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驀地,她的小臉爆紅。洞在哪裡?哪裡有洞?讓她死了吧,費玉清……你害人不淺!
恨恨咬牙,在母親的招呼下,兩姐弟坐上馬車,馬車很寬敞,也許是為了不讓身材比熊還佔位子的賀澧舒服些,車廂比一般馬車要大上些。
在秀水村裡,有馬車的人家只有兩戶,賀家和李大戶家裡,後來幫縣太爺買地賺了不少銀子,張里正蓋新家后也買進一輛,馬車進村子那天,他驕傲得尾巴快要飛上天,很沒知識地在門口掛一大串鞭炮,馬車進門鞭炮聲便轟轟響起,嚇得馬兒亂竄亂跳,踩傷了兩個人。
這個笑話在鍾凌腦子裡印象深刻,只不過這一世,他還有沒有足夠的本錢買馬車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分坐兩排,鍾凌和盧氏在一邊,賀澧、鍾子靜在另一邊,並且非常不幸地,鍾凌坐在賀澧正對面,一抬眼就會對上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然後她就會聯想到自己解讀的《三字經》。
她是痞子,所以很能夠寬慰自己的精神狀態,她自我催眠:賀澧那號表情不叫似笑非笑而是友善親近,自己之所以把它當成揶揄,純粹是她作賊心虛。
她輕輕嘆息,暗罵自己,不懂裝什麼懂啊,孔老夫子不是說過,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不然的話看起來會很無知。
什麼?孔老夫子沒說過別人無知?管他的,總之,她現在就是很無知。
側過臉,鍾凌輕描淡寫地把賣地的經過說給母親知道,賀澧側耳偷聽,眼底含笑,瞄了她一眼,看來是個報喜不報憂的丫頭。
鍾凌報告結束后,賀澧突如其來地開口,「鍾三嬸,您有沒有想過幫阿靜找位先生?」
此話一出,鍾凌猛然抬頭,對上他的眼神,這會兒她看清楚了,沒有也許、不是作賊心虛,他真真確確地在嘲笑自己。
她不禁皺眉,假端莊被她踢到九霄雲外,她不滿意,她噘嘴批判,喊什麼大嬸嘛,他那把大鬍子看起來比她家的年輕俏媽咪還老氣,懂禮貌的就該喊聲大姐,會做人的就叫聲同學,諂媚的就喊美眉,叫大嬸?他是不是「捐特們」?
小心眼?沒錯,她就是!
鍾凌替自家老媽打抱不平,但她家娘親半點不覺得怪異,只是用一貫的溫柔口吻說道:「以前阿靜的功課都是他爹教的,自從……阿澧說得對,我是該另外替他找個好先生。」
提起丈夫,盧氏輕喟,眼眶微微泛紅。
鍾子靜望向娘親,他年紀雖然小,但爹爹不在後,左鄰右舍的閑語閑語那麼多,他怎麼不清楚,沒有爹爹的家再也不像過去那樣,姐姐年紀也還小、娘身子弱,日後要用到錢的地方多得是,得省著點花。「娘,您別擔心,阿靜會好好用功讀書,不找先生也沒關係。」
賀澧看著懂事的男孩,眉心微柔,是個好孩子。
「怎麼可以,你爹指望著你光耀門楣。」盧氏揉揉兒子的髮辮,心頭微酸,阿靜是他爹的希望,再苦再難都要將他教養成才。
見母親和弟弟那樣,鍾凌被強暴的腦袋冒出泛濫溫情。
她握緊母親的手,對弟弟道:「放心,姐姐會掙銀子給阿靜請最好的先生。」
忍不住,賀澧揚起眉頭。她知道什麼是好先生?滿腦子不雅念頭的小丫頭!
