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啟航有些不好意思,阿旺又說:「執行長每日都如此繁忙,這麼個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他為他解圍。
已經大半年了,他上次和他說話,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啟航說:「下了班,早點回去。」
阿旺愣了愣,咧嘴笑說:「執行長這麼晚回去,女朋友怕是要生氣了。」
「誰?」啟航不解。
阿旺又說:「執行長的女朋友可真是漂亮,人好,又溫柔。」
啟航笑了笑,他想他說的是心愛。
「那天下了那麼大的雨,她送你回家。因為找不到你的公寓,還跑到公司來了呢。」
這顯然不是心愛,啟航皺了皺眉,他從未在心愛面前喝醉,更沒有讓她送過自己回家。啟航說:「你記錯了吧。」「怎麼可能記錯,她開著你的車,你當時醉得一塌糊塗。」
「她長什麼樣子?」啟航一點印象也沒有。
「頭髮長長,眼睛大大。」不夠特別,阿旺又說,「對了,執行長的女朋友好像不會說話。」
心愛,的確是心愛。可是——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半年前了,是我請假前的最後一次當班,所以記得很清楚。那天的雨也下得真大,從白天一直下到晚上,昏天黑地的。」
啟航想起來了,那天,是啟舟的忌日,他不是去了墓園嗎?後來呢?發生了什麼事?他在阿權的酒吧里喝酒,那天他新制了一種新酒。然後呢?他只記得他第二天在自己家裡醒來,他一直以為是阿權送他回來的。
可是阿權並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啊,對了,他在電話里說:「那個女孩怎麼樣了?」
他在阿權的酒吧里喝到醉得不省人事,有人送他回來,而那個人是心愛?
啟航撥了阿權的電話,電話通了卻無人接聽,這個時候,他大概在醉生夢死。
啟航是第二天早上見到阿權的,在墓園,一大早,他驅車去墓園。買了啟舟生前最喜歡的花。想想,他已有大半年未來過這裡。以前阿權常常對他說:只有失意的人才會天天向墓園裡跑,親人過世固然讓人難過,可是太過傷心,是對死者的不敬。
在酒吧里看到打著呵欠的阿權,好似一夜未睡。
「正看到你的電話。」他說,「好久不見了。」
啟航不和他拐彎,直問著:「我那天晚上喝醉了,你還有沒有印象。」
「印象深刻,僅此一次。」
「是誰送我回家的?」
「是個女子,」阿權曖昧地笑,「確切地說,是位美女,長發美女,只是美中不足——」
「什麼?」
阿權做了個划脖子的動作,啟航明白他是說心愛不能說話,「怎麼會遇到她?」他問。
阿權從吧台里端出一杯酒,遞給啟航,「和你一樣,她也有親人葬在這裡,又不太一樣,比你還慘,你是一個,她是三個。她那天比你還先到,後來車子壞了,又下了雨,在這裡避雨。」阿權放下酒杯,再次走進吧台,他在吧台里找了一番,拿出一個筆記本,「對了,她的筆記本掉在這裡了。」
啟航知道心愛有隨身攜帶筆記本的習慣,並不是人人懂手語的。筆記本里寫了一些瑣事——
你要什麼顏色的西裝?
藍色的領結可以嗎?
衣服已經拿出改,下周應該就可以了。麻煩你下周再來。
啟航翻過無數頁,然後到下面這一段——
很甜,像柑橘。
爸爸,媽媽,還有哥哥葬在這裡。
你想他嗎?
