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那鮮紅的顏色,染紅了眼睛
漫無邊際的黑暗,政溪欣不知道掙扎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已經死了,還是苟延殘喘的活著。
生或死,早已不是她能夠選擇的事情了。
如果再也醒不來……或許也是一種解脫,只是又要讓旁人痛苦……
政溪欣的眼睛動了動,然後,終於從那黑暗中脫身。眼前,是青色的帳幔,還有憔悴了許多的無心。
為什麼……還活著?政溪欣努力的將眼睛全部睜開,然後轉頭看向蒙著霧氣的窗子。依稀,能夠看到外邊的一片白。
下雪了嗎?
那本該純潔無瑕的顏色,如今落在政溪欣眼中,卻讓她再也喜歡不起來……想到無邪的白髮,只覺得心中發疼。
「強留……終究無益。」許是睡了太久,政溪欣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為這一句話蒙上了滄桑之感。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無心看見她醒來,明明是想要笑的,卻覺得臉上那般僵硬。最終,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政溪欣搖了搖頭,手撐著床努力的想要坐起來,卻絲毫使不上力氣,反而咳嗽起來。
無心見狀急忙將他扶了起來,為她順了順氣。而政溪欣終於止住了咳嗽,看向了無心那本該帶著溫和笑意的臉。
那些洒脫全都不見,餘下的,只是千帆歷盡的滄桑,只是平淡。
政溪欣苦笑。似乎每一個人,都變了。
命輪不止,每一人都歷經了愛恨生死,終於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沒了不顧一切的勇氣,也沒了纖塵不染的純凈,沒了俯視天下的傲氣,只餘下千錘百鍊后的堅強。
尤其是……那個人。
即便害怕提起,政溪欣卻不得不問:「他,還好嗎?」
還好嗎……最終,也只是這樣無力的一句問候。一閉上眼,她就能清晰的記起那一天,發生的一切,所有的細節,她都記得那般清楚。如同是刻在了腦子裡一般,揮之不去。
尤其是,他倒下的那一刻,嘴角的滿足。
「暫時沒什麼事情。」無心的聲音很平靜,而這個本該讓政溪欣能夠放下心的回答,只因為多了兩個字,變得更加沉重。
暫時。
政溪欣掩去了眸中的苦澀,掃視了一周,卻發現不對勁。他們行軍時一直住的帳篷,十分簡陋,而此刻她容身的地方,卻是這般溫暖的房間。
「這是哪?」政溪欣有些驚慌,猛然抓住了無心:「還有無邪,他現在在哪?」
「我們現在在平城……墨千傲的將士,如今就駐紮在城外五十里處。」無心並未提起無邪,反而說了墨千傲。
而這個名字……政溪欣抓著無心的手頹然落下,明明分開沒有多少時日,心境卻已是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些生死相許,如今想來竟這般遙遠。
然而,不管過去了多久,他的眉眼,卻還是那般清晰。與他在一起的那些回憶,卻也歷歷在目。
原來,時間並不是可以淡忘一切的。刻在心中的那個人,註定永生難忘。
政溪欣緊緊攥住了拳頭,聲音有些顫抖:「很快……就要打仗了是嗎?」
兩年前的畫面隱隱在眼前浮現,兩軍對峙廝殺,遍地鮮血……百姓眼中的恐懼,還有他眼中的漠然與無情……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恐怖。讓政溪欣再也不願想起。
「你該明白,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我們誰也阻止不了的。」無心只能這般告訴她,甚至還故意避開了她的眼神。而後,從袖子取出了一隻十分小巧,花紋精緻的木盒子。
「這裡面……」無心想說什麼,卻又停住了。纖長的手指打開盒子,露出了裡面那枚血紅色的藥丸。
那紅色,鮮艷的讓人作嘔……
政溪欣挪開了視線,那是什麼,她再明白不過。
「這是他的心血,事到如今,何必再拒絕?」無心將手中的盒子遞給政溪欣,面上神色不明,聲音卻有些許低沉:「他這一生都背負了太多的沉重,許多事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唯獨這件事情,是他心甘情願做的。」
想起那個蒼白卻又燦爛的笑容,無心的眼中竟是蒙上了一層霧氣。那樣冷心冷性的一個人,卻默默的付出了這麼多,做了那麼多事情。他從不曾開懷的笑過,卻在回生花開的時候,笑的那般燦爛……
直到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無邪為什麼會心甘情願的做這件事情。就如他方才與政溪欣說的那樣,無邪自小就背負著仇恨,報仇,是他唯一能夠做,也不得不做的事情。一生的身不由己,唯有這一次,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你是不是覺得,那一天,我說的那些話太過分了。」政溪欣看著那一枚藥丸,卻怎麼也無法伸過手去接。用他人的生命換來的生機,讓她如何坦然接受?
