卿塵並不認識卻見夜天凌不間停地看下去良久之後方嘆道:「怪不得他說不必稱他做師父我真沒有想到他竟是柔然族的長老亦是母妃的叔叔。」
卿塵對夜天凌能看懂柔然族的文字並不詫異常年征戰夜天凌對漠北諸族多有研究何況是自己母親的部族。她輕聲道:「怎麼會這樣?」
夜天凌閉目間平復了一下情緒轉而依舊是往常清冷的平淡:「萬物有生必有死八十九歲一生亦不算短了。」他目光再落至石棺之上:「万俟朔風不知這人又是誰。」
「是他做了這個石棺?」卿塵問。
夜天凌點頭手指在棺蓋複雜的文字上撫過:「柔然一族對尊崇的長者有停棺后葬的習俗看棺上的日期過了今天便整整一年已到了入葬的日子我至少還能為他老人家做這一件事。」
卿塵自懷中取出絲帕將蒙塵已久的石棺細心清理同夜天凌一併動手葬棺入土。
夜天凌神情間有些漠然舊棺新墳依然令人心生晦澀。待一切完成之後夜幕已籠罩大地月冷星稀深谷無風兩人以枯落的松枝燃起篝火。卿塵坐在大石之旁飛焰點點凌亂地竄動在無邊的夜下。她靜靜看著夜天凌將一方碧石親手鑿刻火光映在他的側臉上明暗中只見深沉。
夜天凌已有大半日不曾說過一句話當最後一個字雕鑿好了他輕輕舉起手中的劍火光明亮壓不住劍上寒氣映在他無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柔然族得歸離劍卻換至滅族的結局。當年穆帝攻伐柔然雖是得美而歸但其真正的目的怕還是這把號令至尊的劍即便已經身處權力的巔峰卻依然要揮軍千里索取一個統馭萬方的象徵。
柔然族還是保全了這柄劍它致使蓮妃歸嫁天朝亦讓夜天凌誕生在俯瞰中原的大正宮中不管他的父親是誰他身上有一半留著柔然族的血柔然族將這歸離劍最終交到了他的手上。
夜天凌緩緩起身將手中石碑立於新起的墳前劍峰側處一抹炫冷的月光驟勝風凌起雪飛濺。
眼前空曠的雪地之上月華之中卿塵看著夜天凌身影四周劍氣縱橫寒光凜冽白練如飛。夜風殘雪隨著他手中劍嘯龍吟越轉越急一套「歸離十八式」將睥睨天下的歸離劍揮到了極致劍氣狂傲橫空出世大開大闔處的凌厲迫得人幾乎不能目視。
隨著夜天凌一聲清嘯胸中波瀾激蕩山野歸離劍光芒輕逝寒意收斂四周風雪紛紛揚揚飄落瞬間和銀白的大地融為一體。
雪盡處月影孤冷夜天凌握劍獨立在無盡的黑暗中抬頭望向深不可測的夜空輕聲道:「師父我帶著妻子來看你了既得歸離劍我便絕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