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八章:嬉笑怒罵,低喃淺語
夏熱難當,福寧殿廊下的石榴花遠遠瞧著嫣紅葉翠,可離得近一瞧,才知那花瓣兒早被晒黑了一層邊,耷拉著花骨子,奄奄垂落。趙曙從晨起處置政事,到午時方休,用過膳,依著龍椅稍稍休憩,便坐了轎子往慈寧殿。
高母遠遠就迎了出來,她許久未見過趙曙,實實跪下行了大禮,方起身。趙曙還是跟小時候般隨滔滔兒喚高母為「母親」,太后稍稍不悅,到底未曾表露半分,面上很是和氣。三人進了殿中,趙曙見滔滔歪在藤椅里貪睡,無奈道:「她倒也不嫌難受。」太后笑道:「她懷著孩子,自然貪睡些。咱們也別管她,任憑外頭怎麼吵鬧,她也能睡得安穩。」
玉姑上了茶點,又悄無聲息的退下。太后笑道:「滔滔兒懷了子嗣,身子不適,後宮又沒得人伺候官家,總歸不便。前先日子,我與內褚司的掌事商議過,想讓朝中六品以上官員家十三至二十未婚嫁的娘子進宮揀選,官家事忙,也沒來得及說論。」
高母聽之,微微一愣,面露難色道:「可與滔滔兒說過,只怕她並不願…」太后道:「所以我才將你接進宮來,好好勸勸她。」
趙曙一手捏著青釉彩蝶紋小杯盞,望著正在藤椅上睡得安然的滔滔兒,道:「近日朝政繁瑣,朕分身乏術,不如推遲些再論此事。」太后依舊言笑晏晏,道:「並不要你做什麼,到時候你去趟選德殿,將瞧得順眼的娘子留下便可,其他的自有我來安排。」頓了頓,瞥了眼滔滔兒,道:「只是滔滔兒,姐姐你可要好好勸勸她。古往今來,稍有權勢之人誰不養著幾個小妾,更何況官家?!先帝子嗣不多,當日立儲皇太子之事一波三折,鬧得滿城風雨,我也受盡大臣嘲諷,如今滔滔兒是皇后,若不賢淑良德,阻攔官家納後宮,只怕朝中非議難止啊。」
高母見太后如此說,只得道:「她還小,慢慢跟她說,才能明白。」
趙曙臉上陰鬱,正要說話,見滔滔兒忽而睜開眼,慵懶道:「十三,你怎麼來了?」趙曙道:「我來看看母親。」滔滔「哦」了一聲,慢慢坐起,問:「你們剛才說什麼呢?」太後面露難色,趙曙生怕又起事端,忙道:「不過隨便聊兩句罷。」又問:「你餓不餓?」她每回有妊,一日總要吃四五頓,睡一覺餓了,吃完繼續睡。
果然,滔滔彎起亮晶晶的眼眸,笑道:「你怎麼知道我餓了?」遂倏然站立,道:「小姨,我帶母親去慈元殿坐坐,晚膳再送回來。」太后正想尋借口讓高母與滔滔單獨說話,便笑道:「趕緊回去吧,免得玥晗尋不見你鬧騰。」待三人離去,又喚了玉姑來,吩咐道:「呆會到掌燈時分,你去告訴皇后,說我咳疾犯了,很是疲累,讓姐姐在慈元殿住一晚。」
玉姑疑惑,問:「太後為何不直接讓高娘娘住在慈元殿便是,何必如此費盡心思。」
太后道:「滔滔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若是她知道我宣召姐姐進宮是為了說服她讓官家納妃嬪,到時還不知要怎麼鬧我。姐姐聰慧,見我如此行事,自然能明白我的意思。」停了停,抬頭凝望著窗外蔚藍無邊的天際,緩緩道:「只是不知道,這一夜的功夫,能不能成事。」
玉姑安慰道:「太後為著顧及皇後娘娘的性子,可謂費盡心思,如今有高娘娘幫襯,應該沒有大礙。皇後娘娘也不是不通事理之人,總有一日能明白太后苦心。」
太后唇角微漾,道:「她若是真能明白,我也沒什麼煩憂了。」
至慈元殿中,高母去了玥晗房中逗弄,滔滔坐在炕几上吃點心,看著她毫無顧忌的吃相,趙曙笑道:「你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見她唇角沾了幾顆芝麻粒,一面伸手替她拂去,一面道:「今天寶寶有沒有踢你?」滔滔含著滿口的吃食,含糊道:「你傻啊,寶寶才兩個月,怎麼會踢我?」高母正巧抱著玥晗進來,聽見滔滔口無遮攔,就斥道:「在官家面前,怎能如此說話?讓人傳到大臣耳里,可有得你受。」
滔滔不屑一顧,道:「殿里就兩個人,他不說,我不是,誰知道呢?」又伸手摸了摸趙曙的臉,嬉皮笑臉道:「再說,十三都沒生氣,那些大臣能說什麼。」她手上油膩膩的滿掌粉末,往他臉上一抹,沾得他滿頰都是。
趙曙大聲道:「別碰我的臉,臟死了。」說完,就宣了落衣拿了溫巾進屋,擦臉凈手。滔滔也吃完了,又是一陣困意,因著母親在,沒好意思又睡,強捱著和她說話。
看著趙曙抱著玥晗往庭中去了,高母壓低著聲音道:「你有孕在身,官家身邊沒得一兩個娘子伺候,怎生是好?」
