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五章 寒夜的依靠
一場慶功宴,成功的撕開了普天同慶的面相,讓朝中局勢,詭譎如雲。
只是,早就嗅到了山雨欲來氣息的朝臣們,仍舊沒有想到,這一切,竟會來的如此之快。
許多人還沒從晚上的慶功宴里清醒過來,第二日早朝,皇帝就以鎮守東楚為名,抽調了新任宣王手中三分之一的兵力。
鎮守新打下的疆土,自然需要最強有力的兵士。
皇帝的理由即充分又正當,宣王沒有拒絕的理由,朝臣也只能高呼「聖上英明」。
兵不血刃,當然英明。
「在排除異己這方面,陛下的效率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啊。」相府的湖心亭里,崔希衍優哉哉的喝著茶,笑看著對面的人。
對面的人卻是笑問:「效率?」
「哦。」崔希衍這才注意到自己竟用了個連自己都不熟悉的詞,他不由失笑道:「還不是跟你心上人學的。」
說到那人,宣衡眉眼鬆軟,笑容柔和了下來。
崔希衍輕點著玉石桌面,抬眼看著對面狀似寧靜致遠的人,他眼中光芒幽暗,唇邊卻含淡笑,定定的問道:「可是想好了?當真要走這一步?」
漆黑的眼裡有淺淡流光,宣衡唇角帶著幾分淡笑,不答反問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崔希衍挑眉,笑意蠱然的道:「譬如——急流勇退,解甲歸田?」
宣衡失笑,他輕淺笑道:「歸隱就能斬掉一切塵世糾紛嗎?」
他搖搖頭,淺聲道:「我是一個軍人,沒有人比我更明白,在戰場上。放下武器意味著什麼。」
「以聖上的秉性,除非我死,否則,他不會善罷甘休。」
「我不能死。」在兒時便結交的兄長面前,他說得溫和而坦然,眼裡帶著洞悉一切的透徹,鎮靜的道:「到這一步。我的命不僅僅是我自己的。」
「我若失勢。不僅關乎我個人的生死,更攸關我身後的那些人的命運。」
「我可不認為,那人會給自己留下任何隱患。斬草除根,是他一貫作風。」
「是以,我的命,絕不會交到他人手裡。無論那人是誰。」尾音微沉,眼裡流光暗轉。他平靜的看著崔希衍。
這話,即是在回答崔希衍的問題,也是在承諾更多東西。
崔希衍唇角的笑意緩緩擴大,他點點頭。向對面舉了舉杯子,自己先飲了口。
放下茶杯后,他笑著道:「既然你決定了。那我也不能托你後腿,上次那件事已經查清楚了。如今,就等你一聲令下。」
宣衡毫不意外,他理所當然的點點頭,說道:「今日他奪我三分之一的兵權,明日,便有可能打發我去鎮守荒遠之地,然後,便是消減與清洗。」
「遲則生變,他既如此迫不及待,我便也助他一臂之力好了。」眼中流光一閃,他放下茶杯,道:「兵貴神速,就明日吧。」
就明日吧,輕的幾乎沒有重量的幾個字,背後,卻是一番風雲變幻。
那邊都謀划的差不多了,田蜜這邊,才堪堪起床。
昨晚喝了點酒,又在宮中吹了冷風,到家時便有些飄忽,腳步如同踩在雲絮里。
當時她只當是微醺,酒後正常反應,便沒在意。但睡到半夜時,身體便有些難受,迷迷糊糊中,有人喂她吃了東西,她吃過後,感覺好了一些,便又暈乎乎的睡下,睡前好像還叫了聲娘,娘還溫柔的親了親她臉頰。
「娘唉……」田蜜捧起床頭那個熟悉的小糖人兒,和她大眼瞪小眼,傻眼了。
昨晚的那人,是宣衡啊。
她以手扶額,然後感覺,額頭還是有點燙,她低頭,又拿起糖人身下壓著的小紙條。
依舊是鐵畫銀鉤般的字跡,上面寫著:恐是風寒,醒來乖乖配合大夫。今日事多,晚上再來查驗。
儼然是監護人的語氣。
田蜜嚼著糖人兒,將紙條收進盒子里,收拾了一番,出了房門。
剛走到前廳,管事的便迎了上來,他道:「姑娘起了,大夫都來了多時了。」
田蜜眨眨眼,「大夫?」
「是啊。」管事的點頭道:「一大早便有大夫上門,說您昨夜飲了酒吹了風,恐怕身有不適,他特來看診。我看他說的頭頭是道,便讓他在堂中稍等,特來請示您,您看?」
對上管事的疑惑的眼神,田蜜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點頭道:「沒錯,是他,我去看看。」
不出所料,大夫果然是宣衡請的,田蜜看過後,並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小感冒罷了,吃點葯去去寒就好了。
譚氏雖然勸她在家休息,但這點感冒,她完全沒當回事兒,顛顛的跑去上工了。
按部就班的一天,唯一的不同,是往日樂在其中,今日卻看得暈乎乎的。一大堆數字,在她眼前幻化成了無數個線圈,繞來繞去,差點給她繞暈了。
田蜜覺得腦仁疼,但她還是習慣性的做到下工才回家,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擁抱柔軟的大床,恨不得再不起來。
