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雲里霧裡

第502章 雲里霧裡

寶玉聽了,想了一想,就嘆:「晴雯死了。方才我去了園子外頭。將她入葬了。」眾人聽了,不免喟嘆。賈璉聽了,就道:「人死不能復生。寶兄弟你也別過多傷心。」黛玉聽了,心裡卻在思量。算來,她也只幫晴雯續了二載的壽命。因又想起那道人的話來。莫非,人的壽限真的不能胡亂改的?因又沉思不語。寶玉聽了賈璉之言,遂嘆:「其實我也不傷心。這生死之事自不能強求。只是她也陪了我近十年,如今不在了,到底心裡難過。」一徑說,一徑眼圈就又紅了。

湘雲見了,就道:「寶哥哥是性情中人。傷心還是難免的。換作我。只是更甚的。」一時。紫鵑春纖等將餑餑湯圓熱氣騰騰地端了上來。黛玉方道:「好歹是除夕。這園子裡外也都布置上了。璉哥哥也祭了祖了。咱們吃完了年飯,不如多放爆竹煙花,將那些晦氣都除盡了!」

那賈璉聽了,就道:「我來領你們放。」賈璉因看著這圓桌也未坐滿,就嘆:「到底還缺了二三人。」

黛玉聽了,就道:「想環兒以後還是要回來的。只是那蘭兒難定。」

賈璉就嘆:「但看以後吧。這會子,咱們先吃餑餑。」

除夕一過,便是元日。這些時日,那薛姨媽和薛蟠卻是在家過得冷清。因賈雨村被羈著進了牢獄,那寶釵挺著肚子在家。自是惶恐不安。屋漏偏逢連夜雨,那襲人見雨村遭殃了,就對寶釵提出要回家去。寶釵見了,不免哀求,因與襲人道:「好姐姐,好歹等我生養下了再走。」

襲人就嘆:「奶奶,我若還在這裡,只怕連我也要逮進去了。」

寶釵聽了,就道:「好歹我還未進牢子。你如何就要走呢?」

襲人聽了,就又嘆:「大人犯了這樣重的罪,自然是要株連奶奶的。我也問了人了,奶奶是大人的妾室,像奶奶這樣的,保不定是要入了那教坊司的。若都這樣了,我還跟著奶奶作甚麼呢?」那襲人邊卷著包袱,邊就朝寶釵冷語。

寶釵聽了。心裡涼了半截,因就對襲人道:「襲人,不想你是這樣的人!虧我待你這樣好!」

襲人聽了,就笑:「我是怎樣的人?奶奶你叫了我過來,無非還想和從前一樣,將我作你的狗腿,聽你使喚!真正奶奶你當我傻呢!」那襲人說著,就提了包袱往院子外走。

寶釵行動不便,因就挺著肚子道:「也罷,你走吧。我如今都這樣了,與你也沒有什麼用處了!你依舊回寶玉身邊去吧!興許,那園子以後又興旺了!」縱坑陣亡。

襲人聽了,也不回頭,口裡就道:「我去哪裡,不勞你擔心。」一徑說,一徑就要走。

寶釵聽了。就在她身後道:「襲人,你也別太涼薄了。真正,你也有你的報應。」

那襲人聽了,就笑:「奶奶這話當真好笑。真正我殺了人,放了火么?我不過一個平頭的百姓,處在世上,只想找些依靠。如今奶奶這裡既然靠不住了,我當然要另尋他處。想來這世上的人,像我這樣的,也不知多少。」

那襲人邊說,邊就又回了頭,朝寶釵道:「奶奶。好歹咱們也認識一場。如此,就別過了!」因就捧著包袱出了院子去。

這襲人走在街上,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心裡輾轉。因見街角邊有個賣糖葫蘆的,便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板,打算買上幾串,回家帶給侄兒吃。這剛說要買,就聽身旁有一人道:「鴛鴦姐姐,咱們且再去那綉坊一趟。回頭再去了晴雯墳上燒點紙。」那襲人聽了這個聲音,心裡一動,疾忙回了頭看,不想果然是麝月。

