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三十八

宋巧稚附體事件后的第二天中午,顧青就打電話把劉天明和宇文都叫到自己的辦公室里。

宇文與劉天明剛進辦公室,就看見兩套帶著積灰的黑色鎧甲正放在屋內的大桌上,顧青則笑吟吟地立在桌邊。欣喜的宇文伸出手用力搬過一套放在自己面前,緩緩將護心胸甲上的灰塵小心抹去,打磨得極細緻的整塊圓形胸護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宇文輕嘆道:「這套鎧甲的復原做的很不錯。」

顧青說:「我不怎麼懂這個,只知道它們重死了!兩個工人才把這兩套鎧甲抬上樓來……你們真的打算把這個穿在身上?」

劉天明也走上前來,用手掂了掂鎧甲的份量,這一試,可把他嚇了一跳,經常舉杠鈴鍛煉身體的他,一下就試出這套鐵鎧甲的重量絕不會低於五十斤!這還沒算上頭盔的重量,真要穿著這麼一身鎧甲,只怕跑步都很困難。

宇文將甲衣提起一半,說道:「據《唐六典》所載,唐朝鐵甲,有明光、光要、鎖子、山文、鳥錘、細鱗等六種,而最常見的將官重甲,就是這因胸前護心圓鏡光亮耀眼而得名的明光鎧。這種複合鎧甲,在胸部及手腳部分都使用金屬,而腰腹和關節處,則使用上等皮革,更有數重護肩與護膝,可不是普通士兵能有機會穿戴的。」

「嘿嘿……怪不得你要我穿著這鎧甲去和你見涇河龍王,這玩意這麼重,到時候我就算因為害怕想逃都邁不開步子!」劉天明笑道。

宇文搖頭笑道:「你跑不掉,難道我就能飛嗎?置之死地而後生吧。對了……顧青,你這麼快就把鎧甲弄到手,博物館的人很給你面子啊!」

顧青苦笑道:「給我什麼面子,他們不過是給人民幣面子而已,軍事博物館平日根本沒人參觀,一直靠國家微薄的經費勉強支撐著,那老館長一聽說我想租用兩套鎧甲,兩個眼珠就咕嚕咕嚕轉了老半天,開始還說什麼這是國家財產不可隨便外借什麼的,我說願意出五千元租用一個星期,他立馬就答應了,都沒問我要這鎧甲有什麼用途。其實這也值不了多少錢,不就是復原品嗎?又不是真的古董……」

「不是古董,怎麼也這麼陳舊呢?」劉天明有點奇怪,他手上那副鎧甲甚至還有明顯刀砍斧削的傷痕。

「為了模擬,這是經過了陳舊處理工序的,所以我覺得它們特別符合我們的要求。只需要再用羽毛綢綾裝飾一下,就是兩套身經百戰的將軍鎧了!」宇文很滿意這兩套鎧甲,已經忍不住在往自己身上套胸護了。

「只有兩套鎧甲恐怕還不行吧?武器呢?難道我們赤手空拳去對付龍王?」劉天明突然想起這麼一個問題。

「啊!」宇文也呆了一下。「我自己有虛靈金槍,忘記你沒有武器了。」

顧青踢了踢桌子下的一個長長的紙箱,說道:「就知道你們忘記準備武器,我順便把博物館的唐代仿造兵器也一同借來了。」

宇文大喜,忙把箱子打開,兩支暗灰色的步槊出現在他的眼前,還有兩套黑色布衣與軟靴,顧青明顯比宇文所想的更為周到。那鐵槊槍頭直而挺拔,開刃的槊鋒隱見三尖兩刃之勢,宇文提起來揮動了兩下,似乎對它的質地重量都比較滿意。