「傻丫頭,我明白你的用意。」無心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髮,臉上帶著包容與憐惜:「你並非是無情,只是想用那樣的話,刺激他放棄……然而,你卻不明白,就算他當時真的放棄了,一切也不可能從頭來過。只是白白的浪費了他從前的心血罷了。」
聽到無心的話,政溪欣再也看不得那一抹鮮紅。她垂下頭,眼淚一顆顆從臉龐滾落……而無心看到她哭更是心疼,握住了她的手,輕輕說道:「不論從前發生過什麼,現在的你,哪裡還會恨他呢?欣兒,我知道的。」
眼淚無聲,卻是掉的更急了。
恨嗎?也許曾經是有的,那時候,是無邪毀去了她所有的美好,毀掉了她整個人。然而,也是這個她曾經恨的人,犧牲了自己,給了她新的人生……
最初的那兩年,他們相互利用算計,卻是用柔情做偽裝。只是那時候,卻也是真的相依為命,他,曾經真正的保護了她。
那時候失去了一切的政溪欣,從一個弱小卑微的女人變成了強大的鏡霜凝。倘若不是他的庇護,她根本活不到今日。
縱使步步為營,她還是堅強的活了下來。重新活了過來,拋棄了那些過去。
他既是仇人,又是恩人……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總是不願意麵對無邪,因為有太多太多的矛盾。怨不得,恨不得,可偏偏又原諒不得……
「不論你的選擇是什麼,這個是無邪給你的,我都交給你。」無心打斷了政溪欣的思緒,然後接著說道:「至於兩國之間會不會開戰,如今還是不得而知的事情。只是……他們二人,約好了要在明霞峰頂做個了結。所有的一切,都到此終結。」
聽到這句話,政溪欣驚慌的抬起了頭,然而不等她問出口,無心就繼續說了下去:「你先梳洗一下,我在外面等著你。過一會……我帶你去找他們。」
說完之後,無心便起身離去了。一打開門,便有風雪撲面而來,在他踏出門的那一刻,聽見了政溪欣的聲音。
「謝謝你。」
他的腳步頓了頓,卻不曾回頭,而是步伐堅定的出了門,只留下一個背影,消失在合上的門縫中。
他能夠做的事情,只有這些而已。旁的,終究是有心無力。
就好像他不可能說服無邪放棄仇恨,更不可能讓墨千傲束手就擒。無論是他,或是政溪欣,以及所有的人,都不能夠改變這一切。
縱使不想讓政溪欣知道這件事,他卻還是說了。只因為,這一次,墨千傲和無邪,註定有一個人,不能活著回來。
這兩個人,無論死的人是誰,都是他們不願意見到的。若是不讓政溪欣見到最後一面……未免也太殘忍了。
他笑的有些苦澀,心中卻如釋重負。對錯,又有什麼重要呢?
而屋內,沒有外面的風雪交加,政溪欣看著手中盒子中,那枚血紅的藥丸。
輕輕的將那藥丸拿出來,握在手心,政溪欣嘴角漾出一絲笑容。這枚藥丸,是他全部的心血。他,希望她能夠活下來,可是……她卻更不願看著他死去啊。
他們兩個人,任何一個人出事,都是她不能承受的。一直接受著旁人的付出。這一次,是不是也該輪到她做點什麼了。
不論是什麼,只要墨千傲和無邪都沒事,都是值得的吧。
穿著厚厚的白狐大氅,政溪欣推來了門。寒風凜冽,而那一張小巧蒼白的臉,顯得那般的蒼白。
無心聽到門開的聲音,轉身便看見了風雪中靜靜站著的她。長了張嘴,他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更沒有問那枚藥丸,她究竟吃了沒有。
漫天雪花飛舞,那樣瘦弱的政溪欣,腳步卻十分堅定。一步一步,向著他走來,身後是一排小巧的腳印。
縱使沒了那張堪稱絕世美人的容顏,可在這漫天風雪中,她嘴角那一抹從容,卻還是這般的打動人心。
她美的奪目。
待到她走到自己跟前之後,無心終於露出了笑容:「不論最終如何,欣兒,我都希望你能夠幸福。」
「嗯。」政溪欣應了一聲,目光堅定。
潔白的雪地上,一行馬蹄印蜿蜒遠去。馬上兩人皆是白衣,消失在這一片純白的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