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語出驚人

第三章 語出驚人

楊明進來后,一撩袍子的下襟,朝桌上供著的孔聖人像恭敬行禮,這一番舉動又讓李文秉大人好感頓增。本來縣衙里是不用擺上孔子像的,但是大明朝的讀書人幾乎都自詡為「天子治下,孔子門生」,對孔子是極其吹捧,李縣令更是其中的狂熱者,出於對孔老夫子的尊重,這才將他老人家其請到了籤押房,當年此事頗受爭議,李縣令因為此事還受到了知府張大人的誇讚,給他的考核功績加上了兩分,給孔夫子行完禮,又朝向縣令老爺拱手拜禮,朗聲道:「稟生楊明,見過青天大老爺。」

李縣令一聽青天這二字,不由得眉頭都笑彎了,為何?因為地方官員做到最成功的地步,莫過於留下一個青天之名,由此可見楊明之八面玲瓏,李縣令趕緊呵呵笑道:「快快請起,不必拘禮。」

按說在這個年代,跪禮是區分上下尊卑,樹立上級威嚴的必備禮節,特別是在縣衙這等莊嚴的場合里,那更是一點也馬虎不得的。楊明就是給縣太爺行跪拜之禮也不是不無不可的,但是李縣令這麼客氣的不接受他一個拱手禮,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他之所以不受沈默這一拜,關鍵在於楊明口中的「稟生」這兩個字。稟生是什麼?不是說自己年紀小,請多關照之類的,而是表明一種身份……參加過縣試、府試、院試,而且被錄取過關的的讀書人,不論是黃髮垂髫,還是白髮蒼蒼,都叫秀才,其中成績最好的就叫做稟生。

在大明朝的士農工商之中,「士」是受到十分尊敬和優待的,屬於治人階層。雖然「稟生」在這個階層算不得太高,但是絕對不會差到哪裡去,其生活處境很可能連農民都不如,卻不妨礙其高人一等的政治地位。

這不難理解……雖然人家現在潦倒,誰知道下一科會不會鹹魚翻生躍龍門?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把握分寸,也好日後相見。正所謂抬舉,就是今日你抬舉我,明日我抬舉你,久而久之,對有功名的讀書人便形成一種規矩,除了正式場合之外,能免跪就免跪了。

李縣令也不再客套了,開門見山的道,「楊家小後生,老夫今日就托一聲大,喚你一聲賢侄如何?」

「小子惶恐……」

「不必客套,你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可是賢侄,這罪魁禍首吳大用和山陰縣賈縣令關係匪淺,這件事情涉及到兩縣,本官也不好一言斷之啊……」李縣令捋了捋鬍鬚,面容有些為難的說道。

楊明雖然對跪禮不屑一顧,但是真正要用的時候,立刻就升級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楊明「啪」的一聲跪倒在地,使勁的掐了幾把自己的大腿,好不容易才醞釀出了幾滴眼淚,悲痛欲絕的道,「李大人,小子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未出生之時家母便離我而去,父親大人數十年科考未成,家母去世之後便棄筆不考,一心培養小子,好不容易小子考中秀才,家父卻又不幸逝世,小子不得不守孝三年,為尋生計於城隍廟寫字謀生,奈何宵小之徒勢利眼紅,聘請山陰吳大用謀殺於我,小子九死一生,險些喪命,大人若是不會小子做主,小子不如一死了之,省得活著無趣……」

楊明這一番訴苦委實將李縣令感動得熱淚盈眶,楊明也不示弱,又狠狠的捏了自己幾把,努力的是自己裝得生動一些。李縣令老眼迷離的扶起楊明,「賢侄切莫如此,老夫定然會與你主持公道,實不相瞞,老夫已經與賈縣令達成共識,最終雙方各退一步,由賢侄和吳大用比試三場,吳大用出題考校賢侄……」

「大人,不可,實在是大大的不可啊,小子血海深仇怎能用一場比賽而以決公道呢?」楊明頓時就覺得自己虧大了,怎麼聽都覺得是自己吃虧。

在屋頂上偷聽了許久的郭玉璇此刻也憤怒的捏緊了一雙玉拳,恨不得將這糊塗縣令大卸八塊,只聽見李縣令不急不緩的道,「賢侄不要急,此事是有條件的,若是賢侄一場未過,更或者是只過了一場,那麼吳大用此事便就此作罷了。」

「縣令大人不用多言,小子是斷斷不會同意此事的。」楊明斬釘截鐵的回答道。李縣令也不氣惱,只是依舊語氣平和的道,「若是賢侄勝了兩場,或者三場全勝,那麼賢侄就會得到一筆銀子,當做吳大用對賢侄的賠償。」

楊明勃然大怒:「哼,區區糞土之物豈能改變小子的決定,小子雖然孑然一身,但也是有骨氣的,正所謂不為五斗米折腰……吳大用這廝準備給多少?」

語出驚人,語出驚人啊!李縣令正在喝茶,楊明前幾話說得令李縣令十分的慚愧,心裡正讚歎他的高風亮節,誰料到最後來了這麼一句,李縣令一口茶水沒來得及吞下去,「撲嗤」,嗆得直翻白眼,在屋頂上偷聽的郭玉璇更是不堪,險些一頭從屋頂上栽倒下來。

