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八十九章
如何可以不愛他(五)
許宥謙根本沒有給機會她選擇甚至思考,直截了當地做了決定。鍾美芝有點錯愕,接著后腰就被他推了一把。她被逼著向前邁了一步,抬頭就看見許宥聰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舞池裡跳舞的人不算多,她跟著許宥聰的舞步,眼睛自然而然地凝視著他,以示尊重。他的舞明顯沒有許宥謙跳得那麼好,又或者他們根本就沒有默契,所以才跳得這麼彆扭。
一不留神,鍾美芝跳錯了個舞步,在他的皮鞋上留下一道顯眼的痕迹。她有幾分歉意,用粵語跟他說了句對不起。
她說的不是普通話,許宥聰有點驚訝地說:「我以為你不會講粵語。」
到港已經兩個月有餘,鍾美芝還算有語言天賦,平日肯下功夫,而她的同學又積極地為她矯正發音,現在基本上可以熟練地用粵語與人交流。她也有點驚訝,問他:「你怎麼知道我不會講粵語?」
許宥聰輕笑了聲,說:「鍾小姐,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罷了。」
他的目光夾雜著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緒,鍾美芝說不上哪裡不妥,就是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儘管鍾美芝努力地掩飾著不自然的神色,但這一切也沒有逃過許宥聰的眼睛。他看得出她對自己心存防備,於是解釋說:「你不要誤會,我對你一點惡意都沒有。我會認識你,完全是因為看了你跟我弟弟的那段舞。小謙不喜歡面對鏡頭,但你卻能讓他破天荒地參與了節目的錄製,所以我對你的印象非常深刻。」
鍾美芝系出名門,兄弟間爭權奪位的故事也聽得不少。她並沒有因他的解釋而放下戒心:「你要跟我跳舞,不可能只是因為想看看我有什麼特別那麼簡單吧?」
許宥聰並不表態,頓了一下,他說:「我只是好奇,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腦袋飛速運轉,但鍾美芝卻發現自己並不能找到一個明確的答案。她思索了三兩秒,隨後說:「我們是朋友。」
對於這樣含糊的答案,許宥聰並不滿意:「朋友也分很多種,你指的是普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
鍾美芝垂下眼帘,說:「你好像很關心你的弟弟,你們的關係很好嗎?」
聽出她話中的譏諷之意,許宥聰沒有動怒,他緊了緊扶在她後背的手,語氣有點無奈:「家庭和睦是每一個人的願望。」
這話說得好聽,但鍾美芝很明白,這樣簡單而美好的願望在任何一個豪門世家都是難以實現的。金錢、權力、名利總會凌駕在親情之上。她突然覺得意興闌珊,連那優美的琴聲也變得刺耳。
他們都不說話,兩人就此陷進了怪異的沉默里。等氣氛緩和了些許,許宥聰才開口:「像鍾小姐這樣單純又不留心眼的人,肯定在和睦的家庭里長大的。」
鍾美芝知道他話中有話,她不想費心思推敲,於是開門見山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又是一個旋轉,鍾美芝下意識在場內找尋那個熟悉的身影。許宥聰猛地將她拽回來,她踉蹌了兩步,而他則穩穩地摟住她的腰,說話時從容而淡定:「沒什麼,我只是想給鍾小姐提個醒,不是所有衣錦食肉的人都像你活得那麼簡單無憂。有些人,從睜開眼的一刻就開始想方設法地算計別人,我不希望你掉進陷進里,還傻乎乎地妄想設局的人會來營救你。」
他們貼得很近,許宥聰低頭就可以碰到她的臉頰。在旁人眼裡,他們就像一對正說著悄悄話的情侶。
鍾美芝臉上還保持著笑容,但對他的態度已經轉變:「你說的有些人其實就是許宥謙吧?你連自己的弟弟都可以中傷,我就一個外人,你卻給了這樣的忠告,我真的受寵若驚。」
「我做人做事還是有底線的,但他沒有。」許宥聰稍稍壓低音量,身體往她那方靠近了些許,「你有沒有想過,惹上一個沒有底線的男人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鍾美芝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的聲音很沉,像從海底深處傳來那般,讓人毛骨悚然。
許宥聰唇邊掛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舞曲奏響最後一個音符,他鬆開鍾美芝之前,臨走前還像下咒般對她說:「祝你好運。」
會場內的燈光極具情調,鍾美芝孤身隻影地在尋覓許宥謙的蹤影。找了好幾分鐘依舊一無所獲,她又回到剛才那個角落,倚著光滑的落地玻璃門,歇了歇酸痛的小腿。
成雙成對的男女在翩翩起舞,鍾美芝罕見地覺得落寞,她從晚宴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機,找到許宥謙的手機號碼就撥了過去。
隱約間,鍾美芝似乎聽見了不遠處有輕微的手機鈴聲。她將手機放下,凝神靜聽那聲響的源頭。