賀澧那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惹毛了鍾凌。了不起是錯解《三字經》,很嚴重嗎?哈哈!他可不知道地球是圓的,不知道星星比月亮大,不知道太陽會自轉、月球會公轉,不知道恐龍滅絕於人類之前呢。
不服氣嗎?賀澧失笑。不過他更喜歡她把喜怒哀樂全擺在臉上的模樣,大家閨秀不是她裝得來的。
「我有個好友徐伍輝,鍾三嬸也認識的,他現在雖然只是個秀才,但確實有才華,家裡住得離鍾三嬸家也不遠,不如讓他當阿靜的先生。」這是伍輝拜託自己的事,他也趁此機會再試探她一回。
「你說伍輝?」盧氏頓時有些尷尬,阿芳她爹死的時候,徐家人來弔唁,話里話外的意思全是撇清,她不怨對方,世間情分本是如此,只是怕女兒心底難受,她便刻意不提,現在賀澧說起這荏,她忍不住看女兒一眼。
接收到母親的眼光,鍾凌很清楚,鍾子芳對徐伍輝有情也有心,想起那個明媚的男人,鍾凌輕淺一笑,視覺是人類認識世界的第一個環節,那樣的男人很難教人不動心。
只不過鍾凌和鍾子芳不同,她見識過的男人很多,並且深刻了解一個原則——下一個男人會更好。
她不會傻得去指望一份不屬於自己的感情,更不會相信愛情可以靠搶奪得到手,「愛情搶奪論」是用來騙女人去當小三的。
至於徐伍輝,他對鍾子芳有沒有罪惡感吶?如果能利用這點,替阿靜找到免費家教,何樂而不為?
她於是大方一笑,說道:「這個主意好,如果賀大哥可以幫這個忙的話再好不過。」她隨著阿靜喊賀大哥,把兩人關係拉近一步,關係近了,人脈便有了,她家孤兒寡母的,需要許多有力支援。
「阿芳,你不知道,徐大娘……」盧氏為難地看賀澧一眼。
「娘,我明白,您不過是擔心我胡思亂想罷了。咱們家和徐家是多年鄰居,當時孩子年幼,長輩們興緻一來說些笑話無可厚非,如今年歲漸長,徐大哥又是個長進出息的,日後自然會找個合適的好嫂嫂,咱們怎能將當年戲話當真?又何必為戲話鬧得彼此心存疙瘩?」
鍾凌的話讓賀澧忍不住多看她幾眼,心裡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鍾子芳居然這般豁達?
這件事從頭到尾他都清楚,錯在徐家,過去徐鍾兩家交好,鍾明還是伍輝的啟蒙老師,娃娃親是自小約定的,可自從伍輝考上秀才之後,徐家態度便有所轉變,而鍾明一死,徐家更是避之不及。
伍輝注重孝道,無法在明面上違抗長輩之命,雖心中有歉,幾次想助鍾家,卻又無顏見鍾家人,他托自己做這件事,無非是想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在家裡,他儘管無法抗命,但只要考上進士,說話自然有足夠分量,到時就算父母不樂意,他也有本事說服爹娘,最後頂多帶著鍾子芳上任,等孩子生下來,看在兒孫的分上,徐家雙老大概不會再多有刁難。
至於鍾家這方面,他必須確保鍾子芳不會對他死心,確保鍾家不會在他考上進士之前替鍾子芳定下親事。
所以當自己提到要替鍾子靜找位先生時,他立刻毛遂自薦,希望自己能為他周全。
自己本以為得多費些口舌,才能說服鍾子芳,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篇豁達之言,伍輝知道,怕是要擔心了。
「你真是這樣想的?」盧氏訝然。她清楚女兒有多在乎徐伍輝,感情怎能說放就放,會不會只是強撐著?
鍾凌勾住她娘的手臂,把頭靠在她肩上。「是,現在女兒心裡只有娘和弟弟,沒有多餘的心思想其他。」
這話說得夠清楚了,賀澧明白,她不是對徐伍輝無心,只是向現實低頭。
「如果鍾三嬸不反對,這件事就讓小侄安排吧。」
「這段時間老是麻煩你,阿澧,嬸嬸跟你道謝了。」
「千萬別這樣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說話間,馬車突然停下,鍾凌拉開車簾探頭往外看,道路被一堆人給堵住,過不去了,所有人全擠在一家大鋪子前面,她看一眼招牌,是金日昌賭坊。
賭坊新開張,紅色的花球懸挂在店門口,滿地都是爆竹碎屑,熱熱閙鬧,鑼鼓喧天,冷不防人群中爆出一陣喧譁,有句話清清楚地傳進鍾凌耳里——
「又開大,六次了,連續六次開大!」
另一人揚聲道:「快進去押小,一賠三呢,老子就不信,下一把它還能開大。」
對話鑽進鍾凌腦海,一個記憶立即跳了出來——金日昌賭坊開張當天連續開出十八次大!
這段記憶出現,千百個計劃從腦中狂奔而來。
鍾凌心中吶喊著:只要贏這一回,她就可以翻盤接下來的生活,她答應鐘子芳的事就有更大的贏面。
對!贏得這一盤!她必須贏這盤。
鍾凌心頭一震,面露喜色,轉頭對母親說:「娘,你和阿靜先回去,我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