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太后想如何處置?
雯煙姿色尚差,能分至御前當值已屬萬幸,可她心高氣傲,不肯一輩子做提燈丫頭,卻又尋不到旁的出路,今兒早上,見官家待皇后如此寵愛,心裡一動,便想與皇後娘娘攀上關係,尋個靠山罷。滔滔斜身歪在凳手上,一雙杏眼輕輕巧巧的凝望著地上匍匐的宮婢,彷彿若有所思。雯煙跪得久了,只覺脊樑處似有寒光凌冽,令她不敢直腰。
半響,滔滔才淡淡道:「明兒起,你也不用去御前當值了。」雯煙舒了口氣,正要謝恩,卻聽滔滔又道:「落衣,叫人領著送去染坊吧。」染坊置於禁宮最西角邊,是處置罪婢之地,吃穿用度皆短缺,且需日日辛苦勞作,即便病了也不許告假,只許捱著。
雯煙聞之,心下驚顫,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滔滔,誠惶誠恐道:「皇後娘娘,奴婢只是想奉承您而已,並無她意,奴婢不知何罪之有?」
滔滔兒勾唇笑了笑,道:「你倒有些膽色,竟還敢問我何罪之有!」頓了頓,從牙縫裡狠聲道:「落衣,傳我的旨意下去,如果再有人膽敢四處說論官家行蹤,一律杖死!」
落衣福身道:「是。」
雯煙頓時失了方寸,像傻了似的,連討饒也忘了。直待有內侍進殿,拖著她出去,她還猶自恍惚,像是做夢一般。仙韶院的女樂正在亭中練舞,菀玖兒一身紫衫坐在石墩上,愣愣發獃。仙韶尚宮從房中出來,喝道:「菀玖兒,你怎麼不練習?」
有女樂笑道:「尚宮娘娘,玖兒在等著皇上召見呢,若跳得渾身是汗,臭氣熏熏的,御前失儀可不好了。」仙韶尚宮鳳眼一瞪,嚇得那女樂忙噓聲,又道:「菀玖兒,昨兒鬧得還不夠么?」菀玖兒破罐子破摔,反正撕破了臉,她也不怕,便道:「我鬧?我鬧什麼了?官家喜歡我,召我去御前跳舞而已,怎麼就不待見你了?你可別瞧不起人,蘭貴妃娘娘還是賤婢出身呢!」仙韶尚宮冷笑一聲,道:「就憑你,還想和蘭貴妃娘娘相提並論?」
菀玖兒道:「我就是相提並論了又如何?」仙韶尚宮寒眼一橫,傾身至她耳側道:「到時候,只怕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下流胚子生的種,果然不知所謂!」說著,掃視眾人,道:「別光顧著玩鬧,趕快練舞。」女樂們忙做鳥散狀,菀玖兒緊攢著拳頭,指甲深深鑲進皮肉里,只覺恨意難忍。這時,院門嘎吱一響,有四五個穿碧色素紋宮裝的尚宮進來,趾高氣揚道:「誰是菀玖兒?」菀玖兒不知出了什麼事,懵懂上前,道:「我就是菀玖兒,您是...」
領頭的碧衣尚宮面無顏色道:「跟我走吧。」
到底是在仙韶院,仙韶尚宮揚聲問:「您是哪宮的?找女樂可為何事?」
碧衣尚宮做事利索,回道:「我們是慈元殿的,皇後娘娘要召見菀玖兒。」說著,架起人就走。旁的女樂都圍過來看,皆是議論紛紛,卻並無人敢上前阻攔。
入了慈元殿廊房,碧衣尚宮停步,讓廊房內侍領著菀玖兒上前,至廊下,又告訴殿前伺候的掌宮女,掌宮女叫人等一等,掀了簾進去告訴落衣,落衣隨之出來,道:「皇後娘娘正在歇午覺,你且候著。」夏日的太陽極大,火光烈焰般,熱得能讓人燒起來。菀玖兒是女樂,內禇司每月都會供給仙韶院眾多美白藥膏,以保持肌膚嬌嫩,面若芙蓉,她們也從不在陽光底下久曬,如此,便比要了她的命還難受。
一直候到日落西山,滔滔兒才睡醒,又宣人洗漱穿戴過,用過茶點方讓菀玖兒進殿。菀玖兒曬得氣息奄奄,喉干口燥,身上像淋了水似的,汗濕個透。殿中用數只白釉蓮荷花案的大瓷缸裝著冰磚,涼透透的,很是舒爽。她跪在地上,被寒氣一撲,不停的打著寒顫。
滔滔兒才剛睡醒,帶著几絲怔忡,脫了鞋歪在涼炕上。炕桌上的白釉刻花石榴紋方碟里用碎冰鎮著西瓜和葡萄,碟背上溢著密密麻麻的水珠,慢慢匯至一處,在碟底留下沁涼的水痕。她款款道:「你今年幾歲?」
菀玖兒不知皇后所為何意,聲音發抖道:「奴婢今年十七歲。」
