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命運讓我們背負了太多
明霞峰,據說在日落時,那上面的風景最美。然而,落霞峰的最西面,卻是萬丈懸崖。沒有人知道那裡究竟有多深,只是落崖之人,絕不會生還。
風雪不曾停止。明霞峰已被這無邊無際的白雪覆蓋,一眼望去,天地蒼茫。而在明霞峰西邊的懸崖邊,卻有兩個人相對而立,不顧寒風凜冽。
隔著三丈的距離,兩個人手中皆持長劍。風雪拂亂了髮絲,吹起衣角。而墨千傲和無邪,卻沒有絲毫的瑟縮。
他白髮白眉,與雪色融為一體。而他綉著蟠龍的銀白袍子,則更為刺眼。哪怕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就在這樣的風雪之中,無心攙扶著政溪欣,搖搖晃晃的爬至山頂。而山頂之上,一片開闊。而懸崖邊上的兩個人,那般的耀眼。
「別動,就站在那吧。」政溪欣向著兩人走去的時候,墨千傲卻出聲阻止了她的步伐。她咬了咬牙,卻還是停住了腳步。
「這件事,你改變不了。」無邪緊接著開口,視線卻仍是盯著墨千傲,不曾回頭。
「真的非要這麼不可嗎?」政溪欣看著兩人手中的劍,終於忍不住想要上前。然而,無心卻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轉眼看向無心,卻聽見對方有些悲傷的聲音:「欣兒,事已至此……他們之間的恩怨,旁人干涉不了。」
「無心……」政溪欣站在原地,眼中是漫無邊際的哀傷。她也知道,如今的一切,她無能為力……
墨千傲與無邪兩人之間的仇恨,是不可能和解。作為旁觀者,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明白他們心中的感受,更不能阻止。
風聲陣陣,如同天地的悲鳴。無邪的身影明明已經有些羸弱,可是他的聲音卻是那般的堅定,目不轉睛的看著墨千傲:「為什麼,那件事是你做的……」
他的聲音明明很輕,可是卻清晰的傳入了其餘幾人的耳中。
墨千傲看著他,自嘲的笑了一聲。而那笑容之中,彷彿帶著解脫:「說到底,都是命中注定罷了。」
「可我不信命,從來都不信。」無邪的白髮與漫天的雪花融到了一起,而他有些灰白的眼睛,明明已經失去了光彩,卻能夠讓人明顯的看到其中的不甘:「倘若當真有宿命,在滅族那一天,我也該死在那裡才對。」
「說的也是……」墨千傲輕輕的嘆了一聲,低的微不可聞。下一刻,無邪手中的劍已出鞘,即便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他手中的劍,卻是不偏不倚的對著墨千傲的心臟。
無邪面容冷冽:「別說那麼多廢話!我只想知道,為什麼當初做那件事的人會是你,為什麼那些不存在的罪證,是出自你這個完全不受重視的皇子手中!」
明明是問句,他卻說得那麼肯定。
「說起來都是前塵往事了,隔了這麼多年,就算你知曉了,又能改變什麼?」墨千傲彷彿沒有看到無邪手中的長劍,仍是平靜的站著。
而政溪欣和無心,遠遠的站著。政溪欣的心都揪了起來,她明白,倘若兩人真的動起手來,無論是她還是無心,都不可能阻擋,更阻擋不了。
從無邪年紀尚小的時候,就已經懂得了仇恨。他努力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刻,報仇的一刻。
「縱使不能夠改變,我也一定要知道!」無邪的聲音中已有了恨意,看向墨千傲的目光也是惡狠狠的,恨不得刺穿他。
「為何,那件事會出自我的手?」墨千傲闔了闔眸子聲音如古井無波:「明明根本就不受重視,為什麼會做的了那件事情……說來,到果真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千嬌在那一年被父皇指婚,要嫁給你大哥,可是她卻不想嫁,又不能抗旨,就在左右為難的時候,太子出了主意,說是你父親謀反,只要能有證據定罪,千嬌自然就不用嫁了。」
「在那無情的皇宮之中,除了我的母親之外,只有千嬌是我在乎的人了。她不肯嫁,我自然要替她打算。」
