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章 宣衡歸來
不約而同的,說話的將軍們第一時間停了下來,他們面容一肅,認真看向主帥。
「一個月了,城內的糧草應該撐到頭了。」宣衡負手而立,充斥著幾縷血絲的雙目依舊平靜,他淡得幾乎看不出顏色的唇輕啟,問:「我方後續的軍需可是到了?」
程威躬身道:「稟將軍,不日便到。」
宣衡點點頭,默了一會兒,忽而又問:「城內,可還有我們的人?」
程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忙點頭道:「有,原先不少,但在傳出『雙龍奪珠』的假消息后,被敵方察覺,大部分都清繳了,後來,為了傳√←,+anshu⊙ba.出『奪珠是假,誘敵是真』的真消息,又犧牲了不少,如今只剩寥寥幾人。」
猶疑了一下,他試探著道:「只這幾人,要想裡應外合打開城門,不太可能吧……」
宣衡卻如同沒聽到他後面的話一般,低聲道了一句:「很好。」
很好?眾將不解,疑惑的看向他們的主帥。
宣衡漆黑的眸子落在沙盤的某一點上,對程威道:「與他們取得聯繫,讓他們在城內散播消息,就說,這場戰事之所以興起,並非昌國處心積慮的侵略東楚,而是東楚王族野心勃勃,他們製造『雙王奪珠,東楚內亂』的假象,故意引得昌軍來犯,東楚有此結局,全是王族咎由自取。」
這等誅心之言,由他說來,不過平平緩緩。他道:「東楚士兵與百姓如此拚命,是為王族所惑。若是知道真相,還能如此堅定嗎?」
「我軍一路以來。只攻城,不擾民,所受阻力偏小,這才如此順利的抵達王城。」他有條不絮的說著,目光睿智而幽深,繼而道:「這說明,便是進了王城,對普通百姓來說,也不過是王族換了個姓。不會多受干擾,他們仍能安居樂業。」
頓了頓,他又道:「並且,從此後,兩國合一,再無戰爭。」
眾將聽得怔怔,他卻並沒有過多關注他們,只繼續道:「待城內行動見效后,你們在城下升鍋煮飯。大快朵頤,最好能飲酒高歌,讓他們陣腳大亂。」
他提點道:「切記,不可多飲。喝多了,眼暈了,腦袋可就難保了。因為這個時候,正是最好的進攻時機。」
說完。他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眸看著一個個呆愣掉的將軍。他微蹙了蹙眉,沉聲問:「可是有什麼意見?」
齊齊搖頭,早已對他言聽計從的眾將忙站直身體,大聲的應道:「沒有!」
他神色微緩,道:「聽懂了就下去準備。」
「末將遵命!」躬身行禮,鎧甲摩擦出聲,動作完全一致。
眾將愁容滿面的進來,精神奕奕的出去了。
待大帳中只剩他孑然一人,他抽了一副畫卷出來,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過畫上人瑩亮的雙眸,輕聲呢喃道:「再等幾日,一切就結束了。」
他緩緩閉了雙目,想著那一雙雙血紅如野獸的眼睛,想著這一路來的腥風血雨,想著,終於,要結束了。
一切照計劃進行。
悄無聲息的,東楚王城內傳言四起,都說是王室連累了整個東楚,他們引狼入室,自取滅亡,起先大家都以為是流言,後來竟被東楚上層鑒證成真,一時間,城內完全亂了。
正這時,昌軍一路來的所作所為又流傳來開,他們並非虎狼之將,而是仁義之師,且他們身後的昌國,正值蓬勃發展中,國力強盛,十分繁華。
正直城內內亂之時,城外又架起了鍋,吃起了肉,喝起了酒,唱起了歌,好不快活。
見此,被圍困了整整一月,早就彈盡糧絕的東楚士兵與百姓,徹底忍不住了。
王城分裂了,一部分人仍誓死衛國,他們以視死如歸的氣勢衝出去與昌軍大戰,而令他們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們搏命陣前時,他們的後方失火了,在激進者的帶領下,一潑人竟然攻進了王宮,捆了王族,要拿他們謝罪!
這是一場有史以來最為混亂的戰役,敵軍亂成一團,與昌軍砍殺,與自己人砍殺,被昌軍砍殺,被自己人砍殺,廝殺聲震天,滿世界都是敵人,只有殺殺殺!
刀光劍影中,程威衝鋒在前,長槍如串糖葫蘆一般串起敵方士兵,完全是大人完虐小孩兒的姿態,整個人神勇無匹,勢不可擋,率領著一眾輕騎,直衝進王城城內。
宣衡輕點馬背,長身而起,如大鵬展翅般飛落城頭,長劍一斬,將那代表著東楚的大旗折下城樓,獵獵長風中,他於半截桅杆旁揚言:「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隨著東楚的大旗落下,隨著這一言落下,長達兩年之久的戰爭,終於落定了。
站在東楚王城的城樓上,宣衡遙望著昌國京都,目光穿過一片狼藉的東楚大地,穿過昌國峰巒起伏的錦繡山河,彷彿看到了天邊那座巍峨的城池,看到了城樓上轉身望來的澄透眼眸。
他笑了,在敵軍的王城上大笑出聲,眼裡,卻有淚落下。
兵戈漸歇,無數人仰頭,看著城牆上,一身銀甲,長發隨風飛揚,肆意大笑亦大哭的年輕將領,靜默中,唇角揚起,眼含淚光。
終於結束了,可以回家了。
戰報傳到京都時,舉國歡慶,大軍還未歸來,就開始計劃著怎麼迎接了。
「朝廷邀請你去參加慶功宴?」散職歸來的田川,剛進門,就聽到了這個勁爆消息,他愕然道:「據我所知,能參加這場慶功宴的,可都是朝廷重臣及其家眷。即便不是公侯之家,那也是四品以上的官員吧?」
反正,他這個新科探花。就不在邀請之列。
田蜜眉眼微彎,笑容無害。她抱著水杯,眨巴著眼。回道:「說是我有保障軍需之功,所以特邀我參加。」
「說的也是。」田川默了片刻,一張俊秀的臉憋得微紅,他努力平穩著聲音,低聲道:「姐,你能不能帶我去?我也有許久沒見過宣大哥了,他回來那天,要回家洗塵,還要入宮覲見。還有各種事,一通忙碌下來,就只有在宴席上才能見到了。」
田蜜看著他,看得他不自在了,才奇怪的道:「這還用說嗎?」
田蜜忍俊不禁,田川臉更紅了,他烏黑潤澤的眸子瞪著田蜜,憋了會兒氣,又氣笑了。笑著道:「東楚雖攻下了,但還有些後續事宜要處理,等他回來,怕是要近隆冬了吧?」
田蜜微笑著點點頭。目光有些空遠。
去年冬天也是在京都過的,但除了冷,她卻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今年。會不一樣吧?