滔滔垮了臉,道:「有什麼不好的?忍一忍又不會死。」
高母笑了笑,不愧是自己生的女兒,連想法都一摸一樣。只是她現在是皇后,要顧全的事情太多,只得違著心意道:「若是等著大臣們進獻世家女,失了先機,不如你早早挑幾個合眼的娘子留在官家身邊,既是你的人,也不算搶了恩寵。」
滔滔抬眼直直的望著母親,震驚道:「娘,旁人不知道我,連你也不知道么?我怎麼可能自己送女人到十三枕畔,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容忍?!」
夕陽餘暉洋洋洒洒鋪滿天地,映著紅光落在兩人臉上。高母的聲音低而緩,道:「若是娘,也不能容忍旁的女人睡在你父親身邊,可是滔滔兒,你如今是皇后!自古以來,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先帝那樣寵愛蘭貴妃,可宮裡何時又少過寵妃?我死死將你父親攢在手心裡,外宅的小妾們還不是一年比一年多?」
滔滔迎著晚霞,露出潔若梔子的笑意,道:「十三可不一樣。」
高母咄咄逼人,道:「男人,有什麼不一樣?你越管著他,他越覺得好玩兒。等到哪一日,他自己跟你說要立誰為妃,偏了心,你才要後悔哩。」
滔滔似被說動,她轉頭看著庭中和玥晗玩著正起勁的趙曙,只見他立在血色般的夕陽里,身穿緋袍,頭戴冠玉,俊美無比,不由得冷聲道:「誰要是膽敢勾引他,我見一個,打一個,絕不手軟!」稍頓旋即道:「娘,十三是您養大的,你還不清楚他么?剛及冠時,懿王賜他多少暖床丫頭,他一個也不要。與我成婚前,汴京城裡多少世家女喜歡他,他都不曾動心,只對我好。如今他雖是皇帝,可在我心裡,他依舊是每日接我上下學,帶著我看蹴鞠逛市肆,任憑我呼來喝去的趙十三。這輩子,他是我的,誰也搶不了。」又笑了笑,道:「再說,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任由著讓人搶走他。」
高母聽著她言辭措措,反倒無言以對,被她說服了。
至夜,紅綃帳中,榻旁青燈溢出微弱華光,明亮的燈影在滔滔眼中跳躍。她往趙曙懷裡依了依,忽而道:「除了我,你可對旁的女人動過心?」趙曙睡得迷迷糊糊,道:「當然沒有。」
滔滔見他滿嘴敷衍,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氣呼呼道:「你認真些!」
趙曙依舊眯著眼,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上,側身攬住她,道:「瘋丫頭,你從前那些張狂氣焰哪裡去了,最近總是問我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現在睡在你身邊的人是我,睡在我身邊的人是你,今天是這樣,明天也是這樣,往後一直都是這樣,你有什麼好擔心的。」他知道肯定是母親跟她說了什麼,讓她覺得不安心。他很想安慰她幾句,可前有大臣上奏要他納妃,後有太后要揀選世家女,他又一時沒得法子拒絕,倒不知道說什麼好。
滔滔嘆了口氣,道:「你如今是官家呀…」
趙曙在晦暗中睜開眼睛,篤定道:「官家又怎樣,無論世事如何變幻,無論你我身居何處,我都是趙十三,又不會變成旁人。」他摸索著去吻她的唇角,手上不自覺的四處亂撫,輕笑道:「況且,你還很會生,要那麼多妃嬪做什麼?如果太后真揀選了世家女在宮裡,就同張幼悟那般,愛呆著就呆著唄,反正我不理就是了。」他一口咬在她下巴上,笑道:「只要你能生很多很多皇子公主,大臣們也不敢拿你怎樣。」
滔滔吃痛,道:「你咬我做什麼?好疼!」
趙曙撇嘴:「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你素日咬我咬過多少回,我就咬你一次就喊疼!」滔滔縮起小腳往他身上輕踹,道:「到底誰是州官,誰是百姓?就是不許你點燈,怎麼了?」趙曙擒住她的小腳丫子,又捏又揉,隨口道:「不許我點燈,那我就放火…」兩人原本說的是正經事,可每一回,總是說著說著,就不知不覺轉移了話題,到最後,都是一頓嬉笑怒罵,低喃淺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