但還是要起來的,起來吃飯喝葯,然後,爬房頂。
「唔啊……」田蜜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眨眨困頓的眼睛,眯著眼睛看了圈四周黑乎乎的夜景。
什麼時候了?好像很晚了的樣子,好冷。
她蹲在房頂,雙手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恨不得捲成一個蝦米。
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冷。
她收緊了肩上厚厚的披風,搖搖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宣衡還沒來,一定是太忙了。
她惆悵的捧著自個兒臉頰,輕嘆了口氣,然後,不再「頂風」作案,活動了下手腳,顛顛的往下爬。
爬回房間后,她三兩下踢了鞋子,抱著軟綿綿的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然後閉上眼,呼呼大睡。
她真的很快睡著了,只是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身體越來越熱,好像是置身火海一般,她被自己這個意識一嚇,有氣無力的醒了過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費力的去扯身上的被子,皺眉呢喃道:「熱……」
身邊有人撐起身,一手抓住她亂舞的雙手,一手覆蓋住她額頭,鬆開后,他低聲道:「是發熱了。」
見她仍皺著秀氣的眉頭,小臉皺成一團,他將她的手規整好,柔聲哄道:「乖,別亂動,別踢被子,不然又要著涼了,你乖乖等等,我去給你煎藥。」
他起身下床,動作小心謹慎,壓著被沿,沒讓外面的冷風灌入被中。
身邊一空,她下意識的伸手,想抓住點什麼,但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抓了個空后,也不再徒勞的舉著手,而是手腳並用的踹了被子。
但沒了被子,並沒有讓她好受多少,她仍舊緊皺著眉頭,十分難受,忍不住把自個兒捲縮成一團。
這一團,被一隻手臂攔腰撈起,她貼近了一個熟悉的臂彎,這臂彎舒適的讓她想在裡面打滾,但她還沒來得及行動,身體就被圈住了,唇邊一濕,苦苦的湯汁流入了嘴裡。
「是葯。」輕淺溫軟的聲音在她耳邊柔柔說到:「喝了就好了。」
或許是被這溫柔的聲音蠱惑了,暈暈乎乎的她,竟然真的乖乖喝完了一大碗葯。
葯喝完了,那人便要起身,這一次,她及時抓住了他。
他動了動,見她固執的拽著他袖袍,便也作罷,順手將葯碗放下后,回身抱起她,將她放置在床里側,整理好她的衣衫和雙手,然後重新用被子裹好她。
他的動作很輕柔,她竟然,很喜歡這樣的觸碰,以及,很眷戀他身上的溫度。
她的手,仍緊拽著他袖袍,琥珀般瑩潤的眼眸不知何時睜開了,十分迷離的看著他,一眨也不眨,似在回憶他是誰。
「對不起,讓你等到這麼晚。」溫涼的手撫過她額前的碎發,落在她鮮紅如火的臉頰,他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低聲道:「過了明天,就再也不會了。」
濃密卷翹的長睫眨了眨,她似乎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是睜著那雙純凈無垢的眼睛看著他。
他輕輕笑了笑,反握住她小而柔軟的手,靠近她,慢慢的融入被子里,躺在她身旁,抱她在懷裡。
被窩一下子豐盈了起來,有他的溫度,方才的烈火地獄,好像也被他的胸膛隔離在外了。
她緩緩眨了眨眼睛,震震的、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近了,滾燙的額頭被溫涼的額頭碰觸著,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容顏,看著漆黑眼眸中明亮的自己,模糊的聽到他輕柔的聲音,「乖,我不會走的,安心睡吧。」
她眨了眨眼,蝶翼般的眼睫刷過他皮膚,然後,她閉上了眼。
她安心的睡了。
環繞著她的世界,很安穩,讓她覺得,即便一直這樣沉浸下去,到生命盡頭,也無妨。
這一覺睡得很沉,待她醒來,天已大亮,身邊已經無人,她靠著枕頭,眼睛睜了許久,才坐起身來。
第二天了啊。
第二天了啊!
意識到這一點后,她猛地掀開被子,飛快的爬起來,穿衣洗漱,然後飛快出門。
宣衡寅時便要上朝,自然起得比她早,但問題是,她睡也就罷了,竟然睡到日上三竿!
早朝都過了八百年了好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