那扇落地玻璃門原來沒有關緊,鍾美芝轉頭,這才發現露台外面似乎有個人影。她推門出去,許宥謙正捏著手機,眼睛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
切斷通話,露台瞬間恢復一片安靜。不過是一門之隔,場內和場外便是另一個天地。
許宥謙背靠著歐式鐵藝欄杆,晚風吹起襯衫衣角,那副散漫的神情卻是該死的迷人。後方是整片維港美景,他卻這樣的暴殄天物,看也不看一眼。
鍾美芝斂起情緒,隨手將門關上,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與他還有一步之遙,她停了下來,說:「你哥哥真不是一個好人。」
將手機收起,許宥謙用手肘撐著欄杆上。夜色如水,他的聲音似乎也染上幾分涼薄:「你想說什麼,有其兄必有其弟?」
「他說,你會害我,」鍾美芝語氣平平地告訴許宥謙。
許宥謙一副未卜先知的樣子,說:「我知道。」
鍾美芝站在他身旁,學他那樣閑適地倚著護欄。在這個位置,原來能夠環視整個會場的每個地方。他剛才肯定看到自己了,無論是她跟許宥聰跳舞的時候,還是毫無儀態地靠著玻璃門的時候。她偏頭看向他,問:「你明知道他會趁機中傷你,為什麼你還讓我跟他跳舞?」
「為什麼不能?」許宥謙輕笑了聲,他也側過臉,那雙墨黑的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我相信你有辨別是非的能力。」
心中湧起幾分訝異,鍾美芝沒想到他不但不為自己辯解,而且還一句話也不願解釋。她忍了又忍,最後仍是問他:「你哥哥這樣說你,你真的一點都不生氣嗎?」
許宥謙沒有回答,反而態度不明地問她:「你這是替我打抱不平嗎?」
她頓了頓,繼而義憤填膺地說:「我只是看不過眼。」
許宥謙不接話,他再度轉過頭,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空氣中流淌著曖昧的氣息,那樣平靜,又那樣的洶湧。
鍾美芝察覺到他那微妙的變化,她莫名地感到有一絲異樣,於是問他:「幹嘛?」
眼見她目光閃躲,許宥謙突然抬起她的下巴,輕聲說:「你喜歡我?」
揚起的襯衣衣角掃在她的手腕上,沉穩有力的脈搏因這方的搔-癢而漸漸急促起來。鍾美芝努力地壓下胸中那股莫名的躁亂,反問道:「不行嗎?」
許宥謙收回視線,聲線沒有一絲波動:「行,我只是好奇原因而已。畢竟剛才還有人勸告你,要遠離我這樣的危險人物。」
「我幾乎什麼都有,不過還缺男人。」她頓了頓,繼而輕輕巧巧地說,「就像你今晚缺個女伴一樣。」
他們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接著抬頭看向那片廣闊無垠的夜空。忽明忽暗的星光被城市的霓虹映得黯然失色,而她的心中卻一片星光璀璨。
確認關係以後,鍾美芝和許宥謙的相處模式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們見面的機會不多,約會的地點一般是不同風格的餐廳,許宥謙工作不忙的時候也會抽空到學校找她。
不得不說,他們有很多喜好都是驚人的相似,對生活質量同樣有很高的要求。許宥謙不是那種體貼入微的男人,而鍾美芝更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上長大的刁蠻公主,向來不知道什麼是遷就和忍讓的兩人居然沒有多少爭吵。
漸漸地,鍾美芝了發現他某些不為人知的小習慣,譬如他點餐時不愛看菜牌,雨天喜歡穿深色的襯衣、吃任何水果都必須削皮……許宥謙從來不會主動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她,她雖好奇,但從來不會詢問。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忙,可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麼。
鍾美芝時不時能在八卦周刊里看到許宥謙的一些花邊新聞,有次看得出神,他把腦袋湊了過來,她也一無所知。
直至許宥謙把雜誌抽走,她才抬頭看向他。他將雜誌合上,語氣淡淡地說:「不要看這樣沒有營養的書。」
這條新聞比以往的要勁爆很多,整整兩個頁面都在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和兩個嫩-模玩雙-飛的風流往事。鍾美芝這才下定決心,很認真地問他:「你究竟是幹麼的?」
額上的青筋微乎其微地抖了一下,許宥謙表情怪異地看著她,問:「你真的不知道?」
鍾美芝搖了搖頭,半分惡作劇的表情都沒有。
從鍾美芝接近自己的第一天起,許宥謙已經把她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他以為她也會做同樣的事情,不料她卻連自己是做什麼的都不知道。胸腔中湧起一股暖流,他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問他:「我是一個專門干壞人的人,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鍾美芝轉了轉眼珠,想也沒想就說:「願意呀。」
