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一身清白
閑詩的心,不止沉甸甸的,而且變得一派晦暗。
雖然她的選擇是荒唐的衝動的,但她對彼此間的姻緣,是認真的。
她沒奢望他對自己會有多認真,但絕對沒有想到,竟會隨便到這種不負責任的地步。
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地拽緊,嘴唇則輕微地顫抖著,半餉,閑詩才語氣和緩地出聲問道,「若是我一直拒絕跟你同床共枕,如何跟你爹娘交待傳宗接代?」
一邊問著,閑詩心中一邊有了一個怪異的設想,難道他會讓別的男人……
這個設想眨眼間便被她否定,若是花流雲能容忍當便宜爹,也不會將那五個女人休棄。
她的問題跟那五個女人完全不同,既沒有楚楚可憐的哀求,更沒有義憤填膺的質問,而是態度鮮明地表明她拒絕跟他同床共枕的立場。
花流雲痞痞一笑,「這是在嫌我髒了?」
閑詩抿唇不答,心中卻在憤憤道:你不臟誰臟?簡直比茅廁里的物什還臟!
「我怎麼覺得你在心裡偷偷罵我呢?」花流雲自嘲一笑,「放心吧,只要你安分守己,別給我戴上第六頂綠帽,爹娘那兒我自有辦法對付。我寧可讓郎中說我有難育之症,也不會讓你在這種事上受半點委屈。」閑詩緩緩地站起身來,眸光冷然地望著花流雲,看得花流雲心中莫名地發毛,雙腳不由自主地跟著站起。
淡淡地目視著花流雲,閑詩冷冷道,「我明白了,現在,請你離開。」
她這是既拒絕又趕人了?
這女人真是一點面子都不捨得給他。
花流雲邪笑著點了點頭,「好,乾脆,我果然沒看錯人。」
他想要的,就是這種脾性好,明事理的,不會對他有任何糾纏的女人。
閑詩在心裡默默地接一句:可惜我卻看錯了人。
但並不算嫁錯人。
她不悔。
之前因為想象洞房夜而滋生的擔憂與恐懼不覺煙消雲散,比起恐怖地委身於他,倒不如意外保得一身清白。
換個方面考量,事情的發展遠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
比起充滿恐懼地委身於他,倒不如能意外保得一身清白來得划算。
這男人雖然花心濫情的毛病難改難收,但也算是個光明磊落的男人,非但不勉強她,也似能給她一定的自由。
就是不知,他能給的自由能有多大?
眼看著花流雲拉開新房的門即將離去,閑詩連忙喊住他,「且慢!」
花流雲停住步伐,卻並未轉身,聲音充滿戲謔,「怎麼,改主意想留我?抱歉,今晚本少爺沒空,想預約么?」
閑詩對著他的脊背做了一個鄙夷的鬼臉,卻沒能及時將心中所想直接問出。
花流雲更加肯定閑詩是想將自己留下而羞於啟齒,不由繼續戲謔起來,「來日方才,除了今晚,你想哪晚就哪晚,本少爺再忙都會盡量成全。」
撇了撇嘴,閑詩暗道:誰會無情無恥到對自己的妻施捨成全?就是白送給她,她都不屑要。
咬了咬唇,閑詩終是鼓起勇氣問道,「若我安分守己,將來你我可能和離?」
「呵呵。」花流雲意外地輕笑出聲,「還沒洞房就想著和離,你可真是讓本少爺大開眼界,悔嫁了?」
閑詩搖了搖頭,「不悔。只是人生有萬千可能,說清楚些或許更好。」
花流雲站在原地沉默半餉,背對著她一字一頓道,「若你安分守己,隨時可和離。」
門雖然被男人從外面緊緊地關上,閑詩卻似乎能從閉合的門縫裡看到一道耀眼的光芒。
那是能夠獲得新生的光芒。
待杜有娶了別人為妻,或者閑燕有了美滿的歸宿,那麼,她便可以掙脫所有束縛,過自己想要的日子。
天色漸漸晦暗,附近宴請賓客的喧鬧聲一陣又一陣地傳來,唯獨新房裡靜悄悄的,彷彿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清晰聽見。
閑詩的晚膳已經被丫鬟送進,她草草地吃了一些果腹,便站在無人會經過的北窗邊,怔怔地發著呆。
或許沒有人知道,或許很多人知道,今晚的洞房之夜,新郎官是萬萬不可能參與了。
雖然已將一切想通,但此時此刻,閑詩的心像是被一團又一團的霧氣緊緊縈繞著,令她悶郁不已。
只可惜,即便窗戶大大地敞開,也沒有她想要的清風撲面襲來。
即便有風襲來,也攜著夏夜的悶與煩熱。
待賓客絡繹散絕,夜便恢復了慣有的靜謐與安詳。
閑詩的雙腿站得頗有些發麻,便倚靠在窗台上歇力,眸光時不時地飄向房門。
無論她告訴自己多少遍,花流雲今晚不可能再來,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心念念,居然暗暗地憧憬著他會改變主意突然推門進來,給她一個意外驚喜。
哪怕他回來,只是為了取一件東西,跟她完全無關也好。
閑詩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為何要對一個不可能給她幸福的男人寄予不該有的希望?
想他那前五任妻子被同樣孤零零地留在新房時,心情是不是要比她惡劣得多?
興許,她的心情陡然變得如此奇怪糟糕,完全在正常的範圍內?
當閑詩整理好思緒,對花流雲的到來再不抱一絲念想的時候,便對著北窗重重地吐出一口鬱氣,並朝著天上零星可見的星星做了一個俏皮的鬼臉。
回頭望著那張充滿喜氣的新床,閑詩不屑地撇了撇嘴。
若是今晚睡在這張陌生的床上,她必然會失眠,就算不會失眠,恐怕也會做同一個噩夢。
哪怕這張床比她自己的要好上千百倍,但對認床者而言,習慣的才是最好的。
閑詩不知道,若從此要睡這張床,該需要多少天方能適應?
幸虧如今是夏日,為了睡一個好覺,她還有一個比這張床更好的去處。
那好去處非但舒適、乾淨、通風,而且噩夢不會纏身。
俏皮地笑了笑,閑詩快步走向新床,從上頭抱起一個大紅色的繡花枕頭之後,又快步返回北窗邊。
接著,她輕盈的身姿靈活一躍,輕鬆便跳上了北窗。
繼而,似只在眨眼之間,閑詩已經運用她那嫻熟到不能嫻熟的輕功,飛速利落地躍上了屋頂。
因為經常做這種夜半上屋頂的事,哪怕是再複雜陡峭的屋頂格局,閑詩皆能走得平穩,就像走在平坦到不能再平坦的平路上一般。
稍稍走了一會兒,閑詩隨意找了一處位置坐下,將枕頭擱置在膝蓋,下巴則擱置在枕上。
大概是坐得高的緣故,這會兒她非但看見了一輪彎月,天上的星辰似乎也繁多起來。
閑詩便盯著彎月和星辰,陷入了兀自的沉思之中。
有些人她希望永遠忘記或擺脫,但是,因為他已經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陪伴成長的烙痕,即便能擺脫,也無法忘記,或者說不捨得去忘記。
譬如杜有。
她一直引以為豪的輕功,以及那一身可以勉強防身的三腳貓的功夫,全是拜一個師傅所教。
這個師傅不是別人,正是杜有。
而且,他不止是今天來搶婚的男人,還曾經是她口頭上的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