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殷落霞腦中空白,好一會兒才弄懂他的話,心跳不禁促了促。
「所以你……你、你真的是……真的是……」
「是什麼?」他劍眉淡挑,似在逗她。
「是、是、是……」她眸子圓瞠,深吸口氣,一吐。「頭一遭?」
「倘若非我知心愛侶,只圖男女間的肉慾歡愉,那有什麼意思?」他嗓音持平,話中別有意味兒,落拓的散發更將朦朧的輪廓遮掩,他的眼深幽幽,深處的深處,似有若無地竄著火焰。
那有什麼意思……
裹在黑披風下的身子輕輕一顫,得知兩人真是「彼此彼此」時所興起的竊喜沒能持續多久,殷落霞感覺肚腹彷彿挨了一拳,凝著他,她幽幽一笑,語音輕極。
「唉唉……那你可恨死我啦,硬是強迫你做不願意的事,把你的清白給毀得一乾二凈了。」
深目中的輝芒搖曳,裴興武正欲出聲,像貓兒般蜷伏著的她忽地探出小手擱在他的盤腿上,下一瞬,那溫軟的身軀再次以惡虎撲羊的姿態攀附過來,她藕臂勾著他的頸,仰臉兒沖著他笑。
「既然事已至此,再如何悔恨也沒用了,不如就盡情偷歡。你說可好?」說著,她湊唇重重地啄了他一下,雙臂一縮,用力地抱住他。
披風垂落下來,她雪白身子在幽暗中泛出瑩光,緊緊傾偎過來。
她的臉擱在他的寬肩上,頰緊貼著他的,呼吸漸促,喉中酸意猛地衝上眼與鼻腔,她費力忍著,在他耳畔輕啞言語。「興武……我可以讓你打個商量呀,今夜你全依了我,任我為所欲為、只圖男女的肉慾歡愉,什麼也不管……明日你就要啟程回衡陽了,我答應你,等回到『天龍堂』,你可以想待多久便待多久,好不?」
裴興武嗅著她發上與膚上的淡淡香氣,胸中浮動不已,可聽她話語,眉峰不禁皺摺。
「你是什麼意——唔唔唔……」他沒能問出,嘴教她的軟唇一堵。
唉……這囂張至極的姑娘啊……
裴興武低嘆,雙唇微啟,她的小舌便已順勢探進,他情難自禁地含住她的嘴兒,丹田火熱,氣血翻湧。
她吻著他,斷斷續續地低喃:「還來得及的……興武,可以的……你喜愛的人,一定得對她說,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只要……」只要陪她過了今夜,她會記住這許多事,不忘的……一輩子也不忘……
「來得及什麼?」他聲音沙嗄得幾難分辨,扣住她的下巴欲瞧清她的眼,她卻貼著他的胸膛輕顫。
「興武,會冷……」
那脆弱模樣如此罕見,裴興武嘆息,對她的憐情不由得大增。
他取來披風將兩人裹住,粗糙掌心在她背上來回輕撫,感覺到她再次顫慄,發出細膩的嚶嚀,那柔軟身軀更往他懷裡鑽去。
「興武……可以再吻我嗎?」她啞啞說著。
這絕對不會只是一個親吻而已。兩人皆心知肚明。
他眉目輕斂,並未回話,尚未問出的疑惑亦暫且擱置了。
強而有力的臂膀擁著她躺下,他的臉傾近,好近、好近,與她發燙的臉容疊在一塊兒,四片唇密密地融作一起。
月夜下,整坡的白蘆兒仍在風裡溫柔起浪,泊在岸邊的烏篷船亦在幽靜的江面盪開圈圈漣漪,幽情若夢,夢中,有不絕的蜜意……
【第九章雲飛碧落知何許】
凌晨時分,遠天透著灰濛,江上薄霧淡退,一艘中型烏篷船後頭系著一艘船身細長的矮篷小船,在眾人尚未醒覺時悄悄泊進武漢碼頭。
待船停妥,男子從烏篷中抱出一名緊裹著黑披風的姑娘,動作俐落且低調,筆直往昨夜系馬的樹下步去。
