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張玲住進陸家
這次婚姻在張慧平看來,更重要的是她的女兒有了全新的家,這個家庭里沒有人會說當地最下流的髒話;這個家裡的爺爺不會沖小孩發脾氣,至少目前還沒有;這個家裡個個都是大學生有文化,在這樣的家庭耳濡目染,孩子肯定會出息;這個家庭一視同仁,不會重男輕女,陸臣這個男人更是比張建文更有做張玲父親的資格!張慧平覺得她這麼選擇是沒有錯的,她認為她將為自己的女兒創造一個極為良好的生長環境。
臨近結婚,張媽媽偷偷拉她到一邊說:「要是他們家容不下玲玲,你就送回來。我們幫你養,只要你過得好,孩子我們帶著有什麼要緊?你爸爸不同意我同意就是了。最好啊,你現在就別帶過去,免得到時候惹出一些事情來更麻煩。」
半晌,張慧平默然不語,她抬頭看到廚房屋頂數十年煙熏火燎留下的油污,大白天也黑漆漆深不見底的水池;側目看到中間屋裡常年散髮油膩鹹菜氣味的碗櫥,還有那隻在枕頭上打瞌睡一年難得洗一次澡的大貓。屋裡坑窪不平的地面總也掃不幹凈灰塵;朝東的窗戶外就是馬路,所以玻璃窗常年緊閉;唯一擁有三個抽屜的的書桌上滿滿當當的放著老式座鐘、腌菜罐子,抽屜里塞得滿滿的廢布頭、鞋樣子、扳手、起子、鎚子、鐵釘。如果女兒還要繼續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她又何必厚著臉皮帶著女兒再結一次婚呢?想到此處,她搖搖頭,「玲玲還是我帶著,誰叫我生了她呢?陸臣還有他父母都蠻喜歡小孩的,他們家親生的孫子都還小,人都不會喊。聽到玲玲喊他們爺爺奶奶不曉得多高興呢。」
天氣漸漸暖和,眼見正日子一天一天臨近,張慧平乾脆住進了陸家,有時連午飯也不在家吃。隔幾天才能看到媽媽的張玲一見到她,扁著小嘴巴就要哭。張慧平分身乏術,只能偶爾在吃飯的空當里摟著孩子安慰:「乖,在等幾天。以後媽媽天天跟你在一起。」她又怎麼不知道自己女兒每夜是怎麼睡著的呢?
張父張母睡得早,不論冬夏,夜晚小房門都關的死死的,建光晚上時常加班,建輝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一到張慧平不在家的夜裡,陪著張玲的只有那隻眼睛散發綠幽幽熒光的大貓。有時候一大早她從陸家回來順路回去看看女兒,一掀被子,大貓蜷縮在丫頭懷裡半眯著綠眼斜眼看著她。有時貓兒夜遊去了,張玲便抱著她換下的外套入睡,「媽媽不在家,抱著媽媽的衣服才睡的著」。
在鞭炮的噼里啪啦聲中,張家的小女兒再次出嫁。圍觀的鄰居等著撒喜糖的孩子們把張家圍得水泄不通。幾個老娘們竊竊私語,「二婚還搞這麼熱鬧哦?」「你曉得什麼?別個男方跟她結婚就是喜歡她的小孩呢!」「那以後男的想要自己的孩子怎麼辦呢?」「怎麼辦?你給他生個?」說話的兩個互相取笑拍打了一番。
張慧平穿上那套粉紅禮服,搭配在照相館化的妝,新作的頭髮,人說就像電視電影里的港台明星!陸臣依舊一身價格不菲的西裝,梳著大背頭,走進這個南方人居多的宿舍區簡直是玉樹臨風鶴立雞群。鄭敏當起了伴娘,劉金華舉著進口相機為新人拍照。多年之後,張玲翻看這些照片,意外發現張慧平笑臉如花的背後,張慧君卻是滿臉憂色。就是張慧君自己也弄不清白,怎麼在小妹妹結婚的當天會露出這種表情。張玲問她是否當時已經覺察出陸臣並非良人,她說,「姨媽又不是神仙,那時候怎麼能看得出來呢?那時候......我真是為你媽媽高興,遇到這麼好的人,又疼你媽媽又疼你。再後來呀,哪曉得這麼不是東西!」
吃罷喜酒,幾個同事鬧新房,順便參觀。新房床頭堆著張慧平早就上好的八床緞面新被,五顏六色金線閃閃發光;一對單人枕,一條大長枕都是粉紅色碼在棉被上方;大紅色龍鳳圖案的羊毛毯用紅紗巾綁成蝴蝶結放在大床正中心。梳妝台上整整齊齊排放著成套的化妝品;旁邊的書桌上插滿假花的玻璃花瓶流光溢彩,那一隻花的價格抵得上普通工人半天的工資。眾人看得嘖嘖連聲,幾個未婚的女同事早就拉著新娘子詢問家當價格以及購買地點,為以後結婚做準備。喝得臉紅脖子紅耳朵紅的劉金華拉著新娘子要跳舞,「平平、陸臣,你們能走在一起,多虧了我呢。」張慧平含羞不語,陸臣上去給他敬煙,鄭敏只顧笑,也不管她的丈夫摟著誰的腰了。陸老太尤怕這邊喜糖瓜子不夠磨牙,又滿滿的裝了兩盤過來,眾人齊向她道喜。她望著新婚盛裝的兒子兒媳笑得合不攏嘴。