「本來館長給我推薦的武器不是這個,而是兩把長刀,好像是叫……」顧青偏頭想了一下。

「陌刀?」宇文頭也沒抬地回問了一句。

「對,就叫陌刀,那刀也太長了,估摸快有三米長,我簡直不知道那東西能幹什麼!」顧青很驚異宇文對古代兵器竟是如此熟悉。

「那是守城時用於劈砍爬牆敵人或者列隊抵禦騎兵衝鋒用的,自然要很長,你怎麼對那館長說的,他居然會推薦你帶走陌刀?」宇文有些奇怪。

「呵呵……我說我們公司將要搞一個和唐朝有關的商業活動,需要有人裝扮唐朝將軍,他就說這刀比較威武,適合做展示,我看那老館長還蠻有商業頭腦的。」

宇文笑著搖了搖頭。

劉天明試著將鎧甲穿上身,左右轉了一圈,有些擔心地說道:「穿上這個,我就沒法拔槍了。」

宇文撓撓頭,說道:「你一定要帶槍嗎?恐怕派不上用場啊……」

「上次對付鑿齒,不就靠我這把槍嗎?」劉天明有些不服。

顧青插嘴道:「我看電影里常有人把小手槍藏在腳踝那裡的。」

劉天明反對:「那樣走路不舒服!遇到突發情況也跑不快!」

宇文拍了拍劉天明肩膀說道:「遇到突發情況你可以把槍扔掉再跑!」

劉天明哭笑不得地半張著嘴,顧青則掩嘴笑出了聲。

「哎,只需要準備這兩套鎧甲就夠了嗎?你是不是還需要其它的準備工作?我們幫得上忙的,自然會儘力去幫你。」顧青心思慎密,知道事情不會就這麼簡單。

宇文笑著看了顧青一眼,說道:「可別說我這人心黑,其實我早就準備利用你們了。這場大戲我預備明日午夜開場,需要準備的具體事項,我已經全寫在這裡了。」說完,他拿出兩張寫滿字的列印紙,扭頭用開玩笑的口氣對劉天明叫道:「劉劇務,你也來看看工作安排吧。」

「劇務?真沒把我當主角啊……」劉天明苦笑著走上前去。

三人忙活了一整天,才把宇文那兩張列印紙上所寫的準備工作籌備完畢。劉天明臨時接到局裡領導的電話,先走了一步,宇文與顧青便相約去街邊小店吃晚飯。

席間,宇文有些心不在焉,總是扭頭去看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顧青惡作劇地將一瓣生大蒜剝開,丟進宇文的炒飯里,誰知這傢伙完全沒注意到,和著炒飯就一口吞了下去。

「你是不是在擔心明天會有危險啊?」顧青見宇文這副神情,就忍不住問道。

「啊?什麼……噢,危險……危險是肯定有的,我們最近做的事情都很危險。」宇文有些答非所問。

「那你又在想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哦……我只是在想一樁古史中的無頭公案。」宇文轉過頭來,看著顧青的大眼睛。「你們在魏仁朝家中談話,魏仁朝曾提及那成語「涇渭分明」的來歷。不錯,杜甫是曾經寫過「濁涇清渭何當分」的詩句,可在更早的《詩經》中所載,卻是「涇渭相入清濁異」,又有「涇以渭濁」的說法,都說的是涇清渭濁。到了清乾隆年間,乾隆皇帝對「涇渭分明」一事頗感興趣,特地派遣陝西巡撫秦承恩查證此事,秦承恩在回復乾隆的報告中寫明,涇水四時常清,只是每年十幾天的汛期內河身渾濁,而渭水「水挾沙行,四時常濁,從未見有清澈之日。」這般看來,也該是涇清渭濁。為什麼在唐代偏偏變成了涇濁渭清?這就一直沒有答案了……」

「你認為這與涇河龍王一事有關嗎?」顧青問道。

「不知道……」宇文茫然地搖搖頭,「我只是突然想起此事而已,有很多事,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真相。」

「是啊……」顧青感慨地嘆了一口氣。如果她不是被蒲遠派遣到這裡工作,恐怕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曾經有一個姐姐了,雖然顧青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姐姐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但終究血濃於水,心中總是有幾分挂念。

