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殘臘即又盡,東風應漸聞

第一章 殘臘即又盡,東風應漸聞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汴梁一帶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潺潺流動的汴河兩岸開滿了一樹樹粉紅粉紅的桃花,時而有風吹過,帶起一陣淺粉色的桃花雨,點滴皆是姿態萬千,妖妖嬈嬈地越過州橋,繼而柔情萬種地撲倒在踏春觀景的青年男女身上,一時間花嬌人媚,勾勒出一副百花齊放的景象。

「青衣姐姐,青衣姐姐,」鸚哥興沖沖地拽著一個鼓囊囊的布兜衝進大堂,「蹬蹬」幾下就跑到櫃檯前,「青衣姐姐,你看!你看!」說完無不得意地花布兜一敞,頓時,整個廳堂都瀰漫著一股清甜的桃花香。

「噗嗤」青衣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出來,「你且自個兒瞧瞧!」鸚哥低頭一看也傻眼了,只見布兜里原本粉嫩新鮮的桃花現在全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成一團,皺巴巴地擠在一塊,汁液橫流,紅紅粉粉的印在淺黃色的兜子上,顯得一片晦暗。鸚哥癟癟嘴,乾脆把手一撒,兜里本就七倒八歪的桃花們頓時全都七掉在地上,稀稀拉拉地鋪了一地,店裡花香於是更加濃郁了。「真是中看不中用,沒兩下就蔫了。」

「貧嘴!桃花本就十分嬌嫩,最經不起折騰。你一早把她們從枝頭摘下,也沒說帶著枝葉,孤零零地就扔在了兜里,還緊了口,不透一絲空氣,又這麼一路跑回來,沒空氣沒水的,就是沒被悶死,也該被你顛死了。」青衣笑了笑,伸手從鸚哥頭上擷下一朵不知何時飄落在其頭上的桃花,輕輕嗅了嗅,「真香,這是初綻吧,還沾著露了,做點心應該不錯。」

「就是就是!」鸚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就是看今年的桃花開得好,想著姐姐能用它做道點心,特地摘回來的……」說著說著,白玉般的臉盤慢慢滲出幾片紅暈。鸚哥訕笑了幾下就不做聲了,低下頭拿眼偷偷瞄了瞄青衣,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姐姐……」。

「饞丫頭!」青衣不由一笑,伸手捋了捋耳鬢的碎發,「也好,我正打算封幾壇桃花釀,今年的桃花也確實開得不錯,你明日卯時叫上胡為,再去一趟河堤,折一些沾有露水的桃枝回來,切記要樹腰部分的,樹梢或枝底的皆不可取,提上花籃,兩兩相錯地排開,別壓壞了。」想了想,青衣又意味深長地補了句:「若是摘的有好又多,可以多做幾道點心。」

「多!肯定多!絕對又多又好!」說完鸚哥便痴痴的笑了「我一會就去叫那隻臭狐狸,哈哈,哈哈……」竟是一下子抓住了青衣的袖擺,傻愣愣地不撒手。

「青衣姐姐。」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忽然響起。

「恩?是官生啊!怎麼這麼早就出門了,早晨天涼仔細凍著。」青衣低下頭看見眼前不及櫃檯高的男童,溫和地笑了笑,走了出來「官生,你奶奶身子好點沒?」

「好點了。」細細的聲音有點小,青衣蹲下身子摸了摸男童的頭,敏銳地感覺到手下的忽然身子一僵,青衣一愣繼而如不知道般溫柔地撫上男童的肩,天才蒙蒙亮,掌下的衣服濕濕的帶著初春的寒氣,冰涼涼地扎著,帶來一絲微弱的刺痛。青衣慢慢地但依舊溫和,一下一下撫著面前瘦弱而稚嫩的肩膀,直到其慢慢軟下來。「官生找我有什麼事么?」青衣輕輕地問著,揮揮手讓一旁的鸚哥去後院待著。

一陣沉默。

「我……」過了良久,弱弱的童音顫顫響起,帶著絲仿若不能承受的難堪,終於,青衣感覺官生的身體一下子蹦直了,彷彿下定決心般忽然抬起了頭,漲紅著的小臉看著青衣「青衣姐姐,我……」

「哎呀!」青衣忽然似想到什麼般輕呼一聲,一把抓住官生捏緊的小拳頭「官生,你家是不是有幾株三月桂啊?這幾日該是開花了吧?」

官生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般,訥訥地答了「是。」

「那可太好了!姐姐這兩日正準備做些桂花糕,還愁不知道哪裡買些好桂呢?」官生似不相信般看著青衣「您……您真的打算買我家的桂花?!」

「恩,是啊!」青衣肯定的點點頭,摸了摸他的頭「官生,一會還得麻煩那回家一趟同你娘說一下,請她幫我收些半開的桂花,淺黃的即可,要早晨帶露的,摘好就送過來,一日一斛,我按市價算,一日一結,可好?」

官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過了會便紅了眼眶,趕緊低下頭拿衣襟擦了擦又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青衣「是一日一斛嗎?」

