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蘇醒
「你是什麼人?」万俟君挺直身軀,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鷹一樣尖銳的目光直視著陌生的猩紅長袍男子。但還是感到些許慌亂,這裡可是夢陽的皇宮禁地啊,這人怎麼可能無聲無息的潛入宮中?他斜眼看了看掛在紫金龍紋柱上的劍,不動聲色的向那裡挪了挪。
男子沒有說話,只是笑盈盈的看著万俟君。他猩紅色的長發在大殿中的霧氣中縈繞流轉,暗紅色的瞳孔在夜色中熒光閃閃,更令人吃驚的是,男子**的雙足竟凌空而立,懸浮在地面半尺之上。他向前走了幾步,猩紅的袍子像逆風的火焰飄蕩在身後,白皙的面容在月光下浮現出亮銀色的光暈,男子低頭看著万俟君,像俯視眾生的神一般。
「三皇子殿下,請原諒我的不請自來。只是我迫切的想將我的一切奉獻給三皇子和偉大的夢陽帝國,所以我走了很遠的路,千里迢迢的趕到這裡求見三皇子。」男子低頭深鞠一躬,溫文爾雅的說。
這下是万俟君俯視著他了,只是他看不到男子低垂頭顱上是什麼表情。但那恭敬的姿態很容易讓人心頭一松——誰不喜歡被敬仰的感覺?可万俟君決不是那樣心智魯莽的人,他綉金廣袖袍下的身體緊繃著,像一把上緊弦的弓,隱在袖中的手搓指成刀,隨時準備發動雷霆一擊。他也笑了,不似男子那帶著邪魅之氣的笑容,而是皇族那與生俱來的雍容淺笑。聲音低沉溫和地說:「你要奉獻你的一切給我?可你又擁有一切嗎?」
男子挺身而立,緩緩落到地面上,平視著万俟君,說:「我沒有名字,殿下可以叫我修羅。」他袒露的胸膛散發著熾烈的熱氣,配著他一身猩紅色長袍,就像在燃燒般。「我說要奉獻我的一切給您,自然會向您證明我的實力。可是我們要談的是關乎帝國存亡的大事,是不是先讓無關緊要的人離開呢?」
万俟君直視著那雙充血的暗紅瞳孔,彷彿要直看到這個自稱『修羅』的男子的心裡。只是修羅狹長的眼睛笑得那麼真摯安詳,像面具一樣的笑容讓人無法看透。他轉過頭,對兩名宮人說:「你們先出去!」
宮人唯唯諾諾的鞠躬行禮,緩緩退下。
「修羅可是神話傳說中掌管殺戮的邪神,你敢這樣稱呼自己,勇氣可嘉。不過,取這個世人避諱的名字,不怕遭人誅殺嗎?」万俟君坦然走到掛著劍的柱子旁,從容的卸下寶劍,配在腰間,左手很自然的搭在鑲玲瓏白玉的劍柄上,威嚴的看向修羅。
「邪神也是神,更何況還是掌管殺戮的呢?凡人愚昧,只會對自己無法逾越的力量躬身行禮,就像剛才我對三皇子行禮一樣,哪裡會有誅殺之心?既然如此,那些不如我們的人怎麼說,怎麼想,與我們又有何關係?就像綿羊再怎麼哀號,都不會改變被獅子咬死的宿命,我們又何必放在心上?」修羅薄薄的嘴唇唇線分明,扭出的笑容在他那俊美異常的臉上竟有些勾魂奪魄的意蘊。他笑盈盈的看了一眼万俟君搭在劍上的手,沉著的說。
「哦?有意思。」万俟君也笑了,「不會有誅殺之心嗎?」
「噌————」,一抹寒光閃過,在月光下激射出明亮的光華。一瞬間,万俟君毫無徵兆地出劍,劍如劈山之勢,從修羅脖頸左側斜砍而下,鎖骨斷裂的脆響在空曠安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經修羅鎖骨的阻隔,劍勢一頓,劍鋒卻依然在万俟君的大力下割至心臟處。滾燙的鮮血飛濺數尺高。此時的万俟君一臉冷冽,對於這個來歷不明的修羅,他並不信任。不過唯一令他驚奇的是,既然這個修羅能無聲無息的潛入皇宮,那麼避開他這一劍應該是閑庭信步的事,可沒想到竟會斬中。
他再看到修羅的表情,徹底驚呆了。修羅臉上沒有絲毫痛苦之色,依舊是和煦的笑容。他退後幾步,將劍抽出來,抖動劍身將血漬甩凈,神色肅然的盯著修羅。
「呵呵,三皇子的劍術堪稱一流,就連我都沒有反應過來。」修羅說得淡然爾雅。此時他的左臂幾乎整個被卸下來,只有左側胸膛還有些皮肉將之與身軀聯繫在一起,甚至可以從傷口處看到跳動的心臟,心臟的每一下跳動都有少許鮮血從傷口動脈湧出,看起來森然又恐怖。
「我說過,會向三皇子證明我的實力,既然如此,請三皇子賞臉觀看吧!」他微微晃了晃身軀,懸挂的左臂顫巍巍的抖動著。他仰起頭,脊背後仰得像一張弓,月光將他精緻的臉龐照亮了,接著,從他袒露的胸膛處浮現出一層紅色的咒文,整個人縈繞著一層紅色光暈。咒文從胸口處開始蔓延,直到爬滿全身。左側胸膛的巨大豁口在這光暈下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在癒合,可以清晰地看到骨骼,筋脈,肌肉緩緩蠕動著,生長著。僅僅不足十息時間,巨大的創傷就癒合如初,紅色光暈也漸漸暗淡下去。修羅揮動了下左臂,滿意的笑了,說:「這在我掌握的力量中,只算是雕蟲小技。」
万俟君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他已經猜到這個男子的身份。修羅的左臂完好如初,若非他左臂的衣袖被斬裂,還有地面上殷紅的鮮血還散發著腥甜的味道,万俟君甚至都懷疑自己有沒有斬中他。這個如妖似魔的男子,一定是傳說中最神秘的咒術師。不過咒術師已經很少見,當世還存活著的咒術師不足雙手之數。可每一個咒術師都有翻天覆地的力量,他們可以飛天入地,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甚至可以令天地崩裂,星墜大地。這群人掌握著超越自然的巔峰力量,無法用世俗規律來衡量。難道自己真的碰上了一個咒術師?
