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東去 第一章3
人這一輩子,活的不容易,甭管是做啥的,萬人之上還是草根百姓,總有那三起三落,恣意巔峰時離倒霉也就不遠了,事事不稱心在谷底掙扎的時候,出頭之時也就快了。
李德源就認為這世上就兩種人,服了和不服的人,爭這一口氣就是為了兩字:「不服!」拖著幾乎是虛脫的了身體,平時十來分鐘就沖個澡,今磨蹭了一個小時才洗完換好衣服,此刻就和血戰後突圍逃進了深山裡的孤狼一樣,風光夠了還得自己個舔傷口,李德源決定不回家,免得讓父母看出這倒霉相跟著著急,給家裡掛了個電話說去市裡的同學那,晚上不回去了。
鋼鐵廠的這種十二小時的大班,下了夜班能連續休息兩個整天.
開著心愛的400排量的摩托車,油門一加車子提速后,疾風一吹,腦子清醒了許多,沒多時就趕到了李德源在市裡和哥們聚會的「窩點」——「雷神電腦屋」
98年的時候,在這種大型鋼鐵廠上班,收入還是很不錯的,像李德源這樣的青工,每月基本收入工資加上獎金和各種津貼能達到四千,這還不算季度獎和年底的年終獎,雖然取消了住房分配,但改成了按年頭髮放住房補貼,頭一年一萬,以後每年漲一千,連發十年。
李德源家四口人,父母和他都在鋼鐵廠,唯一的妹妹這會還在上學,所以他手頭還算寬綽,就和幾個大學同學湊了筆錢,弄了個「電腦屋」,那年頭還沒有遍地的網吧,就是現在家家都有的固定電話也還沒普及呢,年輕人腰上有個摩托羅拉的火鳳凰呼機就相當的吸引人眼球了,「二哥大」剛剛出了一批,李德源最好的哥們——耗子就弄了一台。
電腦屋是臨街租的鋪面,其實就是居民樓的一樓打通了靠街面的門,出租出去就是個商戶,耗子的爹是本市的某局的書記,市裡各行政事業單位使用的電腦都在更新換代,從286啥的換成586,李德源他們從耗子那得知這個也需要批文的,正好哥幾個在各自的大學里學的都是電算啥的專業,就乾脆湊了一筆錢,讓耗子去他爹那拿批文,然後拿著批文去進電腦配件,再承接各單位的電腦換代工程。
這活不能公開了干,可有文件規定是不準給工商個體戶的,所以他們幾個一核計,乾脆註冊個電腦屋,組裝了十台電腦,掛著牌子打著計算機培訓啊打字培訓啊啥的,大房間整天接待來學電腦的,裡間屋接了單子后組裝電腦用。
沒單子的時候,哥幾個就在外間屋連紅警,打雷神,李德源喜歡玩使命的召喚啊英雄無敵啊帝國啊啥的,今心情不好,也特別累,就沒和那幾個主打遊戲,鑽到裡間屋裡睡大頭覺去了。
一覺睡到下午五點,用被子蒙著頭的李德源被耗子一通活攪給弄醒了,這才聽見外間屋裡吵吵把火的熱鬧的很,揉著眼睛出來一看,耗子、老衛、大軍、小東這幾個貨圍在最好的那台聯想前,一個個興奮的臉紅脖子粗的!
原來耗子靠他爹的關係弄了一條網線下來,據說是冒用了某國營企業的指標,這個企業半死不活的,工人早下崗的下崗,待崗的待崗,但是虎死皮還在,沒宣布破產倒閉呢就有指標能用。
還不是因為有了網線而興奮的,這幾個貨正忙著註冊icq呢,現在的年輕人大部分都不知道這是啥玩意,這可是qq的鼻祖,是個老祖宗級的東西,1996年才從以色列誕生的。而現在用的qq就是模仿了icq先搞的oicq,後來才改成的qq。
98年能註冊上個icq那絕對是相當的前衛和時髦的事了,尤其是icq還有個聊天室的功能,這個太吸引人了,上大學時還沒有上網的概念,計算機最多也就是電教室里那些連在一起,老師講個課用,除了耗子在他爹的單位上過網,其他人都沒有上過。
就這一台能上網,你爭我奪的,鬧到半夜才算消停,電腦屋晚上就留兩人值班,耗子他們都回家,李德源和大軍留下看門。
等人都走了,李德源獨霸了電腦,用剛註冊的號東竄西竄的,可不是聊阿拉伯文的就是聊日韓文的,碰上幾個弄英文的,就他這大學里二級、四級混及格的水平,壓根就跟不上人家的節奏,看看錶,後半夜快三點了,他決定再進個聊天室,沒啥看頭就關機睡覺。
啥叫緣分呢?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來個能讓你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讓你亢奮和興奮的才叫緣分呢,為啥?你想不出來突然來到你面前的理由,就只能歸結為緣分了。
