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4帝后,萬軍見證
浮生橋地勢極高,所以儘管是盛夏,卻涼風襲面,倘若不是行軍打仗的話,在此避暑,倒是愜意之舉。
楮墨眸光望著浮生橋,薄唇輕啟:「怎麼來了?」不是讓她在駐紮營帳處休息嗎?
「閑著無事,就來看看。」綰綰走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看向浮生橋,白霧繚繞,模模糊糊間倒也能看到浮生橋那端的燕國大軍,但因為距離太遠,看的並不十分清楚。
綰綰微微皺了眉,心思浮動,姐姐來了嗎?
此戰關乎燕、楚存亡,楚國可謂全軍出動,燕國可想而知了靦。
天下……天下就那麼重要嗎?她曾問過楮墨,燕、楚兩國難道不能和平共處嗎?
楮墨說,世人多有
,走到今天這一步,奪天下,已經不僅僅是他的意願,自從先帝被燕簫斬首之後,楚國和燕國之間就積怨頗深,此等深仇大恨,猶如奇恥大辱,不能不報。
積怨太深,便想找尋時機,一雪前恥。此次浮生橋大戰,避之不得揍。
綰綰不再說話了,她自小在深湖長大,不曾接觸太多塵世紛擾,萬事在她眼中都是一樣的,善就是善,惡就是惡,沒有絕對的好,但也沒有絕對的壞。她很想阻止這場戰爭,但這樣的結果,並不是楮墨要的,他說他一直想跟燕簫決一高下,像這樣的機會世間少有,而以後怕是也不會有了。
綰綰知道,楮墨指的是燕簫身體,倘若楮墨有心的話,大可趁著燕簫駕崩之後再趁機出兵,但楮墨沒有選擇這麼做,他要的是一個對手,而不是一個死人。
有一句話藏在綰綰心裡,她很想問楮墨,倘若敗了呢?倘若楚國敗了,他又該如何?
她沒有問,她知道,一旦問出口,楮墨的回答不外乎有一種,他也許會說:「成王敗寇,雖死猶榮。」
她聽不得「死」字,她沒有什麼大志向,只希望她在乎的人都能好好的活著,但她知道這一切將是一場永遠都不會實現的奢望。
「你身體不好,沒事不要亂跑。」楮墨說話了,雖然語氣淡淡的,但綰綰聽了卻是心裡一暖,他對她總歸是有幾分情義的,儘管很淡,卻足以她銘記在心,感念一生了。
她問出心中疑惑:「楮哥哥,大軍跋涉來此,為何停滯不前?」大軍已經在此滯留兩日之久,遲遲不動,至今還沒有跨橋迎戰的打算,怎不令人心生詫異。
楮墨聲音漸沉:「此行太過順暢了。」
難怪褚墨多疑,燕、楚交戰幾十年,像這樣舉兵接近燕國帝都還是第一次。
況且楚國大軍這一路走來,一直暢行無阻,難免會讓楮墨心存諸多顧慮,不僅是他,就連行軍謀臣也是顧慮重重,擔心燕國使詐。
綰綰斂眸,起先不語,過了一會兒方才道:「你是不是擔心,大軍行至浮生橋中斷,燕軍會在浮生橋另一頭斬斷鐵索,讓楚軍損失慘重。」
楮墨笑了笑,綰綰雖說天真,但卻極為聰慧,很多事情往往一點就通:「未戰就損兵折將,傷亡慘重,確實讓我很顧慮。」
「……簫哥哥應該不會這麼做。」話雖如此,但綰綰自己都覺得話語有多牽強。
「如果燕國大軍率先行至浮生橋中斷,我定當命人砍斷鐵索。」楮墨看著臉色複雜的綰綰,開口嘆道:「綰綰,這就是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稍有遲疑,後果不堪設想,也許等待你的將是惹火燒身。」
綰綰看了一眼身後楚國大軍,對楮墨道:「總不能一直停滯不前,總要有人先行邁過浮生橋才行。」
楮墨猶豫片刻,並不打算隱瞞綰綰:「先帝曾經告訴我,燕國要塞浮生橋乃是龍運彙集之地,倘若有一日我行軍至浮生橋,若不成霸業,必定身落黃泉。」
婉婉聞言,臉色陡然一變,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褚墨。
很久之後,才對楮墨說道:「這話沒有依據,想必不作實。」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楮墨望著浮生橋,眸光幽深,視野里一片霧氣繚繞,此刻燕簫可曾立身對岸,與他遙遙相望?
