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歐:「為什麼我要坐你的車?」
張:「因為沒人願意讓你坐他們的車。」
歐:「那又為什麼我不能自己開車?」
張:「因為沒人相信你等會兒能酒後駕車。」
事實上,酒前似乎也不怎麼行。
歐,默。
張,笑。
像個得不到大人尊重的孩子,賭氣,扭頭看起車窗外漸黑的天色。
在那片虛無的映襯之下,城市的表面如此的粗糙。好像有什麼來到了,又有什麼離開了。一些依然發生,一些依然改變。也許這刻,那些過去經歷的事,將會改變的事,就平靜的等待著,隱藏在起伏的呼吸之中。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簡歷是全英文的,而且上面也用不著交代曾經和誰好過。誰能想到ERIC就是杭以晨,杭以晨又叫ERIC了呢?撇開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不談,AMI也確實需要一個資深的財務總監。
「處得怎麼樣?」
「又是TONY那個大嘴巴?」歐陽晴逸一猜就是他,輕描淡寫地揮揮手,「其實也還好啦!不至於每次見面都劍拔弩張、針鋒相對,也不至於每分每秒都在算計,如何將對方一口吞下。我和他,走的是不同的路,當年都已經做出了選擇。你最清楚的。」杭以晨,在那個冬季,就已經和她完全沒有關係了。
「這麼多年,都沒有再想過?」張辛陽問的很小心。
「呵呵,我有非想不可的理由嗎?」
沒有!
本來以為,忘卻的過程再曲折,最理想的狀態至少也會像嚼口香糖,從甜到淡,最後剩下些難聞的、讓人厭惡的橡膠味。或是像吃甘蔗,汁水嚼幹了,沒營養又扎喉的喳喳,遲早會一口吐掉。可現實呢?什麼都沒有剩下,什麼也吐不出來。消失殆盡,也許正是當初那段青春年少的愛情,唯一完美的地方。
都市繁華瑰麗的夜風,剛剛吹過。
張辛陽一直努力剋制著自己,專心開車,不去關注她此刻的表情。雖然知道,她這樣鮮少的安靜是充滿防備的。害怕?好,我們不去面對堅硬的事實。只要通過沉默,將它們顯現出來。如果註定走不出去,倒不如讓一切就死在這裡。
不過,好在我們一直在往前走,如同時代,如同季節,一切如此的倉促。曾經有過的升華或是浮華,也終究都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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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經理!」推門而入的剎那,全體起立,行注目禮。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慢啊?」問話的,是現場唯一一個還大搖大擺坐在椅子上的人。呂越龍門這家大酒店的老闆,也是張辛陽為數不多的死黨之一,陳池。平日里就跟TONY等人混得十分熟悉,因此,順理成章的在席上霸佔了一個座位。
張辛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她開的車。」站著,似乎並沒有坐下的打算。
精緻的包間,一桌,十人,只剩下兩個空位。
有趣的是,它們並不連座。中間,隔了某座金湯,城池。
「原來是我們家歐歐開的車啊?」陳池笑著起身,上前獻媚,「呵呵,這個開車嘛,當然是安全最重要啦!慢一點就慢一點了,又不是催你們兩個來買單,對吧?」極有紳士風度地拉開椅子,候她入座。
歐陽晴逸挑了挑細眉,「今天幾桌了?」樂得有人服侍,側身坐下。至於某男硬賴給她的罪名,則徹底予以忽視。
「中午一桌,晚上這裡一桌,隔壁好象還有一桌客戶的……」數著數著,大老闆又假意客道上了,「嘿嘿,承蒙AMI的各位兄弟姐妹關照,陳某人不甚感激呀!」
「呵呵!陳大老闆,你總不至於每天靠我們AMI的這幾桌過日子吧?」TONY故意插話進來,擺明了要拆他的台。
張辛陽隨手將車鑰匙和手機往桌子上一扔,挨著歐陽晴逸坐下。「喂!喂喂!」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趕緊叫他們上菜,少在這裡廢話。」
「嘿,你小子什麼時候坐下的?搶位子手腳倒是挺快啊!」他剛才光顧著耍嘴皮子了,回頭一看,才發現座位早已經被人家霸佔了。
「到外面做你的生意去!」何止霸佔這麼簡單,得完全驅逐出境。「來你這裡消費還要讓你蹭頓晚飯,想得倒真是美!」
陳池無奈地攤了攤手,誰讓他剛才嘴太快手又賤呢?