滔滔「嗯」了一聲,沒頭沒尾道:「私邸以前有個丫頭也是十七歲。」頓了頓,又道:「有一回,那丫頭在花園裡往自己身上澆水取涼,被官家撞見了。」她微微笑了笑,道:「你猜,你娘子最後如何了?」
她明明面容和善,溫言柔語,可不知何故,菀玖兒卻覺得比打罵受罰更加令人害怕,身子也越發冷冽慎人,低聲回稟道:「奴婢不知。」
滔滔兒稍稍俯身,道:「我告訴你,那娘子被小廝活活打死了,在院子裡頭,當著所有妾氏、丫頭、婆子的面,褪了裙衫打死的。從那以後,院子里再沒有娘子敢在官家面前獻媚。宮裡不比私邸,上頭還有太後娘娘哩,你也不是那些人牙子隨意販賣的丫頭。可你既開了先,敢在官家跟前討巧賣乖,你倒說說,我該如何處置你?」
菀玖兒心魂俱裂,簡直不敢相信眼前嬌嬌小小的皇後娘娘會狠心杖死下人。她不過家中庶女,母親連妾氏都算不上,只是從勾欄買回去的暖床婢女。她若是飛黃騰達則已,若是凄慘潦倒,只怕壓根不會有人惦念她。她嚇得直打哆嗦,更不敢狡辯,只連連叩首道:「皇後娘娘,是奴婢錯了,奴婢該死,往後再也不敢了,奴婢保證,往後若是見著御駕,一定遠遠兒躲開,再也不見官家,求求皇後娘娘,饒了奴婢這一次罷。」
殿中一片死寂,只有菀玖兒的求饒之聲,四周的門窗皆大大打開著,滔滔兒知道,今兒之事,不到掌燈時分,必然會傳遍宮中各個角落。她道:「我都說了,你是開先的那個,若是不嚴懲,往後還有宮婢效仿豈非麻煩?」稍頓,又道:「因我懷中寶寶,倒不好殺生,你自己選,是去暴室領三十杖,還是去染坊當差。」
菀玖兒幾乎不及思考,生怕滔滔變了主意,忙道:「去暴室,奴婢願意去暴室領三十杖。」只要不死,呆在仙韶院總有翻身機會,若是去染坊,豈非埋沒深宮?滔滔懶得計較,道:「你自己去領罷。」菀玖兒忙道:「謝皇後娘娘。」說完,便起身告退,她跪得實在太久,腳上早已麻木不堪,每走一步,都猶如萬蟻啃噬,卻半分停頓也不敢,直往暴室去。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此事便已傳入太后耳中。玉姑手持蒲扇,在旁側輕輕搖著,道:「皇後娘娘此事倒頗有震懾之力,恐怕往後再無人敢去官家跟前招搖。」太後手里抓著一串佛珠,一粒一粒,心裡默數著,忽又倏然停下,道:「若那女樂安分也就算了,若是心存怨恨,留著總是禍害。滔滔兒懷著寶寶事事積德,我是她小姨,得幫襯著些。」
玉姑恭謹道:「太后想如何處置?」
太后道:「趁著她領了罰,傷還未好,先送出宮,再吩咐人在外頭處決罷。皇後有孕,不宜在宮裡見血。此事也不必讓帝後知道,悄悄兒辦了便可。」玉故知道太后做事決斷,也不敢多話,輕聲應了,便退至殿外,往底下吩咐。
趙曙回到慈元殿,已是夜深。滔滔兒早已睡下,落衣呈上冰鎮的綠豆沙,趙曙一口氣喝完,道:「一路走過來,正覺得熱。」落衣笑道:「皇後娘娘吩咐說,皇上回來得晚,肯定要餓了,就讓奴婢熬了綠豆湯飲備著。」說完,就讓宮婢撤下湯碗,捧著沐巾、溫水、寢衣等物伺候趙曙安寢。
到了八月初,太後果然將高母接進宮來。宮中禮儀甚多,高母夜半就起身穿戴,寅時就坐了轎子到東華門前。然後由內侍引著步行往慈寧殿,在廊房候了片刻,太後方宣見,猶至此時,天才剛亮不久。依著規矩行了禮,兩姊妹在殿中敘話了半日,才見滔滔兒坐著涼轎,匆匆前來請安。雖是母女,見了滔滔兒,高母也不得不行跪拜大禮。滔滔兒哪裡肯,也跟著跪下,高母叩首,她也跟著叩首。太后令玉姑將兩人扶起,笑道:「就咱們幾個,也不必太拘禮。」遂將無關人等屏退,行至寢殿中,細細敘話。
三人自有說不完的話,從綾羅布匹、發簪首飾、再到宮中瑣事、寶寶教養,直論到午時都覺意猶未盡。用過午膳,素日滔滔都要午歇,今兒精神尚好,便想陪著母親說話。說著說著,又覺得累,便歪在藤椅上打著盹,旁側母親和太后猶自悄聲說論,她眯著眼睛,神思越來越恍惚,雖有吵鬧聲,可心底里卻極為安靜,彷彿世上的一切俱可放下了,再沒什麼可擔心的事。
不出一會,她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