將姑娘放上馬背,自個兒跟著翻身上馬,他安穩地讓她落進懷中,踢了踢馬腹,往武漢城裡輕馳。
「興武……」裹在披風裡的殷落霞似乎累壞了,眼睫微顫,低喃著,靠著他胸口蹭了蹭。「我想睡……」
裴興武垂眸瞧了她一眼,再次端正目光直視前方,唇角的弧度輕淺,眉宇間柔色深邃。
「快回行會了,一會兒就能安心睡了。」
「嗯……」
殷落霞沒再言語,彷彿真睡熟了。
約莫一刻鐘左右,兩人回到行會,裴興武誰也沒去驚擾,直接將馬匹騎進馬廄,然後放著大門不走,抱著她翻牆而過。幸得行會不像其他豪門宅第般,有著數不清的院落、花園,他迅捷地繞過迴廊,一會兒便來到姑娘的廂房。
他將她放進床楊,黑披風底下的她衣衫不整,衣帶系得鬆鬆垮垮的書生長衫揉得縐巴巴的不說,好幾處都撕破了、弄髒了、沾上泥濘。
他深吸了口氣幫她脫去外衣和鞋襪,原想到廚房燒些熱水讓她好好清洗一番,但見她睡得極熟,粉臉純靜,菱唇微張,著實捨不得喊醒她。
拉來被子蓋在她身上,他該起身離去,卻怎麼也瞧不夠她似的,坐在榻邊怔怔地對住她的睡顏。
目光描繪著她細細的眉線,秀挺的鼻,然後是她的眼睫、軟唇和弧度美好的雙頰與下顎……沉吟著,他神情耐人尋味,手不禁伸去揉弄她比一般姑娘要短上許多的發。那些烏絲過於柔軟,每每她梳作一髻,總無法將它們完全抓攏,仍有几絲會避無可避地盪在頸后。
一直到天光漸清,外頭傳來聲響,他才收回神智。
「等我送小師妹回『天龍堂』,喝過她的喜酒,從衡陽返回之後,你——」他嗓音略啞,卻陡然一頓,不太能掌握到底接下去欲說些什麼。
他要她怎麼做?
他打算向她索求一個交代嗎?
昨夜白蘆坡岸發生的事,他看得極重,偏不知她真正想法如何?再加上三年前那個許諾給了她絕對的優勢,他人是她的,卻苦惱著要怎麼對她軟硬兼施,才能讓她甘心情願地承認——她亦是他的。
「該來的,總逃不掉。」
他撫著她的臉,微微一笑,想著往後,他多的是耐性同她磨耗,他的人和命都是她的了,怎麼都要攪纏在一塊兒,分不開了。
感覺她輕顫了顫,他將被子壓得再密實些。
「好好睡吧……」低語,傾身在她秀額上印了一吻。
頭一甩,他毅然起身,終是邁開沉靜的步伐轉身離去。
房門剛合上的那一剎那,躺在床榻上沉睡的殷落霞眼睫輕輕顫動,跟著竟緩緩地睜開鳳眸。
心思百轉千回,這排解不掉的悵然啊,儘管如此,她已不再迷亂,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不該拖延……粉頰透霞,她眸光由那扇房門收回,定定瞅著被遺留在枕邊的黑披風。
是啊,該來的總逃不掉,該舍的,強留無用……
咬了咬唇,她忍著教人臉紅的酸疼翻身坐起,裸著足下榻,沁涼的地氣讓身子突地一顫,她踏出虛浮的腳步,從牆角的葯櫥里取下一隻小木盒。
小小木盒在三年前曾放置過一朵大雪山上最最珍貴的「七色薊」,如今被收放在盒中的,卻是四顆以「七色薊」入葯煉製而成的「續命還魂丹」。
早該給人的,她硬扣著不放。
她殷落霞就是這麼彆扭、這麼小家子氣,見不得人家開心暢懷呵……所以,提得起就得放得下;所以,勉為其難就當一次好人;所以,索性就大方點兒、看開一些,痛痛快快地施捨這一次。
想想,她把人家欺負得夠慘、也利用得夠徹底了,她要的皆已成願,往後心痛難免,卻無遺憾了……
不是嗎?