面對這樣心思簡單,感情純粹的小女生,許宥謙第一次失控。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理性已經完完全全被感性感知所壓倒。
在鍾美芝的印象里,許家應該是香港家喻戶曉的豪門世家。許宥謙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她理所當然地覺得他會接手父親的工作,在家族的企業里扶搖直上。
而事實卻讓鍾美芝意外。許宥謙在許氏集團只是虛有其職,而實權則通通在許宥聰手上。在公司里,他處處受到許宥聰的牽制,根本不能施展拳腳。她雖知道這兩兄弟的關係不好,但沒想到他們的關係已經惡劣到這個程度。
靜靜地聽著他不咸不淡地把這些艱辛說出來,鍾美芝也感到分外地抑鬱不平。
察覺到她情緒的起伏,許宥謙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撫她:「沒事的,這些都過去了。」
聽過那麼多的豪門秘史,鍾美芝很快就明白許宥謙話中的意思。她幽幽地嘆了口氣,隨後問他:「你不想總被你哥哥欺壓,所以你就做壞事了對不對?」
他順著她的長發,默認了。
很快,鍾美芝就知道許宥謙這些年做的究竟是什麼勾當。為了擁有足夠的資金和人脈與許宥聰抗衡,他一直都遊走在各處的灰色地帶,在最短的時間取得最大的收益回報。除了毒品和軍火,許宥謙基本都碰過,在最近這半年裡,他已經積累了一筆很可觀的資產。
鍾美芝不由得重新審視眼前這個男人,他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複雜得多。此時她才頓悟過來,他所說的那句「什麼都干」究竟是什麼意思。
將所有事情都托盤而出以後,許宥謙問她:「你怕嗎?」
鍾美芝堅定地搖頭。其實她的腦海里有一把很固執的聲音,正在勸自己應該適時遠離這個陰險而奸詐的男人。她知道自己應該逃離,可惜,她真的無法違背自己的心意。就像在那場酒會的時候,許宥聰的勸告還猶言在耳,而她轉過背就跟許宥謙好上了。
人與人之間的吸引力真的很奇妙。很多時候,她明知道他是危險的,但卻情難自控地想靠近,就算要付上最慘痛的代價,她也不會後悔。
自那天起,他們的關係好像比往時更加親密了。鍾美芝巴不得每天都能跟他黏在一起,但臨近期中,各門學科的老師開始施壓,根本沒有多少時間風花雪月。她背負著一堆大大小小的任務,不得不贊同許宥謙的說法——這邊的學校確實不容易混。
接到許宥謙電話的時候,鍾美芝正和小組組員商討小組作業的細節問題。為了不影響大家的進度,她只好切斷了通話,繼續聽取組長的意見。
直至黃昏他們才散會,鍾美芝一邊走出教學樓,一邊給許宥謙打電話。電話沒有被接通,她已經看到那台熟悉的車輛停靠在校道的臨時車位上,而許宥謙則優哉游哉地倚著車身,輕鬆愜意地看著滑落地平線下的夕陽。
鍾美芝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到許宥謙。他事先沒有約會自己,她有點意外,又有點驚喜,腦子一熱便毫不顧忌飛奔撲向他的懷裡。
夕陽暖暖,餘暉落下,為大地鍍上了一層金黃。校道上的同學紛紛側目而視,而他倆卻渾然未覺。
許宥謙被那股衝力撞得退了小半步,他的背貼在車身,手摟著鍾美芝的腰讓她穩住身體。她的手很使勁地環住自己的脖子,他差點就喘不過氣來,只得無奈地對她說:「放鬆點,我快被你勒死了。」
鍾美芝眉開眼笑,在他臉上重重地親了一口,接著才戀戀不捨地鬆手。
從學校到鍾美芝喜歡的餐館需要十來分鐘的車程,許宥謙有聽電台的習慣,那主持人的聲音很甜,鍾美芝聽得不舒服,於是就換了頻道。
正專心開車的許宥謙抽空瞥了她一眼,而鍾美芝正忙著調頻,因而錯過了他眼中那滿滿的柔情。
廣播里正播著一首粵語老歌。鍾美芝知道這首歌,是梅艷芳的《似是故人來》。當她唱到「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她竟然有幾分悵然若失的感覺,難道她這生也只能和自己的第二最愛共度嗎?想到這裡,她問許宥謙:「我是不是你最愛的人?」
許宥謙被她問得莫名其妙的,不過還是笑著說:「我不愛你還能愛誰?」
晚飯過後,他們沿著星光大道散步。鍾美芝晃著許宥謙的手臂,鬧著要上他的公寓。
許宥謙皺了下眉頭,他說:「時間不早了。」
「我今晚不想回宿舍。」鍾美芝踮起腳尖,堪堪地貼在他耳邊說。
夾雜著腥鹹味道的晚風吹散了她的輕聲細語,許宥謙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在一起這麼久,他們都是規規矩矩的,最親密的舉動無疑只是親吻。以往無論多晚,許宥謙也會送鍾美芝回學校,從來不讓她在自己的公寓里留宿。他越是這樣克制,鍾美芝就越是想去挑戰他的底線。她一路纏著他,他被她逼得不行,最後還是把她帶回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