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玉簟秋
身下白馬平穩之極,不疾不徐的跟在紅馬之後,任它如何跳躍馳騁,總是是保持著丈余距離。我暗自計較著如何能把它一起拐走,轉眼間已是繞到了那塊操場左近。
遠處見時還不覺如何,此時身處其間,只見旌旗蔽日,喊殺震天,刀起戈伏,鼓角爭鳴,令人望之心驚,更有一股磅礴之氣充塞胸臆。忽必烈默然不語,勒住馬頭,與我齊頭並進,緩緩地繞著校場走了一圈,才止住步子。
但見他揚起手中馬鞭,喧囂的軍陣便是一滯,隨著數幾下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方才激斗不休的戰場竟是完全安靜下來,止餘一股凶煞之氣縈繞四合。
忽必烈也不放下手臂,反而舉得更高了些,便聽他大聲喝了幾句,我自是聽不懂的,不過想來也是「踏平襄陽,屠城三日!」之類的口號罷。對面軍陣中的士兵皆是「呼啦」一聲揚起了手中的兵器,「嗬嗬」地叫了三聲,右足抬起,重重頓下。我便是坐在這馬兒之上,亦能感到大地的震動。
忽必烈滿意地搖了搖手,此時他氣勢凌人,臉上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神色,卻哪有半分溫文爾雅的模樣。只見他側身對我點了點頭,撥轉馬頭便策馬離去,我拉扯一下手中韁繩,緊隨其後。忽必烈亦不說話,只是稍稍放緩了速度,待我趕上,方才一同向營外馳去。
寒風呼嘯,割面如刀,我躍馬馳騁,心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忍不住縱聲唱道:「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忽必烈頓時一個踉蹌,險些跌下馬來。我瞧他樣子狼狽,忍不住「咯咯」地笑出聲來。待直起了腰,卻見他正定定地看著我,卻是沒有如上次那般移開目光。
壞了,我暗暗吐了吐舌頭。人家本來就是蒙古王子,我跟他唱甚麼「單于夜遁逃」,這不是當著面打人臉么,況且又笑成那樣,未免太不禮貌。
我收起笑容,轉頭看向遠方無垠的曠野,此時我倆正置身於一座小丘之上,視野中一片素白,目力可及的天際,似是有一個細微的黑點盤旋飛舞著。
「龍姑娘……」我聞聲向他看去,只見他深吸了口氣,卻是閉上了眼睛,低聲說道:「這場大雪過後,不久我便要揮師南下,若是可以,還請你攜上師門好友,遠遠的離開襄陽罷。要知軍法如山,很多時候我亦是無能為力。」
……襄陽少說還能支撐十幾二十年,這點我卻是不擔心,不過他這麼說,莫不是要放我走?
「貴派兩人應已安然離去,我亦不會再下令追趕,這點還請龍姑娘莫要掛懷。」忽必烈似是看出我的猶豫,對我微笑道:「這是從撒馬爾罕進貢而來的上品良馬,便是王帳之中,能與它媲美的亦是屈指可數。難得姑娘與它如此投契,我便將之送於你吧。」說罷,撥轉馬頭,竟是要走了。
……我怔在原地,一時間有點說不出話來,卻聽他的聲音遠遠傳來道:「姑娘若是有意,國師之位永遠虛位以待。」
……這國師是決計不能當的,他們如此作為,也不過是因為我在大勝關的那點小名氣,又一直襄助郭靖夫婦,若是忽然成了什麼蒙古國師,定然能狠狠打擊中原武林的士氣,只是我以後不論去哪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了。再說蒙古國師一般都是大反派來著,從來都是等著主角去超越……換成我的話,說不定會變成推倒……
「忽必烈,你若是以為這樣我就會被感動,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試著把這句話喊出來,卻覺得語氣有些蒼白,下意識的看向了左側的遠方,那點黑影早已是消失無蹤。