襲人糖葫蘆也不買了,因就喚道:「麝月。」

麝月正和鴛鴦手挽手逛街,聽了有人叫她,也就向左一看。不想見此人竟是襲人。那鴛鴦也看見了,二人一時都立住了。襲人見了鴛鴦,便又笑道:「鴛鴦,好久不見了。」

鴛鴦聽了,就看了看襲人,笑道:「是你呀。我當是誰呢?」

那麝月便道:「咱們還是趕緊去那綉坊吧。」因將避過襲人。襲人見了,忙又道:「且等一等」

鴛鴦聽了,就蹙眉道:「你還有什麼事?我們都很忙的。」

襲人聽了,就笑:「我知道。這偶然見了你們,我不過有話問一問你們。好歹,咱們都是一起長大的。」

那鴛鴦聽了,就也笑:「是呀。你不說,我倒也忘了。我只記得,從前府里遭了殃時,你可是比黃鼠狼跑得還快的。」那麝月聽了,不禁在旁一笑。

襲人聽了,臉就有些紅,因對麝月鴛鴦道:「你們不知道。我也是有苦衷的。我到底不似你們家生子。我在外頭有娘有哥哥嫂子的,他們既叫我走,我如何能不走呢?」

那麝月聽了,就笑:「你走這走好了。真正也沒人說你。」

那襲人聽了,就訕訕地笑:「不過。我到底是走得匆忙了。因此,在家時,心裡只是惦記你們。如今,二爺可好?晴雯可還在二爺跟前?」

麝月聽了,就道:「我們都好得很,不勞你惦記著。」

襲人聽了,就又笑:「方才,我聽你們說『去那晴雯墳上燒紙』。我不會聽錯吧,莫非晴雯死了?」

那鴛鴦聽了,就道:「晴雯死不死的,和你也沒什麼干係。我只記得,從前在園子里,你只是四隻眼睛巴望她死的。做事說話的,從來都給她下絆子。」鴛鴦一徑說,一徑就拉著麝月的胳膊,叫她快走。

那襲人聽了,也就不說話了。因就立在街角沉思。看情形,大概那晴雯果然得病死了。她死了,想那寶玉身邊也就只剩了麝月一人了。因此,這襲人心裡,就湧起復回園子的心思來。

那賣糖葫蘆的見了,就問她:「姑娘,你還買不買了?」

襲人回了神,與他道:「我買。」因就買了五串,握在手裡,垂著頭往前走。不想今日這街上人聲鼎沸,來往的車馬也更是多。這襲人邊走邊出神,不想就在街的另一頭撞上了一輛賓士的馬車。

那駕馬的人猝不及防,因要勒住馬,可依然來不及。因就眼睜睜地見襲人的身子給裹挾進了馬車底下。襲人的雙腿被馬和車碾軋住了,立時疼得昏了過去。

這駕車的卻是蔣玉菡琪官。彼時他從忠順王府轉回去自己的紫檀堡,因轉過街角時,車馬未減速,不想果真撞了人。

那琪官自不是壞人,撞了人也未想逃逸,況街上人也多。見人群朝他慢慢聚攏了來,也就下了馬,將那車底下的人抱了起來,好生放入馬車中。因就對圍觀的人道:「你們不必看了。好歹我將她送去醫館治療。終是我的不是。」

那圍觀的人,見琪官言語誠懇,竟也放了他走了。琪官遂又駕車去附近一家醫館。待掀開轎簾時,那琪官忽然注意到襲人腰間系著的那條茜紅色的汗巾,心裡一動。又看了下襲人的面容,心裡更是猜測她的身份。

那琪官便抱著襲人進了醫館。因是過年,這家醫館內只有一個老大夫值夜。聽見館內來了人,這老大夫便出來看望。那琪官就道:「大夫,好歹請你治一治這姑娘的腿。」

那老大夫聽了,遂叫琪官將襲人放在了一張榻上,過來檢視。因看著襲人腫脹淤青的腿,那老大夫就嘆:「不必看了。這腿骨已經碾碎了。要想活命,需將這腿鋸斷了!」這老大夫因又問琪官是這姑娘的什麼人。琪官聽了,只得一五一十地俱講給這老大夫聽了。

