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黑暗歲月
但我的胃口一直沒有因為我的自我安慰而向我的飢餓投降。想待會去超市買點東西吃,總不能空著肚子玩命吧,但想想超市裡面的毒牛奶,毒可樂,色素麵包,瘦肉精香腸……還有一系列的有害食品添加劑,又不想去了,再去花錢買毒品吃,不如吃掉這已經花錢買下的毒品。為了不被飢餓折磨,為了繼續活下去,我把菜碟里那隻殘疾蟑螂的屍體挑出來放餐桌上,強迫自己把剩餘的飯菜吃下去,感覺這次吃飯不像是在吃飯,更像是在吃藥。吃完后就像完成了一項莊嚴的使命一樣,痛苦過後有一刻短暫的輕鬆的感覺。
第一次去車間,就是稱重裝箱,把一些袋裝的食品,稱好重量,用紙箱裝起來,並用膠布封好。我都不敢殆慢,拚命的裝,拚命的稱,累得滿頭大汗,衣服都被汗濕透了也不敢停下來休息片刻,總怕一不小心就被驅趕出廠,餓死街頭。
我在這車間就是一雜工,哪裡需要哪搬。一會在煮料車間煮料,煮料間,鍋爐林立,沸騰的水或果料飛濺,燙傷手腳是常有之事。熱氣衝天,還關著網狀窗戶,工人要戴著口罩在裡面操作機器、配料、倒料,一百斤左右的料一個人或兩個人倒在鍋爐里去煮,煮好用機器抽干後繼續煮,周而復始。一個人要管三口大鍋,機器轟鳴常忙得手忙腳亂,又不能出任何差錯,料配錯了就等於那一鍋料作廢了,就等著你自己買單。
煮料間機器轟鳴,說話需用獅吼功,那裡面有兩個閩南的老工人說起普通話來夾雜著閩南話,加上環境吵鬧,他們說的閩南版的普通話簡直比聽英語還難以聽懂。叫我去幫忙,我只好像猜迷語一樣去猜他們說的話,叫我拿桶,我便沖水,把他們氣得眼睛鼓鼓地,有時也會把他們搞笑起來,最後只好用打手勢和我好交流,一個個像啞巴一樣在那指手劃腳、張牙舞爪。他們怪我耳朵有問題,我說他們說得不標準。在那裡面幹活,不被沸水燙毀容,就被熱氣蒸熟,或者被那兩個兇巴巴的閩南人氣死。
一會被叫去包裝,包裝部是一群娘子軍,女人才是這裡的正規軍,男人是這裡的雜牌軍,專門打雜,那裡的老太婆們總擺著一副臭臉給你看,總是在那呱呱學鬼叫,稍做慢了點,她們就覺得我是她們組上的拖累,白分她們的錢,我任由她們擺臉色,我視而不見,沉默忍耐著,不知有多少新來的小女生被她們大罵得痛哭流涕;不知有多少新來的少男被她們氣得發瘋打人;不知有多少新來的中年男人或老年婦女被她們驅逐出小組,她們就是工廠的城管隊,那兒不順眼就砸哪兒,我暗想:同是農民工相煎何太急?