我漫無目的地撥馬緩緩地行在曠野之中,既不想去襄陽,也不想回古墓。自從來了這裡,沒水沒電沒網路,洗衣要跪在溪邊搓打,做飯要先砍柴燒水,沒有電燈電話,找人基本靠猜,連本像樣的故事書都沒有。若不是還有各種神妙無方的武功來給我打發時間,那簡直是一天都沒辦法過下去了。
如今我的武功也是到了一個瓶頸,再也沒了當初那種「每天都能察覺到進步」的感覺,只是每日打熬氣力而已。易筋鍛骨篇已是第六層大成,只是毫無突破的跡象,而那篇總綱之中似是隱含著解決之法,我卻總是無法參透其中奧妙。
內力十停中被化去了七停,我也不著急恢復,一來此處並不安全,二來這等恢復內力雖並不似增長上限那般艱難,但仍需十數日時間,卻也是急不來的,故而只是緩緩流轉真氣溫養著被金輪法王弄傷的經脈。
身下馬兒輕輕搖了搖腦袋,我知它是餓了,便跳下馬來,從行囊中拿出草料,湊到它嘴前。這行囊在它被牽過來時便已掛在身側,我初時尚不在意,後來獨自一人的時候偶爾開啟查看,卻見我隨身攜來的包裹赫然便在其中,更有一皮囊清水和些許乾糧,馬身另一側的行囊里盛得卻是約莫三天的草料。
包裹被我用特殊手法打過結,應是不曾被翻動過,我隔著包裹摸了一下,那枚銀輪仍舊呆在裡邊。想來也是,以金輪法王身份地位,如何會去收拾這等雜物,卻是和他的寶貝輪子失之交臂了。
忽然手上傳來一陣溫熱,我抬眼看去,卻是那馬兒已是吃完了我手中之草,便伸出舌頭舔了我手心一下。
……難不成你看上去是一匹馬,真實身份卻是一條小狗?我也不好在它身上擦手,反正弄髒了還得給它洗,只得又抓了一把乾草給它,才俯身捧了一塊積雪,稍微的洗了洗手。
給你取個名字罷……嗯,叫小白?太那個了,別人問起來我都不好意思開口。水雲駒?聽著像瓊瑤小說,我最討厭那位阿姨的狗血段子了。輝夜姬?...會被告侵權的。我無聊得看著手上殘餘的雪渣子,一巴掌拍在白馬向我靠過來的腦袋上道:「就叫你『雪魄』罷……瞪我做甚麼?就這麼定了。」
我自覺無聊,便跨上雪魄,向前一趴,上身緊緊貼在它後背馬頸之上,四肢軟軟地垂在馬身兩側,身體隨著馬兒的步伐緩緩起伏著,如同置身湖心的小舟上一般,又好像回到了幼時的搖籃之中。我被顛得暈乎乎的,腦子裡朦朦朧朧的提不起精神來。
「瞧瞧,剛陞官就得意忘形成這操性。」你懂毛啊,咱這叫借酒消愁。
「我看準是跟那個老處女有一腿。」林老北的,我至於嗎。
「嗯?吐得花花綠綠的,你手機呢,趕緊拍下來,下次敲詐這丫的請ktv。」……咱真是交友不慎哪。
「我說,咱們沒點紅酒吧?……日了,快叫救護車!」
…………
「咱們孩子還是像你多一些,你瞧她,眼睛還未睜開,就那麼漂亮,那麼嫻靜了。」不是說初生的嬰兒都像小猴子一樣皺巴巴的么?
「咱們、咱們當真便要把她送去……」哭就哭唄,你們倆抱個什麼勁。
「唉,你當知那女人手段……如今她父親更是一手遮天,便是……」你這廢柴,既無能力佑護妻兒,又為何招惹許多情債?
…………
「我也是奉命行事,你來世投胎,須記得擦亮那對招子。」喂!我又不是城戶紗織,你拿那麼長的匕首對著我幹啥?……護駕啊!大艾!小強!奧特曼!
…………
「去他的神鵰俠侶,老子玩cosplay玩得夠久了,以後咱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想殺就殺,想推就推。」
我渾渾噩噩之際,腦中閃現了這許多念頭,霎時間氣血翻騰,五內欲焚,胸口如受重擊,「噗」地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大半淋在馬兒潔白的鬃毛之上,又啪啦啪啦的滴下,緩緩滲進雪裡。
我努力睜大眼睛,然而疼痛卻毫不留情地浸透了全身,逐漸麻痹著我的感官,視線中止餘下紅白二色,亦是緩緩交纏融合,最終一切皆歸於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