這最後點開的聊天室彈出的頁面上,居然不是看著頭疼的各類洋文,是地地道道的中國字!李德源一下子把手裡的香煙按滅在煙灰缸里,把臉湊到屏幕前,聚精會神地盯著一行行彈出來的字幕。
只有兩個昵稱,這個聊天室只有兩個人在線聊天,一男一女在用鍵盤交談著,李德源進來時他們似乎都沒在意,話框里還在用文字打情罵俏著。
女號的昵稱叫「微雨燕雙·飛」,男號的昵稱叫「愛如潮水」,張信哲的歌名被當成了昵稱,這個不意外,耗子傍晚時註冊的昵稱就叫「夜未央」呢,李德源看了看自己的昵稱——「寒潭水一色」,有點意思了,和這個「微雨」還算對仗呢。
看了一會,李德源明白了,這是兩個戀人在聊天,說的都是日常生活里的雞毛蒜皮的事情,那男的一直在說不知道是哪單位里的笑料,女的呢就用半人身攻擊的話,假嗔笑罵的。
小兩口的聊天李德源不想看下去了,自己心裡有種偷窺的感覺,再說了他三個月前才目送自己的未婚妻上了花車嫁給了別的男人,對愛情對女人都徹底的死了心了。
就在李德源把游標放在關閉聊天室的按鈕上時,就見「微雨」打了一行字——「我生氣了,你得給我填首詞哄我開心,不許用現成的,被我發現是你抄來的,打屁屁的呦!」
看樣子是寫不出來,「愛如潮水」一個勁地討饒,可那女號不依不饒的非要他用「春」字為眼填首詞,小兩口廝鬧呢,可觸動了李德源內心最怕觸碰的地方了,他曾經的未婚妻名字里就有一個「春」字。
霎那間李德源以為已經風化成了岩石的思念像噴薄而出的岩漿一般,也不管啥詞牌不詞牌,平仄不平仄的了,略作沉吟,手指頭噼里啪啦的一首詞就敲進了聊天室里。
「蝶戀花
一年春盡花幾枝,小樓獨醉,倦看綠嫣紅翠。失意人,此時無有淚,久做天涯客,萬般情愁,亂雲孤雁追。日暮雲飛,柳絲青青送伊歸。驚鴻體態,疑是仙子貶墜。朱唇一點,黛眉暗垂,憾動一江寒水。月華收,孤窗冷蕊。恨悠悠,惹起平生事,亂緒心頭。殘波繞竹,半夢苦對!」
就好像是貿然傳入的不速之客,一下子把濃情蜜意的小兩口給驚住了一樣,這幾行不嚴謹的勉強可以說是散詞的字一出現在聊天室的話框上,剛剛還刷新的飛快的聊天記錄,似乎靜止了下來。
「哇!進來也不敲門啊!」
「是啊!偷看戀人聊天!拉出去槍斃了!」
「寒潭水一色,這是你自己寫的詞嗎?」
「一色,哈哈,半夜來的s狼啊!」
這兩人又調侃了幾句,李德源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他沒有在網上聊過天,生活里看不對眼的人能對坐一天都不說上一個字的,最多就是喝酒時放浪形骸的即興填個詞做個律詩啥的,那也都是瞎胡鬧的,過後忘得一乾二淨。
摸過來啤酒瓶子,咚咚地灌了兩口,聳了聳肩膀,李德源回答道:「你們好,無意中進來的,頭一次上網,請多指教。」
「呦,新手啊,光光的啊,你用我的名字和你得名字再寫個詩吧,寫的好呢本大王就不吃你得唐僧肉了。」
「嘿,哥們,你好,你是哪人啊?怎麼找到這裡的?」
這女號和男號明顯開始出現不協調了,女號呢還在調侃搞笑,而那個男號似乎開始警覺了,有那麼點盤查和抵擋的意思了。
「小心眼子。」李德源看出來這個男號對他放上去的詞,所表現出的不悅了,心裡剛才爆發的熔岩已經冷卻了下來,他這人身上的毛病也不少,爭強好勝就是一個,對別人的敵意從來都不是繞著走的,偏要頂著上,眨巴了兩下眼,飛快地敲起了鍵盤。
「微雨輕雲燕·雙·飛,寒潭細柳水一色,青衣白馬絕塵去,從此鄴郡無琴聲。」敲完這行字,李德源飛速地把聊天室的頁面關閉了,這就和一個拳手突然給了對方几記重擊后,馬上遁走脫離拳台一樣。
李德源覺得沒必要聊下去,人家一看就是戀人間的對話,自己待下去要不成了兩個人的電燈泡,要不就會成了讓人攻擊的靶子,他剛剛從愛情的傷痛中掙扎出來,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卿卿我我的戀人了。
關了icq,玩了會三國群英傳,夏夜苦短,窗外已是晨色初現了,大軍迷迷糊糊地起來上廁所,嘴裡嘟囔著要出去買早點,問李德源來套煎餅果子不,李德源搖搖頭,點了「關機」,伸了個懶腰回裡屋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