他的手術不成功啊,他的靈魂會上天堂。
……
啟航驅車開回市區,不知不覺車就開到了心愛家前的公園。前門緊閉。
坐了良久,看到一輛紅色的車停在門外。
應姿從車上下來,她敲了門,心愛開門,似有預約,兩個人上了車,啟航茫然地跟在後面。車從三環開入二環,在一家咖啡廳前停了下來。因為紅燈的關係,啟航晚了二人一步。啟航進咖啡廳,侍者為他引路,問幾個。啟航說找人。
咖啡廳用木製間隔把座位分開,啟航看到應姿和心愛坐在角落中。他大步走了過去。剛想叫住心愛,卻聽到應姿說話,雙腳似生了根,再也動彈不得。
她說:「我知道這樣很不好,可是我真的喜歡上了啟航。最初是因為他是啟舟的哥哥,我以為我只是偏袒他一點,可是後來,發現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木製的間隔有無數的菱形縷空,纏繞著綠色的藤蔓植物,隔著間隔看不到人,卻聽到應姿說話的聲音,一字一句,無比清楚。
「我並不是來讓你把他讓給我,若是爭取,你們結婚儀式之前就會向他表明。啟航是個很重兄弟感情的人,這一年來,他一直在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很感激。我也不是來博取你的同情,只是若是你們就這樣走到盡頭,心裡覺得可惜。啟航雖然嘴裡不說什麼,可是我知道他還愛著你。我希望他能幸福。心愛,你們應該在一起。也許真的是我太過貪心,愛與被愛,都是奢侈。所以更希望你們能幸福,至少向我證明,這世上真有永恆璀璨的愛,至死不渝。」
心愛抬頭便看到了啟航,站在應姿的身後。
她站了起來,應姿詫異地站了起來,回頭看到啟航。
「那你怎麼說的?」顏歆把水果擺在矮几上,拿在手裡的蘋果啃了一半,眼睛看著她。
「我說我們已經過去了,不可能回頭。」
「為什麼?」紫欣坐了過來,「你當真不喜歡他了?」
顏歆打她的頭。
「還能怎麼說,難道說我也喜歡你,你二選一吧?這樣嗎?」這樣對啟航來說太過殘忍。
「可是也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紫欣嘟起嘴。
「這樣也好,應姿比較適合他。」
「這樣放手原來屬於自己的愛情,會不會太可惜?」顏歆問。
「若是我們真的有緣,現在放他自由,經過千千萬萬的人身旁,他總會兜到我的身邊。」
「你以為這是華爾茲?只要在這舞池中,最初的舞伴還會迴繞回來,只怕這舞池無邊大。」紫欣說,「愛總是要去爭取,若是他兜回來時,你已七老八十,不是更慘。」
「至少證明,他一生都沒有忘記我。」愛只剩一秒,也值得珍藏。
「還是覺得太可惜,你以為這種犧牲值得嗎?」顏歆說。
「也許真的不值得,可是,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他也不會快樂。倒不如成全應姿,也許他們在一起會快樂。與其三個人都痛苦,還不如一個人退出。」
「心愛,你有什麼打算?」
「結婚嗎?暫時不想結了,男主角中途離場。」她故作玩笑。
「原來最厲害的角色,是林應姿。」
「沒有誰厲不厲害,只是這就是人生。」
讓人無法掌握,無法預料的人生!
【第十章】
「最有才華的殘疾鋼琴家」,她花了半年的時間,重新彈琴。愛情總是讓人成長,曾經以為失去親人已經夠讓人不堪負重,失去聲音,心裡自卑,不想看到別人異樣的眼神,所以放棄的鋼琴,如今無比自信地重新彈起,便冠上這樣的美名。
終於可以站在金沙歌劇院里,一展所長,昔日的夢想,一一實現,可是心愛知道,她還有一個奢望。
「嘖嘖,這篇報道還真是誇張。」紫欣放下早報,看到正下樓的心愛,「心愛,何蘇剛打電話過來說,有一個時尚音樂展示會,要和你同去,他等一下來接你。」
心愛點頭,坐下拿了一杯牛奶。
「你演奏會的時間定下來了沒有,親愛的鋼琴家小姐?」
「下周三,還有,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只是會出場演奏一段。」心愛更正她。
「地點呢?」
「金沙歌劇院。」
紫欣賊笑,「哈,終於如願以償了。」
心愛放下牛奶,不想聽紫欣嘮叨,坐在鋼琴前。
「每天彈這一首,不會厭?」她依然喋喋不休。
車的喇叭聲響起,紫欣跑到窗前,對心愛說:「何蘇來了。」
她彈完一曲,收了尾音,「我出門了。」
屋外比室里冷,又是一個冬天來了。寒風從大門吹了進來,翻開琴架上的琴譜,赫然寫著《羅密歐與朱莉葉》。
音樂會歷時一個半鍾,十二點半才結束,兩人走出來時,何蘇遇到熟人,音樂圈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來來回回總會遇到那些人。他與旁人交談,心愛自己去看海報,已過了午餐時間,她有些餓。
「何製作,這是新的合作人。」那人對他說,何蘇已成為製作人,且很有名。
「好久不見。」合作人伸手。
「好久不見,章先生。」何蘇說,那人是章啟航,「真意外在這裡遇到你。」
「遊戲業也要有音樂。」音樂無處不在。他玩笑地說,職業化地笑。
啟航是和應姿一起來的。他們談話,應姿站在身邊不插一句,只是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