兩人埋頭悶聲吃了幾口飯,顧青又忍不住問宇文:「你怎麼對古代的事情知道那麼多?都是你師傅教你的嗎?」

「嗯,工作需要,我必須閱讀大量的古代文獻。」

「博聞強記這麼多古籍也就算了,可你居然還能懂得許多計算機方面的知識?」宇文能在騰龍集團找到工作崗位,計算機方面的知識也不會太差,顧青已經很佩服面前的這個傢伙了。

「那也是師傅要求我學習的啊,他老人家曾說,學計算機的孩子比較好找工作,呵呵……」

「你說你從前一直漂泊不定,有需要停留的地方都能找到計算機方面的工作?」顧青有些不相信。

「這肯定不可能,只是盡量去找這方面的工作而已。」

「那你還能幹什麼呢?」顧青很好奇。

「什麼都干,求生活嘛……洗車,送桶裝飲用水,送煤氣,都干過。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為了能在某個住宅小區查一樁怪事,就送了兩個月的飲用水。」宇文的口氣很平靜。

「啊?這你也做啊……你哪裡像干這個的?」顧青驚訝極了。

「怎麼不像了?」宇文挺認真地反駁,「我記得有一次送水到一個婦人家中,那胖婦人正在教育她還在讀小學的兒子,就指著我對她兒子說,看看!你如果不好好讀書,以後就只能像他這樣,干送水的活!」

見宇文說得這麼認真,顧青撲哧一聲笑起來,可僅笑了一會兒,顧青就忍不住一陣心酸。宇文又在歪著頭看窗外了,常言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可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卻永遠也不會反應出他的內心世界。這個神秘的黃泉引路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信仰,才讓他選擇了這樣的人生道路?

「哎……」顧青輕輕拍了拍桌子,將宇文的目光吸引過來。

「嗯?」

「你有沒有想過……嗯……我是說,有沒有想過在某個合適的時間,就留在某個地方,不再四處流浪了?」說到這裡,顧青的臉一下變得有些紅。

「留在某個地方?」宇文沉吟片刻,「我好像還從來沒有這麼想過……如果可以,等斷龍台的事情有了結果,我倒想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好啊!你想去哪裡?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的。」顧青有些興奮地抬起頭。

「呃……去哪裡?」宇文呆了一呆,「我好像也還沒有想過……」

「你一天到晚都心事重重的,怎麼又什麼都沒想過?」顧青有些不滿地噘了噘嘴。

宇文訕笑了一下,說道:「快吃飯吧,炒飯快冷了,吃完了我們回公司收一下傳真。」

「收傳真?誰的傳真?」

「我讓朋友發的,發到你的傳真機上,你的自動應答接收開著嗎?」

「一直都是開著的。」

「那就行,估計現在已經收到了。」

顧青不知宇文又在幹什麼古怪的事情,滿腹疑雲地跟著宇文回到辦公室。

桌上的傳真機確實接到了兩頁傳真!顧青趕在宇文之前走到桌邊,急切地將傳真翻過來,竟然是兩幅鉛筆素描的人物肖像!

雖然傳真件有些失真,但兩幅人像依舊筆鋒銳利,栩栩如生。

顧青細看了兩眼,不禁打了個寒顫。

畫中兩人都是中年男性,一人黑顏圓臉,虯髯滿面,瞪著銅鈴般大的一對眼睛,嘴角帶著一絲輕蔑的微笑,另一人面白須順,細眼長眉,臉上掛著的卻是冷漠的神情。表面上看,二人長相大相徑庭,可顧青直接地從兩幅畫像上感受到一種相同的感覺,那就是――殘忍!視人命如草芥的殘忍!