那老大夫聽了,就嘆息道:「也罷。好歹我給她喝一碗葯,大概她會醒來。到時你問一下她的住處。」

說著,這老大夫就去準備湯藥去了。那琪官就立在榻前,低頭看著襲人。一盞茶的工夫,那老大夫果然端了碗葯,給襲人喝了幾口。一時,那襲人果然醒了來。因知自己雙腿已廢,那襲人便在榻上流淚不止。琪官見了,就道:「是我犯下的錯。且請姑娘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好去通知你家人。」

那襲人聽了,就告訴了琪官地址。那琪官聽了,不敢耽擱,朝著老大夫囑咐了幾句,就去襲人哥哥家了。那花自芳見有生客造訪,已然心裡存了疑。這到了最後,方明白此人竟是那肇事元兇。因就上前扯著琪官的衣領子道:「我妹妹在哪?趕緊與我去瞧!」

襲人嫂子聽了,心裡也慌了神,因就對她相公道:「我也去。好歹是我的姑子。」因此,夫婦兩個遂就坐了琪官的馬車,一同往那醫館去了。

待進了醫館,花氏夫婦見了襲人的慘狀,又聽大夫說她的腿無用了,從此以後就是一個癱子了,心裡更是懊喪。

那花自芳就對了琪官道:「你花多少銀子也無用。怎麼也濟不上有腿腳方便。」

琪官聽了,就道:「我知道。只是我撞了人了,就該賠銀子。」

襲人嫂子聽了,口裡就嗚咽起來,因對著襲人道:「姑娘。想你以後是斷不能嫁人的了。這可叫我怎麼好?」

那老大夫聽了,想了一想,因問琪官有無娶妻。那琪官聽了搖頭。那大夫聽了,就對花自芳笑:「既你家不要銀子。莫如就將你妹子嫁了給他。從此一生讓他奉養,豈不是好?」

襲人嫂子聽了,果然覺得這個主意好。因就對花自芳道:「你覺得怎樣?」那花自芳聽了,不置可否。因就轉頭問琪官做的什麼營生。

那琪官聽了,就如實道:「我只個唱戲的戲子。」

襲人嫂子一聽,就面露輕蔑之色,與花自芳道:「咱家可曾和戲子攀過親?」那花自芳聽了,想了一想,遂搖了頭。

琪官就道:「我雖下賤,但在神京郊外還有些田畝。若你們將她嫁了給我,我自不會虧待。」

那花自芳聽了,心裡就躊躇。因就問琪官的名字。琪官也就一一地告知了。那花自芳聽了,想了一想,忽然就問:「如此說來,你可識得原先那賈家的賈寶玉寶二爺?」

琪官聽了,就點頭道:「我和他有些交情。」

那花自芳聽了,不禁嘆息起來:「我這妹子,原先就是那寶玉身邊的貼身丫頭。」

琪官聽了,心裡方恍然大悟。因對了花自芳道:「方才我見她腰間系著的那塊茜香色的汗巾子,心裡就起疑的。因那塊汗巾是我送給那賈寶玉的。當時我還想,如何這巾子會在她的身上?不想竟是這樣。」

襲人嫂子聽了,遂就看了花自芳幾眼,方與這琪官道:「罷了。依我說,也別戲子不戲子的。如今這世上,有錢的就是大爺。既他未娶親,又有點錢,咱們這就將妹子托給他。」

那襲人在榻上,與半昏半醒之間,似乎聽見了哥嫂的說話。因想張口說話,可因為腿腳太疼,喉嚨里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也就由得哥嫂去說去。

話說那寶釵因得了官衙禁令,橫豎不能出去。雨村府邸的一干僕人,如今也被官府遣散,一個不留。因此,偌大的府邸,如今只寶釵一人住著。到了晚上,黑燈熄火的,寶釵害怕自不必說。那薛姨媽和薛蟠因是寶釵的親眷,橫豎也不得進去探望。因此,母子二人坐在家裡只是發愁。明知過幾日就是元日了,那薛姨媽因擔心女兒,一應的饅頭糕點俱是未做,只是僵坐長愁。

