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抑或是…他大周帝宇文堂「不近女色」之名連這個南梁小小姑子都知道了,是以壓根不拿他當大男人看?
宇文堂也不知怎的,眼神極為不爽地盯著這憨睡到頭都快栽進果盆里的小肉球,下一刻,想也不想地大掌輕揚——
趙妃子頸上睡穴被點中的剎那,小圓臉也整個重重趴進了果盆里!隱於暗處的亢下巴掉了下來。
這幼椎的男人是他們敬若神只、畏若修羅的主上?
南梁,平城。
大周旌旗獵獵的浩大隊伍在入夜後於一處接近邊境的小城停下,接到消息的城主和所有官員早已羅列在城門口恭迎,滿臉媚笑,簡直比迎接自家南梁王還要恭敬十分。
北朝周國素來國力強盛,尤其是剽悍如殺神的百萬軍隊馳名天下,除卻同為北朝的魏、齊、燕三國外,天下還有誰敢直面其鋒?
這不,平城的肥胖城主就笑得滿臉肉都把眼睛擠成縫了,若非肚腩著實太大,一把老腰早彎到了地上。
「小臣平城城主鄭敖恭請周帝入城歇息。」鄭敖滿顏堆歡,「小臣已備妥美酒佳肴美人華榻,還請周帝龍駕輕移貴趾——」
那輛華麗的大馬車四周護滿了身著玄衣暗甲的高大護衛,後面是一支雖僅有千,卻個個血氣騰騰,皆是可以一當百的強焊精兵,光是人馬肅立不動,已有龐大的殺氣沉沉逼人而來。
平城的大小官員站都站不住了,膝蓋直發軟打擺。
鄭敖討好的笑臉也僵住了,滿臉的肥肉一抽一抽的,額上冷汗大顆大顆的落下。
這宇文堂可千萬別一個看不順眼就隨手滅了他們,直接把平城划入大周的國土疆域里啊!
在一陣漫長到足以凌遲眾人心肝脾肺腎的靜寂后,大馬車內終於傳出了低沉有力的應允——
「嗯。」
那沉如九岳的可怕壓迫感霎時鬆了幾分,卻足以讓平城的大小官員露出死裡逃生的慶幸笑容。
「諾諾諾,請請請。」
當夜鄭敖設下華宴欲宴請周帝,卻只得來了同樣簡短的一個字——
「滾。」
「諾諾,這就滾、這就滾…」
趙妃子睡眼惺忪地下了馬車,總覺得臉怎麼黏黏呼呼還綳得厲害?
「姑子…你你你的臉?!」雲片驚叫一聲,忙掏出手絹兒就要幫她凈面,可被砸爛的甜瓜汁肉糊滿滿的小圓臉,又哪裡是乾巴巴的絹帕擦得了的。「姑子,你這樣…污顏直面君王是大罪啊!」
雲片的低呼和一番大動作令昂然走在前方的宇文堂鳳眉一磨,冷冷地回過頭來。
那看似穩重端莊的秀麗侍女滿臉心急,可悄悄睨向他的愛慕嬌羞目光卻熟悉得教人作嘔,他眼底冰寒諷刺之色更深了。
幾日前,街上那個一心護主的侍女,在絕對的皇家權勢和榮華富貴誘惑之下,一夜之間就反了骨,不惜踏在舊主的頭上爭寵獻媚於他…
這就是女人。
他嘴角那迷人的微笑越發明顯,看得雲片芳心評評評狂跳,臉兒紅紅,卻不忘斂眸低首,又是一陣柔聲假意規勸起趙妃子。
只是雲片微微曲身,那宛若約素的細腰呈現出一種刻意妖嬈美好的姿態,少女鼓鼓的酥胸在青衣緊裹之下,有著一股說不盡的處子誘惑。
宇文堂臉上笑意瞬間森冷。
「雲片,你腰怎麼了?扭著了嗎?要不要看大夫?」小肉球趙妃子關心的話一出,他眸中殺氣頓時消散無蹤。
噗,這蠢姑…
「姑子!」猶不知自己剛剛自死劫上繞了一圈回來的雲片聞言又羞又惱,咬著唇兒恨恨輕跺下腳,面上卻也不敢做得太過,無奈地嘆了口氣,「奴下先服侍您下榻凈面吧。」
「噢。」趙妃子乖巧地點點頭。
「過來。」她對區區一個賤婢如此馴服順從,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宇文堂不知怎地胸口一窒,沉聲命令道。
「欸?!」小肉球傻乎乎地望向他。
他懶得再同她廢話,玉白大手朝她伸出,修長十指攤張開來,帶著不言可喻的霸道意味。
「諾。」趙妃子不知哪來靈光一閃,忽然聰明了起來,時時昧、地跑到他跟前,嫩嫩小軟手放進他漂亮得令人心悸的大手裡。
「乖。」他頓時龍心大悅。
雲片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家又懶又蠢又笨又只會吃的小姑子,竟然被尊貴俊美的年輕帝王「寵溺」地牽著手親自帶進城主華邸中。
憑、憑什麼?