哎,這年頭男人也小心眼兒。認命,認命!出去給他們張羅上菜。
人,前腳剛走,張辛陽才想起做介紹,「陳池,高中我們隔壁班的。那時候早自修總是遲到,被他們班主任罰站,就站在我們教室後門口的那個。還有印象嗎?」
問杭以晨的,卻又被TONY給搶答了。「聽說他老爸最早只是糧食公司的一個小科員,後來國有企業改制,才被調到了煙草局,現在已經是副局長了。」最而總之,是三言兩語也概括不清的肥差。
杭以晨的聲音,冷冰冰的、生硬地砸下,「有錢有勢的,沒印象,也不想有印象。」
所背負的那些沉重,已經讓自己不能呼吸。曾經被人輕易丟棄的尊嚴及真心,如今回顧,仍舊一傷再傷。忍不住想要抹去,那段卑微的記憶。
但,卻又不如此的不甘心。
不甘心,明明知道那一切,終已成為過去。
「原來,我們的杭總監還喜歡假清高的調調,這倒真是讓人意外呢!」歐陽晴逸極其自然地望向他,眼神里卻充滿了挑釁。「一個即使是在美國也炙手可熱的財務總監,一個時時刻刻都與錢、權打交道的人,竟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呵呵,相對於淡泊名利,視金錢如無物的杭總監來說,我們這些人是不是真的庸俗到家了呢?」
AMI的行政副總快速介面:「拜託就讓庸俗來得更猛烈些吧!」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諷刺,並絕妙的還以顏色。除了杭以晨,恐怕也只有他聽出來了吧?「你們這該不是變相的要求加薪吧?」張辛陽一副老闆我怕怕的模樣,又成功帶出了另一波笑聲。「追名逐利戀紅塵,慕花貪杯愛美人。」他突然詩性大發,站起身,「來,各位,一起為庸俗舉杯!」
「乾杯!」
就在杯子與杯子發出的碰撞聲中,那兩道目光,也再度撞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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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印象?呵呵,真是可笑!
不過,你更可笑!指了指鏡子中的自己,歐陽晴逸一臉的鄙夷。
他都說沒印象了,難道你還有印象不成?當然不是!堅決予以否認。
那你反駁他,諷刺他做什麼呢?難道你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看起來非常的愚蠢和幼稚嗎?呃……是嗎?
瘋了,瘋了!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潑水。
就在這個時候,女盥洗室的門被推開了,有高跟鞋的聲音,靠近。
條件反射,抬頭。一臉水的歐陽晴逸,看見了一臉淚的金英。
「你幹嗎?被強了啊?」
「……」嘩——!開始下暴雨。
N分鐘之後,呂越龍門的過道上,只見一個女人風風火火拖著另一個女人,從盥洗室里殺出。陳池剛喊了個「歐」字,兩人就消失在了轉角。而那個方向,明明就不是……
要出事兒!
「篤篤篤——」禮貌的敲門聲反倒是讓酒桌上熱烈的氣氛凝固了。一般情況下,就連是服務生進來上菜,也不會事先敲門的。那,現在門外頭站著的……會是誰呢?
「呵呵,李總!」歐陽晴逸笑顏如花,破門而入。
「原來是歐陽特助啊!」招呼她入座。
「李總,AMI招呼不周,我特地謝罪來了呢!」從一旁的柜子上拿出一瓶五糧液,熟練地開酒,往一隻啤酒杯里咚咚咚就倒了一整杯。「金經理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剛才失態了。我先干一杯,算是代她向你賠個不是!」
「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個小誤會嘛!」
「歐陽特助你這是……哎呀,言重了!」那位李總急忙站起身,作勢勸阻,可話音剛落,歐陽晴逸就已經一飲而盡了。而且,她似乎並不打算到此結束。把自己的杯子倒滿的同時,又重新拿出另外一個空酒杯,也倒入同樣多的白酒。
「李總這次來AMI怎麼也不跟我打個招呼啊?記得與你們公司的第一個合作案,還是我經手的呢!」將兩個酒杯一手一個拿起,然後將其中一個遞上前,微笑道,「老朋友見面,怎麼也得碰一碰杯吧?」
「呵呵,那是該碰!該碰!」席上的人都這麼覺得。
「好,那就來一杯!」答應的快,猶豫的也快。畢竟是白酒,不是白開水。「不過,歐陽你看啊,我剛才一直喝的是紅酒。混酒易醉!」將面前的那隻高腳杯倒滿,拿起,「要不我就喝一杯紅酒,你白酒隨意,怎麼樣?」
歐陽晴逸顯得有點不悅,「酒是我敬你的,當然應該是我喝完,李總你隨意嘛!怎麼可以倒過來呢?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我歐陽晴逸酒量不行呢!那以後我還怎麼到酒桌上混啊?」
「那換我敬你,總可以了吧?」那位李總一臉的無奈,「主人家本來就該全場碰一圈的。聽說你剛剛榮升為AMI的首席公關,這杯就當是我恭喜你的!」
「哦,你敬我?怎麼個喝法?」歐陽晴逸微笑著,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對方舉的杯子上。「既然是恭喜我的喜酒,我又豈能不喝完呢?」於是,又仰頭幹掉了。
「好酒量!早就聽聞AMI的歐陽特助是酒場上的千杯不倒啊,今天總算是見識了!」坐在他身旁的男人,豎起了拇指誇獎道。「我說老李啊,你這點就不夠魄力了!人家是女的,又是後輩,都這麼爽快,你拿了杯紅酒在這裡扭扭捏捏的,不誠心丟我們這一桌人的臉嘛?」
又有人出聲,「就是啊,你不行我來啊!」
