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各處
鄭秀才是鄭家次子,年紀比鄭典吏小了二十來歲,年輕氣盛,向來是目無餘子的脾氣,鄭典吏也不大放在心上,只隨口道:「他脾氣怎生不好了,俺看他同俺說話甚是和氣。」
鄭家兄弟兩人身邊也站著兄弟二人,都是身形高大,眉目生的雖是清氣,但顧盼之間,頗有豪俠氣概,兩人也都是青衿長衫,頭頂方巾,這般打扮自是有功名的秀才方可以穿著,腰間卻都佩著劍,在秀才中算是異類。
聽著鄭家兄弟說話,兄弟二人一起點點頭,兄長李遇春笑道:「我遠遠看了,這韓旭甚是有名,不過和大老爹說話也甚和氣,沒有什麼官威架子。二老爹有所不知,在我們蓋州地方,縱是個千戶也是官威甚重的。」
「就是呢。」弟弟李光春也道:「我兄弟二人在蓋州時就聽聞這人,鐵劍孤膽,數人就敢伏擊東虜,又在經略眼前陣斬數十級,這般豪傑頗投我兄弟脾氣,剛想勞煩大老爹引見,二老爹便說這樣的話了。」
「賢兄弟有所不知……」
鄭秀才一臉無奈,李遇春和李光春兄弟二人是秀才中的異類,平日就好談論些兵家之事,又喜習武操弓弄劍,平日在鄉里喜歡替人出頭,若是那種包攬訴訟的秀才也罷了,好歹賺些銀子,這些年光看這兄弟倆往外賠累,地方上的官吏和鄉紳還不歡喜,這一次又不知惹了什麼事躲到遼陽來,真是一點也不安生。
「就是如此了……」鄭秀才將那日韓旭在蔣秀才家中的事說了,冷笑著道:「這人是不是狂妄之至?若是武夫均是他這般,還要我等讀書人做甚?我還聽說他有不少不法之事,咱們遼家張家和賈家,劉家各家都對他不滿,還有人告到監軍處,若有實在把柄,縱有經略他也得灰頭土臉,總之這般人我們積善人家還是少招惹為妙。」
鄭老爹在一邊聽著,總惦記廚下叫人發的熊掌不知好了沒有,這東西甚是金貴,他家雖然家境還過的去每常也不總吃,這一次是有親友來家裡住才特意叫人發了一隻,需得他親自到廚下看著才能放心。
當下聽著弟弟的話有了個話頭,鄭老爹趕緊笑道:「這些事自有上頭的人拿總,不管東虜也好,韓督司也罷,俺們這位份還操不上來這個心,既然二弟不喜歡這韓大人,咱們少理會就是,咱安生過自己的日子,要操心國家大事,二弟和兩位老弟都考中舉人,再到京里考了春闈當了官再說罷,廚下發了熊掌,還有鴨子,叫人做了蔥燒海參,白煮羊肉,湯熬的雪白,又叫人在後院花樹下起了壇酒,俺們喝酒耍子,管那些無關的事做甚。」
李光春笑道:「大老爹你莫饞人,聽的我口水要下來了。」
李遇春道:「東虜一至,恐怕大老爹就沒得熊掌可吃。」
鄭典吏連連擺手,笑道:「朝廷派了十來萬大軍到俺遼陽瀋陽各地,東虜那些許人馬能殺過來,俺可是不信。」
鄭秀才也道:「大事自有朝廷操持,地方上有大人們坐鎮,武夫但聽指派,用心陣上殺敵,天下便可無事,我輩只管安心讀書準備應舉業,這才是正道。」
提起舉業,李家兄弟二人均無心如此,考上秀才已經費了十年苦讀之功,再揣摩時文大卷子,每日苦讀,這般事委實做不下來,當下打個哈哈,一眾人往客廳去,那裡酒菜齊備,自可邊飲邊談,要比站著說話,舒服許多。
……
這幾日張儒亭一家都預備迎接欽差,上下忙成一團,姚宗文不打算住城中的驛館,他的前導官已經在城中挑中了一處宅子,正好就是張家的別業,這件事張家上下當然樂得答應,也是臉上有光的事,因著這層關係,張家不少有功名的人也預備一起出城迎接,這府里上上下下亂成一團,石新已經無意居此,正好魏峻峰的事已經接近成功,今日他便向張儒亭告辭。
「石先生辛苦。」張儒亭對石新道:「監軍高大人,胡大人處我已經早就打過招呼,只待你將姓魏的人帶來,這事自然就成了。」
張儒亭白凈清瘦的臉上滿是驕矜之色,這陣子他待石新仍然是十分客氣,但骨子裡的畏懼明顯少了很多,石新心中清楚,主要原因便是新傳來的消息,女真主力已經向北關動兵,自去年下半年來曖昧不明的局面終於有了定局,北關和蒙古才是后金國用兵的方向,大明這邊的瀋陽和遼陽,最少一年內不復再有刀兵之憂。
這樣一來,各地首鼠兩端的人態度自是一變,當然這些人有這般表現也不奇怪,他們本就是為後金的威脅而暗中投靠,也會因威脅遠離而改變態度,一切的決定在於力量,石新對此沒有絲毫意外。
韓旭這事,其實無關后金和大明相爭的大局,一個督司掌握的力量有限,決定不了什麼,要緊的就是這事已經成攪動遼陽官場的布子,張儒亭別的事不管,只盯著石新催促,原因便在於此。
石新道:「魏峻峰已經帶人回到遼陽,他和在下說,得先給付一半銀子。」
「這事容易。」張儒亭道:「回頭我叫帳房將銀子支出來便是。石先生你這般辛苦,自然也有一份。」
「多謝。」
石新面露笑意,拱手致謝,張儒亭也不在意,些許銀兩對他家來說算不得什麼。打發走石新后,他換了一身衣服,坐上一頂二人抬的小轎,直奔城東而去。
張儒亭到的是監軍高出的住所,遼陽兵馬眾多,文官數量也是激增,原本只有遼陽都司和遼鎮副總兵官署,後來加設總兵官署,又派駐巡按,接著經略也駐於此,遼陽地位的提升是和北虜東虜的力量變化息息相關,原本廣寧最重,現在遼陽又復為遼東中心重鎮,除了高出之外,城中尚有多名文官監軍,等張儒亭進門之後,客廳中已經坐了好幾個人,看他進門,各人紛紛起身,大家作揖行禮,彼此都是十分客氣。
「贊畫也來了,」張儒亭向一個四十來歲的縉紳打扮的中年人拱手,說道:「這些日子贊畫辛勞國事,委實辛苦了。」
他致意的是劉國縉,此人在薩爾滸一戰時是軍前贊畫,原本是李成梁的義子,李成梁晚年貪污舞弊,棄守寬甸等事,都與此人脫不了關係,薩爾滸一戰李如柏陣前退縮,後來棄地而逃,這些事都是與此人一起做下,後來明軍慘敗,這人卻到處散布消息,將責任推在其餘各路戰死的總兵身上,力挺楊鎬和李如柏無罪,數月之前,遼瀋一帶人心惶惶,朝廷也失了章法,這人上奏說以遼人守遼土,從戶部領了二十萬兩白銀招兵,至今兵尚未見在何處,熊廷弼已經打算查辦他,但這人是東林黨的成員,熊廷弼在朝中的勢力淺薄,彈劾武將經略可以一奏一個準,對劉國縉這種進士出身的遼東本土的地頭蛇,熊廷弼卻是沒有什麼辦法,劉國縉仍然大搖大擺的在遼陽各地活動,絲毫不受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