相較於楮墨的五十萬大軍,燕國此次只出兵三十萬。
十五萬精兵,十萬騎兵,五萬弓箭手。
自帝都經歷厲鬼作亂之後,燕蕭就開始親自執掌兵權,軍隊整編自此成為了機密。
現如今燕國大軍看似只有三十萬,但具體數目有多少,想必只有燕簫、燕子墨等人才知道。
燕簫也來了,立身浮生橋對岸,一襲黑色長袍,身姿修長挺拔,沒有束腰帶,墨發披散,越發襯得臉色蒼白,眼神中透出殺伐之氣,但因長相清美,所以看似半仙半魔,身上透出一股奇異的矛盾魅惑力,只那麼靜靜的站著,就足以眾人把視線全都投落在他的身上。
但這個男子卻在涼風中撕心裂肺的咳嗽著,聲聲傳遞到眾將士耳中,均是擔憂不已。
帝君身體似乎每況愈下,前些日子聽說時常嘔血,如今……
燕簫背對著眾人,眾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卻能看到鳳夙的。
面對帝君那麼狼狽的咳嗽著,皇后神情如常,站在帝君身旁,雙手背負身後,那串常年不離身的佛珠此刻在她手指間輕輕的轉動著,倘若眾人細心的話,鳳夙雖然無動於衷,但隨著帝君咳嗽聲加急,佛珠轉動的速度就會越來越快……
鳳夙沒有幫燕簫,只因他有他的驕傲。
「你不該來。」鳳夙開口,語聲無奈,聲息憂慮。
「咳咳……怕我死在這裡嗎?」他竟笑了,看著鳳夙,眼中浮起柔情。
鳳夙臉色一變,眼睛瞬間紅了,「休提那個字。」死字,她厭之,怕之……他明知,卻偏要惹她傷心。
燕簫止了笑,嘆了一口氣,發涼的手指握住鳳夙的手,察覺她掙了掙,握的更緊了,苦笑道:「彆氣,你不喜,我以後就不說了。」話雖如此,心裡卻是一陣劇痛襲來,以後?他的身體可以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他自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思至,竟是丹田一痛,一口鮮血轉瞬涌至喉間,卻見鳳夙眸光如水,拚命壓制,儘管如此,還是有鮮血溢出了唇角,看起來觸目驚心。
於是,鳳夙眸中淚光閃閃,卻始終都沒有落下來,湊近燕簫,當著三十萬大軍的面,伸出手臂環住了燕簫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聲音悲涼:「在我面前還要忍著嗎?」
「……」燕簫嘴角笑意淺淡,眸光亦是薄霧籠罩,只余鮮血沿著堅毅的下巴蜿蜒留下,透著凄惶。
「你吐血多日,你以為你瞞著我,我就不知道嗎?」她笑中帶淚,聲音凝滯:「別忍著,我不難過……」
鮮血終於奪口而出,她支撐著他的身體,忍著喉間忽然上涌的哽咽聲,咬著唇,有甜腥味開始在唇齒間肆意流溢。
耳邊響起一道清潤溫柔的聲音來:「我一直奉楮墨為對手,此戰我期待已久,夫子你該為我感到高興才是。」
男子用雙臂環著她的身體,安撫的拍著她的背,垂眸看她,眼眸繾綣如水。
她環著他頸項,無聲點頭,見他唇角血跡,掄起衣袖為他擦拭乾凈。
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就靜靜的看著她,宛如池中清蓮,美好的令人睜不開視線。
今天她穿了一襲白色長衫,清絕立世,眸光流動間韶華韻光,散盡塵世繁華,只余天地斂光。
他握著她為他擦拭鮮血的縴手,「夫子,我要你永遠都記得此時此刻。」見她眸光溫柔的看著他,他微微含笑:「倘若有一天我走了,你也不要難過,因為我對你的愛將在黃泉碧落中永久長存。」
懷中女子眼眸盈盈如水,燕簫線條完美的唇已經沾著血跡吻在了她的唇上……
鳳夙先是一愣,但僅僅是一瞬,抬起手摟著他,回應他的吻。
緊擁的身體,痴纏的唇,萬軍瞬間臉龐微紅,悉數有意識低垂著頭,似乎就連無處安放的沉凝肅殺之氣也在無形中消散了許多。
一陣風吹來,霧氣被暫時吹散,浮生橋盡頭,楚國大軍看到了對岸繾綣擁吻的帝后,紛紛臉色微變。
楮墨目光緊緊的盯著,猶如漫天涼意,在悄無聲息中席捲了全身,他開始在盛夏天感到了寒冷。
有溫暖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睫毛顫動了一下,側眸望去,眸光跌落進一雙溫暖的眼眸中,春水瀲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