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領結取下,還未來得及換上新的,應姿匆匆忙忙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是小跑著過來的,喘著氣,頭髮微微有些亂。
「應姿,怎麼啦?」章潤業問。
「啟航不見了!」
「哦,去接心愛了吧。」他不以為然地說。
應姿在心裡琢磨著要怎麼開口。
章潤業哈哈笑了起來,打趣地說:「他該不會是逃婚了吧,」牆上的鐘指到九點半,他說,「快到接新娘子的時間了。」
「伯父,是真的出事了!」應姿說。
章潤業收起笑容,正經地問:「怎麼了?今天他可是主角,又添了什麼亂子?」
應姿說:「我剛才和啟航在樓下接待來賓,遇到了賀東健。他是棠紫欣的男朋友,棠紫欣是心愛的好朋友。」應姿解釋著。
「說重點,然後呢?」
「賀東健恭喜啟航,他說心愛一直把能嫁給啟航視為平生夙願。他說啟航的手術做得很成功,又低調。這麼說來心愛會愛上啟航,是因為心愛一直認為接受心臟的人是啟航。她不知道動手術的人是啟舟,也不知道手術並沒有成功。」
手心的領結輕飄飄地掉在地上,無半點重量,「怎麼會這樣?」他們一直以為她知道所有的事情。原來並不是。「那啟航呢?」章潤業問。
「他問我是否知道心愛哥哥的事。」應姿的聲音小了下去。
「他現在極有可能去找心愛當面對質。」他分析。
他坐在車裡,穿著新郎的禮服,卻沒有新郎的半分歡喜。她以為他動過心臟手術,她以為他有她哥哥的心臟,她以為她可以找到她哥哥的影子?她以為的事一件件全都落空!啟航握著方向盤的手顫抖著,他開車到心愛的家,他一刻也等不了。
是紫欣來開的門,並沒有留意到他嚴肅的表情。笑著說:「時間還沒到,你怎麼就來了?」她探出頭,外面僅有啟航一人,她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啟航的紳士風度沒有了,他推開門,看到心愛、顏歆和一些女友站在客廳里。她穿著白色的婚紗,純白無邪,像個天使。啟航茫然若失,就像他知道若是問下去,這關係灰飛煙滅。
他踏進屋子,聽到某些東西被撕碎。啟航看到心愛的瞬間,所有情緒被顛覆,他要相信她,他選擇要相信她!
心愛發現他的不一樣,她看看顏歆,顏歆問:「你怎麼啦?」
「你一開始一直這樣以為,是不是?」他試著平靜地問。
「以為什麼?」心愛問。
一屋子裡的人發現情況不妙,搞不清楚狀況。
她的眼光波瀾不驚,她知道他在說什麼。
「真的讓你失望了。」他非常失望,想過要平靜地和她談,可是理智和情緒背道而馳,話說出了口,就變成另外一句。
啟航說:「我沒有做過心臟手術。」
心愛依然平靜,紫欣尖叫了起來:「怎麼可能?你不是接受了心愛哥哥的心臟?!」
這是不是等於間接地默認了,啟航想。
顏歆拉住了紫欣。
啟航哼了一聲,原來她都知道,自己倒是傻子一般蒙在鼓裡。
「我……」只說出一字,便不知怎麼接下去,似有千萬句要說,卻又似無一句要說。
顏歆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啟航擺了擺手,似是極累,並無談下去的必要,反倒痛恨起自己,為什麼要問個清楚?這樣反倒不如不來。
啟航轉身,心愛上前拉住他。
淚眼婆娑。
他應該狠狠地甩開她的手,卻狠不下心。
心愛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她想說話,怕手一放他便走掉,只想著等他冷靜下來,和他好好談談。
「你……我……」依然只是兩個字,不知怎麼接下去。
啟航扳開她的手,心痛得無以復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他想這樣問的。
「啟航,你幹什麼?」章潤業和應姿趕了過來。
啟航發現,他無法責怪她,他腳步蹣跚地走了出去。
應姿追了出去,「啟航,你要去哪裡?」
他坐上車,絕塵而去。
心愛哭倒在地上。他並不了解她的心情,可是她了解他。而後,一行人對心愛說了些安慰的話,心愛依然去了酒店。
章潤業拍著胸口說:「啟航是個認大體的人,他一定會去酒店,婚姻大事可不是兒戲,那是他的責任。」
心愛坐在酒店的某個包廂里,外面客人越來越多了,包廂裡面卻是冷冷清清。