「嘿,叫板是吧?喝就喝,敬我們歐陽!」李總一聽這話,立刻放下手裡的那杯紅酒,接過歐陽晴逸手裡的,齜牙咧嘴地喝下了。
拿起酒瓶子,她繼續往兩個杯子里倒酒,邊倒邊感嘆道,「哎呀,想想真是比不得當初啊!我們合作的時候,李總可處處都關照,這份心我歐陽晴逸可一直記得。但你看看,都這麼久了,連個電話都沒通過。好不容易撞見了,讓你喝杯酒都這麼為難。」
「這是哪兒的話啊?」
「沒有嗎?呵呵,女人可能太敏感吧!」將他的杯子推到前面,拿起自己的,湊上前,輕輕一碰,「感情深一口悶!這一杯就當是紀念之前的合作。」
「不能再喝啦!」李總將酒杯推回到原處,「我本來出去就很少喝白酒,你看我剛才那杯之後,現在臉色都不對了吧?坐著都感覺坐在棉花上,軟軟的。」
「可是這杯子都碰過了……」歐陽晴逸佯裝很為難的樣子,「李總你是酒桌上的老江湖了,不會不懂這些的規矩吧?」
酒場如戰場,規矩自然也多。
其中有一條,酒杯有碰到,你必須喝完,不然不能放下。
「這……」還有比她更為難的李總。席上那麼多人,除了一些這裡的舊友,還有其他公司的客戶經理。「呵呵,規矩當然不能壞啦!」所以,只能硬撐著頭皮灌下。剛放下杯子,見她又要倒,忙站起來攔著,「夠啦!差不多就算了啊!」別小看這一個起身的動作。一搖一晃,一搶一攔的,剛喝下去的那些精酒全從胃裡湧上喉嚨。
「這才兩杯怎麼夠啊?難得我們李總今天有雅興,當然得奉陪到底啦!」歐陽晴逸話裡有話,對方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出了點名堂。
臉色已經慘白的李總,勉強開口擠出幾個字,「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呵呵……」她優雅地退開兩步。
還沒開始倒數計時,就聽「嘔——」一聲,嘩了一地。
白白浪費了這一桌山珍海味。等等得記得告訴陳池,讓他多收一份清潔費。
低頭,拍了拍李總的後背,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記住,下次再敢對我的下屬動手動腳,讓你喝的,就是硫酸!」
憤然抬頭「歐陽晴逸!」全身的力氣只夠喊出這個名字,接下去,便一頭載倒在剛才他自己所吐的那一堆花花綠綠上面。頓時,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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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嗎?
要知道,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已經深深領悟到了。
「你沒事吧?」金英有點擔心。
「沒事……怎麼可能會沒事?」剛才還一臉王者歸來的歐陽晴逸,出了包間大門就開始虛弱地扶著牆。畢竟是整整三杯白酒啊,還是啤酒杯!那個老色鬼形容說屁股好象坐在棉花上,而她現在就是直接飛升上天,漫步雲端了。
兩步上前,攙著她走,「我以為你……」欲言又止。
「以為我什麼?以為我剛才是拖你進去道歉的?」歐陽晴逸很清楚她心中所想的。
金英笑道,「你以前又不是沒幹過。」
是啊,她確實幹過!
那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小女孩,年輕氣盛又受不得半點委屈。在一次商業談判中不懂得拿捏分寸,冒失得罪了某個大客戶。本來是回公司訴苦的,估計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親自押她去跟對方道歉、認錯。結果淚灑當場,回來就辭職了。臨走之前,還撂下狠話,說AMI遲早會求她回來的。
「你跟她不一樣。」歐陽晴逸雖然有點站不穩,但語氣依然篤定,「你從不為工作哭!而且,是在我面前哭!」她們兩個鬥了這麼年,金英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她會不了解?從不輕易示弱,特別是在她面前。更何況,這麼多年公關經歷,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被吃點豆腐是很平常的事情,能讓她哭成這樣,可見事情的嚴重性。
「想不到你還這麼了解我,呵呵!」金英確實意外。「這次估計夠那李總受的。聽說今天席上有兩個韓國的客戶方代表,丟人丟到國門外去了。」
「我快掉到樓梯外去了,好不好?你說歸說,扶歸扶啊!」歐陽晴逸扯了扯她的袖子,試圖挽回點注意力,「好歹說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給點誠意啊!」
只可惜,這世界上往往很多東西,不是光靠誠意就能承受得起的。譬如青春年少時的愛情,譬如滿是卡路里的大餐,譬如……歐陽晴逸的體重。
「女人,你最近吃什麼了啊?」金英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姿勢也由原來的攙扶改為拉扯,可她的身體還是在逐漸往下沉。
「人到中年,發福是自然規律。」歐某人本來還想強辯,可又走了兩步,她自己都發覺事情開始大條,因為視覺已經開始模糊。抬起越來越無血色的小臉,「金英,我這算是為你光榮就義吧?你好歹去找個幫忙抬屍的人來呀!」
「啊?」抬屍?她一下沒反應過來。可再一看,確實是已經接近死屍白了。小心將歐陽晴逸挪到走廊的角落,應聲,「哦!可是找誰啊?」
「張辛陽!叫他快來替我收『屍』!」
嘎?總經理?
難道說,那個傳言是真的……
(第1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