「恩,一日一斛。」青衣溫和地笑著。

似乎鼓起了巨大勇氣,官生抿了抿嘴,隨即輕輕開口「那今日要麼?」

青衣一愣,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聽見官生急急地說「今日的也是我娘一早便摘的,雖然沒那麼好,但我們只要三文錢,只要一半就好了。」說著似乎都有哭了。

青衣也早已反應過來,輕快地說「好啊!正好我缺個桂花枕。不過今日有些晚,算我占你便宜,只能算你一半,你須儘快送過來。」說完從櫃檯后取出三文錢送到官生手上,「快回家取花吧。」

「他們家這是沒米揭鍋了嗎?怎麼使個孩子過來。」鸚哥看著官生急急地出了門,一溜煙跑了出來。

「或許有急用呢。」青衣笑了笑,愛憐地說道「孝順,知恥而有勇,是個好孩子呢。」

「啊!我就說你幹嘛把他急成一個大紅臉才開口,原來是在試探他啊!」鸚哥似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青衣似讚賞般看了鸚哥一眼,但笑不語。

「那你幹嘛不讓他自己說完?忽然搶他的話,把我還嚇了一跳。」鸚哥想了想疑惑地看著青衣。

青衣眨眨眼,看著鸚哥忽然開口「鸚哥,你半歲時,是誰教你鸚鵡不是鳥,害你在學堂丟臉的?」

鸚哥一聽似炸毛般尖聲叫道「是白尾!白尾那隻不要臉的心黑的騷狐狸!!」接著又惡狠狠地補道「哼!我一定會燒光他的狐狸毛,讓他成為一隻光屁股狐狸,在所有狐狸家族裡丟盡臉面!」

「他不過是在你小時候對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你讓你念念不忘至今,可見小孩對恥辱的記憶是深刻的,同樣,我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下官生,並沒有真讓他開這個口,何必傷了他的面子。」青衣說完慢悠悠走到後院,提起爐上已然滾燙的開水壺,慢慢倒進已放進00的茶壺裡,汩汩的水聲頓時升騰起一片迷濛的青煙,給清冷的後院帶來一絲暖意。

「小孩子有什麼面子。」鸚哥不滿地嘀咕,順手拿起剛泡好的茶,不甘不願地給青衣斟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便一屁股坐在青衣對面。

「就是,小孩子。」青衣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鸚哥,「有什麼面子。」

鸚哥剛拿起茶杯,還沒有送到嘴邊,一聽之下便一下子收了聲。頗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那你要是想幫他,直接給他送點錢不就好了,幹嘛這麼麻煩!還摘桂花,這時節的桂花可都是些歹貨!」

青衣一聽不由一噎,一副孺子不可教也地望著鸚哥「沒人喜歡被施捨的恩賜。」青衣淡淡地開口,「尤其是孩子,」言罷輕輕吹了吹滾燙的茶水,又看了眼鸚哥,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幫我摘桂花,我付他錢,雖說辛苦點,但卻是憑自己勞動獲得的,就是用起來也是心安理得。這本就是一件十分公平的事。」

「哪有公平?那對我們又沒有什麼好處,現在的桂花可沒什麼好貨。」鸚哥頗不服氣地看著青衣。

青衣笑了笑,淺淺了啜了一小口,「雖說三月桂不如八月金桂那麼堂皇,但若好好收拾一番,半開的花芯做點心也是很清甜的。」

說道點心,鸚哥的臉色一下子和緩了很多,裝模作樣地輕咳兩聲,舉起茶杯便湊到嘴邊「呀!燙!燙!燙!」隨即一下子把手中的瓷杯丟開。

青衣眼神一閃,被無情拋出的茶杯忽然滴溜溜地在空中轉了個彎「啪」地一聲落回桌上。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青衣無奈地看著燙得直跳腳的鸚哥,「怎麼老是這麼莽撞!」說完走到鸚哥身邊,「張開嘴。」

「啊!」被燙的舌尖紅紅的,頗為可憐地伸出些許。

微光一閃,鸚哥感覺舌尖一涼,「不是很嚴重,只是舌尖有些紅腫,含著這片薄荷,這兩日少吃辛辣,過幾日就好。」青衣無奈地搖搖頭。

鸚哥的眼角頓時流出兩行清淚,可憐巴巴地望著青衣。心裡卻不由地暗暗叫苦:「不能吃辣可怎麼好?這兩日萬一做辣味豈不是吃不到?!嗚嗚,怎麼辦?」。

青衣端起茶杯又淺啜一口,淡淡地斜睥了她一眼,「正好讓你長個記性,先去把櫃檯前的那堆爛桃花清掃了,一會客人就來了,看見了可不好。」說完便不再看她。

鸚哥可憐兮兮地看了青衣半天,也不見她轉頭瞧她一眼,只好垂頭喪氣地拿著笤帚去前廳去。時不時聽見幾聲含糊不清的咕噥聲,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青衣抬起頭,不久前微蒙的天空已然大亮,金黃的陽光穿過桑樹光裸的枝條大剌剌地刺進院來,殘留的餘溫如和風般輕輕拂過,和著茶水的煙氣,凝結成一顆顆飽滿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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