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潑婦三嬸
那天早上,富貴在村裡慌慌張張地跑著,滿哪地找老騙子。說是昨夜鬼又去他家了,還是兩個,一大一小,雖然那鬼進不了屋,卻在院子里哭嚎了一夜,雞叫時才走。
可把他和他媳婦嚇完了,兩個人不敢跑出來,在屋裡一直喊救命,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聽見前來搭救的,說來也奇怪,我們這幾家鄰居真的是沒聽見一點點動靜。
村裡人都半信半疑的,有人罵他報應,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就算找上門,也應該是他死去的老爹老媽來教訓他了。
老騙子還是搖頭、嘆氣、皺眉毛,告訴富貴:「多做善事積點德吧!」
轉眼夏天就來了,「伏涼」(蟬)成天火燎屁股一樣在樹葉里叫喚。越熱越煩燥,它越使勁地叫。
我們這幫小孩蛋子再熱也閑不住,用小魚綁在竹竿上到處捉「伏涼」。捉到很多時,就掐掉它們的翅膀和爪子,在河邊找個「大歪卜殼」(河蚌殼)當鍋,底下用干樹葉一燒,一會兒一鍋烤「伏涼」就新鮮出爐了。其實蟬沒有多少肉,味道有點苦,但是我們一幫小孩搶著吃,就覺得特別香。
吃完之後,滿手滿嘴都是灰,於是撲通撲通跳下河洗個澡,洗完澡路過村頭的菜地時,順手摘人家幾根黃瓜、茄子什麼的解解渴。
老騙子經常樂呵呵地看著我們玩耍,孩子們也都喜歡他,都「謝爺爺,謝爺爺!」地叫得很是親。
我就不叫。他經常給我們講故事,關於各種鬼怪的,又嚇人又好聽。他還跟我們吹這些鬼怪他都抓過,一幫傻孩子都佩服的不得了,我才不信。
有一回他給我們講故事,擼鬍子,眨眼睛的,我突然就想到了他像誰了。他不就是我們沉寶村傳說中的那個,幫我們求雨的高人嗎?
哎呀不會吧!我當時就嚇了一跳,這老傢伙不會是成精了吧?怎麼活這麼久還沒死?可惜我不會說話,也沒法問他。
「謝爺爺,你多大了?你有兒子嗎?」小勇他們圍著老頭問。老頭樂呵呵地說:「爺爺還很年輕啊,爺爺沒有兒子,只有一個乾女兒。」「啊?那她怎麼不來看你呀?」
老頭抽了口煙袋子說:「是呀,她太忙了,嘿嘿,所以爺爺想再認個干孫女。」
我趕緊躲開老騙子的眼神,一個勁往後貓,心說:「老妖精,我可不給你當孫女,你還是認個孫子吧?」
夏天的暴風雨就是多,一覺醒來雨停了,風也停了,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樹枝和樹葉,「伏涼」也被嚇老實了。
我爸在院子里剁著被風刮斷的樹枝,我媽在忙著做早飯,我閑來沒事撿了片樹葉握卜握卜,把土牆縫裡正要露頭的土蜂子堵了回去,聽著它在裡面吱哇地叫喚。
「哎呦喂!可讓我找著了。你說你手怎麼那麼欠呢?我昨天讓風颳倒的樹今天一看沒了,原來讓你偷來啦!」我被這女人的喊聲驚了一跳。
一回頭,一個細腳伶仃的女人,一手掐腰,一手指著我爸,滿臉怒容地站在了我家門口。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人見人厭,豬見豬進圈」的三嬸。(前文也說過,我們這幫小孩實在忍受不了她,就到她家門前偷偷挖陷阱。)
話說這三嬸,沒等我爸媽反應過來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比昨晚的雷都響。
我爸媽都是老實人,看三嬸這個樣子就過去扶她,我爸說:「三嫂子,你有啥話好好說啊!」
我媽說:「是啊,是啊,嫂子你看這地上都是泥,別髒了衣服。」
那女人好像沒聽見我爸媽說話一樣,哭得更凶了,一會就招來了一幫鄰居。
那女人拿眼瞟了一下,看來了不少人,更是賣力地哭喊:「都欺負我孤兒寡母呀!我在沉寶莊活不下去啦!都來看看呀,欺負人嘍!」
她一邊嚎,一邊雙手拍打著地面,身子一前一後地起來下去,起來下去。
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我爸媽被弄得手足無措。秦隊長(管理一個莊子的幹部)來了,他問我爸:「怎麼了老四?」
我爸剛想說話,那女人連滾帶爬地撲到村長腳下,拽著村長衣角,顫巍巍地哭訴:「秦隊長給我做主啊,他兩口子太欺負人啦!我家的樹被風颳倒了,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把我的樹拖他家來了,你看呀!」