「你父親究竟有沒有造反我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也並不重要。當時太子手上根本就沒有證據,也不會找到任何證據。因為太子跟我說,他想除掉你們家在朝中的勢力,就要現在你家尋找突破口,首先要有與別的官員同流合污的罪證……所以那天我在你家裡的時候,父皇看著就很生氣。」
「他以為你父皇要從我這裡入手,準備造反,推翻太子,發怒的時候就打了我一巴掌,我順勢摔倒在地,也順勢推到了那個花瓶,於是……什麼造反,什麼密室,什麼罪證,你都該是清楚的,那一切不過都是太子一手謀划的計謀罷了……」
「哈哈……」無邪突然大聲笑了起來,那笑聲里是無盡的悲哀與痛苦:「是啊,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又是無意之中撞破的,這事論誰也不會相信那是陰謀的?哈哈……」
他的手輕輕顫抖,劍也跟著在空氣中輕顫,悲鳴……
「世代忠良,卻因為質疑了太子無能,便落得了這般慘烈的下場,這是你口中的命嗎?」無邪的聲音,似乎在嘲笑質問這天地一般。
兩百多條人命,一夕之間,盡數成了僵冷的屍體。那一天,血流成河……被一場大火掩埋,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死了那麼多個人,逃出來的,唯有無邪一個人。那一夜之後,那滔天的大火,那麼多的屍體,都成了他的夢魘……
夜不成寐,只能被仇恨蒙蔽雙眼,被仇恨而淹沒了內心。整個人,為了復仇而活著。
「我墨千傲愧對你是真,然而事到如今,我又怎麼能讓你遷怒整個南疆?」墨千傲嘆了一口氣,終於拿起劍,同樣的對準了無邪。
他的動作緩慢,卻讓終於弄明白了一切的政溪欣紅了眼,她忍不住的尖聲喊道:「即便明明知道錯了,明明承認愧對他,為什麼還非要這樣!難道除了拼個你死我活就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了嗎?」
「沒有了……」無邪和墨千傲竟是異口同聲:「早已經沒有退路了。」
「值得嗎?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一個可笑的婚約,毀掉了那麼多條人命還不夠嗎?」政溪欣也不知為什麼,最近的眼淚似乎那麼多……她看著那持劍而對的兩人,痛苦的喊道:「既然明明知道已經失去了那麼多,明知道錯了,為什麼還非要錯下去不可!難道犧牲的人還不夠多嗎……」
她無力的跪倒在了雪地里。
可是,那兩人卻沒有絲毫的動搖。墨千傲看了一眼政溪欣,目光接觸到她身邊的無心時,才移開了視線:「說來的確可笑,為了一個陰謀而登上了這高高在上的位置,卻不過是跟著命運二字,循環往複。」
墨千傲的聲音輕飄飄的散在這呼呼的風聲中:「倘若不是我幫著做了那件事,也許太子就不會要殺我滅口,而我的母親也不會為了救我……在那個雨夜,而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最後受辱自盡……若是這一切都不曾發生,也許我一生都是那個默默無聞的皇子……」
雨夜……
政溪欣怔住,她曾經聽他提起過……
「就在那一晚,我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在太子身下受辱……她一直看著我,似乎在怪我為什麼救不了她……如果太子不是太子,如果我不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也許那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然而……覆水難收,我就算後悔也不可能改變任何。只是,在那一天,我也明白,只有變得強大起來,才能夠保護身邊的人……弒父殺兄,我做了天理不容的事情,最終登上了這高高在上的帝位……也親手殺死了從前的自己。」
「千傲……」政溪欣跌坐在地上,聽著墨千傲的話,心像是被狠狠地撕裂了一般。縱使有無心一直陪著她,可是她卻仍是覺得孤單冰冷。