當夜眾人散去,陸張二人不是忙著共度良宵;不是忙著打掃滿地的糖紙、瓜子殼、煙蒂;更不是忙著拆紅包數喜錢。而是一人一邊坐在床頭商量著怎麼儘快把張玲接來同住。
當初陸老爺子同意二人結婚並同意帶孩子過來是有條件的:一是婚後半年不能帶來,二是「等孩子大些了,送還給他們家」。多大算大?陸老太問了,陸老爺子說,「十幾歲吧」。
張玲才滿七歲,等她十幾歲還要好多年呢。那時候只怕想留都留不住,孩子大了懂事了,她自己還不會往親爺爺奶奶家跑?日子長著呢,這倒不是問題。
這一商量就是幾天,張玲倒還聽話,只問過一次「媽媽你什麼時候接我走啊」得到「快了就快了」的答案就沒再多問。張父卻是見一次問一次,一次比一次語氣不善,「說呀說呀,什麼時候接過去?他們家是不是不要她?」、「你是不是也只顧自己享受不顧姑娘了?」、「那這樣的話我發個電報給老家,叫老家人找個沒孩子的人家送去算了!實在不行,送孤兒院去也行!」
不當媽的人不知道張慧平此刻心是怎麼揪痛,連新婚的喜悅也被沖淡不少。張慧平自然不方便把陸老爺子的「二條政策」告訴老父,只得一邊敷衍「儘快」,一邊許諾張玲吃喝花了多少她發工資了照數給。當著新女婿的面,張父依舊一點情面不留,張氏獅子吼神功爆發:「你們就是個騙子!騙我幫你養姑娘。我要你的錢?你有多少錢?」又指著張媽媽罵:「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你不是說她一結婚就帶走孩子的嗎?現在她走了把孩子留給我們?騙子!騙子!」
此時陸臣對老親爺還十分尊重,他好生在旁安慰著,儘管被罵騙子的包含他在內。他知道張父發怒的原因,就在張慧平眼睛受傷賭氣回娘家,張家力勸離婚時,全國還在實行計劃經濟,糧票、煤票、布票,甚至糖票、肉票與城鎮居民的生活密不可分,大部分生活必須物資全憑票購買。張慧平離婚後自然連同孩子的戶口一同轉回娘家。那年代,誰家戶口本上多個人,就意味個這個家庭可以多領些票。而現在,各種票已經取消了,只要有錢沒什麼買不到的。優勢消失了,張父眼裡女兒外孫自然也成了多餘的人。
他喜歡張慧平喜歡孩子,既然張父如此固執如此不講情面,他乾脆找自家父母說情去。他添油加醋的先描述了張慧平的成長史,「他們家裡,最可憐的就是平平,從小穿姐姐的舊衣服,偶爾過年才捨得給她做一套全新的。還是做得其大無比,今年過年穿過了就收起來,等到來年過年再找出來穿!玲玲長這麼大,當外公外婆的從來沒給她買過一件新衣服呢。孩子跟著他們不是受苦?」又將張慧平的前夫、前夫的家人醜化一番,「她親爸爸的哥哥嫂子們才毒呢,這麼小的孩子,背著老人故意擰她掐他,就是要聽她哭!爺爺奶奶在不在身邊,飯都不給她吃,不然孩子怎麼這麼瘦?她親爸爸也不是東西,成天喝酒,喝多了砸東西,小孩嚇哭了不去抱去哄,反而還要打,平平上去攔,他連平平一起打!就是為這,平平才狠了心跟他離婚,帶著孩子回娘家的。」
照樣打過孩子的陸老爺子都扭著臉說,「還有這樣人?」
陸老太聽得眼圈紅了,「這對母女真是可憐。」
人都有發善心的時候,陸臣又充分利用了老父老母年老心軟的弱點,輕輕鬆鬆就博得了老人的同情以及同意。他騎著車載著慧平大大方方地從張家將張玲接到陸家,這時他們新婚還沒過完蜜月呢。
為了歡迎這個家庭的新成員,陸老太親手準備了小孩的棉被、拖鞋、牙刷等生活用品。又買了兩套新秋衣悄悄遞給陸臣:「跟平平說,叫她把張玲穿的那條破秋褲丟了,要捨不得裁了做抹布也行。我給她買了新的,我們家的人誰穿過補成那樣的東西,洗了曬外面給人看了丟死個人。」
陸臣自然不會把老娘原話一字不漏說給張慧平知道,他遞東西時只說,「這是我媽特意賣給張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