宇文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顧青身旁,看到畫像后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果然是創立江山,殺人無數啊……難怪涇河龍王會害怕這兩人,什麼名將?他們分明就是兩個殺人狂!那殺戮之氣都已溶入氣質中,隨時會自然流露出來。」

「啊!你是說……」顧青驚懼地回頭。

「對!」宇文伸手指著傳真,「這黑面的,就是尉遲敬德,這白臉的,就是秦瓊,秦叔寶!」

「你怎麼會弄到古代人的畫像?而且,這明明是現代人的鉛筆素描……」顧青把傳真前後翻轉了幾次,似乎在找尋什麼。

「別找了,不會有來電號碼的。」宇文輕笑了一聲。

顧青悻悻地把傳真放到桌上,不知宇文身後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他永遠也不會主動將這些秘密公布出來。

「你要這兩人的畫像做什麼呢?」那兩人的面孔讓顧青周身發寒,她已不願再多看。

「做什麼?呵呵……」宇文笑而不答,左手拿起那張尉遲敬德的畫像,半蹲下身子,右手撐在了地上。他目光專註地看著那張畫像,右手掌下突然顯現出一團青色細沙,那細沙正順時針緩緩流動著,形成一個漩渦。

顧青瞪大了眼睛,盯著宇文手下的細沙漩渦。

又等了些許時間,宇文慢慢地將手掌翻轉,顧青可以清晰看見,那青色細沙間,竟然浮現出一張若隱若現的人臉。

宇文猛地一低頭,將臉伏在手掌間的細沙之中!

當宇文再抬起頭時,顧青尖叫了一聲。她看見一個活生生的尉遲恭!

「別叫這麼大聲,這不過是五行之術中的虛靈沙而已。」尉遲恭開口說話,聲音卻還是宇文的聲音。

顧青這才明白,宇文是用了一種玄妙的易容術。她走上前兩步,仔細看了看面前這位偽劣尉遲恭,雖然在相貌上與那幅人像一致,可神情間卻依然是宇文平日那種淡淡的溫和感覺。

顧青不禁有些擔心,這樣能騙過那涇河龍王嗎?

「虛靈土,又稱作虛靈沙,專司偽裝與欺詐的五行之術。其實這副面孔也就是你這樣的精氣旺盛者才會看得見,如果是劉天明在這裡,什麼都看不見的他估計又要說我是在裝神弄鬼了,說白了,就是專門用來哄鬼的,呵呵……」宇文談笑間,突然伸手在自己臉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一巴掌,那張尉遲恭的臉頓時龜裂成碎片,隨即又變成細沙向下流淌,漸漸現出了宇文的真面容。

「讓我也易容一次,可以嗎?」顧青一下興緻大增。

「好啊!你想變成誰的模樣?」宇文也來了興趣。

「我想……變成周星馳!」顧青明顯是個星爺的影迷。

「想變成男人?奇怪的想法……」宇文搖了搖頭,一手撐在地上,閉上了眼睛,似乎正在心中回想周星馳的相貌。過得片刻,他將手上的青色細沙摁在顧青的臉上,說了一聲可以了。

顧青慢慢睜開眼睛,走到牆角的整衣鏡前,當她看清自己的變化時,立即爆出一聲慘叫!

她沒有變成周星馳,卻變成了常在周星馳電影中露面的丑角「如花」的長相!看來宇文也是個星爺的影迷……

「你這個混蛋!」顧青轉身衝到宇文面前,狠狠地掐了宇文胳膊一把,「還不快變回來!」

宇文揉了揉被掐痛的胳膊,齜牙咧嘴地伸手輕打了顧青臉龐一下,顧青又恢復了本來的秀美。她看了看鏡子,回想起自己剛才的醜樣,忍不住哈哈大笑。

宇文也在一旁輕笑道:「怎麼樣?這一手還是很有用吧,以後如果我不幹這一行了,還可以開一家專門面向女鬼的整容院,保證能發大財!呵呵……」

「是啊是啊。」顧青反唇相譏,「不過你收到的鈔票恐怕都是冥幣吧?在這裡可是連一個包子都買不到的。」

「呃!」宇文一副財路被人截斷的痛苦表情。

顧青開心地笑了起來,宇文也跟著咧開了嘴。辦公室里難得地充滿了快樂的氣氛,似乎讓二人暫時忘記了即將來臨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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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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