「三皇子,剛才我不是躲不開你的攻擊。只是想表達我的誠意,我知道您還不信任我,想讓別人相信自己的方法就是,將自己的性命交付給對方,任由處置。我是一名咒術師,但我還不是最完美的,我依然有弱點——心臟。若心臟被破壞,我也會死。您剛才那一劍,已經割到我心臟了,再稍加一寸,我必死無疑。若真被三皇子殺死,我也不會後悔,畢竟,我已經經歷了數百個春秋變幻,看慣生死輪迴,只想再經歷一下凡人縱橫天下,兵戎交戈的的壯烈。能在一把鋼鐵鍛造的利劍下授命,也算了了一個心愿!」修羅此時的神情無比坦誠,像是在對多年未見的老朋友說話般,真摯的感情很自然的流露出來。那股邪氣的張狂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莊嚴典雅的貴氣。
万俟君冷冽的面容稍稍化開了,他將劍收回鞘中。繃緊的身體也放鬆下來,說道:「我剛才也不是真的想殺你,我以為你既然能安然潛入皇宮,那麼躲開我這一劍也應該不是難事,沒想到——」
「三皇子不必這麼說,我反倒欣賞三皇子剛才的殺伐果決。我誠心想輔佐三皇子上位,就如君臣一般,君王想讓臣子死,臣子就不得違抗。我在下定決心來凡世前,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畢竟咒術師不是無敵的。」修羅躬身道。
「你為什麼要輔佐我?為什麼不去輔佐太子或是二皇子?他們在縹緲城擁有比我大得多的權勢。你把寶押在我身上,估計要虧大了」万俟君斜倚在柱子上,劍眉下的眼睛精光閃動,好像要把修羅看穿一樣。
「今夢陽外憂內患,皇帝病重,眼看駕崩,若要輔佐,只能從四位皇子中做出選擇。我修羅傾世之才,又怎會棲居庸人籬下?太子万俟昌隆,二皇子万俟鴻運,皆庸才。四皇子年幼,難以堪當大任,唯有三皇子是可輔佐之人。且我身為咒術師,測字觀命之術也有幾分造詣。太子和二皇子,昌隆鴻運,只是盛世之景。可當今已是亂世,他們只能為盛世錦上添花,卻不能在亂世力挽狂瀾。而三皇子,單名一『君』。君臨天下之勢已隱隱而出,不為盛世添錦繡,只求亂世定八荒。我自認為,您,三皇子,才是亂世中的霸主,值得我修羅交命相輔的帝王。」修羅的張狂又回來了,但万俟君已經不再抵觸他的張狂,相反,他正低著頭靜靜地沉思。修羅沒有打攪他,只是微笑著看著他,等待著他的抉擇。修羅對自己極有信心,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万俟君不是甘願居人之下的人。
万俟君抬起頭,目光閃爍迷離,他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嘶啞,說道:「自從母后死後,再沒有人這麼肯定過我的價值了。万俟昌隆和万俟鴻運一直在排擠我,一直一直都想找機會除掉我,甚至連弟弟万俟澤瑞也看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那裡做錯了。我一直在畏縮,在躲避,我不和哥哥弟弟們爭什麼,把機會都讓給他們,只想緩和一下我們之間緊張的關係,甚至沒有發現我的野心都被消磨殆盡。」他扭頭看著雕刻著饕餮獸紋的漢白玉石階,看著那猙獰的,象徵貪婪野心的饕餮,毫無徵兆地放聲大笑,笑得無比恣意,因大笑而曲扭的面容如饕餮獸紋般暴戾,張狂之勢更甚。空曠的大殿迴響著他壓抑十幾年的笑聲,尖厲又張狂,這一刻,彷彿一個妖魔在万俟君體內蘇醒,衝破他心中的枷鎖,探出頭來貪婪的聞著空氣中的味道,那妖魔慢慢的膨脹開,充斥進万俟君身體的每一個細節。
待笑聲散去,修羅緩緩的單膝跪倒在地,低垂著頭,沉聲道:「陛下,決定了嗎?」
「嗯。」万俟君點點頭,此時他的眼睛無比明亮,像是有一團烈火在燃燒。「我壓抑的太久,連我原本的夢想都快忘記了,我的夢陽,要靠我來守護。若不是你那一席話點醒我,恐怕一直都會這麼渾渾噩噩,妄自菲薄————,等等,你剛叫我什麼」万俟君的目光陡然間凌厲如刀,逼視著修羅。
「陛下。」修羅立起身來,直視著万俟君,輕聲喚道。他暗紅的瞳孔與万俟君戾氣的眼睛對視住。這一刻,未來的林夕皇帝與未來的輔國大國師真正並肩站在一起,開創了一個讓後人嘆為觀止的偉大王朝,卻也掀開了歷史中最血腥的一頁。
「陛下,除了我的生命,我再沒有什麼能給你的。我還有一句話,希望您能銘刻在心。」修羅說道,「殺之一人而為罪,殺之萬人而為王。」
万俟君的身體僵了一下,眉宇間的神色更加凌厲,他穆然道的說:「先生的話,我自會謹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