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話 肆無忌憚的堅持(2)

第十九話 肆無忌憚的堅持(2)

事實上,當方從心得知任少爺是因為「創作理念不和」在項目會議上把他們主美和主策以及製作人這三巨頭戳成了三隻篩子然後高調辭職了之後,真是忍不住長嘆:「你這個樣子啊……」你這個樣子啊,到底怎麼辦?她想了半天終於還是沒說出口來。她覺得不忍心。

任尋說:「我想要的是屬於我自己、能夠表達我自己的創作,不是給人做寫寫畫畫的流水線生產工人。再這麼弄下去不光壞手簡直是殘腦啊,不如辭掉。」

方從心哀嘆:「你都已經辭了,我還能說什麼?我能問你現在什麼打算嗎?」

任尋說:「打算啊……打算先回去好好睡一大覺再說。」

方從心默然半晌:「……少爺,祝你好夢。」

如果說任尋是匹大道理都明白偏就死不回頭的野馬,方從心既不希望他餓死,也不希望他被匕首和鐵鎚砸回馬廄中老老實實呆著,她更希望他能闖出自己的草原山巔。她甚至覺得這也已經是她的責任了,是她應該去積極推助的事情,無論是為了任尋,還是為了她自己。

她真懷疑她應該奔回北京去看住這傢伙。

她也真的思考了那麼一秒這種可行性,然後立刻做出了果斷的決定——讓任尋到長沙來。反正他也已經辭職了不是么?

當然,這個決定的實施並不一帆風順。任尋對重新回到長沙生活顯然存有某種抵觸情緒。他說:「那個……糯米沒人喂啊。」

方從心說:「帶過來,他有免疫卡和健康證。」

任尋說:「……你那裡房子小,我去擠著你多不合適。」

方從心說:「沒事,我不怕擠。」

任尋說:「……沒床……」

方從心說:「有床。」

任尋說:「……只有一張……」

方從心說:「那我可以睡沙發!你過來,這幾個月不收房租。」

任尋悶了半晌:「……算了還是我睡沙發吧……」

方從心當然知道任尋肯定會抵觸,多半還是和他的反出家門有關。長沙畢竟是他家所在,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就算不給他爸逮回家去,那也該有多少回憶與往事。短時間沒有關係,呆上幾個月恐怕於他而言的確並非易事。方從心只是不想太縱著他。

但她絕沒有想到,有些事撞上的速度遠比預想中快,至於概率,那不如說就像是一種天意。

任尋到的那天早上,方從心到火車站去接時,他已經抱著糯米在等她了。

多時不見,糯米貓大王絲毫沒有苗條,也半點沒有對女主人分外思念,倒是脾氣見長,一瞧見方從心就跟見了仇人一樣齜牙咧嘴,然後帶著一臉叛逃者的神情皺著鼻子縮進任尋懷裡。

方從心深深地感覺到,出差小半年,這沒節操的貓兒已經徹底改姓任了。

火車站裡無時無刻不是人山人海。任尋一手抱著貓,一手拖著行李箱,方從心則被糯米毫不客氣地驅逐到了行李箱的另一邊,兩人就這麼隔著個行李箱快速地走著。

即便所有的換氣設備不停運轉,空氣里依然有種濕粘陳腐的鹹味兒,無處不在,就像密閉又悶燥的地窖里散出的朽意。方從心一直都十分討厭這樣的地方,那種繁雜的交疊讓她感到喘不過氣來,更不想說話。

直到徹底出了站到了廣場上,她才終於舒了一口氣。「餓嗎?先吃點東西還是直接回去?」她深深呼吸了一口鮮美的空氣,扭頭問任尋。

任尋彷彿一直在冥想著什麼,遲遲地沒有回話,只是盯著面前的一片灰白水泥。良久,他抬起頭,說:「我想先去一趟橘子洲頭。」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徒步走過長長的半座大橋,從橋中央的岔口下去,便到橘子洲。

此時已是將夏,並非寒秋,該綠的葉兒都綠了,該開的花兒都開了,湘江水流滔滔,遠望生機勃勃。

只是已沒有了橘樹。

曾經以橘林聞名的橘子洲,如今是修建中的人工景觀,碩大的橫幅在江邊紅艷艷地扯起,映著工地凌亂,映著江水奔流,忽然反現了決不相稱的滄桑蕭索。

任尋一直拖著行李箱往前走,箱子的滾輪在並不平坦的地面上摩擦出聲響,又淹沒在清晨方醒的巨大轟鳴聲里。工地割斷了去路,無法靠近江水。他直走到再也不能前進了才停下,眼底一瞬浮上失望又無奈的顏色。他將行李箱立起來,鬆開手,視線穿過高低錯落的機器、支架、磚石、沙土,直抵起伏奔涌的江面。而後,便是長久的靜立。

方從心覺得,他幾乎要變成一尊風中的雕塑。「這裡發生過什麼嗎?」她問他。

任尋依舊望著江水,沒有扭頭來看她,只揚起一抹淺淡微笑。於是她聽見他開始念: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

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

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很喜歡這首詞,它正中了我心底的澎湃。這裡沒有什麼別的,我來這裡,是因為那些澎湃還沒有熄滅,只是這樣。」

被江水潤澤過的空氣亦帶著微微的潮濕,卻是截然不同的清冽。風聲微嘯,不斷拉扯得衣衫飛揚。晨時短暫的寒意沿著風蔓延而來,滲入肌骨,可方從心卻完全忘記了抱起雙臂。那種火熱暖流從血液里抬起頭,只一瞬,便激活了她。她靠上前去,從身後抱住他,嗅著他衣衫上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將雙手交疊在心的位置。

任尋並不回身,只是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安靜而又堅定。

那一刻,唯有浪淘,連時間也彷彿凝止。

不知過去多久,方從心被一個猛然刺入的突兀語聲從這一片沉溺中驚醒過來。

「誒?任尋啊?是任尋吧?你捨得回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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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尋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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