自從勝利的喜訊傳遍整個國度,歡騰的氣氛就沒散過。街道上,便是行人的腳步都要輕快許多。連帶著,待人的態度也都要和氣很多,世界彷彿一下子和平了起來。
準備了近半年的歡迎儀式,那真真是無比熱烈。
直通城門的大街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兵衛列隊兩旁,一直排到城門外,城樓上下,具是森森兵甲,莊嚴而肅穆。
城內萬人空巷,百姓夾道相迎,樓上樓下人滿為患,若不是爬樹太不鄭重,只怕樹枝都會被壓斷。
人實在太多、太擁擠,一時間,小孩兒的啼哭聲,大人的喝止聲,男人的吹噓聲,女人的討論聲,各種聲音不斷,極盡了喧嘩。
看著這景象,田蜜暗暗咋舌,好在她有先見之明,提早一個月就在臨街的茶樓定了臨窗的位置,否則,看這架勢,墊著腳尖都能被擠成人肉餅乾吧?
如此熱鬧,讓譚氏都生了幾分雀躍,她笑著道:「聽說是皇帝陛下親自帶著百官出城迎接呢。」
田蜜笑著點頭,「是啊。」
從今早起,她的情緒就有些不太對,總是神情怔忡,眼睛空明,聲音虛渺,彷彿隨時都在失神似得。
譚氏心知肚明,抿成一笑,也不多餘管她。
禮樂響起時,漫天的喧嘩忽然落下,人們不約而同的向城門看去。
一抹明黃自昏暗的甬道里湧現,身著五爪龍袍的皇帝一馬當先,帶領著身後百官,聲勢浩大的進城來。
冬日的陽光下,那明黃很耀眼,但人們的視線,卻牢牢的黏在那隊身著鎧甲的將士身上,他們的身上,攜著一股與繁華安樂的京都完全不同的肅殺與肅穆之氣,彷彿人間修羅,人擋殺人,破擋殺佛。
這是他們的將士,他們的英雄。
歡呼聲在瞬間響起,興奮地熱淚盈眶的眾人熱烈的歡呼著、吶喊著,盡情的表達著他們的仰慕與熱愛。
田蜜聽到好多人在喊「大帥」「世子」「啊!大帥」「啊!世子」,不止是女子,還有男子。
也難怪,人群中,再沒有人比他更耀眼。
胯下是堪比人高的駿亮馬匹,修長的雙腿緊夾馬腹,銀色戰甲勾勒出勁瘦挺拔的腰身,雙肩寬廣,頭微上抬,眉宇英朗,雙目漆黑深邃,線條流暢的鼻樑下,是淡紅的唇,唇微抿,連帶著臉部輪廓都凌厲了三分。
這便是主帥嗎?如此年輕、英挺、端正凌然。
正在人們這麼想時,那年輕的將領不知看到了什麼,那一張凌然中帶著肅殺的臉,就像蒼山上的冰雪一般,被陽光一照,霎時冰消雪融,光風霽月。
他笑了,眉眼鬆軟下來,漆黑的眼透出明亮的光,淡紅的唇輕揚,整個臉部線條都柔和下來,笑意直達眼角,明朗極了。
愕然的人群順著他的視線一看,待見到二樓臨窗的那人時,立時炸開了鍋。
「是國公府公孫小姐!」一張張臉,滿是震驚與興奮之色,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著。
公孫宛……田蜜一愣,僵硬的移開與那人對視的視線,移向她並看不到的隔壁窗口。
這麼不巧,公孫宛竟然在她旁邊。
是了,這家茶樓是這條街上第一好的茶樓,能在這一天包下一個雅座的,也都是都城內排的上號的,國公府自然不例外。
田蜜緩緩眨了眨眼,再度看了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眼,臉上已沒有過多的情緒,就如同當頭被潑了盆冷水一般,有點興緻闌珊。
她轉開視線,看著面前的茶水,整個人就如同杯中水般沉靜。
外面的動靜,譚氏哪會聽不到,她看著自家看不出喜樂的女兒,朱唇抿了抿,卻沒說出多餘的話來。
自家女兒,並不是那麼沒自信的人,只是,情之一字,最是飄忽,什麼樣的人,都是逃不過的吧?
此時,耳邊滿是「門當戶對」「英雄美人」「天造地設的一對」之類的,人們眼中的般配,真的很排擠人。
但這些,是遲早要面對的,早在德庄時,就已經註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