不是嗎?
她幾遍自問,捻眉笑嘆,眸中卻流出兩行淚來。
晌午過後,裴興武便要與小師妹杜擊玉啟程返回「南嶽天龍堂」。
廚房裡負責燒飯煮菜的安大娘得了年宗騰的指示,特意露了幾手絕活,把看家本領全抖將出來,連辛守余和行會裡幾位廚藝尚可的大嬸、大娘和粗使丫頭全來幫忙打下手,兩個時辰內便燒出五大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當作是眾人為他們倆辦的餞別會。
今兒個行會裡沒到碼頭或倉庫上工的人全出席了,可算來算去,就差殷落霞一個。
「讓她多睡會兒,別吵醒她。」見安大娘上了最後一道菜,脫下圍裙便要往後頭喚人去,裴興武忽地出聲制止。
「可九爺和杜姑娘待會兒就啟程上路了,九爺這一去少說也得二十多日,落霞她下來,你們……你們倆兒沒話要說說嗎?」安大娘一臉疑惑。在她心裡早將這一男一女瞧作一對,或者該這麼說,不僅僅安大娘一個,武漢年家行會裡的老老少少也全把他們二人瞧作一對,像泥和水融在一起,親密地和成一個,只是誰也沒說破。
坐在一旁的杜擊玉恬靜笑道:「九師哥天蒙蒙亮時才和落霞姊姊回來,他們該說的話應該都在昨晚說了。落霞姊姊瞧起來好累,頭髮都散下來了,身上裹著一件男子款式的大披風,她是讓九師哥直接抱進房裡去的,所以安大娘,咱們就讓落霞姊姊多睡一會兒,別擾了她。」
「咦咦咦?杜姑娘,你瞧見啦?」
「是啊!」杜擊玉點頭。
「哇啊~~好死不死教你給逮著啦?杜姑娘,你可真有眼福!」
「咱就說,其中必有文章,都給硬憋了三年啦,再憋下去會得內傷的!」
行會裡的眾人全瞪大眼,停箸不動,連雞腿也給啃到一半,顯然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
而坐在裴興武另一邊的年宗騰正斜眼睨著,發出嘿嘿嘿的笑聲,要不是自個兒的小娘子辛守余扯了扯他的臂膀,暗示他自製一些,他八成要把黝黑大臉直貼到裴興武淡淡泛赭的俊臉前,強迫對方說出個所以然來。
杜擊玉依舊笑容可掬,軟軟又道:「我一向早睡早起,今兒個又醒得特別早,想說在行會裡四處走走,所以就恰巧瞧見啦,不是故意偷窺的。」
若無昨夜那場旖旎情事,裴興武尚能坦然以對,就是因他與落霞該做的全做了,不該做的更是做了,現下被眾人拿著猛瞧,又不願多做掩飾,一時間只得抿著唇,似笑非笑。
鬧騰到最後,還是辛守餘人美心慈,淡靜地牽唇,出聲幫了他一把。
「昨日在碼頭做事的幾位大哥過來知會,咱們才知落霞獨自一個出船去了,想說有九爺前去尋她,大伙兒就用不著操心,她的事交到九爺手上,哪一回不是圓滿解決?只是這麼冷的天,硬生生在江上凍了一夜,落霞定是累極,也多虧九爺你啦,為了尋她,累得一夜沒能歇息。」
裴興武揚眉,神情沉穩。「她的事,我自然該管。」
忽地,一隻巨掌重重拍上他的肩,年宗騰豪氣大笑。「是啊是啊,她的事全歸你管,你不管,也沒誰管得了啦!哈哈哈,興武老弟,咱倆兒乾了這碗酒吧!希望你與杜姑娘一路順風,平安返回衡陽,得記住早些回來啊!」
裴興武也不推辭,舉起酒碗與年宗騰對乾起來,還連飲三碗,碗見底,他抬起綁手拭去嘴邊酒汁,應承著。「我會儘快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