薛蟠就嘆:「媽媽這會子可想起我的話了?我就說了,那雨村的官做不長的。不想,果被我言中了!」

那薛姨媽聽了,就道:「馬後炮有什麼用呢?究竟咱們橫豎見不到你妹妹。想她還挺著個肚子」

那薛蟠聽了,就道:「能怎麼辦?也只有我過去將她給劫了出來。」

薛姨媽聽了,忙阻止道:「你瘋了!你若去了,也只將你抓了起來的。到底,我靠的人是你!」那薛姨媽想了一想,方道:「看來,我還是要去那園子一趟,好歹去求一求林姑娘。」

薛蟠聽了,心裡不解,因就問母親:「這會子,去那園子幹什麼?想妹妹這樣的事,他們也該知道了!只是,此事弄得這樣大,想她們有心幫,也幫不上的!」

那薛姨媽聽了,卻是搖頭,因對薛蟠道:「我知他們不待見我。蟠兒,好歹你替我去一趟。想你和賈璉寶玉的交情,原也不壞。」

那薛蟠聽了,就懊惱道:「我如何去?真正我也沒臉了!只要一想起媽媽和妹妹從前做的那些事,我就害臊。媽媽且別難為我。」

那薛姨媽聽了,就哀嚎道:「到底是你的面子重要,還是你妹子的性命重要?」因又哭著說要去尋死。

那薛蟠被薛姨媽弄得無法,只得點頭嘆氣道:「也罷。好歹我過去求一趟。只是也不知管不管用。」

薛姨媽聽了,就又哭泣:「如何不管用?只要你誠心去說。好歹寶玉是你妹妹的嫡親表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那冷子興去了那姑蘇后,就著意尋訪起嬌杏的下落來。這一日,這冷子興因腹中饑渴,就在街邊一茶鋪前坐著,花上幾文錢,喝茶吃燒餅。正喝得酣暢之時,就見茶鋪外飄然走進一僧一道。那冷子興不禁細看,只見那僧人是個癩頭,那道人卻是個跛足。

子興想:或許這兩個是那雲遊四方的僧道,今天是化緣路過這裡的。因就繼續喝茶吃燒餅。不想這兩個僧道坐下了,要了一壺清茶。那僧人喝了一口茶,吃著燒餅就道:「好了。想再過些日子,咱們就能安逸了!」

那道人聽了,就笑:「到底現在還不能。」

那僧人聽了,就點頭道:「不錯。到底還須去那甄家一趟。究竟那嬌杏是那仁清巷甄家的丫頭。」

那子興聽了這僧道之言,又見他們提及『嬌杏』二字,心裡不禁一動。因就提耳細聽。

只聽那道人就笑:「此事也不難。只是要為難了那兩個小兒了,想他們也是七八歲的年紀了。」

那僧人就道:「也不算為難。如此,方可重新投胎去一戶好人家。一切還可以重來。」

那道人就嘆:「時辰不能耽擱,想神京那些人,動作也迅速。咱們歇息好了,即刻就過去。」

那僧人聽了,就點頭道:「倒也不趕。」

那子興聽了這些話,只覺如雲里霧裡,一時想也想不明白。心想:總是與那仁清巷的甄家有關,莫如自己就率先趕過去。因此,子興茶也不喝了,將剩下的幾個燒餅用油紙包了,揣了在懷中,出了茶鋪,沿街打聽,終於打聽到了甄家的住處。

那子興走到了那葫蘆廟,見了廟旁一座乾淨整潔的宅院,心想大概就是這裡了。因就整理了下衣冠,到了那油漆的大門前,輕叩起了門。

吱呀一聲,那門果然就開了。開門的卻是一個三十齣頭的頭包藍布巾的婦人。那婦人見了子興,上下打量了一番,就道:「你找何人?我家老爺和小姐不在。」

那子興聽了,心裡失望。想了一想,方就道:「我不是來找你家老爺和小姐的。我是神京城內那賈家的門人。此番過來,是來尋一個叫嬌杏的人的。她原是神京城內賈雨村的繼妻。」

那嬌杏聽了,怔了一怔,就咯咯笑。因就對了子興道:「我就是那嬌杏。只是我哪裡是那什麼假語村的老婆!你是弄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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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露華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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