一會又叫我去倉庫拉貨,白沙糖之類的一包一百斤,一包一包疊放在木板上,一次性用手拖車拉十多包,累得他媽想吐血。一會叫我們去拌奶茶粉,那裡面簡直不是人待的,粉塵飛揚,你站在那間小屋子的中間,根本看不見四周的牆壁,眼前全部是黑壓壓一片粉塵,每天都在裡面做工,其人就像從粉堆里攪拌后拖出來一樣,頭髮、衣服、眼睛、鼻孔以及每一個毛孔無一不堵滿一層厚厚的灰,那副造型只要走到大街上去一站,立馬嚇倒一大片。如果在這工作上幾年,肺結核重病級別,我包你可以修鍊到家。儘管每天換無數口罩依然沒用,我每天換十多個口罩,鼻孔里堵得滿滿地,只好拿嘴出氣,上班忙碌緊張,機器在開著逼你,沒有時間讓你去通鼻孔,只有等深夜下班去洗澡間解決了。
更可惡的是每天都要把如此重度污染的房間每一個角落都打掃乾淨,連燈管上面的每一粒粉塵都不放過,每天都要爬高梯面臨摔碎骨頭的風險。只有通過管理檢查衛生合格方可下班,不然罰款罰得你口吐白沫,只要管理一進來手指在窗台上一抹,手指有粉塵你就繼續重掃,讓你重掃九九八十一次都有可能。
一天晚上,我和另一個工友拖著疲憊的身體帶著即將下班的興奮心情推著手推車去倒一大車的垃圾,那破電梯不爭氣,工友因墜梯身亡,把年輕的生命獻給了這如死牢般的工廠,我把他抱出電梯時,他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在送往醫院的路上斷了氣,我因那時電梯太擠沒進入,所幸撿了一條性命。
但我始終沒躲過這一劫,沒過幾天被包裝機的切刀切中了手指,被切掉的那一部分還粘在高溫燙夾上不停地夾,發散出人肉的香味,我泰然自若地離開事故現場,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不是因為我裝神,是因為當時已經疼麻木了,在我獨自去醫院的路上,痛覺開始蘇醒,疼得當街嘔吐,再也管不了什麼叫做形像。
特別搞怪的是我們的車間主任,說我是故意切斷手指以博取她的同情,她雖然是女的,她以為她是誰呀,既不是張伯芝,又不是林心茹,就算是女明星也不值得我去斷指以博同情,更何況她是一個十足的母夜叉,怎麼理解都覺得她有點自戀和腦殘。那次工友摔死電梯,她是否也該理解為是那工友為博取她的同情所以捨身取義?有些意外誰都不願意發生,更何況那是自己的血肉之軀,拿去博取她那點微不足道的同情是何等荒謬可笑?
連燙帶夾弄傷後去市裡的中醫院就診,這是公療三甲級醫院,專家診斷後對我說:「你手指表面皮膚完全燙壞死,已經開始腐爛,骨頭也有部分損傷,需要手術,費用可能要十萬左右,如不及時治療,嚴重腐爛感染后,手指只有切除。」當時聽得我毛骨悚然,那時我工資不吃不喝只有一千二,這天價醫藥費,醫不起,為此,我記起小學同桌的老爸在外打工搞建築,不幸從高樓上墜下來,鋼筋從頭部穿過,從臀部出來,整個人被鋼筋像串燒烤一樣慘死,老闆只賠款2萬草草了結,從那以後同桌就輟學了。想想人家一條人命才陪2萬,我一顆手指要花十萬?民工生命的價值只有在醫院才能真正找到。
沒辦法,這麼貴是醫不起的,雖然這算工傷,但工廠不可能全部報銷,之前有工友也是工傷,卻被工廠以工作不規範,違反工廠規定操作為理由,只報銷一半醫療費,有的根本不報銷。狠下心,去小藥店換藥治,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切掉一個手指又不死人。當時,就在小藥店一邊打針一邊換藥。由於公傷醫遼報銷流程是先自費治療,再拿著醫療證明和費用清單向工廠申請報銷。後來沒錢把儲蓄罐掏盡了,最後實在沒錢了就不打針只換藥,大約一個多月就好了。這事後才知道那家三甲的公療醫院純屬他媽恐惑病人,可惜俺沒錢又不怕死,不受他們那套,才沒被那位所謂專家的白衣屠夫給宰了,不久另一個工友也被此切刀切斷了手指,而且更嚴重。
這樣子加班加點地拚命幹活,一天做工14—15個小時,除了吃飯、睡覺,根本沒時間做其它的,就連睡覺時間都不夠,一個月下來只有一千二百塊,總感覺付出比回報大得多,不然工廠由怎麼能賺這麼多錢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發工資,之前沒任何時間去上網找林霞,按工廠規定押一個月的工資,所以到第二個月才發工資,二個月都沒有跟她說過話了,很想她,偷偷地想,在夢裡,在每一絲閑暇里,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沒去上網,一是沒時間,二是沒錢。發工資那天等下班已是深夜,匆匆跑去網吧上網,林霞已睡,她之前給我發了很多信息,一些是關心和想念,另一些是抱怨和疑問。只好給她留言,解釋、傾訴想念和慰問。也不知她能不能理解我這麼久沒過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