除卻世家貴女的身分外,小姑子哪一點勝得過自己了?自己這十年來在趙家做牛做馬,成日追在後頭服侍她,還為她收拾了多少爛攤子,天天心驚膽跳,生怕哪日她闖了大禍,連累得自己這做婢奴的得掉腦袋。
可她倒好,先是被趙氏全族如珠似寶地捧著長大,現在又被尊貴俊美的周帝看中,富貴榮華轉眼可至,卻半點也不知道要分寵予她——在她眼裡,把她們這些侍女當作了什麼?
這一刻,小小侍女心中那壓抑許久的不平,熊熊竄燒成燎原大火…
雲片咬牙切齒的隱忍,又豈能瞞得過自幼就在宮斗血海中拚殺出來的宇文堂呢?
領著趙妃子肥肥軟軟、小巧可愛「小蹄」的宇文堂陣光微閃,本想輕吐一句「殺了」,卻在低頭瞥見那張小心翼翼朝他微笑的小圓臉時,心下驀然一軟。
罷了,縱使要殺也不是在此時,嚇壞小肉球就得不償失了,況且也不怕那賤婢翻得了天。
「你的臉…」
「耶?」
「不要緊嗎?」
「還好,有點綳綳痒痒的,不疼。」趙妃子眨了眨眼,疑惑地問道:「我臉怎麼了?」
怎麼一個兩個都在問她的臉?
「…無事。」宇文堂俊美臉龐沒有異樣表情,僅有嘴角抑不住抽動了下——給憋的。
養寵物果然極有趣味,甚好。
而隱於暗處的亢已經處變不驚了。
趙妃子一臉新奇地打量著這個布置得金碧輝煌的大房子,忍不住嘖嘖驚嘆起來。
她還以為自家趙氏是南梁大族,家中已足夠華美,可是跟平城城主家一比,可就被甩脫九條街了。
「平城街市坊間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繁榮,城主府卻極盡豪奢,看來這個城主平常也沒少坑百姓啊!」她嘆了一口氣,小圓臉浮現一抹罕見的凝重。
趙妃子雖是養於錦繡窩中,但偶爾黏著堂兄表兄當跟屁蟲出門,對於南梁百姓真正的貧窮生活也略知一二。
蹲在牆角乞食的老乞兒,面黃肌瘦猶如柴禾的小兒待價而沽,還有淹大水時逃進國都的流民仍無處可依,在南坊朱門酒臭和絲竹鍾樂的對照下,越見凄慘蒼涼可怕。
兩年前,大水剛過,城中流民饑民哀哀遍布,趙妃子曾經悄悄收拾了一包袱的華麗衣衫和簪環釵飾,托時常出門的大堂兄拿去典當,買些糧食饅頭給那些可憐人
填填肚子——對她來說,餓肚子真是世上最恐怖的事——可是她那些財物布施也只是旱地千里上落下的一小滴雨水,救得數一時的窮,卻救不了他們一條命。
大堂兄回來說,首飾衣裳都當光賣光了,吃食也都送完了,可還是有好些人餓死了,而南梁官府說好施粥的棚子卻始終沒有出現。
那天她拚命央求阿娘再給她點子錦帛金銀去買糧食,可是換得的是阿娘罵她多管閑事。
「那些賤民死了便死了,咱們這樣的貴人能賞他們一口吃食是大恩,不賞他們也是本分應當,你好好的做你的大小姐便罷了,跟著胡鬧什麼?」
趙妃子整整哭了兩日,甚至不惜絕食也要省下自己的口糧施出去,但是…但是府中大人竟然寧可把她的吃食給了大黃吃,也不肯舍給外頭那些奄奄一息的流民。
她絕望地望著窗外默默流淚,一日一夜后,終於願意進食了,可也是自那日起,她原本就旺盛的食慾越發驚人,好似為了報復,抑或是為了自我厭棄的懲罰,她天天要求要吃最貴的最好的最油的。
全趙氏家族不是都指望她光耀門楣嗎?
所以她要什麼就有什麼,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她恨不得把趙家庫房全吃光光。
趙妃子一臉怔然,好半晌才恍然自噩夢中驚醒過來,她用力地搓揉自己的臉
蛋,深深吸了一口氣,自暴自棄地自嘲笑了,喃喃道:「老太爺和全家人定然恨死我了吧?」
可是她真不覺得進宮為妃為嬪有什麼好光宗耀祖的?姑奶奶和姑姑分別是先王和現任南梁王的妃子,在宮中享福耽樂之餘也天天提心弔膽,還得要家族每月進獻帛金才能攏絡宮中侍人幫忙邀寵。而自先姑祖奶奶仙逝之後,趙家再也沒有人能進仕了。
現在都在啃老本,偏偏老太爺不死心,還以為趙家代代相傳的獻女入宮固寵之術至今還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