最是無情帝王家,他自生下來,要麼爭奪,要麼被踩在腳下……
他冰冷無情,他心狠手辣……卻從沒有人問一句,他是不是喜歡這樣的日子。
別無選擇,所以他只能不斷的努力,向上爬。
只是,縱使擁有了這天地……他也只剩孤寂一人。
便是這大好河山,也絲毫不能讓他有絲毫的開心,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孤寂。
只因為,墨千傲已經跟著他的母親,一起死在了那個雨夜……
活下來的他,就如同無邪一般,為了復仇而存在。滿腔,只有仇恨。
「也許你真的為那件事情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吧,可是墨千傲,那又與我何關?無論歸根結底造成這一切的人究竟是誰,太子也好,墨千嬌也罷。甚至是你口中說的宿命……這一切,跟我有什麼關係?」無邪的聲音,比這漫天的冰雪更冷。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涼薄,他終於忍不住哭了……然而,那灰白無神的眼睛中流出的,竟是血淚……政溪欣和無心都看的心中一揪。血淚從面龐滑落,只留下兩行刺眼的淚痕。
然而無邪卻好似渾然不覺一般,臉上仍是帶著那冰冷的笑容:「歸根結底,死去的,是我家中兩百多條人命。上到家主,下至奴僕,唯有我一人逃生……只因為一場我哥哥身不由已的賜婚,只因為一句質疑,便讓我家中兩百多條人命屍骨無存……日日夜夜,備受煎熬。倘若不能為那死去的人討回一個公道,我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寧,更不能瞑目!」
他極少會說這麼多話。
從那一場大火吞噬了家人之後,他就成了行屍走肉,活著,只是為了復仇。他失去的一切,都不可能隨風而逝。
二十多年,他累了。
哪怕是成了這北疆的王,哪怕是終於有了和墨千傲一決死戰的能力……在他將政溪欣作為人質的時候,在他知道政溪欣去找墨千傲的時候,在他知道政溪欣會死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一切,也厭倦了一切。
就算真的報了仇,也不可能再為自己而活了……
他的心,已經麻木了,僅有的感情,也都給了政溪欣。
而現在,心愿已了,一切都到此結束吧……
「的確,不論起因是什麼,我們都背負了太多,難以回頭了。」墨千傲的聲音終於帶了堅定:「今日,所有的仇恨,都在今天終結吧!」
他抓著劍柄的手,也加大了力氣。
這一戰,不可避免。誰都不可能退讓,因此,就讓手中的劍,來書寫最後的結局吧!
「不……」政溪欣撕心裂肺的喊聲,也不能阻止任何。而她飛撲出去的身影,被無心緊緊的抱在了懷裡,讓她掙扎不開。
崖邊,兩個身影纏鬥在一起。冰冷的長劍碰撞時發出刺耳的聲音,而無邪和墨千傲,在這漫天飛雪之中,在這一片雪白的天地之中,抒發著彼此的滿腔仇恨。
或許,這些年,那些仇恨早已消弭無蹤。然而,卻還有責任,卻還有不得不討的公道……以及不得不保護的土地。
不拼個你死我活……這一切註定不會停止。
「無邪……墨千傲!」眼前的一幕,讓政溪欣無法平靜。然而,終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的喊聲,卻還是淹沒在了這漫天風雪之中。而在這浸染著悲戚的聲音的渲染之下,風聲似乎愈來愈大,雪也下的更急了。政溪欣來時的腳印,早已經沒了痕迹。
一聲聲風的悲鳴,長劍碰撞發出的一聲聲刺耳的聲音,以及政溪欣哭泣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為這雪地上的一切,都染上了悲壯。
政溪欣的聲音已經嘶啞的時候,那風雪漩渦的中心,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下一刻,兩柄長劍從高空之中跌落,插在了雪地之中,劍身仍在不住的搖晃,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