「咳咳,三百兩。」李縣令好不容易才把氣兒給理順了,暗道此事果然有望,楊明只要答應下來,此事就變得好辦得多了。

楊明心裡合計著,用糧食換算的話,一兩銀子在明朝中期的大概價值相當於現在的六百到八百元人民幣,算下來也就是二十萬左右的資產了。二十萬啊,老子上輩子三年的工資都沒這麼多,楊明心裡激動得一哆嗦,也沒考慮比試的難度有多大,果斷的大喝一聲,「成交,何時何地比試?」

「明日城隍廟前。」李縣令哼了一聲,面容變得嚴肅起來,「楊家小子,此事關係到我會稽縣的顏面,你若是壓了山陰縣一頭,贏了倒好,老夫還另有獎賞,若是輸了,老夫少不得也得讓你吃吃苦頭了。」

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楊明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既然如此,那小子就不叨擾大人,先回去準備一二了。」李縣令面容嚴肅的擺了擺手,「如此也好,你先退下吧。」

屋頂上的郭玉璇暗自鬆了一口氣,彷彿縣令大人沒有為難於他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女人就是這樣,她對這個才認識了幾日的男子有一種莫名的信心,她相信,結局一定會是他贏。郭玉璇還得趕快回到楊明的祖宅,假裝從沒有出門過。

郭玉璇矯健的翻身一個魚躍,渾圓的大腿一勾一盪之下就落到了縣衙之外,她加快腳步,此時天色將晚,道路已經隱約有些看不清楚了。

轉過一個幽深的小巷,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郭玉璇的身後,聲音沙啞的道,「小姐,老爺喚你返回南京!」

「哼,我偏不回去,我真不知道我家的下人們怎麼都如此手眼通天,隨時隨地都能出現在我的身邊……」郭玉璇有些惱怒的道。那黑衣人道,「小姐不必多疑,老爺就是一個普通的生意人,只不過常年行走江湖,眼線多了一些而已。」

「虧我還每到一地就先到家裡的店鋪里去打聲招呼,看來是多此一舉了。」郭玉璇語氣似譏似諷的回答道,這黑衣人依舊低聲下氣的道,「此次前來喚小姐回京是夫人的意思,夫人憂思成疾,已經病倒了。」

「什麼,我娘身子一向很好,怎麼突然說病就病了。」郭玉璇的眉頭擰成了一股麻花狀,這黑衣人介面道,「也許是小姐第一次出遠門,夫人難免擔心,日子一長,難免會生出毛病……」

「那……你先離開吧,過幾日,我自然就會回去。」

「小姐,這……」

郭玉璇臉上閃過一絲慍色,嬌斥道,「你不必多言了,我既然說了過幾日回去,屆時自然會回去的。」

「那好,小的先告退了。」黑衣人行禮之後,轉身就走,待這人的身影逐漸消失之後,郭玉璇緩緩長嘆了一聲,良久,艱難的邁動了玉足……

楊明見郭玉璇將小圍裙扎在腰間,手上提著一把菜刀,「明天你這登徒子前去比試,本姑娘就親自下廚,你一定要為本姑娘贏下這比試。」

水盆里,魚在跳;案板上,一塊豬肉正等著被腰斬,郭玉璇雙手齊動,習武之人做菜就是不一樣,幾乎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蔥、姜、蒜就已經被郭玉璇剝好、拍扁、切絲以備用。

只見郭玉璇又抄起了刀,一口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飛,儘管只用一隻手,不消片刻,豬肉便成了一砣鮮紅的肉片兒。

「咚」地一聲,刀往案板上一紮,刀柄還在嗡嗡地顫著,郭玉璇已俯身添了幾塊柴進火灶,在備好的一隻盆里用皂角清潔了手,再度操刀,將一條鮮活的鯉魚從水桶里抓了出來,去腮去鱗,在魚身上切出許多條小口子,將姜蒜等提味的作料放進魚肚子了,最後,郭玉璇取出一個盤子,將魚放在蒸籠里,這就叫做清蒸鯉魚了。

楊明正盯著那全須全尾的大魚發獃,郭玉璇玉臂輕揚的動作,信手揮灑的姿容,就像一位功力渾厚的畫家正在揮毫潑墨,一副惟妙惟肖的山水畫就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楊明自認為自己是沒有這等廚藝的,他唯一會做的菜就是不會做菜,此時此刻他只能在廚房大門口眼睜睜的看著郭玉璇行雲流水的操作。他只覺得自己很餓,越看越餓,越來越餓,可他不捨得走開,他從不知道女人做飯的樣子也這麼充滿了魅力,這個時候,楊明的眼中出了菜以外就是郭玉璇了,在楊明看來,她無疑就是此間廚下最可口的一道菜,秀色,真的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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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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