村長把我爸叫到一邊去問話,我爸說:「那樹可真是我家的,前年剛栽,再往西河邊上那幾顆才是她家的。」
那女人還在滿院子拉著看熱鬧的人訴說委屈,大家不知道怎麼回事,看她哭的還真是可憐。
我媽苦著臉不知如何是好:「嫂子你別哭啦,像我們真欺負你似的,多不好啊!那樹你說是你的就給你了,我家也不缺柴禾燒。」
那女人對我媽喊道:「誰家缺柴禾燒啊,這棵倒了就便宜你家了,我剛栽了棵新的,你們別再打我這棵樹的主意啦!」
我爸媽一聽就明白了,原來她打的是那塊地的主意,並且已經栽上了一顆新的樹苗……
老實巴交的兩口子對視了一下,我爸嘆了口氣說:「那好吧嫂子,都給你了,你也別鬧了,快回家吧,這棵小樹你也拖走。」
那女人勝利了,嗓門都快喊啞了,可臉上明顯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她拖著樹,也不管滿身的泥就往回走,走出老遠嘴裡還是罵罵咧咧地讓大夥給她評理,「你說這什麼人家,就欺負我這樣的,算什麼本事哦,怪不得生個啞巴,報應哦!」
她把樹夾在胳肢窩裡,拍著手,跳著腳,轉頭朝我家罵著。
我爸一聽這句,噌地就火人了,跟著就要追出去,我媽一把抱住我爸胳膊急忙勸他:「別跟她一樣的,你今天要是打了她,咱家這一年都別想清靜了。」
我媽轉頭看了看我,我見她眼裡滿是淚花,強忍著沒哭,關上門,背著臉站在那裡。
我爸一個堂堂男子漢,此時蹲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一口一口地吐著煙霧,整個人顯得那麼脆弱。
當時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嗓子里像堵了什麼,生疼生疼的,說不出來的那種滋味。我第一次覺得那個女人不僅僅是討厭了,我幼小的心靈對她產生了恨。
那晚老騙子去了我家,是我爸請去的,讓他給算算我什麼時候能說話。我是不相信老騙子的,可是村裡人越來越相信他。
前幾天小六子家豬丟了都來找他算算。我見他在地上左一圈,右一圈地畫圈圈,畫了半天告訴小六子豬出了村,趕緊到村外找。
這不廢話嗎?要是豬在村裡不早讓小六子找著了。後來,小六子真在村外大熟地里(玉米地)找到了豬,還一個勁誇他算得准。
這老騙子到我家,瞅我是眉開眼笑啊,他說:「嘿,我就喜歡這丫頭。一股倔勁和我年輕時一樣。」
我在心裡說:「切!我才不要像你,你年輕時又能好看哪去啊!」
我爸媽對我真是很發愁,明年就到上學的年齡了,別人家的孩子都能說能唱的,我這連個聲都不會吱,可怎麼辦啊?白天讓三嬸一頓刺激,我媽這一天眼淚就沒幹過。
我白天時就在心裡暗暗決定,今晚一定去三嬸家門口連夜挖坑。
老騙子問我爸媽要了我的生辰八字,他笑眯眯地坐在桌邊掐指算了一會,我也好奇地看著他。
只見他臉上突然出現很奇怪的表情,好像什麼事讓他特別震驚,他抬頭看著我,嘴張的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媽一捂嘴哭上了:「這是哪輩子造的孽呀,要報就報在我身上吧……」
「哎!」我爸低下了頭。
老騙子回過神來趕緊說:「大侄子,大侄媳婦,聽叔說呀!放心吧,丫頭不是啞巴,她早晚能說話,只是……」
我媽一聽,立刻破涕為笑:「真的嗎叔?我家丫頭不是啞巴?哎呀,他爸你聽見沒,太好了!」
「恩,太好了,只要不是啞巴就好啊!對了謝叔,你剛才說只是什麼?還有別的毛病嗎?」我爸趕忙問道。
老頭說:「哎!我只能告訴你們這孩子不是啞巴,開口是早晚得事,現在不開口也是天意!這其中的原因我不便多說,天機不可泄露。」
我爸媽有點聽不明白,不過也沒多想,知道我不是啞巴樂壞了,管它什麼原因呢,只要不是啞巴就好。
他倆對老頭千恩萬謝謝,非留他喝酒,我媽趕緊去殺雞,做飯。都說什麼丫頭將來有出息了,一定讓她孝敬您,您就是他親爺爺。
老騙子喝高興了,非要送我個東西,我見他哆嗦地在包里摸著,我以為又是「小兒酥」呢,掏出來一看,原來是一枚用紅線栓起來的銅錢,就是我們平時用來扎毽子踢的那種,我心說還不如「小兒酥」呢!
當天夜裡,我真的趁爸媽睡著的時候,拎起我的鐵鍋鏟子,悄摸地就奔了三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