紫欣來來回回地踱步,時而喃喃說:「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顏歆拍拍心愛的肩,讓她放心。
從來時到現在,這一路上,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過,只是心愛知道,他是不會來了。她知道他心痛她,珍愛她,所以他一時不能接受那個事實。可是事實不是他說的那樣,他為什麼不聽她解釋。她脫下白紗,鼻子一酸,白色婚紗上滴到一滴水珠,無聲無息。
心愛坐在鋼琴室里,一遍一遍地彈著鋼琴,眼睛專註在琴譜上。
鋼琴室窗明几淨,偶爾匆匆路過的人,高跟鞋敲在大理石上發出「喀喀」聲響,人影在玻璃上一閃而過。玻璃上出現一張臉來,秀氣的、斯文的,是何蘇的臉。他的手指劃過玻璃,像是能觸到心愛的臉。
「她彈了多久?」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顏歆倚在白色的牆上問何蘇。
「三個小時。」他轉頭問她,「她是認真的嗎?」
「你覺得呢?」她反問,「她在這裡彈了三個小時的琴,難不成是假的?」
顏歆從牆邊走了過來,隔著玻璃看到心愛專註的神情。她說:「總覺得有些奇怪,突然間說起要彈鋼琴的事。」倘若她傷心,她可以安慰她。可是她看起來並不傷心。
何蘇說:「早知道這樣,我那個時候就不該把她讓給章啟航。」
顏歆說:「有什麼該與不該,若是真的追究起來,是我的錯。我一開始便錯了。」
顏歆推開了玻璃門,何蘇拉住她,「讓她彈吧,也許這是她的發泄方式。每個人都要面對自己的人生,這也是心愛的人生。」
「可是,她這樣不哭不鬧地逃避,總還是要面對章啟航的。」
「他回來了?」何蘇問。
「是啊,」顏歆嘆了口氣,「婚禮那天賭氣去了歐洲,昨天才回來,應姿給我打的電話。兩個人都冷靜夠了吧。」
琴聲因兩個低聲的對話而中斷,黑色的鋼琴印出她纖瘦的臉來。
何蘇拉住顏歆,「我們出去說。」
她甩開他的手,對心愛說:「你們總要面對現實,他還欠你一個解釋。」
心愛合上鋼琴,合上的時候,手指無意打在琴鍵上面,叮叮噹噹地響了一片。
何蘇開車送二人到了臣宇,他等在樓下。
前台的小姐攔住二人問:「有沒有預約?」
顏歆說:「執行長夫人,需要預約嗎?」
「我不是。」心愛倔強地解釋,顏歆硬拉著她向里走。
辦公室里正在開會,坐了五六個人。啟航別過臉去,生硬地說:「先散會吧。」
這讓心愛覺得有些受傷,他別過臉,他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個不相干的人。
顏歆說:「你們好好談談。」帶上門,自己守在門外。
心愛坐在沙發上。陽光照不到啟航的辦公室,他依然坐在原來的位置,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心裡卻排山倒海一樣的難過。
做過心臟手術的人是啟舟,不是我。他曾那樣說過,她到底愛著誰?他想知道。他想她給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要能說服他。
二人依然靜靜地坐著,啟航抽了一支煙,又一支……
說什麼?心愛想,說一開始我就知道不是你,可是還是義無反顧地愛上你?太煽情,像是要博取憐憫。倘若他真的愛她,倘若他還有一點真心,倘若他的承諾是發自內心,他一定會原諒她。他會痛苦,是因為太過愛她。
可是他未說,她亦未說。
助理Aillsion敲了門,「裴先生已經在外面等了三個小時了。」
心愛站了起來,才發現全身緊繃得發痛,她向啟航彎下腰,像答禮似的,茫然地走了出去。
第三天的晚上,深夜。啟航從電梯里出來,路過一樓的大廳。依然燈火通明,玻璃燈折射出繁華,大廳卻是空蕩蕩的,啟航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就像盛宴過去,一地殘跡,心裡也空蕩蕩。
他看到保安阿旺。
他似乎很久沒有見過他一般,其實他每天都在這裡上班,只是啟航沒有留意。每日過得渾渾噩噩,就算有人在你眼前晃,你也未必會入眼。夜晚的風吹來,啟航清醒不少。
阿旺向他問好。
啟航停下來回問:「兒子還是女兒?」
阿旺一臉幸福洋溢,笑說:「是個大胖小子。都過了大半年了,現在已半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